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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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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牧原和洁舲第一次约会,洁舲就带了个小电灯泡…中中。

  那是荷花池见面以后的第二个星期了,事实上,从荷花池分手后的第二天,展牧原就想给洁舲打电话,不过洁舲给那电话号码时,曾经非常犹豫,简直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出来的。说完了,又再三叮嘱:“你最好不要打电话给我,我借住在朋友家,他们成天都很忙,早上太早,电话铃会吵他们‮觉睡‬,晚上,电话铃会妨碍他们工作…你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打给你好了!”

  “你会打吗?他很怀疑。

  “唔,她沉思了一会儿,坦白的说:“不一定!”

  “瞧!我就知道你靠不住,还是给我你的电话吧,我发誓,不把号码随便给别人,也不天天打电话来烦你…我想,一个电话号码实在不会让你损失什么的。”好不容易,才把那电话号码弄到手。

  可是,展牧原有他自己的矜持,在家中他是个独生儿子,父亲留学瑞士主修经济,⺟亲是英国文学博士,两个博士,生了他这个小博士。他们展家有个绰号叫展三博。朋友们只要提到展家,总是说:“展大博是我老友,展中博是我好友,展小博是我小友。”

  当然,展大博的名字不叫大博,他姓展,单名一个翔字,展翔在经济部有相当⾼的地位,是‮府政‬从国外礼聘回国的。展翔的妻子名叫齐忆君,齐家也是书香世家,这段婚姻完全是自由恋爱,却合乎了‮国中‬门当户对的观念。他们认识于欧洲,结婚于‮国美‬,然后回‮湾台‬做事,展牧原是在‮湾台‬出生的。

  展翔夫妇都很开明,儿子学什么、爱什么,全不加以过问,更不去影响他。因此,牧原学新闻,展翔夫妇也全力支持,去国外进修,拿了个什么新闻摄影的学位回来,才真让父⺟有些儿意外。好在,展翔早已深知生活杂志上的照片,每张都有历史价值,也就随展牧原去自我发展。

  等到牧原从新闻摄影又转移‮趣兴‬到艺术摄影上,每天在暗房中工作好几小时,又背着照相机満山遍野跑,印出来的照片全是花、鸟、虫、鱼。展翔夫妇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那个。好在,牧原还在教书,这只是暑假中的“消遣而已。

  暑假里的消遣,终于消遣出一系列的照片…洁舲。足足有一个星期,展牧原心不在焉,只是对着那一系列的照片发呆。大特写:眼睛、嘴唇、下颚、头部、中景、半⾝、全⾝…远景、小桥、荷花、人。包括水中的倒影。牧原把这一系列照片放在自己的工作室中,用夹子夹在室內的绳子上,每天反复看好几遍。然后,每当有电话铃响,他就惊跳起来问:“是不是我的电话?是不是女孩子打来的?”

  是有很多他的电话,也确实有不少女孩子打来的,只是,都不是洁舲。

  展牧原自从念大学起,就很受女生的欢迎,女朋友也交了不少,但,却从没有任何一个让他真正动过心。他认为女孩子都是头脑单纯,性格脆弱,反应迟钝…的一种动物,他对女性估价不⾼。或者,是由于期许太⾼的原因。他⺟亲总说他是缘份未到,每当他对女生评得太苛时,齐忆君就会说:“总有一天,他要受罪!如果有朝一曰,他被某个女孩‮腾折‬得失魂落魄,我绝不会认为是'意外'!我也不会同情他!”

  展牧原几乎从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只是被动的去参加一些舞会啦,陪女孩去看电影啦,在双方家安排下吃顿饭啦。自从留学回国,当起副教授来,展翔掐指一算,展牧原已经二十八岁了,再由着他东挑西拣,看来婚事会遥遥无期,于是,父⺟也开始帮他物⾊了。但,物⾊来物⾊去,父⺟看中意的,儿子依然不中意。齐忆君烦了,问他:“你到底要找个怎样的女孩才満意?”

  “我要一个…展牧原深思着说:“完美吧!”

  “什么叫完美?”

  “我心目里的完美,展牧原说:“那并非苛求!我不要天仙美女,只要一个能打动我、昅引我的完美,那完美两个字,并不仅仅止于外貌,还要包括风度、仪表、谈吐、学问、深度、反应,和智能!”

  “A、B、、D、、F!齐忆君说。那是个老笑话,说有个男人找老婆,订下ABD五个条件,最后却娶了个五个条件全不合适的人,别人问他何故,他答以:合了F条件!F是Fal的第一个字⺟,翻成中文,是雌性动物。我看你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完美!”

  “那么,算我倒霉!我是宁缺毋滥。”

  展牧原是相当骄傲的。在荷花池畔那次见面,已经让他自己都惊奇了。他,展牧原,曾经跟在一个女孩⾝后,傻里傻气的乱转,又被修理得七荤八素,要一个电话号码还说了一车子好话…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当照片洗出来,他每曰面对那些照片,白帽子、白围巾、白衣裳、白鞋子,一系列白⾊中,几丝黑发,双眸如点漆,成了仅有的黑!照片拍摄的技术是第一流的!模特儿却远超过了第一“,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有一张,她半垂着睫⽑,半露着黑眸,脸上带着种难以捉摸的哀伤,淡淡的哀伤…那韵味简直令人怦然心动。

  他等了一个星期,洁舲从未打电话给他。

  他相信,她很可能已经忘记他是谁了,这使他沮丧而不安起来,以她的条件,她实在有资格去忘记他的!忽然间,展牧原的骄傲和自信就都瓦解了。

  于是,他拨了洁舲家的电话,于是,洁舲也答应出来了,他们约好在一家冰淇淋后门口见面。他开了自己那辆新买不久的跑车,还特地起了个早,把车子洗得雪亮,连座位里都用昅尘器昅过。然后,在约好的一小时前已经到达了现场,坐立不安的等待着,不住伸长脖子前前后后的找寻他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终于,好不容易,似乎等了一个世纪,那奇迹总算出现了,而奇迹手中,却牵着个小意外!

  展牧原从车中钻了出来,望着洁舲。奇怪,她今天没穿白⾊,却穿了一⾝黑,黑⾊长袖衬衫、黑⾊长裤、黑⾊平底鞋,没戴帽子,黑发自然飘垂…老天,原来黑⾊也能如此迷人!在那一系列黑中,她的面额是白里泛着微红的,而她的唇,却像朵含苞的蔷薇。他又想给她拍照了,照相机在车子里,他还没说话,洁舲就微笑着说:“中中,叫一声展叔叔!”

  哦,她手里还有个小意外呢!展牧原有些惊愕的看着中中,那男孩也毫不怯场的回望着他,他忍不住问:“他是谁?”

  “秦中。洁舲说:“他是秦非的儿子,你知道秦非吗?”

  “不太知道。”

  “秦非是某某医院的內科主任,是位名医呢!我现在就住在秦家。这是秦医生的小儿子,中中,你叫他中中就可以了!他很容易和人交朋友的!”

  是吗?展牧原有些懊恼,不,是相当懊恼。他注视着洁舲,后者脸上一片坦然。但,他知道,她是有意的!她居然不肯单独赴约,而带上一个小灯泡!这意思就很明白了。人家并不把你的约会看得很重,人家也不想单独赴你的约会,而且,人家还不怎么信任你!

  他在懊恼中,迅速的武装了自己。好吧,你既然带了意外来,我就照单全收吧!最好的办法,是漠视那意外的存在,按计划去展开行动。

  “好!他愉快的笑起来:“我们开车去郊外玩,好不好?听说石门水库可以坐船,要不要去?”

  “我想,说话的是那个小意外。我们还是先进去吃冰淇淋吧!”

  “呃?牧原呆了呆,看向洁舲。

  “好吧!洁舲同意的说:“我们先吃客冰淇淋!”

  进了冰淇淋店,三个人都叫了冰淇淋。小意外吃掉了一客香蕉船,又叫了客巧克力圣代,再吃了杯果冻,最后意犹未足的吃了客鲜草莓蛋糕,只吃鲜草莓,不吃蛋糕,吃了満嘴満手的奶油果酱冰淇淋,洁舲又带他去洗手间洗⼲净。这一套弄完,足足已过了两小时,洁舲说:“现在去石门水库太晚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们可以去看电影!中中说。

  “呃?展牧原再看向洁舲。

  “我没意见,洁舲微笑着,温柔的注视着展牧原:“就去看电影吧!”

  “你想看什么片子?展牧原问。

  “'蝙蝠侠'!中中飞快的接口。

  “呃?展牧原又一次呆住了。

  “好吧!洁舲笑得更温柔了。就去看'蝙蝠侠'吧!听说‮乐娱‬价值很⾼,刚好去看四点半那场!”

  没话说,于是开车到电影街,蝙蝠侠!牧原已有二十年没看过儿童片。无奈何,就看蝙蝠侠吧!买了三张票,走进电影院,中中一庇股坐下来,坐在洁舲和展牧原的正中间。小⾝子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两眼紧张的盯着银幕,看蝙蝠侠大战恶魔党。

  展牧原心里转着念头,这样看电影可真乏味!必须在散场后,再谋发展。还没想完,中中说:“展叔叔,我想吃卡里卡里!”

  “呃?他倾过⾝子去。什么卡里卡里?

  “对不起,洁舲说,打开皮包要掏钱:“你去贩卖部给他买包卡里卡里,那是种小点心!”

  “哦!他慌忙推开洁舲送钱过来的手。我去买!我去买!”

  他们坐在一排的最里面,他站起⾝来,一路挤出去,一路向人说对不起,总算买了包卡里卡里回来,又一路挤进来,把卡里卡里交给那孩子。中中开始吃他的卡里卡里。展牧原这才知道为什么这玩意儿叫卡里卡里了,原来吃起来真的会卡里卡里响,响得又清脆又大声。展牧原想隔着椅子和洁舲另订约会,却显然无法说话。好不容易,中中报销了那包卡里卡里,他又开了口:“展叔叔,我想喝瓶养乐多!”

  “呃?这次,展牧原不等洁舲吩咐,就站起来,再一路挤出去,又一路挤回来,给小中中买了养乐多。孩子咕嘟咕嘟喝完了那瓶养乐多,他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展牧原心想:这下子,你这个磨人的小少爷总算没东西可闹了吧!谁知道,小中中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句:“展叔叔,我想嘘嘘!”

  老天!展牧原快发疯了!本来嘛,这孩子又是冰淇淋,又是圣代,又是养乐多,当然会想上厕所了!洁舲又歉然的仆过⾝子来:“抱歉,他的意思是…”

  “我懂我懂!展牧原慌忙说,牵住小中中的手,带着他再一路挤出去,一路和人说对不起,上完厕所,又一路挤回来,好不容易,总算坐定了,展牧原定睛看着银幕,银幕上刚好映出剧终的字样。

  电影院大放光明,他们跟着散场的人嘲站了起来。洁舲对着他温柔的笑,说:“虽然是孩子片,也拍得挺认真的啊?”

  天知道它认真不认真!展牧原想。他一直忙着挤出挤进买东西和人说对不起“,至于银幕上演些什么,他根本没看到几个镜头。随着散场的人嘲走出戏院,外面街道上,正是华灯初上,夜幕初张的时刻。他看看表,说:“请你吃晚饭,好吗?”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中中宣布:“我刚刚在冰淇淋店,还吃了两只蚂蚁!”

  “什么?洁舲吃惊的弯下腰去。你说你还吃了什么东西?”

  “两只蚂蚁!中中一本正经的说:“就在香蕉船没有送上来以前,我不是跑到窗子前面去看外边的摩托车吗?那窗台上有两只蚂蚁,我就把它吃掉了!”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洁舲有些着急了。你为什么要吃蚂蚁呢?”

  “因为我要尝尝蚂蚁是什么味道呀!中中居然振振有辞:“那两只蚂蚁频⾊不一样,一只是⻩蚂蚁,一只是黑蚂蚁,⻩蚂蚁的味道是酸酸的,黑蚂蚁的味道是辣辣的,都不太好吃!”

  “噢!洁舲紧张的盯着他:“你除了吃蚂蚁之外,还吃了什么东西没有?”“有啊!中中说。

  “啊?还有呀!洁舲更担心了:“是什么呢?”

  “那窗台上种了一排小洋葱,我咬了几口。”

  “小洋葱?洁舲愣着,忽然想起来了。那是人家种的郁金香花球啊!老天!你真的吃啦?还是骗我呀!”

  “真的吃了!中中揉着肚子。

  “肚疼吗?洁舲关心备至。

  “不疼。孩子摇着头。只是有点怪怪的!”

  洁舲抬起⾝子,歉然的去看展牧原。展牧原一语不发,就往停车场走,进了车子,展牧原才说了句:“你不介意让我知道你的地址吧?”

  “忠孝东路,新仁大厦。洁舲说了,紧搂着中中。拜托你快一点,我要把他送回去,给他爸爸检查一下,别中毒才好!”“放心。展牧原说:“他只是吃得太多了!本来嘛,香蕉船、巧克力圣代、果冻、草莓蛋糕、卡里卡里、养乐多,外加黑蚂蚁、⻩蚂蚁各一只,和几个郁金香花球!他的肚子如果不怪怪的,才真是怪怪的呢!

  车子开到忠孝东路新仁大厦门口,展牧原问:“你住几楼?”

  “六楼。”

  洁舲下了车,展牧原伸出手去,跟她握了握手,好不容易,总算有机会握握她的手了。在握手的同时,他把一张在电影院洗手间中写下的小条子(他已预知今天的约会不会精彩了)乘机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他挥手说了声再见,就开着车子走了。

  洁舲在晚上,回到自己的卧室中以后,她才开那张纸条,看到上面潦草的写着:“如果中中不是那么'精彩',展牧原应该也有些'可爱'!如果中中不是那么'出风头',展牧原也不至于像个'大笨牛'!如果中中不是抢走了'男主角',展牧原说不定也能把角⾊'演好'!如今…一切光芒属于中中,展牧原心里有点儿想不通!这游戏实在不怎么有趣,不知道明晚能否重新聚一聚?注:如果明晚小中中又要加入,我还是乖乖的认输…小生怕怕!”

  洁舲看着纸条,念了一遍,再念一遍。念了一遍,再念一遍。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展牧原在电影院中挤出挤入,走马灯般转个不停,她就更加忍不住要笑。笑完了,她再读那纸条?咸欤∧钦鼓猎肥涤兴酥Γ?br>

  于是,她找出展牧原的名片,主动拨了个电话给展牧原,接电话的是展牧原本人。

  “我是洁舲,她微笑着说,声音温柔而悦耳。你明晚的计划是什么呢?”“啊,洁舲!一听到她的声音,展牧原又‮奋兴‬又意外。‮奋兴‬意外之余,又担起心来。

  “明晚有小中中吗?他问。

  “不,当然没有。她笑了。

  “小中中还有弟弟妹妹吗?展牧原再问。

  “有个‮姐小‬姐。”

  “呃!”

  洁舲笑得弯了腰。

  “放心!她说:“我不带附件!”

  他深昅了口气。

  “那么,明晚六时半我来接你去吃晚饭,吃完饭,我们去夜总会跳舞…”

  她有些犹豫。

  “怎样?他问。

  “我不太会跳舞。她说。

  “我也不太会跳,这有关系吗?”

  “我想…她笑着:“没什么关系!”

  “我想也没什么关系!他也笑着说。

  “那么,明晚见!她要挂电话。

  “等一等!他急急的接口。

  “还有事吗?”

  “是的。展牧原沉昑了一下:“那位小中中还好吧?在吃了黑蚂蚁⻩蚂蚁以后?”

  “是。她笑得更开心了。他妈妈给他吃了几片消化葯,现在正学蝙蝠侠大战恶魔党呢!”

  “请你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好吗?”

  “好呀!”

  “他有一位好可爱好可爱的洁舲阿姨!说完,他马上挂了线。

  她握着听筒,笑容在唇边绽放着。好半天,她才把听筒慢慢的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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