第33章 眼波蓅转模样
幼年时家中的小河塘、她扑蝴蝶用的杆子、哥哥宠溺的笑、父亲教训她顽皮时的怒火、母亲为她秀在衣角的一双锦鲤…还有好多好多,那些散碎的片段似是在对岸不断往复循环,如同一场美梦,着她朝前狂奔着。
至于前方究竟是泥沼或是荆棘,此时竟都可以不论了,她想做回秦姝了,她想,她已经什么都丢了去了。若是能在死前捡回自己的姓名,似乎也不错。水云这样想着。
浑浑噩噩游在长街之上,不知怎么,再抬头时竟是京兆府,她忽觉这似是命运的指引,是上天的安排,可叹命运无常。这下倒好,自己方想着要捡起名姓,这便教自己该如何做了。
只是怎么当年她无依无靠时,上天没给过她什么指引?怎么,上天也惯的会落井下石吗?水云此时心下如一谭深泉,底下暗涌动,面儿上毫无波澜。
万般动作均无丝毫停顿、畅万分,她缓缓将手抬起,摘下那长长斗笠,又深深了口气,正扯下面纱,却被猛的拉住手。
是那熟悉温度自他掌心传来,从她腕子上钻进她身子,直往她心头方向钻,那人同她僵持半晌,瞧着她木讷神色,似是正揣度她的想法,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声音才传到她耳边。
那声中有些紧,却不是问句,只轻声说:“摸着怎么比先头瘦了。”水云猛然转头,那熟悉面孔合着光一同映入眼帘。许是也瘦了,他眉眼愈发深邃,眉头微蹙,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意味。是他,季雍。
“季,季雍…我…”却被岔过话头,他声调得沉沉的,语速竟有些快“好不容易养上来点儿,怎么几天不见又下去了。”
水云痴痴望着他的眉眼,半晌从他渐渐紧缩的眉头中回过神,将自己从那纷扰的思绪与过往中拔出来,周身的嘈杂声响似是渐渐回到她耳中,那落在身上的暖也似重新有了温度。
就连大街小巷中摊贩吃食摊子散发的香气也重新钻进她鼻腔中,她似是越过了漫漫长冬,于这温暖的怀抱间复苏,如同大地霎时感知到了万物。水云视线模糊起来。
呆愣半晌,心头猛的涌上些许彷徨,似是一抹方才自地狱挣脱回到人间的幽魂,却不知怎么,视线竟渐渐被雾气所遮挡,最后聚做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下来。那一瞬,季雍眉头倏然舒展,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哭什么,”他苦笑着问“是为我哭的?那便只给我一人看不行?哭得梨花带雨的。这样好看,我才不愿给别人看了去。”***明眼人都知,此时风王府所带领的的贵族世家虽已倒台。
但风波尚称不上全然平息,故而群臣均以为此时季家大摆宴席宴请群臣是为了安抚朝野上下,教群臣尽可安心。想必头羊已斩。
而季家也无意斩尽杀绝,而明眼人此时都该知道,季家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这倒是教人长舒一口气。
这宴做得极盛大而井井有条,席面漂亮、菜可口、歌姬曼妙,令人无不称赞西芙楼的手段排面。
子清听得这许多夸赞,却只笑笑回礼,并未放在心上,倒是身边的曼诗被夸的双颊红润不少,连连躬身回礼。
“子清姑娘!”却听有人唤她,转头见一仆妇恭敬朝她行礼“我家主人请姑娘进去叙话。”
子清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心头竟有些微紧,回了一礼便连忙跟着那仆妇去了。进屋时,水云背对着门坐在暗角里。
正在小几旁洗茶。一套精致紫砂茶具在她灵巧指尖翻转,仅一抹背影一壶清茶,便泡出了堂风月情怀。
水云听见声音,转头瞧见是她进来,便笑着朝她招手“子清,你来了。过来坐,尝尝这茶。”
子清许久没见水云了。如今再见,只觉她面目如昔,眉目间却少了些凌厉哀愁,多出两分温情婉转。见她明媚笑容,子清自有一番感叹。子清恭敬坐下,轻抿一口茶,思量半晌才开口问:“姑娘近来还好么?”
水云为她添茶,笑里瞧不出是喜是苦“没什么不好,这路或是自己选的,或是时局所迫,只是都已行至此处,便没什么好惋叹的。”“可你当是有得选的。”
“是啊…”水云面上神色不动,只笑着点点头“是我当亲自为自己择了这条路,差错走到这一步。”
“子清啊…”她似是想接上什么话,半晌却还是叹口气“罢了。你是不会重蹈我的覆辙的…”
她顿了片刻,声儿里似乎带了些颤抖哭腔:“往后西芙楼,就得仰仗你了。”子清微愣片刻,却被水云执起手“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
子清方读懂她什么意思,心下大惊,忙端坐起来朝她立誓“姑娘放心,西芙楼,我愿替你守好。今后,有我一条命,就有西芙楼里的姑娘们一条命。”说这,她又竖起三指“但凡有我在,便没人能在西芙楼肆意妄为,草芥人命!”
水云笑看着她,伸手握住竖起的三手指,点头时眼中竟含了泪,她笑着说“去吧,席面还得要人看着。走的太久姑娘们会不安定的。”
于是水云目送着她步步远离,着光,走进那最后一抹夕阳里头,最后消失在那铺陈着暖的茵茵院落中,那一瞬,水云好似听见什么声音。
在同她告别,同她说着一别两宽。是谁呢?她不甚清楚,也再没精力去想,正当她想着时,季雍便进了屋,笑问:“子清走了?”
“是,刚走不久,你若快些来,说不准还能遇着。”水云笑着。也为季雍斟了茶,递至他手边。季雍也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见她做什么,我是来见你的,也不是来见她的。”说着。
他自怀里掏出张纸递至水云面前。“你虽不能出面,但也应该晓得。大宴亲朋,广邀好友,今这席面,是我为我们办的婚席。”
他说这话时,声音柔的像风“这是我送的聘礼,你可收好了。”水云自然晓得季雍办席的用意,面下一红,至于什么聘礼便不重要了。
只接过来随手放在了桌上。这举动倒是教季雍看得笑出了声,戏谑笑道:“真不打开看看?”
水云瞧出他眼神中的笑意,思虑半晌却没想到有什么聘礼能让季雍笑成如此,瞪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摸起那纸来看,然而看清那纸。
她面上笑意却顷刻凝固,些许的恐惧不安爬上角眉梢,却只留了短短一瞬,片刻间又恢复如常。是那一纸身契,名姓栏上书水云二字。
“我还以为你那夜已将它烧了…”水云低眉收敛好深,再抬眼时已是笑意微,眼波转的模样“那究竟怎么了?你是怎么从陆泽殷手上将身契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