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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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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江浅滩边的浅⽔屯,住着约莫五、六十户人家。

  屯子里人口不算多,但也算得上是南北各三十里內要道上,唯一可供旅人落脚的所在地。

  最热闹、也是唯一的一条大街上,有着店铺十来间,小摊子十多个,提供南北旅人住宿、打尖、喝茶、添购旅程所需等各种买卖,当然也是当地人采买生活物品的唯一市集。

  浅⽔屯唯一一家客栈外架着一个卖字画的小摊子,当地人都知道,那是住在屯子一里外唐秀才的摊子。

  唐秀才名谦君,他本人也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是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

  三年前同他寡⺟打南方大城里来到这个小屯子,说是唐⺟喜宁静的偏郊生活,因此事⺟至孝的唐谦君,便买下屯外南郊的一小片竹林地,搭了间小小的竹屋,⺟子俩便在这里住下了。

  唐家‮儿孤‬寡⺟,生活并不富裕,相反的,还极为清贫。当初买下了那片竹林,搭起那一方小屋,就已经耗尽他们所有的财产。

  因此,为了生活,唐谦君便在屯子里摆起宇画摊,卖卖他的字画,顺便为不识字的当地民居或过路旅人‮写代‬书信、契文等。

  唐谦君不仅为人谦恭有礼、温雅仁厚,他的相貌亦清朗俊俏、文质彬彬之至,因此年接邺十有四仍未有室的他,几乎让全屯子里的未嫁姑娘尽皆倾心。

  若不是他⾝家清贫,多数为人⽗⺟的深怕女儿嫁⼊唐家吃苦,只怕上门说亲的媒婆早就踏平⺟子俩居住的小竹屋了。

  当然,也有不少不在意这点的女儿家甘愿下嫁,但他总是客气、婉转、甚至不着痕迹的拒绝。

  原因无它,只因家贫功未成,何以成家?

  “唐秀才,今⽇生意可好?”一旁卖⾖腐脑的老王刚送走一名客人后,顺道探问着手览经书的唐谦君。

  “还好,”唐谦君温笑着向老王颔首“刚替人拟了封家书。”

  “家书?那也不过才三个铜钱!”

  老王不解的大摇其头“昨天马家坞的钱老爷要以五百两银子买下你整摊的字画,你却连一幅也不肯卖,宁愿几个铜钱、几个铜钱的赚,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在想什么!”

  唐谦君淡然笑着:“钱老爷并非真心想要这些字画,何必让他花那些无谓的银两?”

  他自认没有一般读书人那股自以为清风傲骨的穷酸味,所以他的字画,并不是非知音人不卖。

  然而,若明知买字画的人,最后只会将这些字画当作废纸烧掉,让这些字画连当装饰的功用都没有,那么他宁愿将这些字画送给人家当柴烧,也不愿意做成那像施舍般的买卖。

  唉!说到底,那种读书人自以为是的穷酸傲骨,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吧?他淡淡的自嘲一笑。

  王老呵呵笑了几声…

  “那倒是真的!钱老爷肚子里的墨⽔不会比我老王多几滴,哪真懂什么字啊、画啊的?我看他啊,还不是想要你⼊赘去当他家女婿!”

  唐谦君勾浅笑,温和的眼光中说明着他的了然。

  “不过…唐秀才,你真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钱老爷家大业大,钱家‮姐小‬听说也是个美人,如果⼊赘到钱家,你和你娘就可以不愁吃穿,还有人伺候着,多好!”如果他老王再年轻几十岁,肯定自告奋勇去钱家报名。

  ⼊赘?唐谦君抬眸淡笑。

  唐家就他这么一个单传子嗣,他至今仍未娶生子已经够他娘亲烦的了,可不希望再气死娘亲。

  包何况家大业大的千金‮姐小‬,会懂得尽心孝顺公婆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齐大非偶,敬谢不敏。

  “⾼攀不起。”他缓缓‮头摇‬,说得客气。

  “什么你⾼攀不起!我倒认为钱家配不上唐秀才你才是!”老王不以为然的说着。

  钱家配不上他一个穷秀才?万一这话传到钱老爷耳中,不气死他老人家才怪!生与世无争的他,可不想无谓的得罪人。

  “王大叔,这话严重了。”唐谦君笑说着。

  “唉,我老王说的是实话。前些⽇子打从京里路过,那个什么大人来着,他不也说了,你的学问那么好,只要进京里去‮试考‬,肯定会⾼中状元!所以做生意的钱家产业再大,又怎么配得上一个状元郞?”

  唉,王大叔再说下去,可真要得罪人了。

  “职业无贵,何况我也不是状元。”唐谦君无奈的笑说着,并小心看着左右是否有饶⾆的人出现。

  “那是你不去考罢了,如果你肯去考,咱们浅⽔屯就可以出一个状元郞了!”

  老王跟着一脸不解的又说:“说真的,你们读书人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还不就是为了考个功名、享受荣华富贵?可怎么你到现在还不肯去京里试试?”

  “王大叔,读书不一定是为了取宝名、求富贵。”他温笑着说。

  孔圣人说得好:君子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因此他精读诗书,主要是为了增长智识,而不是为求取啊云般的富贵功名。

  “哎呀!那种话是有闲钱、没本事的公子哥说的,像你这般本事⾼又刚好没什么钱财的读书人,不去考功名来换个富贵,难道要苦哈哈的过一辈子啊?”

  唐谦君望着老王,浅浅扬眉,跟着‮头摇‬轻笑…

  “王大叔认为我家贫两袖空,应深感其苦?但在我认为,体会这种云淡风轻、无所碍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悠然和自在。”

  人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一能带走的只有生命的记忆,因此,他认为何必汲汲营营,徒留一生爱恨怨憎的苦恼记忆,到死都要苦了自己。

  老王不以为然的摇‮头摇‬。

  “唐秀才,不是我要说,你真是太年轻了!俗话说得好,人在世上炼、刀在石上磨。想要一生都无所碍?除非出家当和尚,断了人、亲、情和,否则…难喔!”

  苞着,老王叹口气又说:“唉…有时想想,有得也是种幸福呢。”

  也是种幸福?唐谦君扬眉微惑。

  “之前老伴孩子都在时,总嫌他们唠叨烦心,如今老伴走了、孩子们离家发展去了,连想要牵挂的对象都没有时,就开始想念着从前有牵有挂的⽇子起来了…”

  老王挥摆着手,掩去満脸的感伤,笑着又说:“唉,不说这个了!所谓老姜辣味大、老人经验多,等你哪天遇上了个会让你挂心的姑娘,生了个会让你烦心的娃儿时,你就能体会我老王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在诓你了!”

  “王大叔快别这么说,听上您的这一席话,可远胜过读上十年书呢!”唐谦君向来喜爱听老者的人生经验。

  诗书是死、人是活,书中又如何能得到老人家数十年累积的生活经验?

  老王満意的点点头“所以啦,你赶紧去考个状元回来吧!”

  呃…从得不得碍跳到考不考状元…两件事好像没什么很大关联吧?

  唐谦君偏头忍笑,不经意瞥见一个呆伫在老王摊子前的⾝影。

  那是一个⾐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脏污黑渍的一个…嗯,应该是个小姑娘。

  虽从満是黑污的脸上、和纠结散的头发很难分辨得出她是男是女,但从她娇小却有着不同于男孩的⾝线之中却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她是个道道地地的姑娘家。

  她黑灰脸上的一双大眼,正‮勾直‬勾的盯着老王摊子上,方才那离去客人未食尽的那碗⾖腐脑。

  发现唐谦君突然的怔愣,老王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哎呀,是个小乞丐!走走走,别站在我摊子前!”老王回⾝扬着手中的汗巾驱赶着那小姑娘。

  但那小姑娘恍若未闻的动也不动,只是怔怔的望着那碗剩不到一半的⾖腐脑。

  她是饿了吧?看她那专注在那碗⾖腐脑上的样子,肯定已经多餐不曾进食了。唐谦君看着这个乞丐般的小姑娘,心中的怜悯油然而生。

  “哎,你还不走?我还要做生意呢!你往这一站,客人都吓得不敢上门了!”

  老王动手就要推她,唐谦君却忍下住出言:“王大叔,给她一碗⾖腐脑吧,算我的。”

  老王愣了下,跟着叹口气:“唐秀才,我知道你心地好,我老王也不是舍不得这一碗⾖腐脑,只是她这个样…”

  唐谦君明⽩老王的意思,她全⾝脏兮兮的模样,若坐在老王摊子头上吃东西,的确会影响生意。

  他起⾝挪出自己⾝下的椅凳子,摆放在自己摊子旁,对着那小姑娘招招手:“小姑娘,你过来这里坐下,让王大叔给你拿一碗⾖腐脑吃。”

  那小姑娘缓缓偏头正面向他,他不觉微愕。

  令他愕然的,不是她双颊上的丑恶伤疤,而是那双该是明亮的大眼…好空洞的眼神!

  毫无任何细微波动的空洞,让唐谦君几乎要怀疑,那娇小的⾝躯里是否有灵魂存在?

  “小姑娘…你过来,别怕。”他试着再对她招招手,却不敢确定她是否真能听到他说的话。

  一个没有灵魂的⾝躯,还能听得到声音吗?

  过了许久,那小姑娘才慢慢的、僵硬的移动她的脚步,来到唐谦君的摊子边。

  还好,这表示她是听得到他说话的。

  “来,这里坐。”他拍拍椅凳,对她温然笑着。

  小姑娘先是木然的看着他半晌,跟着又木然的望着那椅凳一会,最后才慢慢的往椅凳子坐下,想来是戒心极重。

  唐谦君接过老王端来的⾖腐脑,放在她面前。

  “你慢慢吃。”他提醒着,担心她会狼呑虎咽而噎到。

  她应该已经饿坏了吧?饿极了的人,通常容易因急食而噎着的,但他没想到,那小姑娘并未一看见⾖腐脑,就急急忙忙的埋头大吃起来。

  她依然是以空洞的眼神,看着那碗⾖腐脑好一会,然后才缓缓的拿起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着,连匙碗相击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小姑娘…看起来应该受过良好教养,难道她原是好人家出⾝的女儿?

  从没在屯子里见过她,那么她应该是由外地流浪至此,但她又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才多大年纪?看她这瘦小的模样,应该不超过十五吧?实在很难想像,一⾝狼狈,小小年纪的她,究竟流浪了多久!

  瞬时万转的思绪,让唐谦君对着小姑娘泛起了微微的心疼。

  “小乞丐,看在唐秀才心肠好的份上,你快把东西吃完,然后赶紧走了,别妨碍了唐秀才做生意啊!”老王说着。

  “王大叔,不碍事的。”他对老王一笑,又弯⾝对低着头细嚼慢咽的小姑娘说:“你尽管慢慢吃,没关系的。”

  “唉!真是菩萨心肠。”老王‮头摇‬叹气,自他摊子上拎了个凳子过来“你的凳子教小乞丐给坐了,总不能好心还要罚站吧?来,这把凳子给你坐!”

  唐谦君道了声谢,跟着拿出一个铜钱递向老王。

  “不用了、不用了!”老王连忙摇手“你好心的同情这个小乞丐,也不怕她又臭又脏,碍着你做生意,我老王就没那个好心可请她吃碗⾖腐脑?”

  老王边往他摊上回去,边咕哝了声:“倒是这小乞丐,连声谢也没有,真是不知好歹。”

  唐谦君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偏头看着那小姑娘凝思。

  她自始至终都静默默的吃着东西,没为他们的言谈有任何反应,而且她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是木然无感的,仿佛那碗香甜滑口的⾖腐脑吃在她嘴里,就像喝杯⽩开⽔那般无味。

  是她⾝子有病,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对世事如此⿇木?

  唐谦君微微摇首叹息,坐回椅凳上继续看着他的经书,不再将视线失礼的停留在她⾝上。

  让她有一小方不被惊扰的空间,安安静静的填个肚子,是他唯一能帮她的吧?

  过了许久,唐谦君放下手中看了半天都无法⼊目的经书,将视线再度瞥向那安静得几乎像是不存在的小姑娘。

  不知何时,她已经吃完了眼前那碗⾖腐脑,但她并未移动半分,只是静静垂首坐着。

  怕惊扰了读书的他?

  她那空洞眼神之下,该是无心无念,但不知为何的,唐谦君就是有这种感觉。

  “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些别的?”他温和的问着,并不认为一碗⾖腐脑就可以填她的肚子。

  但小姑娘对他的询问恍若未闻、无所反应。

  唐谦君想了想,还是又对她说:“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他起⾝往客栈里去,没一会,手中拿了颗馒头回来,又放到她面前的空碗里。

  “再吃颗馒头吧。”

  同样的,小姑娘又盯了馒头一会,才动手拿起馒头,一小块、一小块的撕着放⼊口中;也同样的,她依然是像嚼蜡般的神情吃着那香软的馒头。

  唐谦君看在眼里,又是一阵轻叹。

  唉,罢了!食不知味也好过空着肚子。

  他将注意力又收回自己面前的摊子上,这回,他没有拿起经书来看,而是提着笔,在纸上扬腕挥洒起来…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舂。

  一壶酒,一竿⾝,世上如侬有几人?

  唐谦君写下这几个字,又在旁落了款后,才发现那小姑娘竟怔怔的望着他的字帖。

  她也识字?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将那幅字移近她面前问着。

  她又是看了许久,才轻轻的点了下头。

  终于见她有正面回应,唐谦君欣然勾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小姑娘漠然的盯着他,又是隔了许久,她才伸出手,对字幅上的“无言”两字比了比。

  “无言?”他凝起眉。她不会说话?

  “会写字吗?”他又问。

  小姑娘淡漠的视线瞥回手中的馒头,剥一小口继续吃着,显然不想再回应他的任何问题。

  但,他知道她会!

  洞悉她不愿为人探及稳私,所以唐谦君也决定不再多问她些什么,转而抬头望着天际的西渐暮。

  看来天快黑了,他也该回家去了。

  慢慢将摊上挂着的一幅幅字画收放⼊竹篓后,唐谦君回⾝发现,那叫无言的小姑娘已自椅凳上起⾝,连⾖腐脑的空碗也已还给了老王。

  真的是个懂礼守教的好姑娘。他温笑着的对她说:“我得回家了,你呢?你家在哪里?”

  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表示,只是轻轻的后退一步,让出个可供他通过的空间。

  睇视着她一会,唐谦君自竹篓里拿出他刚才写的那幅字。

  “这个送给你。”将字纸到她手中后,他温浅一笑“也许它可以让你肚子饿又没钱买东西吃时,能够换点东西吃。”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给她一些银子,别再让她饿肚子。

  只可惜他自己是尊过江泥菩萨,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小姑娘又是对字幅望了半晌,才慢慢接过那字幅,静静的垂首而立。

  “保重。”他轻声对她说了句。

  见她果如预料中的无所反应,他无奈的一笑,便背起竹篓越过她面前,向老王打了声招呼后,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走出大街后,唐谦君忽然似有所感的停下脚步回⾝一望。

  那叫无言的小姑娘,竟跟在他后头!

  见他停下脚步,她也停下了脚步,就在他⾝后数十步之外。

  唐谦君叹口气,往回走到她⾝边问着:“你有地方去吗?”

  她只是低垂着头,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看来,她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否则也不会直跟在他⾝后。

  唐谦君敛眉寻思了一会。

  “如果你不介意,那就跟着我来吧。”说完,他回⾝慢慢前行,并不忘侧脸观察那小姑娘的反应。

  那小姑娘只犹豫了一会,便紧追上他的脚步。

  他笑了笑。

  “走吧,我带你回家。”

  家中虽清贫,但多她这张嘴吃饭,应是无多大影响,娘应该不会介意吧?

  …

  “娘,我回来了。”踏⼊未闭的竹门,唐谦君对內唤了声。

  “谦儿,今儿个晚了些…”自厨房端出一碗热菜汤的唐⺟,发现唐谦君⾝后那脏兮兮的小姑娘时,她愣了愣。

  “谦儿,她是…”

  看了看在⾝后的无言,唐谦君回头对娘亲歉然一笑…

  “娘,这小姑娘叫无言,她没地方去,所以…”

  “呃,无言?”唐⺟虽讶异,但了然的点点头。

  她知道儿子向来温仁敦厚、心地善良,经常的拾些受伤或饿肚子的猫狗鸟儿回家,只是想不到这回拾回来的,竟是个小姑娘!

  唐⺟快速端睇着这个叫无言的小姑娘,心想她怎会弄成这副狼狈样?还有她那像个无心木娃娃的眼神…究竟她是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真教人看了心头直揪着疼呢!

  唐⺟亦是心软之人,她柔声对无言笑着招招手…

  “小姑娘,你叫无言是吧?快跟大娘来,大娘去烧些热⽔,让你好好清洗一下。”

  这回出乎唐谦君意料之外,无言并未又考虑半晌,而是听闻唐⺟的召唤后,便提步往唐⺟走去。

  原来在她眼里,他不若娘那般的值得信任?他笑着‮头摇‬,看来他得好好反省反省了。

  唐⺟含笑牵着她的手往內间走,回头又对儿子说:“你把东西放好后,就将桌上那碗热汤喝了,晚一点娘再做晚饭给你吃。”

  “娘,没关系,我还不饿,尽管忙你的。”看娘那兴⾼彩烈的模样,他浅笑回着。

  看来他的晚饭可有得等了。

  回到房里,唐谦君将⾝上竹篓放下,不经意瞥向刚自无言手中暂代她收着的那字幅。

  “桃李无言一队舂…无言…”他喃念着这个名字。

  人无言,情断绪,心头万苦该凭何诉?像她这般不言不语、不表情绪,肯定什么难过、什么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呑,再加上餐风露宿、流浪四方…他实在很难想像,那些⽇子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若她真无处可去,那么留下来也好。也许不能为她化去心中苦,但至少也让她有个挡风遮雨填肚子的地方,而且…娘也一直想要有个女孩儿陪着呢。

  既然决定留下她,那么首先得解决住的问题。他如此想着。

  当初搭这间小竹屋时,没想过会再加人口来住,因此只搭了两间住房,他和娘各一间,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可让无言住了。

  不能委屈娘和无言挤一间,当然更不可能让无言同他住一间房。虽然厨房后还有一间小小的柴房,可也总不能让无言一个姑娘家去住柴房吧?

  唐谦君思索了半晌,抬头环视自己不算太大的这间房。

  嗯…今晚先暂时让无言和娘挤一挤,明天他得把柴房整理整理,将自己的东西搬过去。

  唐谦君决定将他的这间房让给无言住,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住柴房又有何妨?

  既下了决定,他便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起来,浑然不觉时间过去,直到唐⺟在房门外叫唤着他:“谦儿,你在房里忙什么?快出来一下。”

  唐谦君应了声,快步出了房门后,他微微一愣。

  映⼊他眼里的,是梳洗整齐,也换了⾝⼲净⾐裳的无言静静垂眸坐在桌边,令他微讶的是她全⾝上下,发散着一股优雅的娴静气质。

  现在他能够肯定,她肯定原为某个名门世家的千金‮姐小‬。因为一般寻常人家的小家碧⽟,实在难能散发出像她那般的气质。

  若她双颊上无伤疤,又会是如何的容颜?唐谦君忍不住猜想着。

  “唉,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大娘的⾐服不合你⾝,赶明儿帮你制⾝合穿的⾐服…咦?谦儿…”唐⺟拿着把布尺在她⾝上比啊比的,叨叨念了半天才发现儿子呆站在房门口。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快过来!”她对唐谦君招了招手又说:“刚才叫你把汤喝了,你也没喝,现在汤都凉了…”

  “娘,没有关系,汤凉了也可以喝的。”他走到桌旁,拿起那碗被他遗忘了的凉汤要喝,但被唐⺟轻打了下手,斜睨着他的眼中,仿佛在说:刚才让你喝你不喝,现在不给喝了!

  都这么晚了,娘叫他出来不但还没有晚饭可吃,连凉掉了的汤都不给喝?

  “你大男人一个,喝凉汤当然没关系,但无言瘦成这样,万一教凉汤伤了肠胃怎么办?”唐⺟意有所指的瞄瞄正忙着的双手。

  有了女就不顾儿,娘也未免太现实了!

  他啼笑皆非的睨望娘亲…

  “好、好,我把汤拿去热一热,行了吧?”这才是娘叫他出来的主要原因吧?

  “这还差不多,快去吧,别让无言饿着了。”唐⺟见得儿子识相,満意的挥挥手,低头又在无言⾝上忙和了起来。

  还好唐谦君从不贯彻孔夫子的“君子远庖厨”之说,偶尔会在娘⾝体不适时,为娘下厨烧饭,自认还有不算差的手艺,要不只怕今晚大家都得饿肚子了。

  只是每回他偷偷下厨,娘虽感动在心中,但也总免不了要叨念个几句,但这次…呵,为了无言,娘连向来不准他踏⼊的厨房,竟也主动要他去?

  真是,有了女孩儿可让她劳心费力,儿子⼊不⼊厨房、合不合君子作风,就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唐谦君浅笑着‮头摇‬,端着手中的凉汤往厨房里去。

  难得正大光明得到娘恩准⼊厨的懿旨,他当然不会只热碗汤就作罢。除炒了几道自家门前种的青菜,他也翻出娘亲珍蔵着的腊⾁,放⼊菜汤中煲煮着。

  无言是太瘦了,明天或许该上葯铺去抓几帖补⾝的葯方子…唐谦君边烧着耝简菜肴边想着。

  没一会工夫,唐谦君已将菜汤饭全热腾腾的端上桌。

  “娘,可以吃饭了。”他提醒着又在为无言重新梳头的娘。

  早梳理好的头发又重新梳过,看来,娘真当无言是个娃娃在把玩着呢!

  唐谦君笑着‮头摇‬,添了碗加了腊⾁的热汤,推到那任娘‮布摆‬的无言面前。

  “先喝碗热汤,暖暖胃。”娘双手忙,无言双手可闲着,就她先喝吧。

  唐⺟终于为无言梳个令自己満意的发髻,这才甘愿坐回位子上,接过儿子同样为她添上的热汤。

  “嗯,你不笨嘛!还懂得加些⾁到汤里。”

  现在儿子没地位了,哪敢亏待娘的宝贝新宠?唐谦君在心里笑着暗想。

  看了看桌上的菜⾊,唐⺟又皱起眉来…

  “才说你不笨,看来也不怎么聪明!既然知道汤里要加些⾁,怎么不顺便从后头抓只来作菜?”

  还要宰?娘养的那笼,连他这个当儿子的一年也只有两次可吃,看来他该埋怨一下,当初为何不投胎为女孩了。

  他莞尔一笑…

  “明天吧,明天我上葯铺子抓些补⾝葯材炖,给你们娘儿俩补补⾝。”看娘拿无言当女儿般照料着,他也欣然的将她们当⺟女看了。

  “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他对又是低头望着热汤的无言说着,却发现她空洞的双眼中竟然落下两滴泪珠,直滴⼊冒着热气的汤碗里。

  “唉呀,怎么哭了!”唐⺟讶然叫了声,连忙拿出手巾为她拭泪“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平时我们⺟子俩也都是这么吃的,不需要特别感动嘛!”

  是吗?唐家君子⼊庖厨,汤里放⾁打牙祭,这可是一年没能来得上几次的机会呢!唐谦君在心中暗笑着娘睁眼说瞎话的功力。

  但无言的突然落泪,他也是微感吃惊的;还以为情绪木然死寂的她,早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了,没想到她竟然也会感动落泪…虽然眼中仍是空洞无采。

  唐⺟夹了些菜放在无言面前的另一个饭碗上。

  “别哭了,吃些东西吧!谦儿虽是个大男人,但手艺不算太差,你试试。如果不好吃,大娘就叫他去面壁思过!”

  “娘,你真偏心!”他知道娘是为了让无言感到轻松些,不惜拿他当消遣,因此也很配合的出言‮议抗‬。

  唐皇千里送荔枝,乃为博得贵妃笑,而他唐谦君被拿来当消遣…就当彩⾐娱亲好了!谁教都有个“唐”字?他莫可奈何的自嘲一笑。

  无言敛住泪⽔,抬眼轻瞥了唐谦君一下,跟着低头以同样的木然、同样的轻缓、同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饭菜。

  咦?唐谦君微讶的发现,刚才她瞥视他的眼底,仿佛闪过一丝浅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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