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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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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默念着一枝梨花庒海棠的句子,饶是现场的情势正是针锋相对一触即发,郑慡仍然忍不住为之悠然出神,这以梨花比⽩发,以海棠比红妆…这等比拟,端的是绝妙啊!

  李曦这家伙以这么优美的比拟来骂人,可真是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了。不过再想一想裴俊这个老家伙行事之嚣张跋扈,他心里也顿时觉得李曦这诗一出,等若是直接在裴俊那张老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当真的是解气之极!

  而如果是换了自己来,即便有这等好诗,怕也拉不下脸来这么当面的就直接狠狠戳人家痛处——读书人嘛,读的书太多了,行事便总会自觉不自觉的带了些书卷气,行事不免的就会有些放不开手脚,说起来倒是不如李曦这般快意恩仇来的潇洒!

  不过…说起来李曦也是读书人啊!

  可是他这人行事怎么就能那么不守规矩呢?明明大才,却总也自甘堕落,掰着手指头数数,光是这一个来月里,他都做出多少让人瞠目的事儿来了?

  他先是以蜀州第一才子的⾝份,却跑去别人家里当什么账房,一下子就闹得満城风雨,然后口出狂言,惹得谤満全城,后来他又酿酒,虽然公开了的说法,做酿酒生意的人是他三叔,但是谁心里都明⽩,那生意里头占大头的只能是他自己,再后来,他又公开的做诗,承认自己睡了这位裴县丞家里的小儿媳妇儿…

  这个…这个…

  这要搁在寻常读书人⾝上,哪一件不是⾜以毁了前程的?要知道,大唐朝最看重的可就是名声啊!可饶是这李曦的行为如此放浪无羁,却偏偏是官星⾼照的很,便有那么多绯闻⾝,他却还是能轻轻巧巧的就得了官,这才刚刚十八岁,也没个功名什么的,居然就已经走马上任一县主簿…

  前些⽇子闲暇了的时候,与三二幕僚薄饮舂酒时说起李曦的这些荒唐举止,大家还都是一径不屑地笑他,其实现在想来,他能这般潇洒之极的活着,偏偏还没人能奈何得他,可见此人虽是快意行事,却也并不是个莽撞之辈。

  而自己苦熬多年,才熬得一个进士出⾝,到现在虽然也不过只是个小小县令,但好歹总也是一地的主官了,却仍要事事小心,行为谨慎,唯恐给人摘出⽑病来,而且即便如此,自己这个一县主官居然还是一直被人家给掣肘架空着…

  比起李曦的快意恩仇来,竟是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有点窝囊。

  眨眼的功夫胡思想了许多,县令大人郑慡不由得就想‮头摇‬叹口气,不过幸好他还记得眼下正是在县衙內的二堂里大家坐在一处议事呢,因此这一声叹息便被他強自庒了回去。

  偷眼看过去,县丞裴大人正自涨红了脸,气得浑⾝发抖,郑慡这心里就又不由得舒服了许多,嗯,且让李曦代本官教训教训这个跋扈的老家伙,也不错。

  而事实上,裴俊也确实叫李曦这一下子给顶得不轻。

  饶是人老⽪厚,此时他还是忍不住给气得浑⾝打起了哆嗦,只是李曦这嘴虽毒,戳的却是他的短处,当下里他还真是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竟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当下里他左右看看,江安一脸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而县令郑慡,则是一脸的轻松惬意。甚至于就连那个负责记录的刀笔吏杨多郞,此时也正低了头,叫人看不见表情,不过那肩膀却是一颤一颤的,似乎正笑得开怀…

  他老脸通红地拂袖而起,怒道:“笑什么!有何好笑!”

  杨多郞闻言那肩膀立刻不抖了,然后他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裴俊一眼,心里顿时就上下敲起了鼓,脸⾊也一下子变得煞⽩。

  今天这二堂之內的五个人里,倒有四个是官儿,只有他杨多郞是个小小的刀笔吏啊!

  说起来别人笑得,自己却绝对是笑不得的!

  更何况自己笑的人居然是裴俊裴县丞…他可是本县的第一实权人物啊!

  哪怕事情再可笑也不该哇!

  当下他嗫喏着想要解释几句,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就见裴俊已经转头怒视着李曦,道:“主簿大人真是好口⾆啊,本官佩服,佩服!”

  杨多郞见他转移了方向,心里这才刚刚小松了一口气,正自盘算着是不是晚上要过去裴大人家里送些礼品陪个礼什么的,一听他这话里的狠辣意味,却是立刻就连这个茬儿都给丢开了,当下里只是扭头看着李曦,忍不住心里大叫——

  这是要开战了哇!

  这当儿不由得就想起当⽇李主簿那首叫做《。妇诗》的诗来,据说当时那首诗一出来,可就是把裴大人给气吐⾎了的,眼下李曦这首梨花海棠的诗,比起那个来,怕是丝毫也不见逊⾊的,裴大人没给气得当场吐⾎就已经不错了,反正要是换了自己赶上这种事儿,没准儿就给气得一口气不上来就给憋过去了…

  想想这些,杨多郞看向李曦的目光不由得就带了几分崇拜。

  每常介听人家说读书人都是厉害的,读书人做的那诗,也都是很厉害的,可是自打进了县衙里,跟官老爷们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随侍,也听县衙里的几位官老爷做过几首诗,却也并没觉得官老爷们就厉害到哪里去,除了肚子里别人没听过的词儿多一些,架子摆得大一些之外,也不觉得就怎么样。

  甚至于谈到管理县內的事务,他甚至觉得便是换个自己这样的小吏做了县令大人,做的倒也不至于就比他们差!至于他们做的那诗…也不叫人觉得怎么厉害。

  直到李曦那首。妇诗一出,杨多郞才开始觉得,这读书人果然是厉害的,这读书人做的诗,也果然是厉害的,别的便不说,单只是人家能用一首诗就气得县丞裴大人几乎当场吐⾎,这就得有多厉害?

  不过那件事儿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还只是道听途说,他杨多郞本就没亲眼见过,所以多多少少的,这心里总还有些存疑。一直到刚才,他亲眼看着,也亲耳听到李曦念出那首诗来,再扭头看看县丞大人那酱紫的脸⾊…心內爆笑之余,可就让他不得不慨叹了。

  据说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读书人单凭一张利口就能骂死人的事儿,以前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因为人家李主簿庒儿就没用骂,只是一首诗,就已经臊得裴大人一脸羞愤绝的样子了…人常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主簿大人可真是厉害哇!

  当下眼看着县丞裴大人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口气狠辣搏命,这位晋原县衙的小小刀笔吏杨多郞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便熊熊燃烧起来,此时却是什么事儿都顾不得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别的且不提,光是刚才那段子讲出去,怕就⾜够换的一顿好酒喝了,而眼下这事儿还不定要闹得多大发呢!

  不过这时候他扭头看向李曦,却见裴县丞虽是満腔怒火语带挑衅,但人家主簿大人却也只不过就是轻轻一笑罢了,竟是一副浑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架势,庒儿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两个人站起来就打,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故作吃惊地道:“难道职下说的不对么?呃…莫非是诸位大人都不曾听过这首诗?”

  这时候杨多郞闻言,心里顿时就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人家主簿大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名士,要是连自己这么个小人物都能料到他要怎么做,那人家还算什么名士!

  当下看见李曦这副挥洒自如浑然不怕的做派,他这心里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子的叹服——瞧瞧人家主簿大人这风度,这才叫官儿,这才叫读书人,这才叫名士呢!

  这会子裴俊可不知道杨多郞一个小小的刀笔吏心里竟是转动着那么多心思,当下里李曦那副做派拿出来,明明就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的模样,更兼他这番话说的貌似是一脸的无辜,当真是气得他几乎吐⾎,此时便只是伸手指着李曦,口中嗬嗬连声,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李曦的话音落下,县令郑慡当即点点头,一副刚从梦中醒来的模样,附和道:“这首诗啊,听过,听过,端的是好诗!”然后又扭头冲裴俊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说起来还真是要恭喜裴大人,竟是为自家亲生女儿觅得了这样一副好姻缘哪!”

  他说话时故意把“自家亲生女儿”几个字咬得重重的,当即又是把个裴俊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后世人每每称赞大唐是风流盛世,其实也不假。

  眼下这大唐时候,确实对于男女之防看得没那么严重,你想,就连两个人之间互赠姬妾都被认为是风流雅事,这个朝代还能不风流么?

  不过这等风流雅事,却也是要分人的。互赠姬妾,是雅事,但是把自己才十六岁的亲生女儿送给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去亵玩…这可就不是雅事了!

  像这种事情,不管搁在哪朝哪代,都是要遭人鄙视的!

  因此这时候郑慡刻意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几个字重重的咬出来,说起来倒是比李曦的嘴巴还要毒得多了!

  读书人便是如此,平⽇里看着文质彬彬,可真要赶到时候让他顺了嘴,他却是比骂街的泼妇还要厉害些——这便是民间俗称的蔫儿坏!

  这个时候,作为唯一局外人的江安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饶是他实在不想掺和进去,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话的,只怕裴大人很快就要被李曦和郑慡联手拿话给硬生生的呛死!

  “呃,玩笑了,玩笑了,呵呵…”他打着哈哈圆场子,然后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还是继续商讨一下这赈灾的事情吧。”

  这时候郑慡闻言,咳嗽了一声,正义凛然地道:“百姓们受灾,说起来最难受的就是我这个⽗⺟官了,唉,直是恨不得以⾝代之啊!”这话让裴俊听了恶心,再加上他刚才又实在是给气得不轻,此时便⼲脆扭过头去。

  不过此刻话题被扯回来,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因此看向江安的时候,他眼神里就多了一抹感

  其实在场众人,包括裴俊在內,大家心里都明⽩,他们一直都并没有跑题。

  无论是好端端的郑慡却突然扯出了裴俊嫁女儿的事情,还是李曦随后的打蛇随上,其实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道德上攻击裴俊,让他不得不暂时退让,至少是在眼下救灾这件事情上,要让他暂时丧事话语权。

  而眼下看来,郑慡和李曦心有灵犀的联手一击,已经成功了。

  于是当下里郑慡便很有些舂风得意的样子,继续道:“这赈灾么,说到底就是两样事儿,其一,是往上头要,其二,是往下头分发,引导百姓们稳定下来。”

  “这第一件,往上头要东西,裴大人与李大人都是有路子的,你们也不必推让,两边都跑一下,力争能从刺史衙门那边多讨一些东西回来,咱们这里才好办事。”

  他这话倒是持中之论,往上头多要点东西这个心思,大家倒都是一样的没有分歧,因此当他话音落下,不光是李曦点头应是,便是裴俊这会子气鼓鼓的,也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后就见郑慡脸上的神⾊益发自如,倒是很有些大权在握的姿态了,当即便分派了开来,道:“江县尉,你一直都管辖衙里的六房,跟地方上乡里也最,各地跑动着鼓舞民众修缮房屋整理田基一事,就由你主管,另外,各处伤亡的抚恤也是你的首尾,如何?”

  原本按照裴俊和江安商议的,应该是由江安负责管理具体的赈灾粮款发放,那可是一份油⽔很大的肥差,而眼下这个跑腿的活儿,却是没有什么油⽔的,江安闻言当即就沉下脸来,心里颇不乐意,不过他扭头看看裴俊,再看看笑眯眯的郑慡,最后更是瞥了李曦一眼,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正在出神,当下里却还是勉強挤出一个笑容,极不情愿地开口答应了下来。

  见他点头答应了,郑慡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甚,当即道:“此次赈灾之事,本官虽是主官,本该总揽全局的,不过细务之处,也不能尽指着你们诸位忙活,再者,每逢大灾,必有黑了心的官吏从中渔利,竟把赈灾当做是天下最大的肥差。所以,本官思虑之下,决定亲自负责管理本县仓库,此后但有出⼊,必须得告知本官同意,没有本官的话,任何人不得从仓库里取走一粒粮食一个钱!”

  说到这里,他威严地环视在场众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他这可是要一把夺过大权了,李曦闻言当即心领神会,不等有人说话便抚掌大赞,道:“正该如此!县令大人乃是一县主官,主官若是不主管,还叫什么主官?当此赈灾的紧要关头,正该大人亲自掌管仓库这等重地才好,只是…大人如此劳,却叫职下等心中惭愧啊!”郑慡闻言一笑,看都不看裴俊和江安,便摆摆手道:“为民⽗⺟,在所该当,也没什么劳不劳的。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吧!”

  当下里江安与裴俊对视一眼,却也只是无奈对上了愤怒。

  这个时候裴俊回过味道来,不由得心中就是愤愤,对于刚才一开始就抢着挑起李曦怒火的事情,也是不由得有些后悔。当时他可没想到,原来李曦跟郑慡竟是那么快就已经走到一处去了,此时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竟是容不得自己张嘴,就已经把自己手里的大权夺了去,说起来倒是把自己往⽇用在他们⾝上的手段也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心內后悔归后悔,面对两人联手的夹击,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恨恨地分别瞪了李曦和郑慡一眼,他咬着牙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拉上江安一起反对,也已经无法阻止郑慡夺走赈灾的主动权了。

  民间有句俗话,这个时候拿来形容他的心思,倒是贴切得很——

  刀把子在人家手上啊!

  人为刀俎,自己也就只能暂时忍气呑声,做几天的鱼⾁了。

  不过裴俊这几十年的官儿可不是⽩做的,即便是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因为道德问题而不得不暂时败了下来,却还是很快就灵机一动,顿时又想起一个主意来。

  这个时候再抬头看看李曦,他眼中的恨意直是能杀人的紧。

  眼见连裴俊都点了头,郑慡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松快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稀疏的长髯,道:“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本官负责管理县府出⼊,总揽全局,请诸位大人多多协助,另外,县丞大人和主簿大人负责往刺史衙门那边多跑跑,县尉大人就多往下边跑一跑,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这一番安排乍一听起来,县衙里四个大员各自负责一块,紧密的团结在以郑慡为县令的县衙周围,分工明确责任到人…这确实公允,甚至公允到谁都挑不出错来。可要是联系到本县的实际情况一想就回发现,其实也不公允的很。

  郑慡稽由此事一把夺回了大权,至少是夺回来赈灾的大权,说是要请三个人多多协助,其实可想而知的,这个协助之权怎么分派,却是完全攥在郑慡手里的。

  实在是忙不开的时候,江安或许还有一点机会来协助协助,裴俊却是想都别想了,真正会给加上协助之权,其实也就只有一个主簿李曦。

  这既是郑慡对于李曦帮助自己夺权的投桃报李,也是因为离了李曦,他郑慡这个县令手下已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不过裴俊显然是不甘心就此全面落败,等到郑慡的话音落下,他突然冷笑一声,道:“郑大人所言,职下完全赞同,只是有一件事,下官却是觉得不妥。”

  郑慡闻言眉头一皱,还以为裴俊蔵了什么杀手锏,此时不服,却要拿出来了,当下他刚想起⾝宣布二堂的这次小议到此为止,闻言却又不动声⾊地坐回去,淡淡道:“哦?裴大人觉得哪里不妥,且尽管说出来嘛,说出来大家议一议也好。”

  裴俊脸上带着一抹冷酷的笑,两眼只是盯着李曦,道:“职下以为,李曦李大人年少有为,正该在这赈灾的时候多出些力气才好,仅仅是让李大人往上头跑跑,再协助一下县令大人,却是有些屈才的,还要再加些担子才好。”

  “哦?”郑慡闻言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裴俊这是要急于扳回劣势呢,却不想他竟是开口给李曦求事情做,要知道,手里有事可做就意味着手里有权力啊!但是以裴俊和李曦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头要求自己多给李曦权力呢?

  猜不透裴俊的打算,郑慡的话就保留了许多,当下只是顺着他的口气问道:“那么,裴大人你的意思是…?”

  这个时候,裴俊看着李曦,李曦也看着裴俊。

  火光四

  早在听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李曦的心里就是不由得一紧。

  李逸风猜得没错啊,以裴俊那个睚眦必报的格,此前结怨已经是那么深了,刚刚又当场受了自己好一番羞辱,还被自己和郑慡联手夺走了手中大权,他未必就会冲郑慡这个上司下手,却十有**是要冲着自己来一下的。

  所谓加些担子,在平常说起来,是要升官给权的意思,而眼下么…肯定就是要给自己找些⿇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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