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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藏娇草堂,收拾秋水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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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言掳走莹惑从⽔路逃遁时,天已经快黑了。当西天的红⽇终于落⼊海⽔之下,‮大巨‬的黑幕便笼罩了茫茫的海洋。这时候醒言头顶上的海⽔,还残留着⽩天的热度,但潜在海面浅层以下的少年,只觉得⾝边的海⽔寒凉透骨。

  这时候,夜幕笼罩,大海无边无际,咸涩的海⽔中漆黑一片,宛如幽冥,甚是可怖。只是,逃亡中置⾝于湮没一切的黑暗夜⾊,倒让醒言觉得格外亲切。在⽔中急速穿行,偶尔转头往⾝边看看,便见到琼肜神⾊肃穆的紧紧相随。看到她柔和的面庞上一脸坚定,原本一腔悲愤肃杀之意的少年,忽觉得心头一阵温暖,不知不觉中喉头竟有些哽咽。

  心情略有动,醒言便下意识的夹了夹手臂,将横陈自己胁下的魔女挟得更牢。

  就这样在冰冷漆黑的海⽔中疾速前行,直到头顶的⽔⾊渐渐明亮起来,这两位掳掠逃亡之人,才逐渐接近他们的目的地。原来此行醒言预计要去隐匿躲蔵的地方,正是西南海口附近大荒之中的一处浩大⽔泽——灌泽。从灵漪雪宜失陷魔族,到傍晚断然掳走魔族宮主,这期间只不过六七个时辰。但就在这短短半天之间,醒言已筹划好所有的趋退之策。这处灌泽的地理,正是前⽇闲聊时,从⾚虎、青兕两个山泽野神口中得知。

  自从起意掳掠一个重要魔族作为人质,醒言就一直在琢磨,劫人之后如何才能躲过那位神通广大的天魔耳目。既然虎口拔牙,那之后的逃跑事宜自然要格外重视。琢磨半天的结果,便是决定要躲蔵到一处沼泽地中,靠着瘴雾⽔气,躲过那个火属法力无比⾼強的天魔耳目。

  打着这样算盘,当醒言见眼前的海⽔逐渐由蓝转青,然后又渐渐变得赭红之时,便知道自己已快接近目的地。一路⽔遁,从南海绕道,行至陆上红河的⼊海口,再沿赭红的河⽔逆流而上,不多久,他们便来到西南大荒中这处方圆广大的沼泽地,灌泽。

  万里迢迢而来,等接近这处⽔气弥漫、草木蔓生的沼泽,醒言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可以略微松弛下来。

  “哗”一声破⽔而出,从一处⽔草稀疏的地方跳上岸,醒言便看到眼前低沉的雨云之下,一大片阔叶绿林遮天蔽⽇,其中有浩大的⽔气如狂风般扑面而来,恍惚间倒似乎要把人冲个趔趄。

  刚才醒言琼肜溯流而上的红河,只是在灌泽的边缘经过,带走些⽔气红沙,便拐了个弯朝上游蜿蜒而去。到了灌泽,醒言便夹着人质,踩踏着半浸⽔中的青草地,和琼肜匆匆往沼泽深处行去。

  初次在沼泽中行走,尽管醒言和琼肜⾝法都敏捷非常,但仍是⾼一脚低一脚,走得颇为狼狈。当然,偶尔有些暗蔵凶险的沼泽陷窝,对醒言琼肜来说也绝不会造成致命的危险;最多陷一下踩一脚烂泥,稍一提气便又纵了出来。

  这时大约是上午辰时之末,正是这处荒芜沼泽中最富生机的时候。地中到处蔓生的葳蕤⽔木,肥大的绿叶正贪婪的昅⼊充満泥腥的⽔气;绿得淌得出⽔来的葱茏草木间,飞舞着无数的虫蛾,寻觅着自己的食物。在它们之下,暗绿⾊的沼泽⽔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回转流动,浸泡着⽔底腐烂草,不时冒出扑扑的气泡。

  第一次置⾝于大泽,对醒言琼肜二人来说,最奇特的还是一路上见到的那些鸟兽。在这样人迹罕至的沼泽草路中行走,一路上他们竟没惊动起草泽中出没的鸟兽。也许是往常很少见到人迹,这些鸟兽见到醒言他们并不害怕。有一段路程,甚至有一大群雪⽩的鹭鸶⽔鸟跟着他们边走边舞,回望过去⽩花花一大片,煞是壮观好看。

  与以前的饶州、罗浮的山野湖泽不一样,眼前灌泽中的这些⽔鸟,除了这群雪⽩的鹭鸶,其他都是⾊彩绚烂,⽑羽亮丽,为这満眼浓翠淡绿的沼泽添上别样的⾊彩。当然,在这生机草木蒸腾的沼泽中,也有些凶猛的野兽出没。只不过这些蛮荒之地的畜类,似乎也很有灵觉;远远闻到这几个生人的气息,便都耷拉下脑袋悄悄往远处退避。

  这处青兕泽怪提到的南荒灌泽,果然十分广大;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醒言才看到一个适宜蔵⾝之处。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段⽔草包围的林地;林地之中,在绿叶掩映下露出一角茅屋。再走近些,大致看到这茅屋的全貌,发现屋顶成陡峭三角的模样,想是为了让雨⽔能够顺利流下。而茅屋所在的这片⽔中林地,就彷佛一处孤岛,清澈的溪⽔包围四周,从一段横倒的树⼲上缓缓流过,带起一蓬蓬柔绿的⽔草。

  看来这处灌泽雨林,也不是全无人迹。那座尖顶茅屋,应该是当地土著猎户来沼泽雨林中的狩猎歇脚之地。

  瞧见现在溪⽔涨起,淹没那段很可能当作路桥的断木,醒言便猜测茅屋內应该暂时无人居住。这么想着,他便招呼一声,如大鹏般掠起,在四下漫流的溪⽔上点⽔而过,挟着莹惑,和琼肜一起来到林间屋中查看。不出他所料,这草庐中有些耝陋的器具,全都沾満尘灰蛛网,看来屋主人已经很久没来居住过。于是在満耳⽔鸟林雀啼叫声中,醒言便将莹惑放在屋中空地上,把这草庐当作今后几天的落脚之处。

  闲言略过;等那位昏昏沉沉的魔族宮主醒来,便发现自己手⾜酸软,浑⾝都展动不得。

  “我这是在…”

  悠悠吐了口气,莹惑望了望四周,尤其看到那个郑重盯着她看的少年,便一下子清醒过来。等想起之前所有事,莹惑却有些惑起来:“…奇怪,为什么我刚才就像睡着?”

  “这小贼我之前,我不是施法抗拒了吗?怎么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恢复记忆的魔女大感不解,原本她运起天魔之力抗拒,想暗地保持清醒;但现在很显然,刚才她一直昏沉不醒。现在醒来,不仅觉得浑⾝乏力,额头上还隐隐作痛。

  歪着头又思忖了一会儿,莹惑这才突然醒悟:现在哪是发呆的时候!

  于是努力挣动一下,蜷腿斜跪在地的魔女便拿出往⽇威风,冲那紧紧盯她的少年威风凛凛的娇声叱道:“好妖道!你都对本宮做了什么?”

  听她这一声中气十⾜的话语,醒言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原来没死。”

  说完这句,也不管莹惑听了什么感想,醒言便老实的告诉她:“你问我做了什么?咳咳,既然我是妖道,自然就要下符下咒!”

  一听此言,莹惑赶紧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腿两‬脚踝上各贴着一块薄树⽪。那浅⻩若纸的薄树⽪上,似乎用紫⾊果汁画着一道道稀奇古怪的图案,一看便知是人间道门善用的符箓。此时这树⽪如绢,少女⽟⾜晶莹,搭配起来倒也蛮好看。不过这时候莹惑才没什么‮趣兴‬欣赏;看了这两张材质耝糙的符箓,小魔主冷笑一声,撇着嘴一脸不屑的哂道:“嗬!这样破烂符咒,还想困住本宮主!”

  说着话,还没等好心的琼肜来得及提醒,这位已觉得完全恢复过来的小魔主便努力一挣,想像往常一样飞⾝而起,去作法击打那个没礼貌的少年。只是,等她才一挣动,⾜上那两张牢牢贴附的树符便清光大盛,霎时就像烈照雪,刹那间就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天魔力消融得一⼲二净!于是吧嗒一声,才挣起来一点的小魔主,一下子又跌回地上去。

  见到她这样狼狈模样,醒言顿时也放下心来,大笑一声道:“哈!还是乖乖的呆着。甭管是破符还是烂咒,只要能困得住你就行!”

  说罢,他就不管不顾,自和琼肜收拾屋中器具去了。于是此后这恼怒加的魔女,便“婬贼”“无赖”骂声不断,在这总共一间的草庐中缭绕不绝。只不过这些对醒言毫无用处;当年在饶州市井间,也不知见过多少更恶劣的无赖泼⽪;现在莹惑这怒骂用词重复、毫无新意,听多了他也只当她在念牙疼咒,毫不在意。

  就这样吵闹一会儿,怒冲冲的任魔女终于发现自己这辱骂毫无效果。无论自己怎么说,那家伙只装耳聋,毫不生气;反倒是自己,直吵得口⼲⾆燥,虚火上升,实在不值。威镇魔域的小魔主也是果决之辈,一想到这,口里骂声帘嘎然而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转变之快,倒让那两个忙碌的⾝影停下来,奇怪的看了她这边一眼。

  等安静下来后,再看着醒言不为所动的样子,莹惑倒也在心底暗暗称奇:“瞧他这装聋作哑的功夫,娴之极,恐怕凡间这些清修之派,倒还真有些稀奇!”

  闭着嘴想了一会儿,原本来寻新鲜的小魔主便觉得有些无聊;原想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儿,谁知现在弄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珠一转,娇娜蜷卧的小魔女低头看了看⾝上⾐衫不整的狼狈样,便冲醒言喊了一声,准备引起话题:“喂!”

  “我说那人,你是不是君子啊?”

  听她一问,醒言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迅疾回答:“当然不是。你不是叫我婬贼嘛。”

  说罢,他接过琼肜递来的一块浸⽔布团,继续奋力擦拭灶间还能用的炊具。

  听醒言这么一答,正有无数后话的莹惑却顿时一滞,只觉得憋闷非常。曾受万人畏惧珍重的小魔主,就这样撅着嘴巴,无限委屈的坐在一旁生闷气。闲坐无聊之时,不免便想到自己为何会被这个少年轻易困住。与凶犁长老不同,莹惑注意灵漪已久,顺带知道这少年只不过是一家道门的小道士。知道这一点,莹惑便格外惑;须知即使是人间最杰出的少年英杰,若与她手却还是不堪一击。

  “难道他上次被我戏弄之后,便去修习了什么琊术,故意想来克我?”

  被事主冷落的人质,便在一隅开始胡思想起来。

  南荒中的⽩昼热而短暂,这样喧闹的一天不知不觉就快结束。当烘烤沼泽的⽩⽇坠落西边,那头顶似乎永远低沉的雨云也悄悄散去。等四下蛩虫与⽔蛙的鸣唱织到一起,那星光闪烁的夜⾊也就降临在雨林。

  从闷热的屋中出来,醒言便和琼肜就着青瓢中的泉⽔,啃食从林中采来的木实。这时候他们的重要人质,自然也被从屋中卷出,倚靠在一株巨树气的底部,方便他二人监视。

  喧嚣的一天终于过去,似乎一切事情都按自己的预想顺利进行。望了望旁边那个満目怒火的魔女,醒言就彷佛看见一股清泉,让自己原本焦急的心趋于平静。

  只是,就在这样宁和时刻,他却突然在四下虫蛙混杂而‮谐和‬的鸣唱声中,听到一个清晰的“滴答”声音。

  “嗯?”

  等诧异的少年转头看去,便看见那个整天一直跟着自己忙碌的小少女,此刻却变得安静,正捧着那只盛⽔的青瓢,怔怔的出神。満天星光下他看得分明,小琼肜双手捧着的⽔瓢中,正轻轻摇漾着几圈细细的涟漪。

  “哦,原是琼肜哭了。”

  等醒言看来之时,心思纯净的小姑娘忽然泪流満面,晶莹的泪⽔夺眶而流,在两边面颊上无声的滑下。

  “我、我想雪宜姊…”

  星光夜影中,听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菗菗噎噎说完这句话,一直坚忍应对的四海堂主,这时也终于忍不住愀然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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