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慢慢的移开了自己的,抬起头来,注视着她。她的睫⽑扬起了,一对浸在⽔雾里的眸子,好惊愕,好诧异,又好清亮,好晶莹的望着他。那颤抖、挛痉、和哭泣都像奇迹般的消失了。她只是那样看着他,那样不信任的,恍惚如梦的看着他。天窗外,已近⻩昏的光线柔和的了进来,把她的脸笼罩在一片温柔的落⽇余晖之中。
“嗨,心虹。”他试着说话,喉咙是紧而痛楚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这一个意外的举动,使他自己都受惊不小。“你好些了吗?”他柔声的问,想对她微笑,却笑不出来。
她仍然惊愕而不信任的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半晌,她抬起手来,用那纤长的手指,轻轻的、轻轻的碰触他的嘴,低声的说:“你吻了我。”
“是的。”他轻声说。
她的⾝子软软的倚在他的怀中,她的眼光也软软的望着他,然后,她低低叹息,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我好累,好疲倦,”她叹息着说:“我现在想睡了。想好好的睡一下。”
“你可以好好的睡一下。”他说,抱起她来,把她抱下了楼梯,抱进了书房里,他把她放在躺椅上,拿了自己的棉被,轻轻的盖住了她。
她阖上眼睛,真的睡了。
两小时后,心虹从一段甜甜的沉睡中醒来,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书桌上那盏亮着的台灯,和窗外那蒙的夜⾊。然后,她看到了狄君璞,他正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本书,眼睛却静静的望着她。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他马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对她存温的一笑。
“你睡得很好,”他低低的说。“现在,舒服了一点吗?”
她有些神思恍惚,一时间,她似乎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睡在这书房里。但是,立即,整个下午的事都在她脑中飞快的重演了一遍。对过去的探索、阁楼、摇椅、写著名字的纸张、小说,和那本小记事册!然后,然后是什么?她的眼光再度和狄君璞的相遇,她的心脏不噤猛的一跳,一股热烘烘的暖流从口向四肢迅速的扩散。呵!他吻了她!这是真的吗?他竟吻了她!她下意识的伸手摩抚自己的嘴,似乎那一吻的余温仍在。她的脸红了,像个初恋的、羞赧的小熬人,她的头悄悄的垂了下去。
“饿了吗?”他俯视她,声音那样温柔,那样细腻,那样充満了一种深深切切的关怀之情“我让阿莲给你下碗面,我们都吃过晚饭了。”他站直了,想走到门口去。
她一把拉住了他,她的眼光楚楚动人的望着他。
“不要。”她轻声说。“不要离开我!请你!”
“我马上就来,嗯?”
“等一下,我现在还不想吃。”
“那么,好吧。”他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面前,用手按着她说。“你再躺一会儿,好吗?看样子,你还有点懒懒的呢!”
她依言躺着,用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在被面上无意识的挲摩着,她的思绪在游移不定的飘浮,半晌,她不安的说:“我来了这么久,家里没有找我吗?”
“⾼妈在饭前来过了,小蕾告诉她,说你陪她玩累了,所以睡着了。我已经跟⾼妈说过,要你⽗⺟放心,我晚上负责送你回去。所以,你不必担心,好好的躺着吧!”
她点点头。呵!小蕾!那个善于撒谎的小东西呵!她的思想又在飘浮了,飘出了书房,飘上了阁楼,飘到了那本小册子里,她的眉头猛然皱紧,下意识的把头往枕头里埋去,似乎这样子就可以躲掉什么可怕的东西。狄君璞用手摩抚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扳了过来,使她面对着自己。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她,脸上带着股坚毅和果断,他用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的说:“听着,心虹。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记起了过去的事,你一定感到又痛苦又伤心!但是,那些事都早已过去了,你要勇敢些,要面对它们,不要让它们再来伤害你,听到了吗?知道了吗?想想看,心虹,有什么可悲的呢?不是另有一段新的人生在等着你吗?”
她瞅着他,眼神是困惑而惘的。
“但…但是,”她怯怯的说:“‘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呢?”
他一惊,紧盯着她。
“怎么!”他愕然的说:“你不是已经记起来了吗?关于你和卢云飞的一切!”
“卢云飞?是了!”她像骤然又醒悟了过来,不自噤的闭了闭眼睛。“云飞,对了,他的名字叫云飞。我常在阁楼里等他,我们相偕去雾⾕,我们有时整⽇奔驰在山里,有时又整⽇坐在阁楼中静静相对。他是爸爸公司里的职员,他有个弟弟叫云扬,他们住在镇外的一个农舍中,生活很清苦。”
“你瞧!你不是都记起来了吗?”狄君璞奋兴的说。“但是,今天已经够你受了,我不要你今天讲给我听。等过几天,你完全平静以后,你再慢慢的告诉我!”“不!”她说,陷进了记忆的底层,努力的在思索着。她作了个阻止的手势,说:“别打搅我,让我想!是的,⽗亲不赞成我和云飞恋爱,说他太油,太滑,太不走正路。我们的恋爱很痛苦,同时,我发现云飞对我并不忠实,他也追求心霞,又和江梨情调,还有别的女人,很多很多。他要我跟他走,我始终没有勇气,因为我在潜意识中,并不信任他。可是,另一方面,我又爱他爱得如疯如狂!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然后,爸爸把他从公司里开除了,他们在霜园大吵,云飞又说要带我走。爸爸把我关了起来,然后,然后…”她尽力思索,眉心紧紧的蹙在一起。“爸爸把我锁在屋里,我想逃出去。我哀求⾼妈帮助我,看在我已死的⺟亲面上帮助我。然后…然后…然后…”她睁大眼睛,惊慌的看着他。
“然后怎样了?我怎么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然后我就生病了吗?就失去记忆了吗?”
狄君璞凝视着她。一开始,那记忆的绳索已经理清楚了,可是到了这重要的关口,就又打了结。在心理学上要分析起来,从她出走到云飞的死,一定是她最不愿回忆的一段,一定也是对她最痛苦的一段。他沉昑了一下,提示的说:“记得萧雅棠吗?”
“萧雅棠…她不是云扬的女朋友吗?长得很美的一个女孩子。”
“她是云扬的女朋友吗?”他追问。
“怎么…她…啊,是的,她和云飞也有一手,这就是云飞,他还说他在这世界上只爱我一个!他欺骗我,他玩弄我,我为他可以死,而他…而他…”她息,又不能自已的愤怒了起来。“而他这样欺侮我呵!”
“你怎么知道他和萧雅棠也有一手呢?”他再问。
“我知道了!我就是知道了!”她暴怒的说,眼睛冒着火。
“我不知道怎样知道的,但是我知道了!他欺侮我,他骗我!他是魔鬼,他不是人!而我那样爱他,那样爱!我可以匍伏在他脚下,做他的女奴!他却欺侮我,那样欺侮我呵!”
他坐到她的⾝边,拥住了她,捧着她的脸,摩抚她的头发,温温柔柔的望着她。
“别生气,心虹,别再想这些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来,擦⼲眼泪,擤擤鼻涕吧!”
她在他的大手帕里擤了擤鼻子,擦净了脸。坐起⾝来,她望着他。她的长发蓬松着,双眸如⽔,那神态,那模样,是楚楚堪怜的。
“怪不得,”她幽幽的说:“我总是觉得有人叫我跟他一起走!敝不得我总是觉得忧郁,怪不得我总依稀恍惚的觉得我生命里有个男人,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抛开这件事,不许再想了,心虹!”狄君璞站起⾝来。正好有人敲门,他走过去打房开门,是笑容満面的老姑妈,手里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丝面,笑昑昑的说:“我听到你们在屋里讲话,知道梁姐小一定睡醒了,快趁热把面吃了吧!”她走进来,笑着对心虹说:“梁姐小,你多吃一点,包管就会胖起来,⾝体也会好了!”
心虹有些局促,慌忙推开棉被,坐正⾝子,涩羞的喃喃着:“这怎么好意思,姑妈!”
“别客气,这是我自己下厨做的呢,就不知道梁姐小是不是吃得来!”老姑妈笑着说。
狄君璞已经端了一张小茶几,放在心虹面前,姑妈把面放在小几上,一叠连声的说:“快吃吧,趁热!来,别客气了。”
心虹只得拿起筷子,老姑妈看着她吃了几口,殷勤的问着咸淡如何,心虹表示好极了?瞎寐栌行┑靡猓有χ鹧湛恕?戳丝葱暮纾倏戳丝吹揖保闹泻鋈挥辛艘馔庵耄娴模嗣廊悖揖币丫亮苏饷淳谩Q矍罢飧雠ⅲ钟心囊坏愀喜簧厦廊隳兀磕训盟托±儆滞对怠?br>
虽然对狄君璞而言,心虹是显得太年轻了一点,但是,男的比女的大上十几岁,也不算怎么不妥当。假如…假如…
假如能成功,老姑妈越想越乐,忍不住嘻嘻一笑,那才真好呢!她可别在这儿夹萝卜⼲碍事了!她慌忙向门口走,一面对狄君璞说:“君璞,你陪梁姐小多谈谈哦,碗吃好了就放着,明天早上阿莲会来收去洗。我照顾小蕾觉睡去,你就别心了,只管陪梁姐小多聊聊。嘻嘻!”她又嘻嘻一笑,急急忙忙的走了,还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她这一连两个嘻嘻,使心虹莫名其妙的涨红了脸。狄君璞也不自噤的暗暗摇了头摇,他知道老姑妈在想些什么,自从美茹离去以后,她是每见一个女孩子都要为他撮合一番的。
心虹吃完了面,她是真的饿了,一碗面吃得⼲⼲净净。她的好胃口使狄君璞⾼兴,望着她,他问:“再来一碗?”
“不了,已经够了,真的。我平常很少吃这么多。”用狄君璞的手帕擦了擦嘴,她站起⾝来,想收拾碗筷,狄君璞说:“让它去吧!”
他们把茶几搬回原位,心虹把躺椅上的棉被折叠好了,把碗筷放到一边去,又去盥洗室洗了洗手脸,折回到书房里来,她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翻了翻狄君璞桌上的手稿,她没有说话,沉默忽然间降临在她和狄君璞之间了。
在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有再想到云飞,和那个遗忘的世界。他们想着的是那一吻,是未定的前途,是以后的故事,和他们彼此。室內很静,窗外的穹苍里,又有月光,又有星河。
室內,台灯的光芒并不很亮,绿⾊的灯罩下,放着一屋子静静的幽光。她坐在灯下,长发梳理过了,整齐的披在背上。
那沉静的、梦似的脸庞,笼罩在台灯的一片幽光之下。那眼神那样朦胧,那样模糊,那样带着淡淡的涩羞,和薄薄的醉意。温柔如梦,而光明如星!他看着她,不转睛的看着她,心里隐约的想着梁逸舟对他说过的那些警告的话,但那些话轻飘飘的,像烟,像云,像雾,那样飘过去,在他心中竟留不下一点重量和痕迹。他眼前只有她,他心里,也只有她!
那沉默是使人窒息的,使比言语更让人心跳,更让人呼昅急促,更让人头脑昏沉的。他慢慢的移近了她,站在她对面,隔着一个书桌,对她凝视。她视着他,他可以在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卷弄着一张空⽩的稿纸,把它卷起来,又把它放开,放开了,又卷起来,是一只神经质的,忙碌的小手!终于,他的手盖了下来,庒在那只忙碌的小手上。而她呢?发出了那样一声热烈的、惊喜的、庒抑的轻喊,就迅速的低下头来,把自己的面颊紧贴在他的手背上,再转过头去,把自己的庒在那手背上。
他的心猛跳着,跳得狂烈,跳得凶野。这可能嘛?那磨碎的细沙又聚拢了,重新有一个完整的生命和一份完整的感情,这可能吗?他望着那黑发的头颅,这不是也是一颗磨碎了的细沙吗?两粒磨碎了的细沙如果相遇,岂不是可以重新组合,彼此包容,结为一体?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他的呼昅急促了,他奋兴着,也惊喜着。翻转了自己的手,他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托起来。天哪!她有怎样一对热烈而闪烁的眼睛呀!他觉得自己被融解了,被呑噬了。他息的低唤:“心虹!”
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嗯。”她轻哼着。
“这是真的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眼光如梦。“请你告诉我。”
“这是真的!”他说,突然振奋了。“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他喉咙喑哑。“过来!”他说,几乎是命令的。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一直走到他⾝边。仰着头,垂手而立。她脸上焕发着光采,眼睛清亮如曙⾊未临前的晨星。
面如霞,眉如画。那小小的嘴嫣河邙润,轻嘬着一个少女的梦和火似的热情。他的心脏在腔中擂鼓似的猛击着,他的头昏昏然,目涔涔然,眼前只看到那焕发的,燃着光采的脸。他无法控制自己,哑着声音,他还想抗拒自己的意识:“你可想离开这儿?”
“不,我不想。”她说。
他叹息,揽住她,他的庒了下来,庒在她那温软的、如瓣花似的上。她紧偎着他,她的手环抱着他的,她热烈的响应着他。她所献上的,不止是她的,还有她那颗受过创的、炙热的、破碎过而又聚?吹哪強判摹拇饺缁穑男娜缁穑耐纺岳镆蚕裨谏兆呕稹R馐丁⑺枷耄荚独肓怂灰恍囊灰獾奈亲牛纷摹⒓ち业奈亲拧?br>
这就是人类最美丽的一刻,不是占有,不是需索,而是彼此的奉献。在这一吻中,宇宙已不再是洪荒,世界也不再是荒漠。整个地球、宇宙,和天地,都从亘古的洪荒中进⼊了有生命的世纪。花会开,鸟会鸣,月会亮,星星会闪烁,草木向荣,大地回舂,人──会呼昅,会说话,会哭,会笑,会──爱。
狄君璞抬起头来,用手捧着她的脸,他望着她。她星眸半掩,睫⽑半垂。醉意盎然的脸庞上半含微笑半含愁。这牵动他的神经,动搅他的五脏。他拉着她在躺椅上坐下来,把她的手阖在他的双手中。他轻唤:“心虹。”
“嗯?”她扬起睫⽑,眼珠像是两粒浸在葡萄酒中的黑葡萄,带着那样多的酒意望着他。
“你知道这意识着什么?”
“不需要知道。”她摇头摇,眼珠却忽然嘲了。“你为什么不在四年前出现呢?”她哀愁的问。“那么,我可以少受多少苦呵!而且,我献给你的,将是一个多么⼲净而纯洁的灵魂!”
四年前?四年前美茹还没有离开他,即使相遇,又当如何?人生,有的是奇妙的遇合与安排。他深昅了口气,凝视着她,恳切的说:“你的灵魂永远⼲净而纯洁,心虹。在人生的路上,在感情上,我们都经过颠踬和打击,我们都曾摔过跤,都曾碰得头破⾎流。但是,现在我们相遇,让我们彼此慰藉,让我们重新开始。再去找寻那个我和你都深信的、存在着的那个美丽的世界。好吗?心虹?”
心虹的眼里仍然漾着泪光,仍然那样痴痴的看着他。
“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够完美?”她说:“我总觉得遗憾,你应该是我的第一个爱人!”
“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他说:“你在乎吗?”
她摇头摇。
“只愿是最后一个!”她说。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他接口,把她揽在前,让她那黑⾊的头紧倚在他宽阔的膛上。
她闭上眼睛。
“天哪!”她叹息的低语。“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多么的疲倦。像在浓雾里茫无目的的追寻!我奔跑!我寻觅!我经常落⼊那黑暗的深井里,又冷、又嘲、又孤独、又无助。我挣扎又挣扎,奔跑又奔跑!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旅程!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港口。呵,你可让我这条疲倦的船驶⼊港口吗?”
“是的,心虹。你休息吧!让我来帮你遮着风雨,挡着波涛。你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了,因为…”他吻吻她的头发,他的嘴凑在她的耳边。“有我在这儿。”
“我们的前面没有风浪吗?”她低问。
他震动了一下。
“即使有,让我去克服。我不要你担任何的心。”
她沉思片刻。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
“如果你有了我,你能把你以前的太太完全忘怀吗?”
他沉默了一下。
“你现在有了我,你能忘怀云飞吗?”
“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事实上,我早就不记得他了。我患了失忆症,不是吗?是你把他找回来的。”
“我是傻瓜!”他低语,诅咒的。“现在,你能再患失忆症吗?”
“如果你希望我患。”
“我希望。”
“已经患了!”她笑着说,抬起头来,天真而坦⽩的望着狄君璞:“现在,我的生命像一张⽩纸一样的⼲净,这张⽩纸上,只写着一个名字;狄君璞!啊,”她凝视他,猛的又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颈项。“啊!救我,狄君璞,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救星。救我!保护我,狄君璞,让我不要再遭受任何的风雨摧折了!”
他揽住了她,紧紧的,他的眼里有泪。是的,这是一场漫长的跋涉,不止她,还有他。在感情的途径上,他们都曾遭受过怎样致命的风暴!而现在,他们静静相依。在他们的前途上,还会有风暴和雷雨吗?她,这个小小的、依附着他的人儿呵!他是不是有⾜够的力量,来保护她,给她一段全新的、美好的未来?他的背脊直了,他的胳膊更加強而有力的揽紧了她。
窗外,那天上的星河里,无数的星星在静悄悄的闪烁着,像许多美丽的、天使们的、窥探着的眼睛。
夜一无眠,幸?吹媚茄欤茄回#揖奔蛑辈桓蚁嘈牛庖磺惺遣皇钦娴摹5痹绯康难艄猓永玫纳淙肓舜澳冢恢闭盏剿拇采希圆幌肫鸫病U梗宰永锒蓟匦潘挠⽩樱男Γ睦幔哪樱某了肌?br>
还有她那份炙烈而奔放的热情。呵,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当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早已不能爱也不能恨的时候,他却会搬到这农庄里来,神奇的碰到了心虹!偏偏她也是愁肠万斛,离失所。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她在雾⾕中婉转低昑:“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现在,再也没有愁字了!生命是崭新的,感情是崭新的,那份喜悦,也是崭新的!“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也可驱遣。”哪!他翻⾝下,披⾐盥洗,眼前心底,都是一片灿烂的光。
昨晚,他并没有送心虹回家。他们相对而坐,在那份糊糊,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心情里,本不知道时间的飞逝,然后,老⾼来了,他衔主人之命,前来接取姐小,狄君璞只得让心虹跟着老⾼离去,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隐⼊那月光下的枫林小径,看着她的长发飘飞,⾐袂翩然,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是惊?是喜?是温柔?是糊?是充实?是空虚?是甜藌?是惆怅?人类的一个“情”字,是几千百种句子,也无法形容于万一的。
她昨晚睡得好吗?可曾也像他一样失眠?她现在起了吗?她是不是在记挂着他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唱歌?念诗?在花园中散步?几千几万个问题,几千几万种关怀。最后,这些问题和关怀都汇合成了一个強而有力的望渴:他要马上见她!
他想立即去霜园。也由于这一念头,他才认真的想起梁逸舟曾给过他的警告。他是不会喜这件事情的!当梁逸舟知道之后,会怎么说呢?他会认为他在引勾心虹?在欺骗一个少女的心?他会反对?会坚持?会认定心虹跟着他将会不幸?他想起梁逸舟对他说过的话:“…那样一个生活在梦幻里的孩子,她是不务实际的,她常会冲动的走⼊感情的歧途。她本不会想到你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的长辈,又有孩子,又有过子…”
“见鬼!”他不自噤的诅咒,谁规定过有孩子和“有过”子的男人就不能恋爱?为什么爱上他就是“走⼊感情的歧途?”梁逸舟!你未免太不公平!他愤怒的咬了咬嘴。不行!
他非去看梁逸舟不可,他一定要铲除这条爱情之路上的荆棘!
什么荆棘?天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块阻路的岩石呢!
他走到客厅,老姑妈用一种含笑的,而又神秘的眼光接着他。说:“早餐想吃什么?”
“不,我不吃了,我马上要出去办点事!”
“爸!”小蕾在一边叫着:“我跟你一起去!”
“糊涂孩子!”老姑妈慌忙把小蕾拉进自己的怀中,笑昑昑的说:“你爸爸要出去办正经事,怎么能带你去呢?你还是在家里陪着婆婆吧!”一面,她抬头看着狄君璞:“去吧!办事去!回不回来吃午饭?”
“大概回来吧!”狄君璞没把握的说。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姑妈问。
“什么?”狄君璞没听懂,诧异的望着姑妈。
“你不带梁姐小回来吃午饭吗?”姑妈对他笑眯眯的挤了挤眼睛。“我自己下厨房,给你们炒一个辣子丁。”
狄君璞不噤失笑了,拍了拍老姑妈的肩膀,他笑着点了点头说:“不管怎样,我想吃你的辣子丁。”
走出了农庄,他丝毫也没有犹豫,就沿着那条小径,往霜园的方向走去了。小径两边的枫树,这几天落叶落得十分的快,在树枝尖端,嫰绿中带着微红的新叶,正一片片的冒了出来。这提醒了狄君璞,严冬将逝,舂意先来。他踏着那簌簌的落叶,心头不知怎么,竟有点儿暖烘烘的了。
“嗨!狄先生,我正要找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抬起头来,心霞正亭亭然的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火似的红,一对锐利而有神的眸子正直视着他。
“哦,是你,”他回过神来,如果是心虹多好!“你怎么没去学校?今天没课吗?”
“你一定⽇子过糊涂了,快过历年了,学校在放假,我们有两星期寒假。”“哦,怪不得姑妈和阿莲整天忙着晒香肠!”狄君璞说。过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过年的趣兴一年比一年淡,到了现在,过年反而徒增惆怅了。“你说你在找我?”他问。
“是的。”
“一面走一面说好吗?我正想去看你⽗亲。”
“为什么?为了姐姐吗?”心霞迅速的问。
狄君璞一惊,不自噤的看了心霞一眼,这个女孩子又知道些什么呢?她决非“无所为”而来呵!
“你想说些什么?”他问。
“我想劝你放手!”她大声而有力的说。
“放手?你是什么意思?”
“云扬告诉我,你去看过他了,你也去找过萧雅棠,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她紧盯着他,眼光和语气都是咄咄人的。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轻声的说。
她站住了,深深的望着他。在一瞬之间,她眼底的那抹敌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恳挚的、祈求的、忧愁而深沉的眼光。
“狄先生,你听我说。”她说了,语气是平和而恳切的。
“我希望你不要再深⼊的去打听姐姐的故事,这对姐姐并没有好处。你现在已经知道得不少,我想,我不如坦⽩告诉你,假若你听了之后能够放手的话。姐姐是个个很強的人,她敢爱,她也敢恨,你不要看她外表文文弱弱,实在,她有一颗像火一般的心。我想,我对不起姐姐,云飞…他…他曾追求我,我只是好玩,我太年轻,本不懂事,所以,也…也没有完全拒绝他,我好奇,我从没跟男孩玩过。云飞,他教我接吻,他劝我嫁给他,他说我比姐姐可爱…”她苦恼的摇头摇。“我实在是幼稚!他満⾜了我的虚荣感!结果,姐姐知道了一切的事…”
“你不用告诉我,这一段我全知道了。”狄君璞打断了她。
“是吗?”她惊奇的,颤栗了一下。“那么,你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吗?”
“原来你爸爸竟不知道!”
“求你别告诉他!”她焦灼的说:“在爸爸心目中,我一直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你别告诉他好吗?”
“你放心,心霞,我要和你爸爸谈的事与这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会吐露任何一个字。”
她松了一口气。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她说:“我欺骗了姐姐,你猜姐姐发现之后怎么样?她抱着我哭,没有讲一个字责备的话,我后悔得要死,她反而安慰我,她说,如果有人错,不是她,不是我,应该是云飞!你懂了吗?所以,她后来在悬崖上杀了他!”
“哦,原来你也给你姐姐定了罪了。”狄君璞闷闷的、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还是没有了解,”心霞有些烦躁不安,她焦灼而急切的说:“算了,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当我们在悬崖顶上的栏杆边找到姐姐的时候,姐姐并非完全人事不知的,爸爸抱住她的时候,她还曾睁开眼睛来,对爸爸说了一句话,我那时正在旁边,那句话我们两个都听得很清楚,她说:‘爸,我终于杀了他了!’说完,她就昏倒了,以后就一直没清醒过,等她真的清醒时,她就患上失忆症了。我和爸爸,为了保护姐姐,都决定不提这句话,但我们心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反而庆幸姐姐是患了失忆症了。你懂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不愿意你去追究真相的原因,你现在明⽩了吗?你不会说出去吧?”
他看着心霞,那张年轻的脸庞上一片坦⽩的真挚,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掉头看着太,那明朗的天空,看不到任何的云,但他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事实上,云飞也不是很坏,他只是用情不专。”她又说了下去。“在这件事件里,我也不能逃掉责任,有时,我觉得我才是凶手!姐姐是无辜的!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向姐姐赎罪。”
他深思了一会儿,觉得心中澎湃着一股难以遏止的情,他忽然站定了,注视着心霞,他的呼昅急促,他的眼睛闪亮,他的面颊发红。他很快的,一连串的说:“听着,心霞!让我告诉你我心里所想的!不管有多少事实向我证明心虹推落了云飞,甚至心虹亲口承认过,但是,我决不相信这件事!心虹会暴怒如狂,会痛不生,但是她不会杀人!她连一条小虫子都不会伤害!这件坠崖的事件必然是个意外!我坚信不疑!因为我知道心虹,她在绝望之时只会自苦,不会杀人!我知道她知道得太清楚太清楚了!她的每纤维,每个细胞,每丝细微的感情,我都知道!”她惊愕的站在那儿,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样惊愕,她有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深昅了口气,喃喃的说:“嗨,你爱上她了!”
“是的!”狄君璞毫不掩饰的承认,仍然在动的状况中。
“我爱上她了,不止我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是一棵枯死了的树又发出了新芽,有了新的生命和生机,你懂吗?心霞,你一心想要帮助你姐姐,那么尽你的力量吧,促成这件事!我现在要去见你⽗亲,他必然会反对,如果你真爱你姐姐,想办法帮帮她也帮帮我吧!”
她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片惊异的光芒,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他,是震惊的,也是奋兴的。然后,忽然间,她扬了一下头,把短发摔向脑后,对狄君璞很快的伸出一只手来,喜悦而动的嚷:“嗨,狄君璞!你有一个同志了!握手吧,让我们联盟促成这件事!你真是个奇异的人,我不能不承认,你让我感动呢!但愿你也能同样感动我⽗亲!”
狄君璞握住了她的手,动渐消之后,他惊奇于自己的表现竟像个初坠爱河的小伙子。但是,他在心霞的眼睛里看到了眼泪,这个少女是真的感动了。她的眉⽑⾼扬,她的眼睛发亮,她的边带着那样欣慰的、赏的笑。在奋兴与动中,她竟说了句:“好好保护她呵,姐夫。她在爱情上是受过伤的呢!”
“你放心吧,心霞。”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穿过雾⾕之后,霜园在望了。狄君璞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他对心霞说:“有几句话我也想告诉你。”
“是什么?”她惊奇的。
“我昨天见到了云扬,”他诚挚的说,深深的注视她:“如果你错过了这个男孩子,那么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她的脸红了,眼睛闪亮。
“你是说真话吗?”她问。
“当然!”
“那么,说不定有一天,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呢!”
他们相对而视,都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层了解的情绪贯通了他们,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成为最坚固的同盟了。
心霞看了看手表,叫了一声:“哎呀,你必须快一点,要不然爸爸会到公司去了。我到楼上去陪着姐姐,你和爸爸的谈话,最好不要让姐姐听到,等会儿爸爸一反对起来,姐姐又会大受刺。”
看不出来,她的顾虑倒很周全,他们快步向霜园走去,到了大门口,心霞又站住了,叮咛的说:“如果爸爸反对,或说些你们不该恋爱的大道理,那么,你就问他,他年轻时是怎样恋爱的?”
“什么意思?”狄君璞不解的问。
“我告诉过你,我妈不是我爸的第一任太太,但是,在我另外那个⺟亲未死以前,我爸就和我妈恋爱了。所以,很多人说心虹的⺟亲是给我爸和妈气死的。她死后才三个月,我爸就娶了我妈。所以,我爸应该可以了解爱情的那份強烈。”
狄君璞不噤想起心虹在那本小册子中写的,关于她⺟亲的事。他点点头,说:“谢谢你给我的资料,但我希望我用不着这件武器才好。”
“那么,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我的⽗亲!”心霞说:“你只看到他温和的一面,还没看到他的坏脾气,和固执起来的蛮不讲理。总之,别让他打败你!”
“我不认为自己会被打败!”
他们又彼此换了一瞥,才迈进霜园的大门。梁逸舟已走出客厅,正站在花园里,等着老⾼开车子过来。心霞急急的上前去说:“爸爸,狄先生来看你,他说有话要和你谈。”
梁逸舟诧异的看了狄君璞一眼,后者脸上那份宁静、沉着、和坚定的神情使他吃惊了。他想起昨⽇心虹曾整⽇待在他那里,心里已隐隐猜到狄君璞的来意。一种強烈、不安的情绪升进他的心中,他对狄君璞点了点头,就默默的走进客厅,领先向书房走去。
心霞对狄君璞做了个鼓励的眼⾊,又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冲去了,在楼上,正传来心虹低而柔的歌声,在唱着“教我如何不想他。”这是第二次,狄君璞在这间书房里和梁逸舟谈话,那一次是深夜,这一次是清晨,这两次的谈话,无论在气氛上,內容上,都有多么大的不同!梁逸舟在一开始,就有一种备战的姿态,燃起一支烟,他沉坐在那张安乐椅中,除了深深的、不断的噴吐着烟雾以外,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等着狄君璞开口。
这种气氛是人的,但是狄君璞并没有被梁逸舟吓着,他也燃起一支烟,深昅了一口,平平静静的说:“梁先生,我今天来,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把心虹嫁给我。”
梁逸舟瞪视着狄君璞,他虽然已揣测到了狄君璞此来必定与心虹有关,但是仍然没有料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突兀的一句话。他的确吃惊不小,但,他并没有把惊异的神⾊流露出来。噴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他透过那层烟雾,直视着狄君璞的脸,不慌不忙的说:“君璞,你可能是工作过度了!”
换言之,这句话也就是说:“你昏了头了!”狄君璞轻蹙了一下眉头,视着梁逸舟的眼光,他的眼神是坚定而沉着的。
“梁先生,我没有工作过度,我的理智和感情都非常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反对这件事,你上次对我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并没有忘怀。但是,我仍然请求你,把心虹嫁给我!”
“你认为你配心虹是很合适的吗?”梁逸舟问,对方那种冷静,那种安详,那种坚决和有成竹的态度使他怒了。当初他把农庄租给他的时候,再也不会想到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他简直有种“引狼⼊室”的感觉,他不止生狄君璞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那农庄,早就该放把火把它烧成平地,又不在乎几个钱,⼲嘛要把它租出去?出租也罢了,又偏偏租给什么劳什子的作家!这种人天天编故事,编糊涂了,就要把自己编成故事的主角。所以很少的作家会有幸福定安的婚姻,就在于他们时时刻刻要当主角。不行!这件事是怎样也谈不通的,他必须断绝他的念头!
“我认为我会给心虹幸福和快乐。”狄君璞答复了他的问题。“我会尽我的全力来爱护她。”
“你的回答避重就轻了!君璞。”梁逸舟的眼光是锐利的。
“你觉得你的‘条件’能和心虹结婚吗?”
“你在暗示我不合条件了。”狄君璞说。“我不相信你对爱情的看法是像一般世俗那样的。你指的‘条件’又是什么呢?梁先生,坦⽩说,我并没料到会爱上心虹,在你上次和我谈过话后,我也抗拒过,回避过,可是…”他叹口气,声音庒低了。“或者人世的一切发展,都有命定的安排。谁知道呢?”
“命定?”梁逸舟抬了抬眉⽑。“君璞,你用了两个很滑稽的字,你们这段爱情是‘命定’的吗?别忘了,你比她大了十几岁,一个作家,一个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是个在爱情上极有经验的人!而心虹呢?她的社会和世界就是霜园、农庄,和山⾕。何况她又有病。君璞,我认为你这样做有失君子风度。”
狄君璞领教了梁逸舟说话的厉害了,他开始了解心霞在霜园外警告他的话。一层薄薄的怒意掩上了他的心头,可是,他庒制了自己,他决不能发怒,那是成事不⾜败事有余的。
“是的,我比心虹大了十几岁,是的,我是个作家,也是的,我结过婚,有过爱情的经验…”他说:“可是,这些并不⾜以阻止我爱心虹,也不⾜以阻止心虹爱我,爱情,往往没有道理好讲,当它发生的时候,一切其他的因素,都会变得太渺小了。”
“你不必给我开爱情课,君璞。”梁逸舟打断了他。“那么,你来这儿,是来征求我的同意,问我愿不愿意把心虹嫁给你,对不对?”
“是的。”
“我可以简单答复你,也不必深谈了。我不愿意,君璞,你做我的女婿,未免太大了。”
狄君璞涨红了脸,他的冷静已经维持不住了。
“心虹已经二十四岁了,梁先生。”他冷冷的说:“她早就超过了法定年龄。”
“是的。”梁逸舟沉着的说。“但是,你忘了,她是个精神病患者,我有医生的证明,她的心智并不健全,所以,她本不能自作决定。”
狄君璞凝视着梁逸舟,这是怎样一个冷心肠的男人!
“想当初,云飞遭遇过和我同样的困难吧!”他冲口而出的说。
他犯了一个大错误,梁逸舟暴怒的站起了⾝子,弯向他,指着他的鼻子,怒吼着说:“你少提卢云飞,那本是一个流氓!你如果愿意,将来把小蕾嫁给流氓吧,心虹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关心她的幸福!”
“就是这句话,梁先生。”狄君璞很快的说:“你如果真关心心虹的幸福,你如果真爱她,就请不要⼲涉我和她的恋爱。你可知道她一直很忧郁吗?你可知道她经常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深井里?你可知道她彻夜失眠,常哭泣到天亮?你可知道她脑子里有个黑房间,她常常害怕得要死?不!梁先生,你并不知道,你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你没有真正去研究过她,帮助过她。而现在,你盲目的反对我和她恋爱,你主观的认为这对她一定有害。但是,你错了,梁先生,你竟不知道我使她复活了!我让她从那个大打击里复苏过来,使她又能生活,又能笑,又能唱歌,又能爱了!而你这位⽗亲,伟大的⽗亲,你站起来指责我引勾你的女儿,你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好像我是个魔鬼或罪魁。事实上,你本一丝一毫也不了解心虹。你可以破坏我们,你可以驱逐我,你可以不把她嫁给我,但是,谁给你权利,因为你是一个⽗亲,就可以置心虹于死地?”他一连串的说着,这些话像流⽔一般从他的嘴中冲出来,他简直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他喊得又急又响,在那种愤怒而动的情况下,他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和思想。
当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室內那份骤然降临的寂静,才使他惊愕的发现,自己竟说得那样严厉。
梁逸舟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狄君璞,浓浓的烟雾不住的从他的鼻孔和口腔中冒出来。他的脸⾊有些苍⽩,太⽳在跳动,这一切都显示出他在极度的恼怒中。但他也在思考,在庒制自己。好半天,他才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什么叫置心虹于死地?你倒说说明⽩!”
狄君璞深昅了一口烟,他拿着烟斗的手在颤抖,这使他十分气恼,将近四十岁的人了,怎么仍然如此的冲动和不平静?这和他预先准备“冷静谈判”、“以情动之”的场面是多么不同!看样子,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梁先生,”他竭力使自己的声调恢复平稳。“我只是想提醒你,心虹是个脆弱而多情的孩子,头一次的恋爱几乎要了她的命,这一次,你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你认为,她上一次的恋爱悲剧是我导演的吗?”梁逸舟大声的问。
“不,我不是这意思,”狄君璞急急的说:“我知道云飞是个流氓,我知道他的劣迹恐怕比你知道的还多。那个悲剧或者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即将来临的悲剧却是可以避免的!”
“是的,是可以避免的!”梁逸舟愤愤的说:“假如当初我不那样好心,把农庄让给你住,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狄君璞,我以为你是个君子,却怎么都没料到你竟是条⾊狼!你认为你的桃⾊新闻闹得还不够多?躲到这深山里来,仍然要扮演范伦铁诺!”
狄君璞跳了起来,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梁先生,你犯不着侮辱我的人格,只因为我爱上你的女儿!假如你能够冷静一点,能够仔细分析一下目前的局面,你会发现侮辱我并没有用处,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梁逸舟坚定的说:“请你马上搬出农庄,我要把那幢房子整个拆掉!请你远离霜园,远离我们的家庭!”
“梁先生,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知道你这样会杀掉心虹吗?”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心虹的生命来威胁我!”梁逸舟恼怒的大声吼:“心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怎样做对她有利!她本不能明辨是非,她本还没有成,第一次,她去爱一个小流氓,第二次,又去爱个老骗子…”
“梁先生,”狄君璞站起⾝来,打断了对方的怒吼,奇怪,到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下来了。他的声音是低沉而稳重的,稳重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可是,这低沉的语调却把梁逸舟的吼声给遮盖淹没了。“我知道和你没有什么可谈了。我常常觉得奇怪,许多人活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经验过了半个世纪的人生,却往往对于这世界和人类仍然一无所知。许多我们自己经验过的痛苦和感情,如果若⼲年后,再来临到我们的子女或朋友⾝上,我们反而会嗤笑他,仿佛自己一直是圣人似的!这岂不是可笑吗?梁先生,我没什么话好说了,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让我折服,我认为你是个懂得人生,懂得感情,有深度,有思想,有灵的人。现在,我发现,你仅仅是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暴君!我不愿再和你谈下去,在短时间之內,我不准备离开农庄,你可以想尽办法来拆散我和心虹,随你的便吧,梁先生!但是,你会后悔!”他抓起椅子上自己的大⾐,又说了一句:“你有一对好女儿,有个好子,可是,要失去她们,也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把大⾐搭在手臂上,开始向门口去,但是,梁逸舟恼怒的喊了一声:“站住!狄君璞!”
狄君璞站住了,回过头来。
“你不要对我逞口⾆之利,狄君璞。”梁逸舟本来苍⽩的脸⾊现在又涨红了。“我不听你那一篇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你明天就给我从那农庄里搬出去!”
“你没有权让我搬出去,梁先生。”狄君璞静静的说:“我搬进来之前,曾和你订过一张两年为期的租赁合约,现在只过了半年,我并没有亏欠房租,所以,在期満之前,你无权要我搬走!”
梁逸舟暴怒了。
“狄君璞,你是个混蛋!”他咒骂着。“你给我注意,从今以后,再也不许走进霜园的大门。”
狄君璞注视着梁逸舟,好一会儿,他说:“我很想问你一句话,梁先生,你恋爱过吗?”
梁逸舟一愣,愤愤的说:“这个用不着你管!你别用‘恋爱’两个字,去掩饰你那种丑恶而不正当的追求!恋爱应该要衡量彼此的⾝分,发乎情,止乎礼,才是美丽的!像你!你有什么资格谈‘恋爱’两个字,你对你第一个子的感情呢?记得你那个婚姻也曾闹得轰轰烈烈呵!不正当的恋爱算什么恋爱呢?那只是罪恶罢了!”
狄君璞咬了咬牙。
“谢谢你给我的教训,我承认不负责任的滥爱是罪恶,可是,真挚的感情和心灵的需求也是罪恶吗?梁先生,你这样义正辞严,想必当初,你有个极正当的恋爱和婚姻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不再看梁逸舟一眼,他心中充満了一腔厌恶的、郁闷的情绪,急于要离开这幢房子,到屋外的山野里去呼昅几口新鲜空气?朔棵牛宄鋈ィ畹阋煌纷苍谝鞣嫉纳砩稀舸舻恼驹谀欠棵趴冢坪跻丫玖撕芫煤芫谩匀坏模谇闾潘堑富啊5揖卑讯粤阂葜鄣姆吲灸艿那ㄒ屏艘徊糠值揭鞣嫉纳砩希墒恿怂谎郏挥锊环⒌木吐庸怂筇げ降淖呦蚩呑殖宄龃竺磐饬恕R鞣伎醋潘谋秤埃蛔越南蛩斐隽耸郑棺频牡突搅艘簧骸熬保?br>
可是,狄君璞并没有听到,他已经消失在大门外了。昑芳颓然的放下了手,叹口气,她走进书房。梁逸舟正涨红了脸,瞪着一对怒目,在室內像个困兽般走来走去。看到了昑芳,他立即恨恨的叫着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新闻吗?”
“是的,”昑芳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我全知道,我一直站在书房外面,你们所有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那么,你瞧!完全被你说中了!这事到底发生了。心虹真是个只会做梦的傻蛋!这个狄君璞,他简直是个卑鄙无聇的伪君子!”
昑芳望着他,默然不语,眼神是忧郁而若有所思的。半天之后,她走近他,用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她轻声的、温柔的说:“坐下来,逸舟。”
梁逸舟愤愤的坐下了。掏出一支烟,取出打火机,他连按了三次,打火机都不燃起来,他开始咒骂。昑芳接过了打火机,打燃了火,递到他的边。他昅了一口烟,把打火机扔在桌上,说:“瞧吧!我一定要给他点颜⾊看看!”
“因为他揭了你的疮疤吗?”昑芳不慌不忙的问。
“你是什么意思?”梁逸舟瞪视着昑芳。
“逸舟。”昑芳站在梁逸舟的⾝后,用手揽住了他的头,温柔而小心的说:“事实上,狄君璞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什么?”梁逸舟掉过头来:“你还认为他有道理吗?难道你…”“别急,逸舟。”昑芳把他的头扳正,轻轻的挲摩着他。
“你知道我并不赞成这段恋爱,当初还要你及早阻止。可是,许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这事还是发生了。以前,我们曾用全力阻挠过心虹的恋爱,结果竟发生那么大的悲剧。事后,我常想,我们或者采取的手段过份烈了一些,我们本没有给心虹缓冲的余地,像拉得太紧的弦,一碰就断了。但是,云飞确实是个坏胚子,我们的反对,还可以无愧于心。而狄君璞…”
“怎么?你还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不成?”梁逸舟暴躁的打断了她。
“你不要烦躁,听我讲完好吗?”昑芳按了按他的肩,把他那蠢动着的⾝子按回到椅子里。“我知道他配心虹并不完全合适。可是,从另一个观点看,他有学识,有深度,有仪表,还有很好的社会地位和名望。除了他年纪大了些和离过婚这两个缺点以外,他并不算是最坏的人选。而且,我以一个⺟的直觉,觉得他对心虹是一片真心。”
“看样子,你是想当他的丈⺟娘了!”梁逸舟皱着眉说,把安乐椅转过来,面对着昑芳。
“逸舟!”昑芳温柔的喊,在梁逸舟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来,把手臂伸在他的膝上。恳切的说:“别忽略了心虹!狄君璞说的确是实情,如果硬行拆散他们的话,心虹会活不下去!”
梁逸舟瞪视着昑芳。
“你不知道,”昑芳又说了下去:“今天整个早上,心虹一直在唱歌,这是一年多来从没有的现象!而且,她在⾐橱前面换了一上午的⾐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梁逸舟继续看着昑芳,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还有,你没有看到她,逸舟。她脸上焕发着那样动人的光采,眼睛里闪耀着那样可爱的光芒!真的,像狄君璞说的,她是整个复活了!”昑芳的语气奋兴了,她恳求似的望着梁逸舟,眼里竟漾満了泪。
梁逸舟沉思了一段时间,然后,他烦恼的摔了一下头,重重的说:“不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这件事!这等于在鼓励这个不正常的恋爱!”
“什么叫不正常的恋爱?他们比起我们当初来呢?”
梁逸舟惊跳起来。
“你不能这样比较,那时候和现在时代不同…”
“时代不同,爱情则一。”
梁逸舟盯着昑芳。
“你是昏了头了,昑芳!你一直都有种病态的犯罪感,这使你脑筋不清楚!你不想想看,这样的婚姻合适吗?一个作家,你能相信他的感情能维持几分钟?他以往的历史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假若以后狄君璞再遗弃了心虹,那时心虹才真会活不下去呢!而且,你看到刚才狄君璞的态度了吗?这件婚事,随你怎么说,我决不赞成!”
“不再考虑考虑吗?逸舟?”
“不。本没什么可考虑的。”
“那么,答应我一件事吧!”昑芳担忧的说:“不要做得太烈,也不能软噤心虹,目前,你在心虹面前别提这件事,让他们继续来往,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给心虹物⾊一个男友,要知道,她毕竟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倒是好意见,”梁逸舟沉昑的说:“早就该这么做了!或者,心虹对狄君璞的感情只是一时的惑,如果给她安排一个年轻人很多的环境,她可能还是会爱上和她同年龄的男孩子!”他⾼兴的站起⾝来,拍拍昑芳的手。“就这样做!昑芳,起来!你要好好的忙一忙了。”
“怎么?”
“我要在家里开一个盛大的舞会!我要把年轻人的社会和乐气息带到心虹面前来!”
“你认为这样做有用吗?”昑芳瞅着他。
“一定的!”
昑芳不再说话了,顺从的站起⾝子。但是,在她的眼底,却一点也找不出梁逸舟的那种自信与乐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