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寸心如玉,魂一变而成红
“居盈!”
一见那幅纹理悉的裙布碎片,晚归的少年只觉着“嗡”一声巨响,霎时间似乎全⾝的⾎,都在一刹那同时冲上脑门。醒言原本清明的双目,此刻尽充⾚红的⾎丝;眼前山道上光影斑驳的斜晚照,此时看在眼中,直如触目惊心的斑斑⾎泪!
此刻,眼前布片上那八个歪斜的红字,就如八支利剑一般,戳到少年心底最深处;震惊、愤怒、后悔、忧惧、屈辱、仇恨,种种黑暗不安的感觉,就如同山洪爆繁冲过死寂的溪潭,将经年的沉渣一齐翻起!
又过得片刻,待听到手中物事跌落在地的响声,惊怒的少年才如同被虫蛰-般,猛然从怔愣茫然中惊寤。
重又展开掌中已被成小小一团的布片,忍着蚁虫噬骨般的锥心疼痛,又注目看了一阵那行⾎红的字迹,然后便艰难的弯下去,将方才跌落的粮袋菜蔬,尽力握在颤抖的手中。
“哥哥,你回来啦!”
待挪到崖口,那位活泼的少女,一如既往的蹦跳着跑到崖边,呼着接自己的哥哥。
“嗯,回来了。”
哥哥的手掌,也如往常一样柔柔的抚了抚少女的秀发。被哥哥疼爱的抚着发丝,等了半天的小小少女甜甜一笑:“嘻~”
看着琼肜灿烂的笑颜,少年彷佛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叫了一声,然后面⾊黯淡的跟眼前的小女娃说道:“琼肜,哥哥忘了件物事在前山。现在要回去拿一下。”
“那我也去!”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来。琼肜,你替哥哥把这些东西拎给雪宜姊,让她给客人准备晚饭。”
“嗯!”见哥哥有事分派自己做,小琼肜就不再闹着要跟他同去。清脆的应答一声,琼肜便毫不犹豫的抛掉手中正玩耍着的一张折纸,然后从少年手中接过几件不轻不重的食料,全力提着,一颠一摇的朝石屋中走去。
“对了琼肜,上次还剩下几只子儿,这次记得让雪宜姊一并给客人煮了吃!”
“嗯!”少年在小姑娘⾝后语调如常的添了一句,得了应答,便步履从容的走下石崖,闪⾝没⼊暗的暮⾊幽影之中…
黑松⾕,在抱霞峰西南,与千鸟崖大约相距四五座山峦,是罗浮山中一处幽僻的所在。
黑松⾕中,生长着数百株参天古松,将整个幽⾕遮掩得郁郁,暗无天⽇。这些深山老树,积了千年寿轮,那针叶便显现出一种幽暗的苍碧之⾊;黑松⾕之名,便由此而得。
而黑松⾕中这些遮天蔽⽇的苍松,枝桠严密,让⾕底经年照不到光。积年累月下来,⾕中便积拢起气浓重的瘴雾。因此,只要是上清宮门徒,都会被师长叮嘱告诫,轻易不要去黑松⾕游走,以免被⾕中时隐时现的瘴气毒伤。
因此,按理说现下⻩昏将尽,暮⾊低垂,这罗浮山中名声昭彰的黑松⾕,本应毫无人迹才是。但现在,在这片幽⾕松林的边缘,却有位⽩⾐少女,正倚在一株古松⼲上,双目紧瞑,一动不动。看她情状,就似是不小心中了⾕中瘴毒,正在那儿沉眠不醒。
只是,过了一阵,这少女却悠悠的醒来。
撑开沉重的眼帘,居盈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耳中听着有若狼嚎的阵阵松涛,刚刚清醒了些的少女,心下正是万般惊恐:“我这是到了哪儿?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正努力回想自己昏前的情景,却见一张人脸探⼊自己的视线:“终于醒过味儿来了?”
突见一个陌生男子出现眼前,少女顿时慌作一团。努力挣扎两下,却发现自己已被几圈藤萝牢牢绑在松⼲上。
这一下,居盈顿时惊惶万分,颤着声儿问道:“你、你是谁?”
见少女惊恐情状,那面容颇为端正的男子,现下却扯动着脸上筋⾁,琊琊一笑,嘲道:“我是谁?我当然是带你来这儿玩的人。”
“你!”
听得陌生男子说得暧昧,少女顿时大为惊恐,本能的低头向⾝上看去。见少女惊慌,那道装男子倒显得十分快意,张狂笑道:“哈哈!这位小娘请放心,现在你只不过少得一片裙角≈指流了点⾎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居盈这才发觉,自己右手指头上,正传来阵阵的疼痛。举手来看,发现中指指尖上,正凝结着一小块⾎斑。
“这人掳我来此处,只伤我手指断我⾐角,究竟意何为?”
正当居盈心中奇怪,心底里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焦躁不安时,却忽听得那位正得意怪笑的男子,突然停住笑声,换上一副凶狠神⾊,恶狠狠说道:“小姑娘,刚才只让你少得鲜⾎⾐角,现在,我就要让你少得更多!”
正回味这陌生恶徒话中含义之时,却发现这男子已从旁弯凑到近前,怔怔盯着自己细细观瞧。
正当居盈被瞅得浑⾝不自在,却见这挟持自己的恶道,突然如中疯琊般,朝她语气急促的大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往那个民屋里钻?好好好,今⽇我就要让你这个不可一世的民,也尝尝心爱之物被别人夺去的痛楚!”
“记住,今⽇辱你之人,叫赵无尘。”
吼罢,这个双目尽⾚、有若狂疯的赵无尘,便俯⾝要往少女脸上吻去。
见恶徒终于要来轻薄,居盈却没有惊慌。只见她已收起惊惶神⾊,对着探脸过来的琊徒轻轻说道:“赵无尘,你敢。”
这句话,虽然音调不大,但声调语气间,却彷佛自然蕴含着无上的威严,直听得那位准备凑上口来的赵无尘猛然一怔。
本来,此时任凭眼前女孩儿叫出多尖利凄惨的呼救,他都不会感到奇怪。但就是这么一句从容不迫的话儿,却让他放肆的⾝形猛然一滞——落⽇夕映在附近一处⾼岩上的霞光,正返照在眼前女孩儿娇美容颜上,让那本就庄洁无瑕的神⾊,更显得无比的尊贵威严。
怔愣半晌,生生憋住两个就要脫口而出的“不敢”二字,赵无尘然大怒——
眼前这女子,这份从容淡定、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神态语气,多么像那个出⾝卑而又毫不自知的劣民啊!
这怒火攻心的赵无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被那民手下的一个柔弱女子吓住,顿时觉着羞怒加。一转念间,便见他面现狰狞,恶狠狠叫道:“臭小娘,我赵无尘有什么不敢!”
说着,便复欺⾝向前,准备好好羞辱面前这女子。
正在此时,却听眼前原本似是神圣不可犯侵的女孩,突然叹了口气,便如兰花吐蕊般幽幽说道:“罢了,我本弱颜,今⽇被掳至此处,也只好一切随得师兄了。”
“只望赵兄,能怜惜小女弱质则个。”
“呃!”
见眼前女子突然转圜,倒把赵无尘唬得一愣。満腹狐疑的四处细细打量一番,觉着也没啥异状,才重又看向眼前这位已变得柔柔弱弱、百依百顺的少女。
“哈哈,我就说,那厮堂中如何出得贞烈女子!”
此时赵无尘便似已经看到仇人悲痛绝的模样,一张扭曲的脸上,正露出发自內心的得意之⾊。只是,见他欣喜之余,却似还有些惋惜:“唉,早知如此,就不急着给那厮送信了。不过…也应该来得及吧?”
听贼子这么一说,居盈心中倒是“咯噔”一下,心底那份不安,不觉又扩大几分。只不过,已打定主意的少女,见赵无尘又涎着脸凑过来,便半带娇羞的柔声说道:“那…赵公子便先替奴家解了带吧…”
这句话说得言又止、如若蚊昑,直瞧得赵无尘心神俱醉,魂灵儿都似要飞上天去:“哈,好个知情知趣的妙人儿!惭愧,今⽇倒够我生受了!”
已是神魂颠倒的赵无尘,帘便探手过去,要依少女之言,开解她那条金光隐隐的华丽带。
只是,越是心急,事儿便越是不顺;急切间,倒觉得少女那条带接洽处的花结,却似是个死结,任凭他忙得満头大汗,却总是解不开。羞惭之际,正准备用強扯断,却听那双手被缚住的女孩儿“哧”一声轻笑,含羞说道:“赵兄恁地心急,却连一条裙也解不开。”
正当一脸晦气的赵无尘要出言辩驳,却听那女孩儿又笑昑昑说道:“其实,你只要用力扯断花结中那条粉⾊丝带,再在当中那面圆⽟上一按,这带便可随手卸开。”
“啊,原来如此。多谢指教!”
“说我心急,却是小娘你心急了吧?”
见眼前美妙人儿如此配合,赵无尘哪还有什么犹疑。轻佻调笑一句,这位风流公子便伸出手指,轻轻勾断那条粉带,然后朝那枚闪着些荧光的⽟面用力按去。
“哎呀!”
正満心期待着魂销时刻早些到来的琊徒,刚刚一按那枚⽟石,却突然只觉眼前⽩光一闪,手上蓦然传来一阵剜心剧痛!
“这臭婆娘耍诈!”
这阵锥心剧痛,便如当头一盆冷⽔,瞬间浇熄赵无尘満腔的雨意云情。不过,好歹他也算上清⾼徒,心知不妙之际,已瞬间反应过来,立即迅疾一闪⾝,往后急退几步。电光石火间,已听得“轰隆隆”十数声巨鸣,正在⾝前不远处次第炸响——
一阵心惊胆战的胡闪躲之后,等被⽩光闪盲的双目恢复过来,赵无尘再去看时,却见那株绑缚女孩儿的老树松⼲四周,已平地出十数道洁⽩的光柱!
这些大巨的⽩⾊光柱,就如同栅栏一般将少女团团护住;⽩光所到之处,头顶上原本浓密的松荫,已被刺穿十几个大洞。
目睹此景,赵无尘倒昅一口冷气;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揪心的剧痛,突然从手掌中传来。等清醒过来的赵无尘低头一看,蓦然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呼!原来,他刚才去按居盈带⽟石的手掌,现在竟只剩下半张!
所谓十指连心,何况现在又去了半掌!当下,就把赵无尘疼得倒落尘埃,在地上惨号翻滚起来。
“可惜。算这厮走运,刚才只从旁边侧着⾝子过来。”
这时再去看时,原本温柔软款的少女,却已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颜⾊。
就在居盈看着赵无尘被自己护⾝⽟带轰掉半只手掌,正在地下疼得不住翻滚之时,却又听得⾝后林间一阵风响,然后便是一阵恐怖的兽嗥。
还没等落难的少女来得及惊惶,却见那无良道人滚落之处,已⾝扑上一只体形大硕的金睛吊额⽩虎!
这头乘着狂风而来的百兽之王,现下正探出犀利爪牙,张开⾎盆大口,不住的扑腾厮咬着地上那名恶徒。只眨眼功夫,这俩体形状态悬殊太大的搏斗对手,已是胜败分明:神志已有些恍惚不清的赵无尘,被猛虎一口叼起,不知跑到何处受用去了!
就在少女脫离灾难,四周⽩光渐渐稀淡之时,又从远处飞落一位少年,正急急朝这边赶来。
“居盈!”
一瞧见那位被困在松⼲上的少女,心急如焚的少年立即大声呼喊起来。
不过,就在他刚要举步冲去之时,忽又停住,探手将古剑牢牢攥在掌中,又施展出能抵挡法术攻击的旭耀煊华诀,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居盈之处小心行去。
“醒言!那恶徒已被老虎攫走了!”
见少年寻来,那位已经受磨难的少女如遇亲人,惊喜万分的叫了一声。
“呃?那太好了!”
一听危机解除,醒言立即加快脚下步伐,朝松⼲下少女急急奔去。此时,也不知居盈念了什么咒语,那十几道护⾝光柱已渐转淡薄,顷刻间便消匿于无形。
“绑你那厮,是赵无尘吧?”
少年一边奔去,一边问道。
“正是!”“就知是他!这杀胚上次被踢落山崖,还不知悔改!早知如此,那时还不如…”
正在少年口中恨恨之时,却冷不防脚下忽绊得一物,当即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好!”还没等醒言来得及往旁边纵跃,却已听到耳边一阵风响,然后后背就被重重一捶——
只这一击,就把少年整个人都砸飞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丈多远,然后“咕咚”一声,摔落在被缚少女的面前。
“啊!”在少女惊叫声中,一大口温热的鲜⾎,正噴到她洁⽩的裙裳上,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