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臣,兵部尚书赵隆启奏圣上,蒙古大军已经越过长城,近十堰,湖北御守张敬谦有本上奏…”
见龙椅上的男人闷声不响以手支颚,赵隆的话声逸去,尴尬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上…”太监轻轻在男人耳边道:“皇上,尚书大人还有事启奏…”
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太监住嘴,太监果然识相地马上退到一边。只见男人眼眸一转,望着殿上群臣问:“近来可有何新鲜上贡?”
“呃…”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顿时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全都无法作答。
“这问题有那么难?”男子蹙起眉沉声道。
“启奏圣上,此事该问內务总管…”
“通州御史。”
“咦?”男子不耐烦地招手示意太监“马上下召命通州御史阖家进京,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奴才领旨。”
太监领命而去,男子再度微微抬起下颚,睨着阶下男人。“爱卿,朕问你,你⾝为国之尚书,可知天下间有何好玩有趣的事物?”
赵隆张口结⾆,顿时傻眼。
“唉,寡人虽贵为天子,却不知道天下究竟有何新鲜好玩的事物能令爱妃一笑…”言下之意竟是大大感叹自己视野狭隘,乃井底之蛙。
此言一出,群臣俱默。
传言近⽇圣上新封一位柔妃,国⾊天香、倾国倾城,令圣上神魂颠倒,至今⽇他们才知道此言非虚。皇上素来以风流自居,后宮佳丽何止三千,但过去总还惦记着朝纲,此刻却连蒙古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也不在乎了!
“启奏圣上,微臣家中有祖传『九转七窍玲珑盒』一只,机关精巧非常,每每开启机关,盒中时而鸟叫、时而虫鸣,还有木头娃娃跳起嬉戏,凡见者无不啧啧称奇,微臣这就命人取来,或者能博柔妃一灿。”
“启奏圣上,⽇前暹罗国送来『墨香』数盆,此栽花如其名,花⾊如墨且香气人,中原未见此奇珍。圣上何不携柔妃前往御花园一探?”
“启奏圣上,近⽇京城有关士彦杂艺一团,团中奇人辈出,亦有名伶声如⻩莺,登天幻术名为王⺟献桃,神奇无比,连⽇演出精彩非凡,⽇⽇⾼朋満座,圣上不如命他们进宮献艺…”
佞臣们天喜地,纷纷上前建言,龙椅上的男人不但面无豫⾊,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时还点头赞许。
尚书赵隆黯然退下,郁郁不乐。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前面几个张美人、唐美人还不够,此刻又来个柔妃,想来是天要亡大宋,他…无力可回天啊!
此时龙座上的男人却墨瞳一转,冷望着赵尚书。“尚书大人面有难⾊,莫非是责怪寡人?”
赵隆闻言只长揖到底,満面泪痕。“臣不敢!臣只恨自己老迈糊涂,人微言轻。”
男人霍然起⾝,大殿上一片死寂。
“老迈糊涂…嘿嘿…”男人猛一转⾝,拂袖而去,临去却还不望咬牙怒道:“赵卿想告老还乡,寡人照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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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內的男人先是恼怒地挥掉案上所有事物,之后又懊恼地叹口气:“命人取回圣旨吧。”
曹公公连忙上前。“圣上,哪一份圣旨?”
“当然是赵隆那一份。”
曹公公恭谨地低下头。“圣上三思。”
“三思?”
“君无戏言,主上既然已经准了赵隆版老还乡,此刻又怎能反悔?”
“赵隆谤本没有说要告老还乡。”
“主上说他有,他自然就有了。”
男人仰躺在椅上,长吁口气道:“寡人只是一时气愤,眼下蒙古人都打到长城外了,能不理会吗?此时此刻怎能少了兵部尚书!”
曹公公微笑“主上太过忧劳国事了,唉,也怪赵隆那匹夫。圣上英明,我朝兵強将猛,十堰驻有三十万大军,再不济,后头的襄也还有二十万大军,区区蒙古鞑子哪能动圣上的山河分毫!那赵隆胆小如鼠,这兵部尚书不做也罢。”
“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圣上若不信,可召贾丞相问个清楚。”
“嗯…”“眼下倒有件事儿比赵隆要重要得多。”
男人微张眼。
“奴才听闻飞虎营的边承已经归营,正在午门外候旨。”
“边承?”男人再度闭上眼睛,苍⽩的神⾊看来有些疲惫。
“当初与柔妃一块儿失踪的武举人边大将军。”
“喔,这事,”男人微微颔首“柔妃与朕说过。嗯…他忠心护主,要是没了他,柔妃今⽇也无法进宮了。你说封他个什么好?”
曹公公微微一笑,俯下⾝来“不如封他为驸马吧。”
男人愕然睁眼。“驸马?”
“嗯。主上,您要不杀了他,要不就将公主许配给边大将军,这是最好的法子。”
“杀了他?”男人挑挑眉。“此话何解?”
曹公公沉昑着,半晌之后才开口:“启禀主上,有些话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曹公公于是俯⾝,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而男人的脸⾊一变再变,终于从苍⽩转成微红,郁的眼神中还透着股怒意。
“皇上,所谓『权力』是让人知道,他之所以能不死,只是因为您的恩泽,一旦恩泽没有了,命自然也没有了,命没有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需要你来教我怎么作皇帝?”
曹公公连忙俯跪在地。“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男人霍然起⾝,御书房的门马上敞开。
“传朕的旨意,在御花园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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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秋枫红,平凡百姓家里的花都已经凋谢了,但在这种満了奇花异草的花园里,娇盛开的花朵却依然处处可见,花园远处的枫树火红灿烂,将景致陪衬得更是丽无双。
微风阁中宮女、太监川流不息,却没有半点声响,幽灵鬼魅似的来回穿梭,只因为柔妃头疼怕吵。
他们的面前満桌都是手工精致纤巧的小食,有做成小花儿的、捏成小兔儿的,样样都是活灵活现、精巧可爱,可是她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
德孙是存心要讨好她,脸上的笑容很殷勤,宮女太监会如此蹑手蹑⾜的来回,想必也是由于他的授命,不许他们打搅。
“柔儿,这是江南来的点心,也有苏州的、杭州的,还有你们通州的软糖唷,都是天下名厨的手艺,我特地命他们每样都做一点儿让你尝尝。瞧你!都瘦成小猴儿了,看了真叫人心疼。”
“谢皇上。”无精打采。
“我说过了,私底下你不必称呼我为皇上,叫我德孙,我也不自称为朕,咱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两口子,好不好?”
“两口子”听起来格外刺耳,可她不能生气也没有力气生气,只能莫可奈何地朝他挤出惨笑,那笑容让德孙的表情僵了僵。
“你喜什么花?我命人去给你采来。对了对了,前儿个暹逻国送来『墨香花』,嘿,可奇特了!瓣花浑⾝净墨没半点儿杂⾊,而且香得紧哪,真是人间少有,你一定会喜!来人…”
没多久那奇特的小花就送到眼前了,浓郁強烈的花香让她头疼,她眉头不由得一蹙…
“快拿走它!”德孙马上挥手命人取走,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太医!”
“不用了,我只是累…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再坐一会儿嘛,你才刚来…一定是那墨香花不好,我命人将它们全都烧了,再不准让你闻到那讨厌的味道好不好?”
他満脸的温柔体贴,那种无微不至的呵护让人想哭。
“唉…你又何苦…”
就在此时,亭外太监传声打断她的叹息。“华郡主到!”
德孙安抚地朝她一笑“今儿个我命妹妹来作陪客,她也想见见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段柔只得头摇,她庒没听过也没见过华郡主。皇帝大概有很多兄弟姐妹吧?如果一天见一个,她很快就会无聊死。
正想着,美得如同仙女下凡的华郡主已经在宮女的搀扶下娉婷来到跟前,只见她双手一福,屈膝行礼道:“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那轻轻一福,已是姿态万千。她的声音如⻩莺出⾕,那双⾜以魂勾摄魄、灵气人的眸子巧笑倩兮,好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柔儿不噤看傻了眼,相形之下自己岂是“庸脂俗粉”而已,简直是下等姿⾊!
“柔儿,这是我妹妹华焰。皇妹,快来见见我的好柔儿!”
“原来姐姐就是柔儿!我皇兄朝思暮想的全都是你,即便你已经在跟前了,心里却还是想着呢!”
华郡主微笑着坐下。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有股尊贵慑人的威严,跟平易近人的德孙全然不同,是一位货真价实、不折不扣的皇室公主。
段柔顿时手⾜无措起来。跟德孙相处时并不觉得他是皇帝,但是见到了华郡主,她却浑⾝不自在起来,深深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眼下究竟是该行礼,还是落荒而逃?
还没想到该怎么做,⾝体却已经自动自发起⾝,仓皇间连凳子都翻倒在地。“郡…郡主万福…”
“快别这么多礼!华焰是我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须拘礼。”德孙忙着搀扶,华郡主却是掩着樱桃子邬笑了。
“听其他人说柔儿姐姐好大架子,连我皇帝哥哥也不放在眼里,此刻一见却不是这么回事儿,想来是那些人嘴⾆太毒污蔑于你,回头我让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段柔说不出话来。这位郡主话中有话,丽无双的脸蛋儿虽笑着,眼神却好冰冷。
“飞虎营统帅边将军到!”
段柔⾝子猛地一震,双手连忙扶住桌子,小脸霎时惨⽩。
她不懂得掩饰,来不及看德孙扭曲僵硬的脸,也来不及看华郡主轻轻上扬扯动冷笑的脸,她只猛然回头,望见那镌刻在心头令她⽇夜疼痛的⾝影缓缓走来。
像是一剂良葯,也像是一剂毒葯,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如此灿烂,仿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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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要臣妹嫁给他?”华焰公主猛一咬牙,双眼精芒迸。
德孙连忙陪笑“边将军乃少年英豪,当年他在殿试中技庒群雄是皇兄亲眼所见,实乃一代良将,皇妹嫁给他也不至于委屈了。”
“不至于委屈?”华焰微微瞇起眼,凤眼中净是冰霜之⾊。“皇兄,他是个跛子。”
“跛子也是国之栋梁,有何不可?”
一直以来,他与华焰这个妹妹并无兄妹之情,他们虽同⽗所生,却是异⺟兄妹。华焰乃正室夫人的爱女,自幼⾝上便有一股尊贵不可犯侵的威严;而他却只是⾝分低下的婢女所生。他们名为兄妹,但成长过程全然不同,一个是天,一个却是地。
“况且那是他新近受的伤,也是为了保护柔儿才受的伤,皇兄自会命御医好好医治,想必不久之后必会康复与常人无异。”
华焰银牙暗咬不再答话。德孙的意思已经很明⽩,无论她如何反抗,这桩婚事都已经定下了。他是天子,她只是他的妹妹,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说“长兄如⽗”这件婚事她毫无置啄余地。
“皇妹…”
“若⽗亲大人还在,必不会让焰儿下嫁此人。”
德孙脸⾊一凛。他们的⽗亲当年如何以天地之别对待他们二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华焰说这句话是存心挑衅,但这只让他的心意更加坚定。
若非上一任的皇帝,也就是他们的皇伯⽗理宗无子,非立他为太子不可,那么他此刻的命运绝对比一般亲王的儿子还要不如!
华焰是亲王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他却是先天带有残疾的庶出之子,若不是命运之轮走岔了路子,此时此刻哪里轮得到他对她发号施令!
华焰微微昂起下颚,丽绝伦的脸蛋明显写着恨意,她庒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讨厌我、恨我,⽗亲一死你就巴不得把我打⼊地狱!所以你现在选蚌跛子作我的夫婿,还要将我远放到你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对不对?”
德孙的⾝子微微往前倾,原本应该口齿不清的他,说话突然变得流畅通顺了起来“是啊,我是巴不得把你流放到边疆去,但我不能,因为你还是我妹妹。让你嫁给边承已经算是礼遇你了,若按照我原来的心意,是该把你送到蒙古去和蕃。”
华焰娇的瓣紧紧抿着,冷冽的眼光笔直进他的眼眸。“我诅咒你不得善终,皇帝这个位子你坐不了多久的!”
“就算这个位子我只坐到明天,你的命运也已经没有机会改变,我亲爱的妹妹。”他冷笑,口齿伶俐不再隐蔵。
对啊,他一直都在隐瞒,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口齿不清、思虑混沌,本是个昏昧之人。若不是如此,他岂能安然活到今天?他们背地里说他是个残废,他岂会不知?这个妹妹如何瞧不起他,他又何尝不明⽩?他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让他们无还手之力的机会,而今机会终于来了!
远处的御花园里,久别的情人终于相逢,他们泪眼相对,默默无语。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就让边承娶一个胜桃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吧!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恐怖?
就让华焰嫁一个对她的绝世美貌永远不会心动的男人吧!还有什么手段比这更残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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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么走着,若无旁人。
御花园已经绕完一圈,还是相对无语。
张口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好想哭,却只能死命忍住眼泪,不能哭…会害死他;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太监、宮女们随侍在侧,虽然他们全都低着头、弯着,但却是耳聪目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上达天听。
终于走回微风阁,皇帝跟华焰公主都还等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仿佛还可以继续这样一直等下去。
边承终于在绿竹下停住脚步,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们彼此都知道再也没有机会,已经永远错⾝而过了。
“熊大哥…”
“我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
当晚他连夜拼死的希望能赶上军队,却还是来不及;回到京城飞虎营,熊定邦已经在他的房里候着等死。
“那不是他的错。”低着头,泪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宾了下来,扑簌簌无法停歇。“是我不好…”“你没有不好,舂樵子他们…都很感谢你。”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边承抬起头仰望着天,温热的体只能往肚子里呑。
好悲伤啊,却连大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有。心头有无数的苦、无尽的委屈,这种锥心之痛到底几时才会停止?
段柔死命咬着,口中已经尝到⾎腥味却还是没办法停下来。她不能…她没办法再这样过下去了!双手紧紧握着拳,感觉指甲锐利地刺穿了⽪肤,感觉自己⾝体的每一吋肌肤都被狠狠撕开,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以为她可以,但她错了,她承受不了啊!
“我…好痛…”咬着牙,她忍着泪低语,破碎的声音让边承紧紧闳上眼睛。
“忘了吧。”他只能这么轻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充満了无力感。
“不行…不行…”
“可以的,你还有好长的人生要走,一定要忘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也答应过不做傻事,可是她还是做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能怨谁?
段柔颤抖着几乎支撑不了自己的⾝子,泪⽔依然奔流着,已经无暇他顾,⼲脆蹲下⾝子。
“柔妃!”远远的,微风阁里的德孙马上开口呼唤,飞也似地赶到她⾝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叫太医!”
“我没事…没事…”
爆女们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微风阁。其实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扑到边承怀里哭个痛快啊!
“唉,瞧你这⾝子骨,多吹一点风就不成了,真是!”“我没事,给我一杯酒暖暖⾝子就好了。”
“喝酒的机会多得是,等边将军与皇妹成亲的那天,你才要好好的敬他几杯酒,感他的救命之恩。”
爆女端给她的⽟杯匡啷落地。
段柔错愕地抬起泪眼。她从德孙的眼里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温柔,只看到一双冷冷的墨瞳,他,正笑着呢。
“为了感谢边将军对爱妃的救命之恩,我决定将华焰妹妹许他为,几天之后他就是驸马爷了。”
段柔听不到德孙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抬起眼望着边承,而他惨⽩着脸,喃喃自语似地说着:“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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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是不明⽩,无论你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朕也会亲自爬上天给你摘下来,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冷淡?朕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地方不好?为何爱妃的心如此难以捉摸?”
斜躺在榻上,她只是一径的流泪,心已经⿇木不痛了,为何泪⽔还是流个不停?面对德孙责难的眼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是个好人吧?对自己万般温柔,可惜她只能对他抱歉,感他的错爱。
“边承有什么好?”德孙恼怒说道:“他今夜就要与华焰成亲,若他真心爱你,就应该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成全你们!可是他没有,他乖乖的娶了华焰,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肝肠寸断吗?”
段柔别开脸。他不明⽩的,没有人会明⽩,边大哥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死心断念,为了让她留在皇帝⾝边好好活下去,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另娶他人!
她宁愿他不要这么做,但她知道那是他的爱,那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她付出的…选择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只求她活下去!可是她不能啊,没了心的人要怎么沼?
“你说说话,什么都好,你怪我、怨我?你原本就是我的子!我不怨你与边承私奔,不怪你对别的男人芳心暗许,我只要你从今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我也会同等待你。古今多少帝王,谁能做此承诺?这样对你还不够吗?”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可是连这点要求也好难
“喝一口汤,只要一口。”宮女捧来汤,德孙亲手端到她面前一脸哀求。“就当是朕求你了,只要一口就好。”
摇头摇,她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咬着牙,德孙紧紧抿着怒视她,忽地将瓷盅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旁边的人全都惊吓地跪趴在地。
德孙猛然拂袖起⾝。“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与朕结为连理共享天下,另外一个…”薄一抿,冷冷开口:“另一个是明⽇喝下朕所赐的御酒。”
“皇上!”段家老太君与段夫人哭倒在地,匍匐着上前拉住龙袍哭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饶了柔儿,民妇一定好好规劝她,求皇上收回成命!”
德孙无情的眼光冷冷扫过她们哀戚的脸。“君无戏言,朕又何尝愿意如此?”回头看一眼段柔槁木死灰的神⾊,他心一横转头便走。
“明⽇卯时,不是凤冠霞帔便是鸩酒一杯,你们看着办吧!”
“皇上!”段氏家人哭天抢地,但却什么也不能挽回。
德孙前脚刚走,段家老太君便哭着扑到沿“我的好柔儿、乖柔儿,听祖的话,别再倔了!你这样…这样看得祖好心疼哪!”
段家老太君哭红了双眼,搂着气息奄奄的曾孙女。她老泪纵横,心头有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来劝她。她的曾孙女儿是她的命,看着她如此磨折自己,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
“他…来了么?”段柔喃喃自语似地微睁双眼,空洞的眸子呆滞地凝视着皇宮內碧丽堂皇的天花板,那里也有一条龙,是他们相识时的龙吗?
“他不会来的…”
“他会来,他许过我的,他一定会来…”
“三妹,你别再傻了,边承永远都不会来了!刚刚皇帝说的你没听见吗?他娶亲了!娶的是圣上的亲妹子!此时此刻人家已经洞房了!”
“段秀!”段家老太君恼怒地回头“你瞎说些什么!”
“是么…唉…边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祖,为什么不让我说?您瞧瞧三妹的样子,她快死啦!眼下不死,明⽇也要死!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就是需要有人告诉她,好让她清醒!”
“段秀!”段夫人连忙起⾝拦阻。“别说了!快别说了…”
“我要说!我偏要说!三妹,你再不醒过来,咱们段家上下数百条命全都要死在你手里了!你不爱皇帝是你的事,为何要牵连我们?你瞧不见皇帝待你有多好吗?他帮你盖宮廷、帮你造花园,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看你一笑!你为什么那么死心眼?边承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武官,他已经娶了华焰公主,人家成亲了成亲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能不能让她安静?好吵!咦?耳边怎么会响起锣乐声?那天在陶源村,舂大婶儿开开心心地告诉她,他们从邻村请来会吹奏喜乐的锣鼓手,很快便到了!
是那些人来了吗?要为她跟边大哥演奏祝贺。堂前红烛摇曳,厅外锣鼓喧天…
鲜⾎从她的口中汩汩流出,因为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好流⾎了。她呆滞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那条龙,真希望…真希望当初她真的飞去了远方,飞去那不知名的地方…
“柔儿啊!我的好柔儿!来人哪!快来人!快叫太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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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将到,暗夜未尽,微风阁中却已经异常忙碌。
天空泛着灰,几丝红霓几不可见地散布在天上。
往来的宮女们忙碌地将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一匣一匣的珠宝装饰、锦罗彩缎全送进那间屋子里;而那里正红烛摇曳,笑语盈盈,只见満室异香缭绕,奇珍异宝灿然生辉。
这是皇上与柔妃的大好⽇子,也是史无前例的婚礼。过去皇上除了大婚之外,另外赐封妃子是不需要有其它典礼的,皇上对柔妃的痴心深情可见一斑。
扁亮铜镜前的女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模样如同槁木死灰,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她宁愿不要什么典礼,宁愿这一切都只是恶梦一场,可是眼前这梦幻的一切却实真得叫她的心不断淌⾎。
人当真不能胡许愿,当⽇在陶源村她说多么希望太祖跟爹娘都能在场,如今他们真的全都围绕在她⾝边,只是却没有了边承,多么讽刺!
她的左右两侧各候着一名太监,一个手捧着凤冠霞帔,一个手捧着银盘⽩⽟杯。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对她而言,生与死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放不下的是后面殷切期盼着她能死里逃生的家人。
仔细想想,自己这十几年来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他们,尤其一见到边承,整颗心都跟着他走了,竟把家里的人忘得一⼲二净!她若死了,德孙会不会怪罪他们?
爆女还在为她细心上妆,灰惨惨的脸在她们的巧手下居然也透出一丝颜⾊,红的瓣让她看起来精神不少,波光盈亮的墨瞳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透过铜镜,她朝家人们微微一笑。
这一笑,笑得段御史紧绷的眉头松了,笑得段秀跟着松口气;也笑掉了段家祖的三魂七魄,笑得段夫人哭倒在地。
段柔起⾝,穿着大红龙凤服的她模样多么尊贵好看,她转⾝对着家人们盈盈下拜,感他们十五年来的养育之恩。“太祖⺟,爹娘,您们的恩惠柔儿今生无法回报,但愿来生…”
“不不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段老太君捣住口⼲嚎“我的心肝!我的心肝哪!”
“柔儿…柔儿…”
“请他们出去吧。”低俯着⾝子,段柔对太监、宮女下令。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他们的主子,宮女、太监们无奈地架起段家人往外走。
“柔儿!你别做傻事!柔儿!”
直到门关上了,她都依然低俯着⾝子,不让他们看到她死意已决的表情。直到门关上了,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她才起⾝取饼⽟杯,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慢慢走过房间,在豪华的织锦大上躺下,段柔轻轻吁了口气。真累,不过终于安静了。
她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再也不用心痛了。
闭上眼睛,感觉边承的⾝子似乎就在⾝边,她的角微微泛起幸福笑意。终于…可以作个永恒的美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