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为什么?"严府别业的云亭内,晏郡平终于找到独自沉思的人儿,开口的问句,在极力压抑的嗓音底下,竟有被遗弃的痛楚。
"我别无选择。"璩若影轻声开口。
"他胁迫你?"
"不,擎烈救了我,条件是我必须嫁他为。"
闻言,他一时无语。
当初她受了多大的伤害,他也知道。在谷底替她疗伤时,看见她身上深深浅浅的新旧疤痕,更加重他的愧疚与心疼。
受这样重的伤,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当年彤儿既然抱定以死为谏的决心,便已无求生之意,之后又怎么会愿意答应严擎烈的条件以换得救治?
这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须问出口,他也明白。
死,为他;生,亦是为他!
只是啊…"以生离换死别,是否太过残忍?"
她默然,看着梁上雕绘的双飞燕,神色恍惚。
"别嫁!"他擒住她的手腕,低声恳求。
她转身面对他,想要笑的自然,却无法遮掩地悲伤。"师兄,师父曾经教诲——信诺为重。"
"没有转圜吗?"看着璩若影坚定的眉眼,他的眸中闪过一簇异采。
晏郡平的神色,令她很是心惊,急道:"别做傻事,就算合你我之力,也不见得能与擎烈抗衡。"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带著属于我的情意嫁与他人!"他瞪著她。
见晏郡平激动的瞳眸,她垂首,恳求低语:"别迫我。"
她带著脆弱的语调,令他心口一阵阵痛。放开了始终擒住她的手,紧闭双眼深深呼吸吐纳,许久以后,他才看向她,艰涩开口:
"好,我不迫你,只是彤儿能否答应师兄一个请求?"
她静静望着他,算是默许,不先问他的要求为何,也无论他的要求为何。
"陪我上莫离山,一同吊祭师父在天之灵。"他垂下眸,掩住所有情绪。
"何时起程?"也好,就当作是和过去做个完全了结吧,纵使会心痛如绞。
"今夜子时。"他趁她寻思时,打散了她的发,盈握于掌中。
她看着他握住青丝的手,并没有闪身离,只是叹息:"我即将成亲,这举动并不合宜。"
"彤儿的发…"他轻声呢喃。
"师兄?"他的恍惚,令她心神不宁。
"无事。"他忽尔抱住她,膛的起伏异常沉重。
她没有推开他,明明知道这样不该,却还是无法自己地沉溺在他的气息中。
将头靠在他的肩,让不该有的脆弱泻而出,她忧伤低语:
"从小,我便一直盼著师兄的情意,终于等到了,却来得太晚…"
他抚著她的发际,将头轻靠她依偎的螓首。
"若有来世,但盼再与师兄续缘,可好?"
"不…"晏郡平闭目低喃。
来世太遥远,他无法忍受,只要想到她即将为他人披上大红嫁裳,总会让该是好平和的他升起撕裂那人的冲动。
他不要总是追逐心中的影,他只要她…
"我的佳人,许诺过我今生的,现在却要许给别人了吗?"
轻轻分开两人的距离,他抬起她细致的下巴,缓缓地,带著绝望吻住她,而她也没有推拒,只是不小心让泪水溜出了眼眶。
以掌心承接她滑落的泪水,他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定。
就算武功无法匹敌又如何,他绝对不会将她让予他人。
彤儿的发,只有他能握。
她,是他的!
"纤纤姐…"谢宁香担忧地望着身旁一脸思虑的人儿。
"宁香,"终于,严纤纤叹了口气,倾城美颜上有著失落与烦恼。"你知道吗?我真心希望若影能成为大哥的子、我的嫂嫂。"
"但严擎烈不是师父锺情的对象,这么一来,师父和晏大哥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成,她看不下去了!刚刚因为师父和晏大哥的情绪过于复杂,以致于没有发现在一旁偷听的两个人,也亏得她底子好,师父教的离踪步很快便习得五成,否则在他们离开前,早该底了…等等,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谢宁香脑袋一偏,狐疑地望着严纤纤。她刚刚怎会没有发现,自己似乎是被纤纤姐牵著跑的?
"确实可怜。"严纤纤蹙紧蛾眉,而后一脸不赞同地瞅著谢宁香。"严大哥、擎烈、擎烈哥随你称呼,为何一定要喊得那么生疏与咬牙切齿?好歹你昏时,是大哥在照顾你。"
"说得真好,我还想问,我两次昏都是谁造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宁香磨牙。
"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也不愿意辜负若影的托。"她埋怨她的不懂事。
"可不可以别再提这件事,现在我们该烦恼的,是师父和晏大哥的问题吧!"谢宁香难掩烦躁。
"有什么好烦恼的?"严纤纤脑袋一偏,很状况外地问。
"你想想,若师父真的和严擎烈成婚,他们三人,绝不会有人是快乐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撮合有情人?"
"但当初婚事由大哥提出,以他的执著,就算我去劝说,也没有办法使他改变心意,不如就此放弃。"
"放弃?不成不成,怎能放弃!可又能怎么办?师父也不会违背信诺…"
严纤纤看着谢宁香苦恼的神色,墨黑扇睫半掩住水眸,之后闭上,再睁眼时,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只有一个办法,可是相当冒险。"
"什么方法?"谢宁香闻言,脸上乍现光采。
严纤纤从间绣袋中取出一个青瓷雕瓶,握于掌间,轻声道:"这味药,名唤柳台云雨,无,无味,置入茶、酒中,纵使如晏神医这等人物,也未必能够察觉。重点是,此药药极强。"
"这药是?"下药,对谁?
"药。"她直接提供解答。
"啊!"药?这一棋会不会走的太狠也太险?
"造成既定事实,大哥不让也不行。"严纤纤轻语。
"可是…"依严擎烈的个性,若知道是谁搞的鬼,说不定会杀了她们,或干脆杀了晏大哥。
"宁香,若想帮助他俩,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它办法。不然,我们只能等著看他们的心碎持续到老死。"严纤纤作势将药收回。
"好,我做!"谢宁香抱持壮士断腕的决心,一把抢过瓷瓶。
"可得小心呀,务必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我们都会遭殃。"
"真要神不知鬼不觉,你去不是更好?"
"我?"严纤纤一脸无奈。"娇生惯养之躯,如何能有通天本领?"
"不需要有通天本领,只要别让他们发现就好了,相信你的轻功足以胜任。"
"你说笑了,我哪来的轻功?"
"是吗?"摆明睁眼说瞎话!谢宁香开始觉得,眼前这看似弱不风的似水人儿,其实一点也不娇弱单纯。"能否请问,这药打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严纤纤粉脸微红,用纨扇半掩,有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羞愧承认。"这药是从大哥房里偷的。"
"严擎烈房里?"哈!没想到看来魁梧霸气的人,也会需要这种东西。
因谢宁香脸上强烈的鄙夷,让严纤纤不得不开口解释:"你别误会,大哥不是好渔之人。"
"不好渔,房里置这药做啥?"心思一转,谢宁香脸色马上变得惨绿。"难不成…"
"啊,怎么愈描愈黑?"她好无奈。"我意思是,这药是蜀地商人赠与,大哥应该从没用过。"
"应该?"
"哎呀,女孩儿家,讨论此事总不宜!"
看着严纤纤羞怯又无辜至极的样貌,谢宁香眯起半月眸,轻声问:"这药真的有用?"
"试试不就知道了。"
"希望你不是诓我!"
"我何必?这两年来,我和若影情同姊妹,我也期盼她快乐。"
"纤纤姐,我总觉得,你的心思与行为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单纯。"
"是你多心了。"
"希望真是我多心。"谢宁香点头轻道,背脊却因严纤纤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狯而升起一股恶寒。
夜乌止啼,滴苍翠,薄雾漫漫的莫离山,彷佛笼罩在神秘面纱之下的世外桃源,仍是那般沉静与绚丽。置身其中,总能令人忘却时光转,体会与自然同化的优闲乐趣。
如果,也能忘却回忆的话…
"这是…"晏郡平震惊地望着璩若影手上仔细擦拭的物品。
在她的手中,是一对身穿大红喜服的陶偶,两人各纨彩球一端,笑得幸福且开怀,模样相当精致讨喜。
但男陶偶所执的红绫巾线,遭到折断,女陶偶则明显是摔碎后又拾起修补,那一条条显而易见的裂,宛若一道道伤痕,正暗自悲伤哭泣著。
精致的陶雕彩球,则黯淡地独自落于黄土地上。
曾经斑斓的色彩已经褪去光鲜,而陶偶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是讽刺,那面容形貌,竟是他与她!
"这是师父瞒著我们偷偷雕塑,意赠与我们收藏的心意。"跪于黄土地上,璩若影将陶偶与彩球置于红绫巾上,嘴角上扬,陷入昔时曾经开怀的回忆里,眼眶内却已有水气凝结。"有一回师父收躲不及,被我撞见,他老人家端著见腆的笑容告诉我,这是准备送给我们的大喜之礼…"
晏郡平无语,抚著口靠向身旁树干。闭紧双目,脸上尽是难堪和悔恨,缓缓将手蜷握收紧,心痛到连掌间渗出血丝也没有感觉。
"后来,季-发现陶偶,恼怒折断相连的喜气,将女偶摔碎,杀了师父。"师父遗容上的错愕与不甘,成了夜夜折磨她的痛楚。
师父从来就不赞成师兄与季-的亲事,也从未给季-好脸色过,师兄不明就里,只一心想要求得师父真心的祝福,也因此导致季-心中怀恨,个中原由,她一直很清楚。
只是感情之事,向来由不得人,纵使她再如何希冀又如何,不过是无止境的暗自神伤与寅夜饮泣罢了。
她不知道师父仍旧执著地雕塑这对陶偶,不放弃为陶偶绘上鲜丽色彩,也因此为自己引来一桩设计缜密的夺生计谋。
"若不是我在无意中看见碎裂的陶偶,也不会怀疑到季-头上,师父的冤,将是石沉大海。"因悲伤而低沉的声音,已有-哑。
但真相,却是如此铭心刻骨的痛!
"我…"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哀痛绝?悔不当初?当真相的利刃,一刀又一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回忆的伤处时,说得再多,都没有用了。
该懊悔吗?该流泪吗?早已…不出。
如果当初彤儿没发现这些阴谋,如果不是她要他看清的手段过于烈,他也许会和弑师仇人成亲,然后被瞒上一辈子。
晏郡平呆望着眼前跪坐的纤细背影,呆望着石碑上端正的字迹,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该坚持什么?忘了自己为何坚持?只剩的原罪,讥笑他的消极,讥笑他的蒙昧,讥笑他的苟活!
有那么一瞬,他将气拟于掌…
或许,该到九泉之下向师父负荆请罪,结束残生。
"师父,对不起,彤儿要让您老人家失望了…"璩若影带著颤抖的低语,震醒了他的神智。
他的师妹,傻得愿为他死,也为他生,若他离去,她定随后相陪…
"徒儿还记得,当我将您独创的莫离剑法习成时,您老人家和蔼脸上那得意与骄傲的笑容,灿烂得恍似孩童哪!"回忆的笑颜上,竟全是奔腾如雨的泪,一颗一颗滴上黄土地,渗入她正在挖掘的小土坑中。
保护晏小子,能力足矣!
当时师父那面眼的取笑,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排拒世间礼教,因而隐居莫离山,也总以教导出敬礼守规的徒儿为。
晏莫离纵然无子,有你二人,早已足够。
只是,这份心意,早让黄土给掩埋。
"这份过往,徒儿细细珍藏,只可惜您的心愿,彤儿恐怕得辜负了。"璩若影将陶偶用绫巾包起,埋入小坑中,慢慢覆上沙土。
"陶偶葬坟前,以为盟誓,今生留恨,但盼来生聚首,可否?"隆起的小土丘上,濡正在蔓延。
"彤儿…"晏郡平跪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颤抖。
不,他不能一错再错,他明白的,明白师父的心愿!
最该坚强的人,是他,坚强地为他们一同呵护的小人儿撑起一片足以优游的天地。
"初时,只为了能于大婚之前,再见师兄一面,余愿足矣。"她脆弱自语,而后仰起头,惨切地笑了。"怎么到后来,全变了样呢?"
"别再说了。"他轻吻她发际,企图借她的体热、她的香气,来驱走自己心底的寒冷。
"如果这是师兄的希望,我可以不再说,但不说了,心痛就不存在了吗?遗憾就不存在了吗?"她痛哭出声,浑身颤抖若风中棉絮。"不说了,曾有的恨、曾有的怨,统统都可以不存在了吗?不说了,我要的快乐回得来吗?心底的空补得起来吗?"
"彤儿…"
"师兄,你可知道,看着你和季-恩爱成双,我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在师父面前出释怀笑颜;你可知道,一片片修补破碎的女偶,我得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我了断的念头;你可知道撑著几乎半残的身躯,我如何熬过痛楚的折磨;你可知道,我得埋葬多少思念,才能说服自己不去逃避亲事;你可知道,每每夜,只要一闭上眼,我便会看见师父不甘的容颜!"
"我明白。"那样夜不能寐的心痛,他深刻感受。
"师兄呀,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我有多痛恨自己,恨自己的疏失,没有办法及时救回师父性命;恨自己的冲动莽撞、沉不住气,没有办法为师父报仇;你可知道,我得如何锻炼自己,拚命让自己的武功超越极限;你可知道,染上手血腥,我该如何挣扎,才能说服自己麻木;你可知道,我根本不敢回到这儿,不敢回忆前尘过往,只怕再也阻止不了自己发汹涌的恨;你可知道,背负这么多,我有多累,有多累…"他试图安抚,她却完全听不见,只能淹没在已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里。
"别再说了,别再放任真气窜!"新芽气息愈来愈浓,让他慌了,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将会伤害到自己,连忙点住她几处道,辅送真气给她。
"不,"她的情绪因而得到些许平抚,却在回过神后,用内力将他的手震离,环住自己。"别再这么做了,你明知道我的体质会收你的功力。"
"我只愿你别伤了自己。"他再度抱紧她。
璩若影无语,在他的怀抱中,试图慢慢平息心绪。
金鸟展翅,已高升,暖热的温度,透过叶梢洒下,逐渐驱逐寒冷。
"师兄,可知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她在他怀中转身,带泪的明眸锁住他的。
他回望她,有些心惊。
"以莫离剑法,亲手杀了季-!"她的语气突然化为杀意。
望见她泪眼中的凌厉狠绝,他的心,又是一恸。
她怎会变得如此?
他的彤儿呀,一向单纯而善良,不该有如此肃杀的眼眸!
"别对季-动手。"晏郡平摇头,轻语恳求。
她瞪视他,冷语:"给我理由,之前我不动手,是为了你,现在她不仅穷追不舍,还想杀尽你身边的人,你却仍要我放过她?"
"并不是要你放过她,而是——"他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在她耳边道:"从今以后,你的杀戮,让师兄来替你承受,好吗?"
"为什么?"她颤问。
她的手早已沾血腥,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同,一个性喜和平的人,怎可让他一同沉沦?
"彤儿,"晏郡平将她的心思看人眼底,轻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即使我不爱杀戮,身上却早已背负江湖上几千几百条人命。这笔罪愆,我早该面对了。"
"但事情又不是你当初所能预料…"
晏郡平伸手阻断她的话,摇头叹息。"呵,你的情意,仍是如此深重,舍不得师兄受过,是吗?"
她垂下眼眸,不愿回答,也无法回答。
"你不回答,无妨,姑且不论解不开的前仇,我早就应该报还,更是因为,她执意杀你!"他的眸中,有著决心。
杀戮恶果该由谁受,不会有人得到姑息。
原本让荒芜掩盖的故居,在两人的同心合力下,恢复当年质朴洁净的风貌。
"好久没喝到师兄为我煎煮的药茶了,记得从前总是著你陪我一口一口喝下。"璩若影嘴角轻扬,恍似在笑,喝著清香淡雅的药茶,眼神却显得飘忽。
"若你愿意,往后每天为你调制。"晏郡平端起茶碗,一楞,这香气…
"何必说笑。"明眸闪过黯然,她注意到他的出神,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放下茶碗,他的嘴角勾起笑意。既然有人暗中帮忙,何不乐得顺水推舟?
她点头,怀著些许愧意开口:"对不起,上午之时,我的情绪失控了。"她明知道师兄的心情不会比她好过,这样放任情绪,无疑是加深他的负担和愧疚,但一望向师父的坟,她怎样也无法控制自己,故而任地将心绪奔。
"郁积的情绪,本来就该找到倾的出口,我只担心你放著愁思不解,而将自己落绝境。"他将她那夜所说的话奉还。
"也许吧,但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改变不了什么的。"她将目光调离,望入人屋内竹柜上方才让他给摆上的那对陶偶,困惑地问:"为什么要将陶偶掘出?"
"那既然是师父赠送给我们的心意,将如此贵重的心意送还,岂不是大大折伤他老人家的颜面?"
"但如此大礼,我们收受不起呀!"
"彤儿,"他叹息。"那不仅是师父的遗赠,更是老人家的遗愿,你如此奉还,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但是留著却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如果可以选择…"不知道是否由于心境影响,她总觉得斑驳的陶偶似在垂泣,说话的语气也因这样的出神而更显飘忽。
"如果可以选择,又何必冀盼来世对吧?"他打断她的话,摇头道:"来世太过遥远,喝了孟婆汤后的下辈子,我们根本无法预期,彤儿,你一向是直接果敢的个性,为何现下却只能选择逃避?"
"敌不过的。"
"未有正面锋,怎么先说丧气话?让我们两人一起面对,若真逃不过,那么即使丧命,亦能相依,不好吗?"他看她的眼神中,有著温暖的、明白而赤luo的情。
她低垂著头,继续饮茶,不敢再正视他。
而他也不继续进,静静地看着她将整碗茶咽后,才忽尔开口:
"彤儿,这药茶,是清晨方回到莫高山时,师兄特意为你所摘采调配,只是为了吊祭师父,才暂时搁置,待回来再行煎煮。"
"我一直待在你身旁看着,怎会不知,又何需特意说明?"
"想要问你,方才你煎煮药茶之时,可有发现异状?"
"没有,水量、时辰皆依你的吩咐。怎么,味道有问题吗?"方才师兄忙著打理屋内屋外,而她除了顾著注水与时辰控制外,也帮忙打理,但却从没让药茶离开视线过,不明白师兄为何特意问她?
这么一想,她才发现师兄一口也没喝,于是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何你不喝?"
这么说,问题是出在他们离开这儿前去上坟之时了。心思绕转,晏郡平轻笑回答:"同你确认,只是想向你澄清,药不是我所下。"
"什么意思?"不就是药茶吗?怎又说不是他所下的药?正想问清楚,体内却突然升起燥热,令她一阵晕眩。
"柳台云雨,下这么烈的药,是有点过火了。彤儿,这茶可不能多喝呀!"
蓦地,她明白了,娇颜刷白。"你明明知道,却仍看着我喝下?"
"我没有理由阻止。"他轻叹,而后回答她之前提出的问题。"不喝,是因为我不想失去理智,让你受罪。"
不愿意去深想他语气中那豁出一切的笑意,她极力压制体内的动,支著额,祈求地望着他。"师兄,你一向君子!"
"君子这敬称,打从两年前我便已收受不起。"他起身走向她,握住她绵软无力的手,解开她的发后,在她耳边呼气轻道:"再说,为了得回你,我宁做小人。"
"不…"她想推开他,身体不听使唤,向他偎去。
"来此之前,我便已下定决心,只是在想出方法前,有人先一步助我,你说,该不该从呢?"晏郡平仍旧轻笑。
"别做傻事…"她相信他有能力解这味药,为何偏要将两人同推落深渊?
"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代价吗?"
"我的要求便是——把原属于我的情爱归还给我。"
"你明知前路多舛!"
"那又如何?彤儿,你是我的,我谁也不让!"他抱起璩若影娇软的身躯,踏著稳定的步伐,在夕照中,缓缓走向屋内…
玉兔西移,轻轻柔柔地,将光亮落。
云亭中,有一魁梧身影,正独坐饮酒。
浓郁香气飘来,一道窈窕的红身影飞纵而人。"形单影只,对月独酌,不觉太寂寞了吗?"
"那依你看来,应如何才好?"严擎烈轻笑道,飞檐阴影遮住他一半的脸,让他更显魅。
"好酒配佳人,岂非人间美事?"她娇笑,纤柔素手,搭上他的肩。
"蛇蝎佳人,确实令人心动。"他啜饮杯中酒,眼神轻狂。
这样一个长相俊美、气质冷魅、浑身散发气劲的男子,恐怕是谁都要心动的吧…如果,她不是被伤得如此彻底的话。
"堂堂荟龙帮主,以霸气闻名的严擎烈,心动,就该争取呀。"季-吐气如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檀口对著他方才啜饮的杯缘,缓缓将酒饮尽。
"条件呢?"他为她注酒。
"杀了璩若影与晏郡平。"她语气轻淡。
"为你而杀我未婚子,值得吗?"他偏头望她,似在评估。
"他们两人,恐怕正共度良宵,纵情阳台。一个敢背你失节的女子,你严擎烈还需迟疑与心软吗?"
"喔,他们在何处?"他看她的深幽黑瞳中,有两簇火焰渐渐燃起。
"莫离山上。"季-俯身,将混杂酒气的呼息吹入他的耳,丰人的身躯贴近他的。"如何?"
"你的提议的确人,只是——"严擎烈先是一笑,语气忽尔转冷,夹带凌厉。"我对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没有兴趣。"
"你?"季-媚眼含怒,但随即下。
她至今才明白,为何自己的身体会衰退如此之快。
两年前晏郡平帮她医治掌伤时,便已察觉她体内寒毒之气,在为她调制的药中,配加了抑制真气的成分,也因此导致她每次血祭后,因毒药相冲,使得身体更衰退一分。
直至后来真相爆发,他在与她决裂之后便隐匿不见,没留下任何代与警语,任她独自面对疑惑。
以漠然的逃避态度,等著她自生自灭,虽然残忍,却远不及之前一掌带给她的折伤——晏郡平竟在这两年内炼制毁她功体的药引,打入她体内后,与原先相克的气息融合,一步步将她摧毁。
她的情付诸水,怎能甘心?
她要报复,不惜一切!
"拥有我,整个赤云教都是你的。"季-柔声劝说,语调含媚。
"区区赤云教,我还不看在眼内。"严擎烈冷笑。
"不怕我毁了你!"
"我很期待,你这位毒侵心肺的蛇蝎美人,若还有能为,严某恭候。"讪笑的语气下,有熊熊怒火。
"杀了他们,对你并无坏处,你毫不掩藏的怒气便是证明。"
"与你合作,污了我的格调。敢动我严擎烈的人,就是找死。"
"你——"季-怒上眉山。"严擎烈,我会记住你的羞辱!"
恨声说完,她转身忿忿离开。
"随时候教。"他在她背后冷言。
没有晏郡平的帮助,她只有等死一途,成不了气候。倒是晏群平…
手击亭中石桌,石桌顿时粉碎,他纵身离开。
莫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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