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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香炉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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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夫人说到此,便已滴下泪来。聘才绉着眉,也叹了一口气道:“偏偏遇着这个人又是不顺人情的,况是二百银子一个月的工食,如何能叫的出来?”

  颜夫人问道:“怎么就要二百银子一个月?这个人想来是个活宝了,既然这么要钱,你兄弟是没有钱的,怎么又认识他呢?”

  聘才道:“琴言原不要钱,他师傅是非钱不行。小侄方才细想了,断无法子他来,必要和他师傅商量了,事方可行。他师傅又不肯讲白话的。”

  颜夫人道:“他师傅是怎样的?”聘才道:“难说话的很,在钱眼里过日子,要和他商量,除非多许他钱,尚不知他肯不肯。

  他怕得罪了那边,一年得不了这两千四百头就难了,我看这个东西要和他讲白话,是断断不能的。”颜夫人听了这话,似乎要花些钱,便道:“只要把他叫得来,就给他钱也不要紧。但不知要用多少?”

  聘才道:“小侄再去见他讲讲看,总之小侄再没有不尽心的,先请伯母大人宽心。“说着起身告辞,颜夫人又含泪道:“多费世兄的心,此刻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如此,请你今就去。如来得及,今就赐一回信更好。”

  聘才答应了,即便告辞出来,看了看子玉。子玉见了聘才,虽在病中,却未忘前事,便合眼装睡,没有理他。

  聘才与元茂略谈几句,即便出来,一径回华府,到自己房中坐下,细细的想了一回,没有主意。即来找珊枝,把方才颜夫人托他话,都说与珊枝,又加上些话。

  又说我与这个兄弟是三代世,且我这梅老伯母,止他一子,人极聪明,相貌生得也极齐整,你只当行好事,怎么成全成全他。

  倘能医好了这个病,我也感激你不荆”珊枝道:“我有什么法子?只好禀明了公子,说你说的,叫他去看一看就是了。”

  聘才连忙摇手道:“使不得,公子的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如此说非但不肯,大家也不好看,须得另想个法子。”珊枝道:“你有法子你就行,我是不管这些事的。”

  聘才听了此话,便深深的一揖道:“好老三,好兄弟,你若成全了这件事,我叫我那兄弟送你两匹新花样的好库纱。”

  珊枝被聘才再三求不过,踌躇了好一会,又触起自己的心事来,便说道:“明叫他去就是了,若问起来,我自有话说,不说你就是了。”

  聘才听罢,笑逐颜开,深深的一揖,道了谢。因看天色尚早,即坐车出来,见了颜夫人,故作许多为难的光景,说:“他师傅依是依了。

  但是要给他二百银子,他才肯去叫他出来,他又说怕一叫出来,那府里不要了也未可知。若不能进府时,那就不好说话。

  只怕他就要照样要起二千四百银来。据小侄看来,此人实在刁滑可恶。把他痛痛说了一顿,他才有些害怕,说:‘后来进去不进去,不关事。

  但此刻之二百两是不能少的。不然,我担了这个不是,一个钱不到手,又何苦作这险事。’”颜夫人听了。

  心痛儿子,只得依他,便道:“明就叫他来,就依他给他二百两银子就是了,以后的事情只好再说。”

  聘才见入其彀中,甚为欢喜。告辞出来,到了绸缎铺,拿了两匹好纱,次送与珊枝。你道珊枝是什么意思,敢作主意叫他出来?原来琴言刚进来半月光景,连华夫人都疼他,时常赏他东西。又常说:“这孩子老实,不像个唱戏的。”因此珊枝便动了酸意。

  想道:“我进来了三年多,也算第一分的人,他才进来几天,就这么样。脑袋又好,将来不要把我下去,”

  如此一想,便要设法挤他。今听聘才的一番话,正好立主意,因此就应许他,便到了留青舍与琴言说知。

  琴言一听就是眼泪汪汪的,说道:“怎么庾香就病到如此,林哥你真能叫我出去,他家果真要我去看他吗?”

  珊枝道:“我无缘无故的,哄你作什么?你只管放心:半天之内公子也不下来。即使叫你,我与你说,告假回去看师傅的病去就来的。

  公子若不说什么,很好。要是说什么,我自会答应。可有一层,你去只管去,可要早些回来。再者,你今既去,千万把他的病治好了,再去第二回,可就难了。”

  琴言红了脸不言语,心中却也甚感激珊枝,我进来了倒全仗他照应,且能叫我去看庾香,以后倒不要忘了此人。

  珊枝走后,琴言想来想去,就把聘才的仇恨也就淡了,说这件事也亏他。是无话,好容易盼到天明,恰好又天从人愿,华公子身子不爽快,在夫人房里不出来。

  琴言便更放了心,忙忙的吃了饭,来找珊枝,说:“怎样出去?我是不认得路径。”珊枝道:“你同魏师爷出去,他们就不好问什么。就使他们有话,也传不到里头去。”

  琴言只得折口气来找聘才,聘才见了心中甚喜,脸上却装了冷冷的说:“你去只管去,要谨慎些。将来闹穿了,可别说我同你去的。”

  琴言答应了,即同聘才一重一重的出去,把门的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见了聘才同着,却不敢问。

  出了大门,即叫琴言坐在车里,放下车帘,自己跨沿,四儿坐在车尾,不多一刻即到了梅宅。

  聘才也不候通报,同了琴言一直到了书房。许顺见了甚为诧异,却又不好拦阻,也跟了进来。颜夫人正在盼望,见许顺进来,似回什么话似的,颜夫人问:“有什么事?”

  许顺说:“魏大爷同了一个人,到像个唱戏的似的,小的不敢不回。”颜夫人道:“我知道,快请进来。”

  许顺去请,只见聘才同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进来,不看也不觉得,细细一看,把颜夫人吃了一惊,倒像是那里见过似的。

  忽然想起很像他未过门的媳妇琼姑模样。心中暗暗称奇,说:“我常时听戏,见过无数的小旦。

  不过上了装像女人模样,下台时却没有细看过。今见这琴言玉骨冰肌,华光丽质,其尊贵的气象,若梳了头便是个千金小姐的身分。

  就是这本来面目,也像个宦家子弟,俊雅书生,恰与自己儿子生得大同小异,本来原有怒气,想说他几句。及至如今见了,不觉生出笑容来。

  琴言一进门时,原为子玉病重,出于情所难忍,故不顾吉凶祸福,也拼着颜夫人骂了几句,而且聘才在车上,一路上说了些利害话,心虚胆怯,只得战战兢兢上前,见夫人磕了一个头起来,低头傍立。颜夫人叫近前来,又打量了一回,即请聘才坐下。

  颜夫人道:“你是那里人?去年几时到京?怎么认识我们少爷?又怎么样相好?你实对我说,我不难为你。”

  琴言见夫人颜色和霁,便略略放心,眼含双泪,讲了两句,却含含糊糊。夫人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儿子不好,他来找你,不是你找他的。

  你只管放心,我决不难为你,你却不可支吾,快些直说。”琴言停一停,只得说道:“小的是苏州人,去年冬天到京,在联锦班。

  因为父母双亡,族中的叔母,将我卖出来的。今年正月初六,在姑苏会馆唱戏,是头一回见少爷。

  不知是怎么缘故,倒像从前认识的一样,到元宵那一,小的到怡园徐老爷家看灯,看他们制些灯谜,内中小的最爱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那个灯谜,徐二老爷就把一张瑶琴,作了这个灯谜的彩头,说有人猜着了,我就请他来与你相见。这刚刚是少爷猜着。

  过了两天就请了少爷来喝酒,叫小的来伺候。自从那一天才认识。第二次是素兰邀游运河,陪了半天。就这两回,这是句句实话。夫人不信,只管问魏师爷。且少爷出门,夫人是晓得的。”

  话未说完,便止不住下泪来。聘才道:“这都是实话,真真没有见过三面。”颜夫人听了。

  心中不解,所以又看琴言神气,实在可怜,心中想道:“怎么半年光景,就见过两面?”便问道:“你的话自然句句是真的,但是少爷现在,心心念念就是惦记你,你自己想必明白。”

  琴言道:“夫人这样恩典,小的敢不实说?实在也奇,非特我像从前见过少爷,就是少爷见了我,也说是好像从前认识的,就觉见面时,也是一家人似的,彼此也说不出缘故来。”

  颜夫人笑道:“听你这一番话,却真也奇,我实在想不出来,但如今少爷因为你进了华府,病到这个样儿,我所以叫你来,你怎么宽慰宽慰他,能够叫他好了,我不但不怪你,还要赏你呢。”琴言听了更觉酸楚,只不敢哭,惟呜咽咽的说了一句,却不分明。

  颜夫人见此光景,倒反可怜,就请聘才同琴言到子玉房中来,自己与聘才在外间坐着,看他们所说何话,怎样情景。那许顺也直站到此刻,方才听明少爷的病源,也跟到卧房中细听。

  不知琴言怎样医好了子玉之病,且听下回分解。***却说琴言到梅宅之时,心中十分害怕,拟此番必有一场凌辱。

  及至见过颜夫人之后,不但不加呵叱,倒有怜恤之意,又命他去安慰子玉,却也意想不到。心中一喜一悲,但不知子玉是怎样光景,将何以慰之,只得遵了颜夫人的命,老着脸,走到子玉卧房来。

  见帘帏不卷,几案生尘,药鼎烟浓,香炉灰烬,一张小小的楠木,垂下白轻绡帐。云儿先把帐子掀开,叫声:“少爷!琴言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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