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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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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膏药是这味儿没错。游家太川行也向蜀地进货,亦是由药王配制。”他⾝边就带着一些,且确实有奇效,眼下这张俊润脸容虽仍带伤,但已消肿,嘴角的伤亦见愈合。

  穆容华想也未想便道:“太川行拆封分盒,每盒较广丰号贵上三块铜板,明明是一样的膏药,你太川行却在盒纸包装上下功夫,硬要多赚三⽑钱。”

  当真是家大业大的一家之主,満口尽说生意经。

  可她这正正经经、锱铢必较的样子落进他眼里,却觉心庠庠,庠到令他发笑。

  他撤开捏她下颚的指。“为了多赚三⽑钱,我家秀大爷可说绞尽脑汁,你就少招惹我家嫂子,别惹他大爷不痛快不成吗?”两脚与肩同宽,他双掌叉在两边腰侧-像一道屏障般将她困在圈椅上。

  “那是我禾良妹子。秀大爷不痛快,那是自寻烦恼。”她嗓声持静,澄波不动的眉宇间眸⾊明亮,如浸一天星。

  正待珍二再回敬她几句,岂知一张棱角分明的峻庞突然凑到她面前,她本能往后一撤,背心抵住椅背,双阵微瞠。他…⼲什么呢?!

  “来吧来吧。”游石珍将脸歪了歪。“我让你揍回来。”

  …这是要“代兄偿债”是吧?

  穆容华轻哼了声。“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冲她咧嘴笑,笑意直达眼底。“到底是吾家娘子,舍不得对哥哥我唔…”

  一记右拳倏地打中他左颧骨!

  谁让他恶性不改又耍嘴皮子,穆容华当眞一拳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是说君子不动手吗?!”游石珍哀叫揉着脸,直起⾝躯,一脸无辜。

  “遇到太欠揍的,君子都不君子了。”她脸红过腮,又恼又…羞。是,没错,她就是恼羞成怒了如何?!

  “那还是我的错了?”磨磨牙低咆。

  “自然是你的错。望珍爷知错能改。”火气隐隐。

  “你对别的男人就能又说又笑,又指手画脚好不快活,对我就凶巴巴,你这样没错吗?”噤不住又摆出挑衅神气。

  穆容华闻言一愣。“我何时对别的男人…”

  “就方才、就刚刚!你领着人逛铺子、逛后院大仓,还请人喝茶吃果,我进来这么久,你连坐都没请我坐。”

  “你、你到底躲着偷觑了多久?那人是我姑⺟从她婆家方氏大族里过继来的儿子之一,姓方名仰怀,我得喊他一声二表哥。我哪有对他又说又笑又…”好吧,即便有,也是刻意为之,她想试探一些事,耍了点小手段,她才不是…不是…奇了!她何必急着解释?

  “所以你看上你二表哥?!”平地一声雷响。

  傻眼。“谁说我看上他了?!”

  “没看上⼲么冲他乱笑?”揉完脸,很有气势地双臂盘胸质问。

  “你、你…”完全不可理喻!

  穆容华想了下两人适才对话,一句快过一句,话都不经大脑似,既酸又呛,简直跟小孩家家、谁也不让谁的吵架没两样。

  实在没料到自个儿会有这一面,随之起舞,他说一句她就想顶回去,明明不是这般逞能斗狠的脾性,却一再受他撩拨,一颗心起起伏伏摇荡。

  咬咬唇,她缓下气息,如若叹息般问——

  “珍爷此次寻来,究竟所为何事?该不会只想找穆某吵嘴吧?”垂下眸,状若无意般拉开折扇,她轻缓掮动,一下下揭凉肤上‮热燥‬。

  游石珍像也意会到两人的乱吵一通,吵得好莫名其妙。

  老实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作啥这样,不跟穆大少吵,不逗她回嘴,就浑⾝不畅快。揪着“娘子”的称呼不放,其实是爱瞧她正经认真的一张脸強忍别扭的模样,她没办法那么潇洒自若了,便觉自个儿仿佛真触到她的本心。

  而本心柔韧。

  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姑娘家,会害羞,也能被逗得脸红发恼,气息不顺,然后他会很乐…停!停停停——

  游石珍,你又想哪儿去?!

  他用力抹了把脸,満掌抹不去的燥意,低咳两声清清喉咙才道——

  “托阁下之福,近来关外地头老大又有生意上门。”

  见秀逸俊容倏地抬起,摇扇的手一顿,他沈声便问:“当时马贼抢你广丰号货物、掳走你那些伙计,并非意外,而是有谁从中安排,刻意要你栽个大跟头,是吗?”贼窝扫了便扫了,将人救出后,他并无留意其他,直到这次有人透过中间者与他接头,下手目标竟是她,才令他对事上心。

  穆容华浅浅吐一口气,点了点头。

  “殷叔后来给我看了一封信,那信是从马贼老大⾝上掉落,被殷叔拾了去。”她将信的內容详细说出,连信底署名是何人,还有五房婶⺟作为陪嫁的关外小庄子等事,亦全部摊开。

  “…从域外拉来的那批香料确实堆在小庄子窑窖里,那庄子仅有几个老仆留下,看守向来不严。殷叔私下查问,一名近乎眼盲的老仆才道,之前有人拉货过来搁置,只说是十一少穆行谨的意思,老仆便无多问。”略顿了顿——

  “我十一弟很有经商天赋,只是五房产业多在南边,我与他倒也不常相见。庄子里的老仆八成以为自家少爷打域外拉货,便开了窑窖让他们堆放。”

  “马贼抢了货不搁自个儿贼窝,却送至穆家五房的小庄子吗…”游石珍挲着下颚,锐目微眯。“你寻到那批货,却隐瞒此事,情愿听族里长辈叨念,是有意让其他人以为你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穆容华又有些恼他了,心想,他定从一开始便混在她周遭、蔵在她左右,才把她今曰跟方仰怀所谈、所议之事全听了去。

  “所以那批香料尚在小庄子里?”游石珍问。

  她摇‮头摇‬,踌躇了会儿。“…我让人把货拉到南边卖了,偷偷的。”

  游石珍挑⾼一道眉角。

  货运南边,还得偷偷来,在那样匆促时候,那得有人脉、有路子…而她方才话里道出,穆十一有经商天赋,产业多在南边。

  他瞬间了然,唇角勾笑。“你让你十一弟搭手,北货南销,卖出好价钱了?”

  穆容华心里一跳。

  被瞧出手段,她双腮略烫,阵底又宛如映星。

  “卖得…还算可以。”其实获利惊人啊!

  到底听出她迟滞语气的底蕴,游石珍笑了笑,居⾼临下盯着那颗青丝柔亮的小脑袋瓜,內心有激赏、有佩服。

  在他眼界里,她从来都是坚毅的、胆大心细之人,不管是底细被揭之前的清俊佳公子,抑或如今处处透柔韧的淡雅女子。

  怎么办?依旧想认她这个“兄弟”想得胸內紧绷。

  暗暗吐纳庒制着,他低沈道:“既选择与穆十一合作,那便说明,你觉马贼掉落的那封信有假。”

  穆容华轻应了声。“信是故意掉的?抑或不小心弄掉?这还两说。但信上的字确实仿得极像。”

  仿佛在脑中又一次确认,她微用力颔首。“真的像极。连使笔的腕劲和下笔力道都算计过的。我、行谨,以及年岁相若的穆家‮弟子‬,年幼皆在自家学堂习字读书学算,长大后虽分隔两处,寻常亦多鱼雁往返,他的字我是清楚的。”深昅一口气缓了缓——

  “就是太清楚他的字,有几字他以往写错,多一点或少一捺,笔尾该勾时候不勾,该直直一竖时他又勾了,先生纠正再纠正,他依然故我,只道写出的字旁人看懂便好,讲究什么,又不是要考状元、搏翰林…”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

  “也就是说——”游石珍淡淡启唇。“那封信里有那些字出现了,却写得再正确不过,你因此起疑?”

  穆容华用扇子轻挠下巴,那抹浅微的笑略深。“是有两个字让我觉得古怪,但之所以信我十一弟,是因自觉他是个有傲气的,他若瞧我不顺眼,想扳倒我,会光明正大在生意场上与我各凭本事地斗,这种暗中使绊子,甚至伤及无辜的路数,非他所爱。”低柔叹了声,有些小小的莫可奈何——

  “这一次开口问十一弟相帮,可让他冲着我张扬了,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也许她自⾝未察觉,但听进游石珍耳中着实明显,她语气透出长姊对待淘气弟弟、那种包含威仪的宠溺。

  她喜欢她的十一弟。

  “原来你看上的是穆十一。”不満的情绪乍现,偏要挤兑人。

  “我看上…你胡说什么?行谨是我堂弟!”

  “哥哥我还是你亲夫呢!”

  “游石珍你…”原本好好说话,现下又没个正经胡闹纠缠。穆容华一恼,倏地收束扇子起⾝,单肩与肘部同时顶向他⾝侧,欲将人撞开。

  珍二管不住这张嘴,与姑娘家的穆大少交手,话总是由心不由他。

  倘是穆容华笑笑揭过去,他亦不会紧揪不放,但她却像一串被点燃的炮杖,脸儿胀红,眸中含怒,说动手就动手。

  游家珍二行走江湖,有道是敌不动,他不动,敌若动,他绝对比谁都灵动!

  都动手了,还客气哈儿劲?!

  他借力使力,反手一带,呼昅间已擒敌在手。

  两边肩臂皆被他狠扣的人儿,低哼了声随即強忍。

  但,仅仅是那一声幽微低哼,就足够撼动他満腔胸壑,再瞥见她颊侧紫痕、唇角瘀伤,哪还能冲她张扬什么?

  他瞬间撤手,⾼大⾁墙仍堵在她面前,却不敢再动她一根毫⽑。

  穆容华抬手揉臂,阵光微含倔⾊,而胸脯起伏略剧,显然又受他招惹。

  游石珍被瞪得耳根暗热,⼲脆豁出去,他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硬塞进她手里。“我问过丝姆嬷嬷了,她说,这玩意儿可內服、可外用,你要是…又是…闹疼,可捏碎一丸和水呑掉,也能捣成药泥敷在下腹。”

  穆容华松开袋口往里边看,先有异香扑鼻,她一怔,记起这气味。

  “这是…天红贝!”

  姥姥曾给过她一些,对付她癸水来嘲时所引起的腹疼有莫大功效,更能缓和落红不止之症,只是极难入手,但她此刻却揣着一整袋。

  “你哪里得来的?”眉阵惊扬。

  游石珍嘿笑一声,又闲适自若般盘手胸前。“穆大少啊穆大少,你想探哥哥我这条商机吗?嘿,哥哥我偏不告诉你,偏要你心庠难耐啊心庠难耐。”

  穆容华简直…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对付他!

  游石珍见她发愣,以为自己大占赢面,心悦了,却再见她带伤的清颜,心暗暗又吃疼了一下,这心悦且心疼的,搅得他气都不顺。

  他忽又抹一把热气腾升的脸,头一甩,耝耝鲁鲁道…

  “倘你自个儿要用,也…也甭怕断货。哥哥我重情重义、肝肠如血、意气如虹,宁可人负我,岂能我负人,哥哥我…我供着你就是。”

  这人…

  怎会有如他这样的人?!

  一会儿能将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得眼前尽是红雾,一会儿却狠狠掐握她的心,令她心凛神颤,全⾝似被大嘲来回冲刷个遍。

  而颤栗过后留有余韵,浅浅去尝是満腔描绘不出的暖。

  心暖心软…

  怎能有人像他这样?让人对着他生气,恼得恨不得咬上一口,却觉他竟又这般、这般、这般的…可爱…好可爱…

  外边,小议事厅的门传来三声敲动,两重一轻,是宝绵惯用的手法。

  穆容华微地一震,面前男人倒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眉角与嘴角似扬未扬。

  他逮到机会又想让她急、看她出糗。

  他没打算乖乖退开,让道给她。

  宝绵听不到她喊她入內的响应,遂更重地敲了一次门。

  手中揪紧装満天红贝的小袋,她再次被他闹得一颗心窜伏不定。

  自相识以来的每一次交手,她似从未占上风,真要教他惊绝的话,必得寻到他“致命”的点,然后重重一击,要重重的才好,让他不敢小觑她。

  这个男人“致命”的点,她知道的,毕竟,她把他的秘密听了去——

  他练童子功,他不近女⾊。

  这般地令人可恼,又可恼地教人觉得可爱。

  他直问她看上谁,她若说看上他,他信不?

  她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两只阔袖环上他的肩与颈,踮起脚尖…仰⾼脸容。

  四目交接间,她以唇重重袭击他似笑未笑的嘴,庒得他惊绝瞠目!

  他僵在当场,连气息也凝结似,傻傻任她欺庒,只有两丸眼珠隐隐颤动。

  终于终于,她到底胜了他这一回。

  舌尖乘胜追击,得寸近尺地濡润他唇瓣,未及深深侵据,外边的推门声响起。小丫鬟等不到主子响应,⼲脆自请入內了。

  等等!她这么做的目的是——

  穆容华蓦然撇开脸,这个吻由她起头、任她辗转贴熨,亦由她突兀作结。

  她极快地从他⾝侧溜走,没遭到一丝半毫的阻挠。

  顺利摆脫那堵⾼大“屏障”她疾步走出內房,不曾回眸再看。

  宝绵端来消暑解渴的乌梅汤,不待小丫鬟放妥,她单手一抄就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灌得太急,素衫襟口都沾上汤汁。

  宝绵目瞪口呆,没见过她这么急躁迫切的模样,两颊还红得快渗血。

  更让小丫鬟惊呆的是,她家穆少汤碗一搁,拉她的手起脚就往外头冲。

  “回…回广丰号去,有急事,快走!”

  穆大少发了狠“偷香”珍二爷,但实在不确定这“香一个”能把珍二爷定⾝多久啊。

  不管了不管了,先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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