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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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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尔嘉公然戴着“希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条硕大的蓝色钻石项链,以及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他所造成的吻痕。那是他对自己私有物品的拥有权的说明书,也是她遭受锢的。那“希望”是锁链,将她牢牢绑缚在他的左右,使她坚于呼吸视听,使她无法逃离。

  她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搭救帕斯瓦尔的性命,她已经无法离开他了。

  她尾随着宣读赦书的御使,一同前往监狱。未来王妃的同行令御使惶恐不安,然而国王——芙蕾雅下葬之后,巴斯蒂安亲王差不多已经成为实质上的国王了;尽管他仍谦虚地表示,只有他的儿子才是图灵国合法的继承者——国王陛下默许了海尔嘉的行为。对于一个正得宠的王妃来说,还有谁敢不听从她的命令呢?帕斯瓦尔面无表情听完了御使澎湃的演讲,然后,拍拍股上的灰尘,便站了起来,连声“谢”字,都没有对面前的海尔嘉说。

  为了确保帕斯瓦尔离开图灵国境之前的安全,海尔嘉亲自率领骑兵队护送着他。一路上帕斯瓦尔都对她冷冷淡淡,而她也因为心中对薇罗妮卡所怀的愧疚,找不出什么话来缓解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经过数天的行程,他们已将蔷薇之城抛在了身后,远远地,已经望见了图灵国与奈奎斯特界处的连绵群山,翻过那座山头,就是奈奎斯特境内的约当河了。帕斯瓦尔猛地下的骏马一记响鞭,马吃痛,猛地撅起了蹄子。

  “公主,”趁着海尔嘉和他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便低了嗓子“我们一起冲过国境线吧!”

  海尔嘉闻言大吃一惊,怎么,在这紧要时刻,帕斯瓦尔终于原谅了她,要和她一起逃出巴斯蒂安的魔爪吗?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她的牺牲不是没有回报的。于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帕斯瓦尔。”

  “但是,我得留下。”

  帕斯瓦尔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他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声音中充了不屑:

  “是吗?看来,我是枉做小人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远方。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在血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模糊,一股悲凉,忍不住涌上了海尔嘉的心间。她差点就为刚才的决定而后悔,那是她和帕斯瓦尔和好的最后机会,也是她逃离巴斯蒂安的最后机会了呀!然而她,却拒绝了他,选择继续留在巴斯蒂安的身边。她的心为刚才的回答感到灼烧的痛楚,她一定还在爱他,连帕斯瓦尔都发现了!就算遭到背叛,被欺骗,被侮辱,被愚…她仍是爱他!明知道继续深陷只有自取灭亡,却仍忘不了曾经甜蜜的点点滴滴,并奢望在坠落而死之前能到树梢的一滴汁,就算是掠过的一瞬也好…多么愚蠢的女人的心,多么愚蠢的女人的爱!

  然而,不!她警告自己,这并不是她真正的理由!在薇罗妮卡辞世之后,当着她的遗体,海尔嘉曾以帕斯瓦尔的剑发下毒誓,一定会为她报仇。就算找到天涯海角,就算凶手是海尔嘉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她都会…

  杀了他!

  如今,该是她履行誓言的时候了。海尔嘉下了马,对着深沉的夕阳跪下,血红的晚霞将她的双眸燃烧得异常明亮。

  杀了他!我发誓!

  她终于回到了大约克城。刚一下马,国王就召她过去。

  巴斯蒂安又重新躺在了御榻上,当海尔嘉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件白色清的晨袍正不耐烦地敞开着,他说“我好热。”

  “不会是伤口又发炎了吧,陛下?”她问。

  “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御医呢?他们怎么不为陛下诊治?”她继续追问“我临走前,伤势明明已经得到控制,怎么又反复起来了?”

  巴斯蒂安不做声,做作的眼神早已说明,问题的关键恰恰出在“走”这个字眼上。“谁让你丢下我,走了这么多天?我就是高兴,让伤口烂掉,怎么样,你看到我这个样子,雄了吧?”如果他的自尊心允许将这些丢脸的话统统说出口,他想说的大概就是如上这些吧?但是他偏不。

  “御医顶个用!”他爆出一句口“你来。”

  海尔嘉无法,只得为他上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肌肤,然而面对他瘦削而富有弹的身体,她仍免不了有一丝羞涩,下意识地低垂着眼帘。不,现在哪里轮得到羞涩?她立刻打醒自己,正事,正事要紧!

  两人闲聊了一会,无非说到风土人情之类,她假装无心地将话题引到了帕斯瓦尔身上。

  “帕斯瓦尔临走的时候,您知道他说了什么吗,陛下?”

  “哦。”他由海尔嘉归来所昂扬起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他不情愿地应和着。

  “他要我向您道歉,陛下,”她只得假装兴致“他说当时是被人所骗,被人利用了才会脂油蒙了心,来行刺您的。当他发现事实的时候,简直都吓傻了…”

  “够了,海尔嘉。”他终于忍不住了“不要再说他了好不好?行刺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提起关于此事的任何人了。”

  “可是陛下,”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蒙您的大恩大德,赦免了他,我是真心诚意想向您道谢呢。”

  因为,本来她还以为,在巴斯蒂安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会暗下黑手,将帕斯瓦尔斩尽杀绝的…

  “您‘真的’赦免了帕斯瓦尔,这才是‘真的’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巴斯蒂安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什么意思?”

  他转过了身子,双手牢牢捉住了海尔嘉的手腕。这次海尔嘉毫不畏惧,既没有叫嚷也没有挣扎,只是以针一般犀利的眼神与他针锋相对。

  “你什么意思,海尔嘉?”

  “说!”

  她微微地笑了,那个曾长期处于他的保护之下,被他所环抱的女孩,此时发出了,宛如主人般居高临下的笑容。

  “您真是生命力顽强呢,陛下。”

  她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药膏,抹了一点,径直放入了口中,津津有味地着。这个动作令巴斯蒂安的脊梁发凉,他仿佛预感到,有什么爆炸的消息,即将从对面那张樱桃小口中迸出。

  “这两个多月来,像您那样严重的外伤,只涂抹加了麦芽糖的面糊,居然能恢复得那么彻底…”她似乎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陛下的生命力呢!”

  什么!他的心猛地一沉,面糊?

  “你在骗我?”他的双手猛地用力,沉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

  “欺骗我的人,反而是陛下您吧!”海尔嘉毫不后退地反击着“您假装遇刺,受到致命伤,不就是想把我骗到这里来吗?什么药方需要蓝色头发做药引,什么生命垂危,只想见我最后一面…”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火大。

  “统统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吼道“就连凯泽…也在骗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哪一点引起了你的疑心?”他仿佛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海尔嘉分明不是个很精明的人,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太注意的啊…但是,他忘了,那个时候,是因为信任,无人可企及的信任,支撑在他和海尔嘉之间。而如今,当他的巧言令已经在她冷漠的目光下失去了作用,所谓的破绽,自然一个接一个地表出来了…

  “你真的把我当成傻子吗?”她不屑一顾“我好歹也算是个救死扶伤的赤脚医生,你在伤口上作的手脚,难道我真的看不出来吗?”

  然而,为了拖延时间,获取他的信任,为了得到直接的证据,更为了救出深陷虎口的帕斯瓦尔,她并没有立刻揭穿他的把戏,而是将药膏悄悄换成了没有任何作用的面糊——然后,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眼看着他的伤势“一点一点”地好转,她对他惮度也“一点一点”地软化…

  “可是你现在,自己却把一切揭穿了,”巴斯蒂安问道“为什么?”

  她不回答,于是他试着代替她的思路。

  “帕斯瓦尔?因为他已经安全了?”

  “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的心中,免不了泛起这样一个疑问“你,大概另有什么计划吧?”

  她咬紧了嘴,一声也不吭。他的观察力的确惊人,差不多已经发现了她另有目的,她该怎么应对呢?

  “有什么理由,使得你在救出帕斯瓦尔之后,还必须回到我的身边?”他不紧不慢地,向她追问,他的气息离她如此之近,吹得她的耳朵的。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昂起了头,无谓地直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珠“没有清楚这件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的心泛起了一阵涟漪,不,说是惊涛骇的前奏更要合适。他的心海如今是一片宁静,然而,却有大片大片乌黑的云,在上面靠拢凝聚着。

  暴风雨即将来临。

  “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她终于开了口,而那一句话仿佛是凭空里的一个霹雳,打得他心惊胆战“薇罗妮卡是怎么死的?”

  薇罗妮卡?她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他勉力一笑,却没想到自己硬挤出来的笑容是那么的僵硬;他柔声回答,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成那样,几乎不成语调。

  “好好的,说起薇罗妮卡干什么?”

  “请你告诉我,Z,”她蓝绿色双眸里出的是严正的怒火“或者,巴斯蒂安陛下,由您来告诉我。”

  “薇罗妮卡她,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那么坚定,好像确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像她是掌握了所有证据的法官,单等着面前的罪犯俯首认罪?他着扶住了头,强迫自己镇定,再镇定。不用怕,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知情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指控他。于是他迅速调整了情绪。

  “你在说些什么啊,海尔嘉?”他一脸茫然“我怎么会杀薇罗妮卡呢?我和她之间,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海尔嘉清亮的眼眸里涌出了晶莹的泪珠,但她刻意控制着,硬是不让它们落下来。

  “是吗?”

  “当然,你难道还不清楚,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何曾离开过。”

  “可她却怀了你的孩子…”海尔嘉黯然地回了一句“你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吧?”

  天哪!巴斯蒂安顿感身体摇摇坠,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他的思绪,顿时飞回了一年多以前,那个狂失的夜里,他和薇罗妮卡,在被人下药的情况下发生了比海尔嘉还要亲密的关系…芙蕾雅已经死了啊!他疯狂地对自己喊着,早在他刚刚遭遇行刺的当晚,他就已经以“串谋犯上”的名义,赐她死罪——因为众所周知,刺客帕斯瓦尔,曾是她的部下。

  难道是帕斯瓦尔给海尔嘉听的?不,不可能。按照帕斯瓦尔的性格,若是知道他害死了薇罗妮卡,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他复仇,而且会将复仇的理由明明白白说出来——可是那天当他提剑向国王刺过去的时候,他嘴里喊着,竟是埋怨巴斯蒂安薄待了芙蕾雅,将那王妃置于失宠的边缘。

  因此,帕斯瓦尔既然不知情,海尔嘉又是从何处,得知了他和薇罗妮卡曾经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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