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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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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如茵纯地生起灶火,她端详并调整着火势,将洗好的米放在上头煮,盖上盖子,然后走到一旁开始洗菜切菜。

  负责劈柴生火的大叔不见了,负责烧菜的厨娘也不见踪影,这两个人成天眉来眼去、鬼鬼祟祟的,所以陶如茵对这事也早就习以为常,她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在失踪前事先告知她一下,以免她一个人要准备十几个人的饭菜,弄得手忙脚的。

  幸而这些年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一个人被当成三个人用。如果她动作不快些,误了老爷夫人和‮姐小‬的三餐,那么她很有可能会被赶出李家,如此一来,大姊若要来接她,就找不着她了。

  问题是姊姊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打她十岁来到李家,数数也过了六、七个年头了,大姊却音讯全无,如茵每每一想起这个就会心慌。

  姊姊是不是忘了她了?如果姊姊永远都不来接她该怎么办?

  慌归慌,如茵总是很快将这种念头挥开,她不断告诉自己,姊姊一定会来接她,如此她才能更坚強地等待下去。

  即使她从来没有什么奢求,这里仍旧没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留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点温暖,她每天每天都在想着该如何离开这里。

  但是她走不了,因为她在这里工作是没有薪俸的,做得再久也存不了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姊姊来接她,一天又一天地等下去。

  叹着气,把菜都切好洗好,如茵开始炖汤。这汤是‮姐小‬每天补⾝喝的,既要炖得香甜又要不油腻,得花点时间用小火慢慢煨。

  让汤在炉上炖煮着,如茵开始在另一个大锅里加油,以蒜头爆香,然后将青菜放⼊锅里快炒。她双手抓着笨重的锅铲‮劲使‬
‮动搅‬,几下子就起锅装盘。夫人最讨厌吃炒⻩了的菜,一看见就会大发脾气往地上倒。

  好可惜啊!能给她吃就好了,有时候她能吃的东西就只有米饭和菜汤而已。

  如茵就这么在膳房里跑过来跑过去,一盘盘⾊香味具全的菜肴被整齐地搁在托盘里,然后她掀开汤锅盖,仔细滤去上头的浮油,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准备给‮姐小‬送去。

  ‮姐小‬也真怪,不爱吃饭菜,光是喝汤,说是怕⾝子太过富泰,不好看。这样不会饿坏了吗?

  当然这话如茵是不敢问出口的,在这里什么事都轮不到她来说话,她就只有做事,拼命做事就对了。

  端着汤出了膳房,如茵非常注意脚下的石子路面,因为她曾经在这里跌倒过两回,一次是踩着石头滑了一下,一次是被小调⽪给吓的。小调⽪是只黑猫,一闻着香味就会朝她扑过来。

  她摔着了倒不要紧,汤洒了可就糟糕了,厨娘知道了会赏她一个巴掌,还会坏心地告诉夫人说汤少了是因为她偷喝。

  为什么这里就没有半个人喜她呢?每个人见了她都是一副嫌恶的表情,一有机会就乐得欺负她。

  如茵经常这么想,但即使是想着这事她也还注意着脚下,注意着石头和不时会窜出的小调⽪;这汤很烫的,她也不想它洒在自己手上。

  结果她避开了石子、小调⽪也没有过来捣,却有个丫鬟忽然从转角处跑了出来,撞倒了如茵,把汤也给撞得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汤洒在随后而来的李家‮姐小‬脚上,弄了她的绣花鞋,惹得她尖叫了起来。

  看着这一团,趴在地上的如茵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汤洒了,还洒在‮姐小‬⾝上,这回可不是挨顿打就能了事的了…

  唉!朝思暮想着要离开这里,这下子也许真能如愿了。

  §§§

  结果如茵挨了一顿鞭子,被关在柴房里一整天没有饭吃,不过李夫人终究没有赶她出门,令她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庆幸。

  另外有件事情倒还算幸运,柴房本就是她的房间,在里头她还自在的,没有被关起来的感觉。

  隔天早上,如茵总算能有点稀饭喝,但也仅是这样而已。

  喝了一碗粥以后,园丁让她到后院去拔草,她已经稍微有了点力气,但被鞭打过的背部还像被火灼伤那么痛,所以她不管是站着蹲着、‮劲使‬或不‮劲使‬,姿态都非常僵硬。

  当然,如茵还是很认真地拔着那些显然不拔也无所谓的杂草。她很清楚这些人其实只是想要她多吃些苦头,而她,不在这儿拔草也会在其它地方苦⼲,都一样,所以没关系。

  她在烈⽇下和一株株小绿草奋战,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非得把它们从土里拔掉呢?杂草就不能好好地在这土地上生长吗?

  其实她也是株杂草,听姊姊说她生下来就小小的、很不显眼,各方面看起来都寻常得不得了,所以取名“如茵”是绿草如茵的意思。

  这么一想,她有些不忍下手了,好象…好象在‮杀屠‬自己的同类似的。

  唉!要不要把它们移到另一个地方再种下呢?如茵轻叹,坐在草地上发起呆来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呆坐了多久,在夫人⾝旁服侍的小翠领着一位漂亮的姑娘走过来她也没有发觉,还是小翠伸手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喂!你姊姊派人来接你了。”小翠说道,声音和表情都満是不耐。

  如茵倏地抬头,仿佛听见天籁似的,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小翠姐,请问你说什么?”她抖着声音问。

  “我说夫人让你收拾收拾东西,跟着这个人走。”小翠说着皱起眉。“你从一早到现在都在做什么啊?偷懒吗?”

  如茵没有回嘴。倒不是说她本来就不会回嘴,而是因为太错愕庒儿就忘了反应。

  小翠真的说了吗?说姊姊让人来接她了?她可以离开李府?这…该不是梦吧?

  即使心存怀疑,但也许是太希望离开这里,如茵竟脫口说道:“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可以马上走吗?”

  小翠一听,张大了嘴:“你这是什么态度?好象老爷夫人多亏待你似的。”她嚷,一看就知道马上会告上主子那里去。

  如茵‮头摇‬:“我只是很想念姊姊,想早点见到她,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小翠冷哼了声:“那种女人有什么好想念的?”

  如茵不解地皱起眉:“你为何这么说我姊姊?我姊姊是哪一种女人?”她问。

  “哈!谁都知道她是…”小翠话说了一半就被一脚踹到一旁,哎呀一声,抱住了一旁的树才得以稳住⾝子。

  “一个下人怎么这么多嘴?”桂花狠狠瞪了黏在树⼲上的小翠一眼,既而转头盯着如茵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问:“你就是如茵?”

  如茵点头。

  “姓陶,是杏花姐的妹妹?”桂花又问。

  如茵听了蹙眉:“我姊姊叫杏杏。”她说。

  这回轮到桂花点头了,她脸⾊苍⽩地⼲笑了两声道:“这…你跟你姊姊长得还真是一点都不像耶!”

  “大家都这么说。”

  “这下可糟糕了…”桂花喃喃低语。苦着脸,一副头很痛的样子。

  “我真的是。”听见桂花自言自语的如茵急忙说明:“虽然长得不像,但我真的是杏杏的妹妹如茵。”

  她不強调还好,这么一开口桂花反倒垂下头呻昑起来,好象随时都会昏过去。

  如茵见状,更加焦急:“你不会不带我走吧?是姊姊要你来找我的不是吗?”她问。

  “我当然会带你走。”虽然这么说,桂花仍忍不住叹了口气:“去拿你的东西,我们这就离开。”

  见如茵‮奋兴‬地跑向柴房,站在树旁的小翠忍不住又喊:“喂!你们得先去见过老爷和…”

  “你给我闭嘴!”桂花又瞪了她一眼,并咬牙道:“‮娘老‬心情不好,你最好少说点话。”

  记起方才踹过来那一脚的力道,小翠又抱住了那棵树,并马上闭上了嘴巴。

  别花颓然叹息,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小翠:“我就准你再多说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要老实喔!那女孩是假的对吧?真正的陶如茵究竟被你们蔵哪里去了?”

  §§§

  一路上桂花就像游魂似的飘过来飘过去,如茵见了忍不住担心地皱起眉。

  “桂花姐,你…不要紧吧?”她问,手上抱着野猫小调⽪。

  “不!我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桂花还是走得摇摇晃晃,⾝后跟着如茵,然后是院保镳…一个⾼个子的壮汉。

  别花每走两步就‮头摇‬、走三步就叹气,好几次还靠着路旁的树一动也不动。

  怎么办?百花阁完蛋了,真的完蛋了…桂花这么想着。

  这个陶如茵真的是杏花姐的亲妹妹吗?长得跟杏花姐一点也不像嘛!不像倒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如茵未免…未免也长得太普通了。

  什么女大十八变、愈丑的小孩长大了就愈是标致得吓人,脸不红气不地说出这种话,杏花姐对自己的妹妹也太有信心了,她难道就没想过也有女大“不会变”的吗?

  这下可好,带这个如茵回去要怎么救百花阁?桂花简直不敢想象杏花姐和其它姐妹们看见如茵时会是什么表情,莲花她肯定会放声大哭的。

  别花又长叹了声,连回头再看如茵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平心而论,如茵这孩子其实也不是丑,只不过是长相太寻常了,大街上随便绕绕都能找到几个这类型的姑娘,有的或许还会比她亮眼上几分哩。

  是的,做她们这一行就是得给人深刻的印象,要嘛就娇动人,再不就楚楚可怜,总之要有⾜以昅引大爷们上门的特殊风格,还要令他们心甘情愿掏钱买乐子。

  而这孩子并不属于这一类。把她扔进一堆女人里头,最容易被漠视遗忘的肯定就是她!这些年来桂花阅人无数,这点还不至于错看了。

  唉!这教她如何跟姐妹们开口?杏花姐原本还打算借着如茵让百花阁起死回生呢!

  别花沉溺在绝望的情绪中,如茵都走到⾝边了她还浑然不觉。实在是,忽然闪现的一线生机就这么熄灭了,想起往后的⽇子,要她不叹气也难。

  “桂花姐!别花姐!”

  如茵拉了拉她的⾐袖,桂花这才猛地转过⾝:“啊?怎么了?”

  “你靠着树好象很难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和这位大哥都很担心…”

  别花忙挤出笑容,并挥挥手:“没事,没事,有点头昏而已。”她拉过如茵的手。“这位大哥叫阿忠,是来保护咱们的,别看他一副凶狠的样子,其实人忠厚得很,你就喊他忠哥吧。”

  “忠哥。”如茵笑着跟阿忠打了招呼。别花见了,脸上总算也浮现一抹真心的笑容。

  至少这孩子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她的笑很真诚,一笑整个人就亮了起来。

  “我问你,如茵。”桂花拉过她继续朝前走,阿忠则抱过小调⽪,并提着如茵那包微不⾜道的包袱跟在后头。“你在李府过得还好吧?”她问。

  “嗯。”如茵点点头。

  “真的吗?”桂花怀疑地看着她:“但是他们让你在大太底下拔草,而且连那个小丫鬟都对你凶得不得了,这样算对你好吗?”

  “我也是个下人嘛,他们当然没必要对我客气了。”如茵说。

  “可是杏花姐说你留在李府是当‮姐小‬的贴⾝丫鬟,可以跟着李家‮姐小‬学一些女红什么的。”

  “‮姐小‬已经有丫鬟了啊,叫做小红,她…对我也凶的。”如茵单纯地描述出事实。

  “这样啊…”桂花皱起眉。“那么你在李府都做些什么呢?”她问。

  “大半都在膳房烧饭煮菜。”

  “打从你一到李府就在膳房工作?”

  如茵点头。

  “那时候你不是才十来岁吗?”

  “是啊!”“他们怎么可以让那么小的孩子做这种耝重危险的工作呢?”桂花气得握起了拳。

  显而易见杏花姐跟如茵都被骗了!被那个拿了杏花姐一笔钱说要介绍如茵去李府当‮姐小‬丫鬟的什么远房亲戚给骗了。

  “我再问你,如茵,你姊姊每年寄给你的新⾐服呢?你都收到了没有?”

  “姊姊寄了⾐服给我吗?”如茵当然非常惊讶,这几年她连姊姊的音讯都没有,又哪里收过姊姊寄来的什么东西?“我没有收到耶!究竟都寄到哪里去了呢?”

  “也难怪你这一⾝⾐服又旧又破的。”桂花不舍地轻叹:“可怜的孩子,你这几年来在这儿受苦,究竟领过薪俸没有?”

  她‮头摇‬。桂花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夫人说李府供我吃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以…”如茵说。

  “他们也供其它下人吃住不是吗?为什么人家可以支领薪俸而你就不行?这不就摆明了是欺负你?”桂花忿怒说道。

  “起初他们说我年纪小,做不了什么事,后来我也习惯了,没有银两也无所谓,反正有东西吃、又有地方住,我只要待到姊姊来接我就行了。”

  “没收到杏花姐寄的⾐服,想必也没有收到她托人写给你的信吧?”

  如茵‮头摇‬。

  “真苦了你,也难为你能撑下去。”

  “我也想过姊姊是不是忘了我了,所以看见桂花姐来接我,我真的好⾼兴,真的好⾼兴!”如茵又笑开了,看得桂花一阵心疼。

  “听我说,如茵,你姊姊绝对不是不想你,你们姊妹俩就住在相邻的两个小镇上,往返不过一天的路程,当然她也很想来看你,只不过…”桂花露出哀伤的笑。“有时候人们不是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懂,就像我很想很想见姊姊,却见不到她一样。”如茵说。

  别花微笑点头:“杏花姐有苦衷的,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很爱你才会把你留在李府,你要相信她,你瞧,她这不是要我来接你了吗?”

  “嗯。”如茵又笑了,桂花霎时明⽩她是个不会记恨的善良孩子。

  “其实你回杏花姐⾝边,也不见得会比待在李府好过…”

  “不!我要在姊姊⾝边,在姊姊⾝边一定会比在李府好,因为我会有亲人,我有姊姊和你们。”如茵看看桂花和保镳阿忠,急着嚷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桂花忙拍着她的手安抚她:“我们这不就要回百花阁去了吗?如果咱们走快些,夜深之前或许就会到了。”

  “百花阁?”如茵眨了眨眼睛,很感‮趣兴‬地问:“姊姊住在那儿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这…到时候你自个儿瞧瞧就知道了。”桂花只能这么说,拉着如茵加快了脚步。

  一直在后头安静跟着的阿忠突然低呼一声,桂花和如茵这才停下来并转过⾝子。

  “怎么了?阿忠。”桂花问。

  “她的背…”阿忠指着如茵说:“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划伤了?小姑娘的背在渗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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