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带着点轻蔑
至于为何要瞒着她,她不得而知。也许是觉得没必要让妹妹知道他的选择。也许是还在犹豫。
他不喜欢把没决定的事情四处宣扬。季昭不明白他犹豫些什么,又有何隐瞒的必要,他想飞出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东西绊住他的手脚吗?季昭坚信没有。真好啊,她讲林思晴“没有梦想”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哪怕她突然喜欢上养绿萝,明天就投身到绿萝专业养殖当中呢?
正走着。一道光束自季昭身后出现,照亮了山道。季昭下意识向路边靠了靠,试图给身后的车让路。
可车子驶过来却慢慢减了速,最终停在了季昭身侧。车子一靠近,季昭就认出那是季霆桀的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
正是他的司机。司机人年轻的,刚跟着季霆桀干了不到一年,季昭见过几次,有些老实木讷,他同季昭打过招呼,示意她上车。
季昭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她知道季霆桀就坐在后面,也知道无论是司机还是季霆桀先看到的她,最终决定停车的一定是季霆桀,她才不像季凛那么轴。
那么热衷于自讨苦吃,亲爹向她施展关爱,她就痛痛快快接着。面子自然是要给足,当然,上坡路不好走,不坐白不坐。“爸。”
“嗯。”季霆桀合眼靠在座位上,车厢内充溢着酒的味道,他刚从酒局回来,但没有醉。季昭从他手指有规律地点在腿上的动作得出的判断,她不知从哪来的胆子,偏头长久盯着季霆桀沉默的侧脸,越看滋味越复杂,她不得不承认,比起林思晴。
她和季凛都长得更像季霆桀,尤其是季凛,父子俩冷峻的下颌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任谁看都有着不言自明的亲缘相属。季昭问自己,他对季凛好吗?自然不。对孩子施加暴力的父母都该死。
可他对季凛不好吗?自然也非绝对,他从不限制季凛在外面灯红酒绿、纸醉金,甚至在季凛走向挥霍无度的堕落富二代之路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推波助澜作用。季凛在外面一夜撒出去十几万,换不来季霆桀一个眨眼,但却会因为在家里说错一句话遭到毒打。
季霆桀会因为儿子给他递车钥匙晚了些将他打到胃出血住院,却在季凛偷开他新提的超跑出事故时,不痛不的一笔带过。
后来季昭明白,是因为季凛的荒唐行径,使得“江城的柯尼格首撞”这一新闻标题成功花落季家,才得了季霆桀的原谅。
他年纪本就不算太长,抛开金钱与权力的加持,单凭一张脸,也足以吸引无数异飞蛾扑火,南墙不悔。可就像当年酒醒的林思晴从未考虑过同他在一起一样。
他精致的皮囊、令人羡的财富,噬人心的地位都无法掩盖他行尸走般的人生。季霆桀是一个由权金钱堆砌起来的美丽空壳。
他无疑是暴力的,可他也脆弱的不堪一击,只有活在漩涡里的季凛看不清楚。如果太习惯仰视他人,便失了真正认识对方的契机。
季昭常因为自己是跟着林思晴长大而感到幸运。林思晴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好妈妈,可她却是季昭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她一直以来都蹲下身子同季昭交流,从小时候真正意义上的下蹲,到长大后精神上的平视,这样长大的季昭从不认为孩子是父母的附属,他们本该是平等的,所以季凛不敢说的话,季昭敢说。
“哪怕曾经有过一秒钟,你觉得自己错了吗?”季昭跟在季霆桀身后,在它抬脚踏上楼梯的一刻,这样问道。
“你说什么?”季霆桀上行的脚步一顿,回过身问她,他该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语气还算正常。又或者,他对季昭一向都是这个语气。亲热不足,耐心有余。勉强说得过去。无论他是出于“不打女人”的虚伪论调,还是因她这个女儿不养在身边,没把她划入私人所有物,总之,季霆桀从没有动手打过她。季昭的大胆也许就是建立在这一认知上。
“我说,哪怕有一次你打完他,会觉得后悔,觉得难受,觉得自己做错了吗?”她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感觉此刻的她自己才是威严的审判者。“他教你这么说的?”季霆桀的语气更温柔了些,季昭却突然有些骨悚然。
“只要是个人,都会有疑惑吧。”她豁出去了。最糟的下场不过是从此以后和季凛真正成为难兄难妹罢了。
“哥哥好歹也是你的亲儿子,就算不是什么爱情结晶,你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也总该有点感情吧。
你不顺心,家里这么多贵东西,你挨个砸一遍没人会多说一句,为什么就只盯着他一个孩子动手?”季昭想着。
季霆桀这种人也许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所以她一边说,一边挤了几颗金豆子,只是越说下去越感到真情实感的强大力量,眼泪不再需要挤就盈了眼眶,但她竭力控制着。
不让自己在季霆桀面前变成一位要不到糖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她没忘记自己是在同他谈判。
尽管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季霆桀只是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色瞧不出异样。季昭愈发恼火。
“对他施加暴力是不是特别让你有成就感?他在外面招摇过市,无论多大年纪的人都狗腿地喊他一句‘季少爷’,是不是也一样让你虚荣心倍感足?”
“你放纵他在人前风光,觉得这是给你长脸,是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荒唐不经的烂人,回到家里他又成了没有任何价值的小孩,唯一的作用就是供你打骂,足你对权力的渴望。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撕裂吗?”
“季昭!你闭嘴!”怒吼声传来,却不是出自季霆桀,无论季昭有多不敬,他一直都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声音出自对话里的另一个当事人。季凛站在二楼拐角的楼梯上,隔着季霆桀自上而下冲她吼道。凶狠的表情仿佛季昭刚才骂的人是他。场面顿时凝固下来。家里原本没开灯。
她以为季凛不在家,她所有的勇气皆来自面对季霆桀的只有她一个人,可如果牵扯季凛进来,她绝不会开口。季凛从不会低头,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代他向季霆桀低头,那是打碎他的脊梁骨他和血,杀了他也不过如此。
季昭可以想见季凛的愤怒,他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也给了她答案。季昭站在三人中的最低点,突然感到无比孤独和无助,不被理解的冤屈挤在心头,竟带动起先前强下的恐惧,霎时间眼泪决堤而出,一时间,无人发声。空旷的大厅里只剩季昭的小声噎,她红着眼,抬头倔强地擦着眼泪,谁也没去看,只凝着栏杆一点。突然,季霆桀笑了。低低的一声,带着点轻蔑,被小猫小狗逗乐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