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吃饭的晚上

　　弟弟独自在厅里，看见光着身子的姐姐从厕所里出来，于是他知道姐姐已经洗完澡了。过了一会儿，姐姐仍然光着身子在自己的房间和弟弟的房间进进出出。“姐，”弟弟问道：“你找什么？”“找衣服。”姐姐说。弟弟说：“你前天要找的那个碟子，我帮你找到了。”“你识字吗？”姐姐停住问。“马克西姆，”弟弟说：“钢琴玩家。我放在了我底下。”“你给我。”姐姐说。“快点穿衣服。”弟弟说。

　　“你给我，我要看你是不是在撒谎。”“我不是撒谎，”弟弟说：“真的在那里。”“我不是想看你是不是在撒谎，我想尽早看到它。我已经不见好久了。”

　　弟弟起身，从沙发跳下来，“我给你，”他说：“快穿衣服。”“没关系，又不是冬天。”姐姐拿到那个碟子，很高兴。随后她找到了衣服，蓝白相间的背心，棕色的短。“已经五天了，”弟弟说：“你还是穿这个。”

　　“我没有衣服穿，”姐姐说：“我不喜欢那些衣服。”她走到厅上，陪弟弟看电视。她掏了米，洗过两次，回头看见弟弟仍然在看电视，纹丝不动，但是样子却百无聊赖。“不喜欢看，是吗？”

　　“嗯。”弟弟动也不动。

　　“放这个。”姐姐拿着《钢琴玩家马克西姆世界首演》，“第五首。”她吩咐道。

　　“放不了，”弟弟说：“DVD爸爸拿去修了。”

　　姐姐很晦气地走回厨房，一声不吭。她开始打鸡蛋，她干这行是比较拿手的。打了两个鸡蛋，放在圆圆的碗里，用筷子一边搅拌一边走到了厅里。“你看，”她对弟弟说：“我这象不象…演奏乐器。”她飞快地驾驭着筷子，在碗里疯狂地旋转着，金黄的鸡蛋成了一个大旋涡。“不象，”弟弟说。“你不懂，”姐姐说：“象，象马克西姆弹钢琴。”

　　弟弟显然不知所云。只好敷衍着：“快做饭，我饿了。”

　　“弟弟，”姐姐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无聊透顶的电视：“我们今天晚上不吃了好吗？”

　　“啊？”弟弟很惶恐：“我饿着呢！”

　　“我没有胃口。”姐姐说。“你说，干吗拿去修呢！”弟弟发现姐姐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并带着烦躁。“要是爸爸回来的话，我们就不吃了。”

　　“为什么？”

　　“我不想…他看着我…做饭的样子。”姐姐俯身告诉弟弟，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弟弟几乎是只看见姐姐的嘴在动。

　　弟弟认为有很重要的事情快发生了，就一声不吭。姐姐还是不想动的样子，几分钟还逗留在厅上，看百无聊赖的节目，但是她却时不时笑得很起劲。弟弟一开始只是很高兴地看着姐姐在笑，后来陪着她一块笑了，而且笑得比她更加起劲。后来姐姐打断了弟弟搐般的笑声，弟弟一下子制止不过来，终于他看到姐姐一副极为惶恐的表情才戛然而止。“听呀！”姐姐几乎是把声音得最低：“他回来了。”

　　弟弟只能表现得更为神秘：“是呀，脚步声。”他们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小。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弟弟望着姐姐深不可测的眼神，已经完全确信这个晚上将会发生很重大的事情，类似火灾、劫持一样重大的事情，因此他表现得更加乖巧，于是甚至把电视都关了。静静地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啊！”他听见姐姐尖叫一声，随后便是摔烂碗筷的声音。弟弟着急跑到姐姐身边，等待姐姐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回来了。”

　　弟弟如果记得的话，他刚刚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什么，反而有些许的高兴，但是后来经过姐姐惶恐的渲染，他无法阻止自己对这件事感到恐惧。“啊，爸爸回来了。”他抓着姐姐的手臂，慌忙问这该怎么办。听了姐姐的吩咐，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后，姐姐告诉他不要害怕，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就可以了。于是姐弟俩坐在沙发凳上许久，可是仍然没有等到爸爸回来。“别害怕。”姐姐说：“我去拿两本书过来，爸爸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们在看书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袋子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互相打招呼。孩子们仍然坐在沙发上看书。“狗屎。”姐姐向弟弟说道：“他真是一个狗屎。”爸爸到自己房间，关起了门。许久也没有出来。“他在里面睡觉。”弟弟窥探以后，告诉姐姐。

　　弟弟不知是否忘记自己肚子饿了，但之后他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问起。终于，姐姐提起这个话题：“爸爸如果问我们吃了没有，我们就说吃了。”

　　“为什么？”

　　“他会瞧不起咱们。”姐姐低声说。

　　“爸爸不喜欢我们吗？”

　　“不，爸爸很爱我们。”

　　“那你又说，”弟弟疑问：“爸爸瞧不起我们。”

　　“那不说明爸爸不爱我们，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们怕爸爸。”

　　“我不怕爸爸。”

　　“不，你是怕的，你很怕他。因为我也很怕他。”姐姐说：“我怕他的程度有这么高，”她比划着：“你怕他就得有这么高，”她增加了高度：“因为你比我小，你就得更怕他，我怕他怕得浑身发抖，你就得怕出来。”

　　“来，”姐姐领着弟弟到她房间：“我保护你，不怕，有姐姐在。”

　　“爸爸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要勇敢。”姐姐到了房间赶紧关上了门，打开了窗。她打开了电脑：“你平时在房间里都干些什么？”

　　姐姐继续说：“你不要打游戏机，你看看姐姐这里，”他指着一个小书柜，说：“我们不怕爸爸，看这些就不会怕爸爸了。你看看，这里，足足有一万本书…”

　　“一万本？”弟弟问：“没有那么多。”

　　“不对。我觉得它是一万本，那就是一万本了。你看，”她拿出一本书：“你看看，他长得象你。你看看，这里写着‘审判’，我们就可以知道，怎样审判爸爸。”

　　“这里面是教你怎样审判爸爸吗？”

　　姐姐一下子回答不过来，她看见电脑开了，把马克西姆的DVD放进去。“反正，”她告诉弟弟，“看了这些，你看见爸爸，就会有能量对付他。还有…”她继续说：“你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克罗地亚幻想曲》响起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声不吭，他们已经望了窗外的天空许久。他们只看到一片黑色，甚至是远处的灯光也未尝愿意作为星星的假象供他们观赏。“几点了？”弟弟问。“别问几点，”姐姐说：“听着音乐的时候，是没有几点的。”

　　“姐。”他问。

　　“嗯？”

　　“我们这个晚上，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对，我们什么都不吃。”

　　“为什么？”

　　姐姐开始想跟他说很多的理由，但后来马克西姆弹到高的时候，把她的构思给冲刷了，她就说：“不知道。”

　　弟弟听见了敲门声。“爸爸。”弟弟说。

　　“哦，不，别开门。别给他开门。”同时把音乐调到最高音量，用手指不断在上随着音乐弹奏：“你瞧，你也一起。”弟弟看见了更加吸引他的东西，就与姐姐一道在在弹了起来。“你看看，这就叫高！”姐姐最后全身竟疯狂地抖动着。

　　可是弹着弹着，姐姐就哭了起来。曲子一点都不感伤，但姐姐的哭声却无比凄厉。弟弟年幼并察觉不到自己身处恐怖之中。哭完之后，姐姐软绵绵地躺在了上。“我肚子饿了。”姐姐说。弟弟告诉姐姐，爸爸来敲过几次门了。“不要让他进来！”姐姐抱着被子：“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爸爸敲了几次门，买了姐姐很爱吃的咖喱饭，但姐姐没有出来，他就自己吃了。不过要是姐姐知道了，她或许仍然对此无比抗拒，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