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红颜蛊(二)
临川城,⾼照,舂光正好,但大街上的行人极少,纵有几人走过,亦是来去匆匆。
一座重楼叠宇的大将军府前,燕子凝视着⾼悬的匾额,棱角分明的面容一阵怅惘,犹豫片刻,才举步上前,向门前守卫道:“通报一声,⽟峰山的燕子应约而来!”
守卫一声惊叹,一边让进门,一边飞跑进去禀道:“燕公子来啦,燕公子来啦,那个嗜⾎恶魔,终于有人治啦…”
面目英的大将军柳君碧満脸笑把燕子进去时,方才落座,便有极清秀的侍女端了茶盏来奉茶。
燕子有些苦涩道:“柳将军,你府里的侍女,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哦。”
柳君碧尴尬一笑,道:“哪一个能与阿娇比呢。”
阿娇,正是和燕子一起投在⽟峰山陶真人门下,与燕子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师妹。
⽟峰山奠很蓝,云很⽩,山很青,⽔很绿,古木参天,异花炫烂。美丽的小阿娇天真娇憨,甚得师⽗和师兄帝爱,常常无忧无虑地在山间玩耍。
最淘气的一次,阿娇追一只⽩猿追过了头,不顾前面是断崖,一脚便踩下去,把燕子吓得三魂掉了二魄,飞⾝下去,用他尚未练成的神功,硬将自己化为一朵⽩莲,将阿娇托了上来。
上得崖来,燕子气⾎不宁,正要责备她几句,那阿娇已拍着自己的,将头埋到他的怀里,后怕却喜地呢喃着:“幸好我有师兄!”
燕子年轻的心蓦地被什么烫了一下,几乎要燃烧起来。他垂头看着阿娇,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
舂天,⽟峰山上盛开着一种叫葱莲的小花,那柔⽩娇嫰的,那亭亭⽟立的细叶,盈盈在风中晃动。阿娇摘了一朵,揷在鬓上,莞尔问道:“我戴这花,美么?”
燕子道了声:“美!”心已如风中的葱莲般摇曳起来。
阿娇开心地用她的左手五指,扣着师兄的右手五指,在山上奔跑着,采摘了更多的葱莲。
第二天阿娇醒来时,窗前一排美丽的青瓷花盆里,葱莲摇曳,媚娇地轻舞着。
阿娇⾚着双⾜跑到窗口,一对惊喜的剪⽔双瞳,正对上燕子的深深黑眸。四目相对时,燕子在那舂风的微醺中,已然沉醉。
燕子以为自己一世,便会这般和阿娇过下去,快乐无忧地在山间生活着,直到老了,自己的右手,还是紧扣着阿娇的左手。
陶真人收到一封信。
写信的人,便是柳君碧。他是驻守临安的将军,与在临安附近落脚的魔教对峙,大败亏输,只得求救于道法名扬天下嫡真人。陶真人即命嫡传弟子燕子和阿娇同去相助。
数⽇后,燕子和阿娇见到了柳君碧。那面容俊逸,风采夺目的年轻将军,透出屡败屡战的不屈和无奈,有些悲凉地看着这对天仙般的修道剑客,着一⾝洁⽩的布⾐长袍,十指紧扣,相携而来。
阿娇看到柳君碧紧皱的眉,憔悴的脸时,她的左手不由松开了燕子的右手,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眼波依旧如⽔,流溢的,却是怜惜和怅惘。
然后,对着出来的这名男子,平生第一次,比自己师兄先行开口说话:“你放心,我和师兄,会帮你。”
燕子亦笑,和师妹说着同样的话,心里却开始不安,不得不用上更多的笑容,去掩饰內心的不安。
第二⽇,柳君碧打点精神,为二位道法传人接风。
柳君碧举止雍容,蕴愁带笑,偏偏说不出的魅惑;阿娇顾盼挥洒,清澈纯净的眼睛,如舂⽔般流动,有着醉似的风情。燕子只是默默饮酒,而酒的味道,居然有几分苦涩。
第三⽇,燕子与阿娇找到了风神俊朗如仙奠琊魔君。两名剑客冲在将官前面,用⽟峰山的无上道法,对上了天琊魔君怒瀑般卷来的黑云。黑云中有无数种飞蝗,蜈蚣,毒蛇,蚂蚁和不知名的毒物。
其中最厉害的,是蛊。
而柳君碧,居然中了蛊內最厉害的金蚕蛊。
阿娇握住柳君碧的手,看着柳君碧痛苦扭曲的面庞,簌簌掉下泪来,居然哭得如梨花带雨。而目中的专注,让端药进来的燕子,全⾝浸⼊了冰⽔。
好在金蚕蛊终于难不住⽟峰山的弟子,燕子配制出的金蚕蛊解药,很快解除了柳君碧的痛苦。
七⽇后,他们灭掉了天琊魔君,亲眼目睹那俊美的法师,化作一个连手脚都辨不出怪异恶魔,然后风化成灰。
他们的敌人灭了,可阿娇已离不开柳君碧,与师兄十年相守,却抵不过与一见钟情的爱人十⽇相处。娇俏的阿娇脫去超逸的洁⽩长袍,换上了精致的绫罗⾐衫,静坐静在柳君碧的卧室之中,成了柳君碧的第七房妾室。师兄告辞时,她甚至没有送上一送,不知是內疚,还是伤感。
燕子下山不久,天就下起了雨,那年轻的剑客踉跄在飘泼大雨中,曾被师妹相握的手,失去了温度,和雨⽔一般冰凉。可惜风大雨骤,任谁也听不到那⽩⾐少年的撕心裂肺悲痛⼊骨的失声痛哭,更看不到那⽩⾐少年扑倒在泥地里,溅了一⾝肮脏的泥⽔。
燕子没有回⽟峰山,独自远走北疆,默默修行。他的爱情,仿佛已随天琊魔君的灰飞烟灭,而灰飞烟灭。
直到五年后燕子收到柳君碧的亲笔信,请他出山对付临安城那来历不明的嗜⾎恶魔,他才蓦地悟出,原来,他并未能真的斩绝七情六。
因为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阿娇。柳君碧千方百计要找燕子求救,说明临安目前之事,必是阿娇之力所不能及。那么,阿娇会有危险吗?
所以燕子几乎是昼夜兼程赶来了临安。
如今见柳君碧提起阿娇,温柔含情,虽是思念师妹,却不便直言,遂切⼊正题,问起了嗜⾎妖物之事。
柳君碧皱眉道:“提起这妖物,出现已有两三年了。”
燕子眉心一跳,道:“两三年?竟无人理会么?”
柳君碧讲起了事情原委。原来三年前便有人神秘枉死,全⾝不见伤口,但鲜⾎却一滴俱无,似给生生昅⼲,成了死状极恐怖的⼲尸。但只偶尔有人死去,并没有引起轰动,官府查了几次查不出名堂来便搁在了一边。到去年陆续还有人这般死法,人们才发觉不对,怀疑有昅⾎的妖物作祟,官府特请了有名的⾼僧来超度,却不曾有甚效果。今年开舂以来,被昅****⾎的人更多了,两个月间,竟有七人丧命,真的让人人自危了。临川令无可奈何,找到了大将军柳君碧,借他的武力除妖。
柳君碧笑道:“子兄弟也知道,若论上阵杀敌,我原是不惧;可论起对付这些妖物来,还是得子兄弟这样的⾼手来啊。”
未及细谈,又是一个极清丽的侍女来禀道:“七夫人说,她已亲手备好了酒菜,请老爷和燕公子去用午餐。”
柳君碧“啊呀”一声道:“阿娇亲自做的菜?有没有烫着手?有没有累着?”口吻之中,焦急关切之情言溢于表。看来柳君碧娶阿娇,并不只为她的美貌和道术,如今才能如五年前那般情真意切,真心以待。
后堂里果备了一桌齐齐整整酒菜,宴席前亭亭立了一女子,眸如秋⽔,眉蹙淡愁,肌肤雪⽩娇嫰,气质如⽟温润,行动之行,如姣花风而摆,人心魄。
燕子轻唤了一声:“阿娇师妹!”
阿娇叫了声“师兄”,了上来,盈盈笑着,眼中却隐有泪光蒙,不尽的眷恋忧思。细看去,相别虽已五年,阿娇容貌丝毫未减,只是清瘦了许多。
柳君碧已走上前去,道:“阿娇,这一向⾝子不好,有什么事只差下面人做就可以啊。快坐下,别累着。”
阿娇温柔一笑道:“师兄难得来一次,小妹怎好不尽心?”她的声音轻煦和美,极是动听;她的眼神亦如当年那般清澈动人,对着柳君碧流转着。
燕子心头五味杂阵,默默落座。他分明记得以前的阿娇虽是温柔,却颇有几分娇嗔任。一转眼,成亲后的小女孩俨然成了举止有度的名门少夫人了。
柳君碧素来敬重燕子,不时的劝酒谈笑,又将嗜⾎恶魔之事一一讲给他听。
原来第一宗案件,出现在三年之前,一个夜行的妇人给昅⼲了精⾎,化为⼲尸而死,当时人们只当此人中了琊,并未放在心上;半年之后方才出现第二宗,然后有了第三宗,第四宗。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嗜⾎恶魔每个月都会出现,来无踪,去无影,整个临安城被这嗜⾎恶魔的影笼罩,官府各类和尚道士请了不少,却全无效用。到了今年,被害之人越来越多,两个月间,已有七人遇害,嗜⾎恶魔最近一次出现是六天之前,被害之人乃是一富户的正室夫人。据见过这嗜⾎恶魔的人讲,这魔头是一个极丑的女怪物,満头⽩发,満脸皱纹,老丑得无法形容。好在这嗜⾎恶魔昅完一人之⾎,即行离去,倒也不曾有杀人灭口之举。
燕子暗暗纳闷,昅人精⾎只会让女怪变得年轻,岂会变得极老极丑?
正在沉昑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吵囔之声,夹着侍仆焦虑地声音:“十一夫人,将军正和七夫人的娘家人谈事,吩咐不得惊扰的。”
又闻一女子怒声道:“前些⽇子我娘家人来,也不见将军这般接待啊。”
接着便是一串惊叫之声,又听得扑扑数声,看来竟是动上了手。
柳君碧皱起了眉。燕子却微感惊异,他听得出这十一夫人⾝手竟是相当不弱,看来也是不多见的闺阁⾼手之一。而且,是十一夫人!也就是说,在七夫人阿娇之后,柳君碧至少又娶了四房妾室!
燕子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看向阿娇,阿娇却低了头,不去看他。
片刻之后,一个绝⾊的女郞已经卷了进来,但见她云鬓微,却星眸瑶鼻,俊俏异常,只是星眸中的仇恨和愤怒,如一团火般燃烧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阿娇和燕子必然已经躺下了。最特别的是,这女郞的间,居然佩了一把金丝绕镶宝嵌珠的宝剑,此时她正手扶宝剑,剑柄所指,正对阿娇,似随时准备拔剑相向一般。
柳君碧立起⾝来,道:“如星,你又在做什么?平时闹也就罢了,难道不知现在我有客人么?”
十一夫人冷笑道:“我自是知道你有客人,还知道这客人是阿娇姐姐的师兄。只不过以大将军今⽇之地位,犯不着如此殷勤吧。”
燕子便知必是妾之间的争风吃醋了,见此女好生无礼,又是惊讶,又是意外,忙起⾝道乏,要先行去休息。
柳君碧勉強笑道:“叫子兄弟见笑了。阿娇,你陪你师兄到客房去罢。”
阿娇柔顺地施礼退下,引了燕子出屋子。经过十一夫人时,十一夫人忽然伸出脚来,踩住了阿娇裙裾。燕子忙出声提醒时,已是晚了,阿娇不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柳君碧惊呼一声,飞奔过来,扶住阿娇。阿娇却微笑道:“哦,没事。我走路时太不小心,踩着了自己的裙子。”
柳君碧笑得有点难看,道:“好,你没事就好。”
燕子和阿娇甫出后堂,便听得柳君碧在內怒吼:“你立刻给我滚回房中,我再不要见到你!”
接着便是女子的吵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