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恍如云烟(全书完)
季雍笑笑,低头吻她秀发“坦白说,这事儿我得谢谢你,你是匡扶朝政的功臣。”水云不解,蹙眉望着他。季雍也不答,只抬手抚过她脸颊“没什么,你只消晓得此事于我只益无弊便好。”
大殿之上,两人各立于两端,彼此都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陆泽殷抬眼盯了上头那金碧辉煌的龙椅半晌,幽幽说:“你也知道她什么人了。”
“是。”陆泽殷听罢,不由冷笑出声“方才你明明有机会借刀杀人,竟放她一条生路…”季雍一滞,却还是硬气声儿答:“终究是一条人命,是季家欠她的。”
“敷衍,”陆泽殷毫不掩饰冷哼出声“季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季雍亦冷笑,心底却隐隐生出杀意。
只是面上与方才并无二般“既是得不到,那就毁了也好,”说着以锐利眼神看向陆泽殷“这倒像是你能干出的事。”
那眼神甚笃,不教陆泽殷一愣,竟从中抿出些杀意来,试探着问:“定要埋个火药在自己枕边,就不怕她换个人转脸便把你卖了?”“她不会。”听得这样坚决回应。
他却不信,只说:“难说,逢场作戏的戏子罢了。”季雍觉得好笑,转头问他:“那你在争些什么?”陆泽殷竟被这话问得微愣,面上却还撑着。
是口快着回:“你又在争些什么?”头一句是嘲讽,次一句却是有三分真疑惑的,这话问出口,陆泽殷就落了一程。
他陆泽殷觊觎水云什么,季雍心知肚明。可到了季雍这儿,恐怕陆泽殷这辈子也是不能了解的。“开价吧,小风王。”
“我要城外骁骑营。”这话听得季雍一愣,几乎不可置信,皱眉口问道:“徐文戍教你的?”却听陆泽殷声音似是染了霜,傲傲然立在对面,冷声道:“他?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室幽暗,灯火恍惚,季雍撇开脸,似是思考的样子,却几乎藏不住嘴角笑意。僵了半晌。他才转脸冷冷答了句“好”便将那身契从陆泽殷手上一把夺过,揣进怀里。“陛下怕是要对你失望了。”季雍冷笑一声,不再作答,转身走出大殿。
“季雍!”陆泽殷紧跟两步,立于大殿门口,身后是幽深阴沉的大殿,他声中透出恨意与不可置信,几乎是愤怒呐喊“她是什么干净人?也值得你堂堂相国为她争风吃醋到这地步!”
***那借着宴饮之名,我才过到季府上见她一面。我同她讲,事情行至这般田地,她再也没有选择了。
她说,是啊,她亲手堵了自己的路,以为自己能将两军主帅玩于股掌之间,却差错算漏了徐文戍这回马一。我心想,她算漏的何止这些。战事要起了,她说,我该知道的。
她所求无非西芙楼的周全,往后这楼里就要仰仗我了。我愣神,她分明防着我,却没同我说仰仗曼诗,只说仰仗我,她见我发怵,笑着执起我的手,大指轻轻摩挲着。
说:“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我转身离去时,光已斜,照在白得泛青的墙上,把我将她隔做两个世界,她坐在暗处。
在静谧一室的角落里,深深地看着我,目送我走进最后一抹光里,她讲:“你该向前走,抬头的,一辈子也别回头。”我知道,她退却了。
但她已然做了抉择。是啊…别回头,我们都别回头。故事便结在这里,因之后我再未见过水云,自然了。也没见过秦姝,那个夏就这样过去了。
一雨便成秋,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落在那纵横错的青石小路上。再不复夏日暖,而那一场纷纷扰扰,也尽数随着这场秋雨被冲刷干净,不复存在于这座城里。坊间传过,或说花魁水云是从城外回来时染了风寒,病故的。
或说是同爱侣携手,早已不在江湖,至于爱侣是谁,倒众说纷纭了。宫里头耳聪目明的却不以为然,私下盛传是宰辅季雍下的毒手,美人早已香消玉殒。我也不知哪些属实。
只知下半年季雍娶,季家同李家的联姻,也算做下半年排得上号的大事。又过两年,季雍纳妾,据传是街南头琴匠家的女儿秦氏,过府后极尽荣宠,夜夜留宿。
我曾怀疑,现下却万分笃定,当年我做了最最该做的抉择:将徐文戍去西芙楼的消息出卖给季雍。聪明如水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我会做这叛徒。自然了。
她也没算清楚自己心里那人究竟几斤几两。若我没在她房里瞧见那迭信,若那白花花如雪般的纸上没有字字道明那一件件的铁矿走私,明里暗里的粮饷动作,我是断断没机会看懂水云的作为的,可我看懂了。我又怎能放任!
放任她不惜嫁入风王府以求保全西芙楼上下?还是放任她什么都不顾勾搭徐文戍?她早算准了。若朝臣终胜,则她将同风王府共存亡。
若王侯胜,即便她能保西芙楼无恙,这她与季雍什么关系一查便知,又怎能安然度?朝廷风起云涌,百姓却无力阻拦,只能以血之躯献祭于车轮之下。于水云而言,此乃死局。这般抉择既非最佳,也非最便宜的。
只是于水云而言她只瞧见这一条路,于我而言却多出几条她瞧不见的。并非谁更聪明些谁更愚钝些。
只是说穿了水云并不信我,或说她不信季雍,她不信不沾她血的西芙楼能在这场战中安然无恙。倒是不敢信才更贴切些。
我是怀着要她长些教训的意思的,那时在屏风后偷听半晌,谎称季雍要为做我簪花宴,才借口请了季雍来将事如实相告。自那时起我便做了季雍的眼线,惟愿兵戎相见时为西芙楼求一方庇护。
旁观者清,只因无情。我虽与季雍无缘,却也因此比水云看得清楚,朝廷倾颓百废待兴,世家贵族糜烂不堪,这一战,季雍必胜。
时间书卷翻页般从指尖过去,秋日里,因着皇亲争夺兵权意图不轨,一场动血洗京城,一个全新的朝堂从这鲜血里缓缓骨。
在新戏台上粉墨登场,西芙楼得以继续做着京城里最耀眼的明珠,最歌舞升平的极乐之地。比圆滑周全,我不如水云,比狠辣胆识,她不如我,她许是明白了这点,才敢将西芙楼甩手不管。
这些年真是一次也不曾回来过,倒是樊娘还时常回来看看,帮衬帮衬,只是她也再不提水云这名儿了。
转眼秋去来、四季变化,三月又、九月又授衣,连门前青石都不比当年棱角分明,每当恩客问起昔年旧人时,我都同人讲她早已不在世间。
他们听罢叹息,只言说,坊间百年一见的女子也没了。从此往后,我便只当水云死了。至于死了水云又生了谁,那便不是我该知道的,更不是西芙楼该知道的。
水云有水云的苦,秦姝自也有秦姝的苦,可说到底,这些都与我无关,而我,我只乐得瞧着西芙楼的一晴一雨,一一秋。
这儿是她爱着的地方,我也算做她的后辈,自然也爱。一切恍如过眼云烟,梦里也似来过几番,只是不甚清晰,渐渐连脸庞与名讳也模糊了。自此,世间再无水云此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