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已经坐起裑
我的棋艺是师姐教的,赢不了。萧瑾蘅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撇了我一眼。我低头,错开她的视线。沉府被抄的那,大抵是长安近十年中下过最大的一场雪,车马难行。我看着萧瑾蘅端坐在马车上,睥睨着那被摁在雪地中的柔弱身形。
她开口,止不住地出言讥讽,沉照溪的背却得笔直。我仿佛又看见多年前她与师姐短暂的相处。
师姐当真会很喜欢她的。沉照溪最后被安排到了湖边的静室,那处地段极好,绝非萧瑾蘅口中破败小屋。我不免多看上萧瑾蘅几眼。这孩子长大了。心思也是越来越猜不透。
只是她绝对,绝对不是同说的那般,看不惯沉照溪,她们怎么相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照着萧瑾蘅的命令,处理掉府中那些想害沉照溪的,便足够了。沉之舟是张勉同窗,这我是知道的。
我想过他会帮沉照溪,却没想过他是用那种方式警告萧瑾蘅。更没想到,稍稍动下脑子就能想到原因的事,萧瑾蘅竟还叫我去把张勉绑了,最后是她去找了沉照溪。
有时候爱恨只在一念,想是萧瑾蘅还没有意识到罢。枯木林中的那幅画其实还有小半张,只是我太过狭隘,嗔恚不散,将画中的自己裁了去。
到头来,与师姐唯一一次同入画像,就这般没了。萧瑾蘅叫了几回沉照溪小娘便失去兴致,想是她叫得也膈应。我曾在安居阁中教萧瑾蘅如何折磨人,是个血腥气重的地方。萧瑾蘅将沉照溪带过去,想是因为自己的伤,真有些讨厌她。确实见血了。
只是我没想到,受伤的又是萧瑾蘅。沉照溪动的手。这两人还真是疯得相配。也好。我常见到萧瑾蘅偷偷躲起来质问自己。
她只怕已经生出夺权之心。若能有个人能陪在萧瑾蘅的身边,再也不让她孤单,想是我也能快些走。我总是拐弯抹角地点她,点沉照溪。莫要逃避自己的心意。莫要…莫要走上与我相似的不归路。
上元那,看到她们在小巷的阴影中相吻的那一刻,我愣了许久。我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躲到某户人家的屋顶上,又哭又笑。真好,我又能快些见到师姐了。这般混沌地苟活数年,不知不觉间我的年岁竟已超过了师姐的。
怕是要笑话我。只盼再见师姐时,我能有勇气对上她的眼。没想到回程时,我们却遇到了伏杀。向来不是天意人,是人心险恶。萧瑾蘅把我的手拨开,让我保护好沉照溪。
“奴的任务是保护好您!”眼前的场景渐渐与无数次梦魇中的重合,而后化成一只巨掌扼住我的喉咙,不断收缚。“你的主子现在是谁?”师姐,是我的主子吗?我当真说不出半点,用尽全力才从齿间挤出。
“…您。”萧瑾蘅让我保护好沉照溪,最后却落得自己被相之人捅了一刀,性命垂危。这母女二人,当真相像。
都是这般…让人生恨。若萧瑾蘅因为这样死了。我煎熬着活了这些年又有什么意义?从前我是师姐的附庸,如今是萧瑾蘅的,我也只能是个附庸。说我平淡无趣都是种夸奖。我从来…没有自己。
***我又与对岸遥遥相望,却不再又半点渡河的想法。身边的萧瑎早在不知不觉间比我高出许多,他已经在这北境镇守多年,脸上是风霜。与其说是镇守,不如说萧常忻是想以他来威胁托娅。若托娅生,第一个被杀来祭旗的应当就是萧瑎了。
“想过去看看吗?”萧瑎摇了摇头,我难得在他的脸上看到落寞。“我对阿娘没有半点印象…其实我都明白,我只是个利益结合的产物,阿娘不要我也是应该…”他侧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姑姑待我如己出,可她也走了…师傅…别不要我…”听他这样说,我的心又痛起来,曾几何时,我也对师姐说过同样的话。我注定给不了萧瑎承诺。
“小瑎,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想见你阿娘便不见,就是一说。还有,虽常年在这北境,也得对自己好些。瞧着你这张脸,怕是我都要喊你声伯伯。”我拍拍他的盔甲,勉强挤出个笑来。
“明郡主生辰,事还多着呢,快回去睡吧…”我没想到萧瑎走了几步,又回头重重跪在我的身前。
“师傅…您还是凶我吧…您这样,我怪害怕的…”我无奈,抬脚踹了下他的肩。“好,滚吧。”不得不说,萧瑎这孩子是好哄的,只是我注定对不住他了。再也不见。再也不要摊上个我这般不负责任的师傅。
萧瑾蘅的酒量当真与师姐如出一辙,两盏便醉,醉了就疯。我刚将萧瑎打发走,便瞧着她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抱着树枝,口中不停地念叨沉照溪的名字,又哭又闹。
“郡主?郡主?”喊了几声没反应,我便索坐在树下,这样萧瑾蘅若是没抓稳,我也好接些。
“清荷…”果不其然,她刚出声,便从树上歪了下来。我起身去接萧瑾蘅,她却直接顺着我的身子瘫倒在草地上。还在身旁拍了拍,示意我也躺下。晚间的草地凝上霜,渗入衣物,尚有些寒意。我数着天上星星点点,静等着萧瑾蘅开口。
“当年你晕在府前被四哥发现…是我第一次瞧见阿娘失了体统,那般着急地将你抱回去…”“后来她竟昼夜不分地照顾你,将公务全推了去。”
“我也偷偷好奇过你的来历,便在夜里隔着门,偷偷向内窥探。我瞧见她甚是捻地俯身,距你的不过分毫,我瞧见她将脸偏到一旁抹着眼泪,我瞧见她的脸上是我当时读不懂的悲恸与隐忍。”
“当时阿娘的举动困扰了我三四年,天摇摇坠,我总想着,我算什么,爹爹又算什么…”“之前沉照溪折柳赠我,我根本不敢去接。你知道吗…阿娘留下的书稿有本叫《双钗怜》的,有很多装订的痕迹。
上面写的内容与其说是批注,不如说皆是阿娘的心里话…她写的内容一层覆一层,还有几页被撕掉又拼好…尾页夹着条一碰就碎的柳枝…我猜那是你送的…她真的存了许多年…”
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不敢想。以至于萧瑾蘅说起,我很自然就把它们当作她醉后的胡话。我永远在逃避。“师姐…很爱您,也很爱老爷…”“是啊…”萧瑾蘅抬手,用胳膊覆住双眼。
“人的爱有许多许多种,我能看出来,她对爹爹是有情的,要不然当时…也不会止住动作,可是,清荷…从一个旁观者来看,阿娘待你,永远是特别的。当年遇到伏杀。
她未让你参与,便是想你活着,你…”早在萧瑾蘅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已经坐起身,捂着嘴,泣不成声。够了。这就已经足够。此生能有一人这般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恍惚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面前闪烁着的萤。与师姐睽隔近十年,我真的好想她。
我还是摊开手,将捉住的萤放开。如今的萧瑾蘅我再也帮不了她什么。我该去找师姐,好好地道歉了…天边泛起第一道晨光时,萧瑾蘅便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