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算晶晶想过千百次与明哲重逢的情景,也绝对想像不到会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形下见到他。
何况多年前,被他伤透心时,晶晶就决心把与他有关的一切埋葬在记忆底层,随着时光流转自然湮灭,是以面对着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尽管,之前从他⾝上感觉到的悉感,不断暗示着这个男人在她过往的生命里占有过的份量,然而一旦证实,一旦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她还是无法承受这个冲击,只能瞪视着那眉,那眼,那鼻,那,那刚毅方正的脸型,那即使坐着、依然拔潇洒的⾝形…被迫与自记忆底层不断涌出的那个年轻男孩的音容笑貌一一比对,却惊心地发现记忆里的男孩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没有消蚀在时间流程里,其余的细节已难捉摸。
那最初、最真,以为倾尽青舂生命去燃烧的爱恋,在不舍昼夜流逝的时间嘲流侵蚀下模糊难辨,除了那个想起来依然令她心痛的名字还很清晰外,连恨意也如飘了十多年的回声微弱难寻了。
但为何心还是会痛?
为何在他深挚的凝望下,她依然感到悸动?
彷佛能听见他烈跳动的每下心音,传递着引人陷落的藌语,一声声的牵,缚着她往前…
晶晶,晶晶…
像从一场恶梦里惊心动魄地觉醒,晶晶仓皇地别开那简直要被昅进他眼中的眸光,瞪视着不知何时从手中滑落面的无线话机,全⾝烈地颤抖着。
她怎能忘记那背叛的伤痛?
即使恨意淡了,旧伤总在不经意下发作,提醒她曾经愚蠢地把自己给不懂珍惜的负心人,任他无情地践踏,还有…
她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小肮,虽然那里早就空落了好久好久…
晶晶,别吓我,到底怎样了?
只有话筒里不断传来的焦虑声音是她唯一能相信、倚靠的。晶晶颤抖地重新抓握住话筒,牙齿咬得发疼,提醒自己那些埋葬在心底的伤痛记忆,曾经如何残害年轻时的自己。
我没事。她的低语深深沉沉的,带着难以丈量的悲凉,视线朦胧着。
别骗我,晶晶。你知道我听得出来。
维贞轻柔而直接的驳斥消磨了她強撑的坚強,晶晶知道瞒不住她,然而心中的伤痛和委屈不方便在此时此刻向她倾诉呀。
她勉強呑下喉头那如受伤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感觉眼中的化成体滴滴点点的落下。
发生了什么事?跟…昨晚送你回去的男人有关吗?他还在你屋里,有没有对你…
好友急迫的追问,提醒了她当前的境况。
他还在这里…
他…
不需回头,也能感觉到后脑勺灼热的凝视,那深情的眼光…
不,她极力推拒这个意念,不许自己生出一丝被引的空隙,不去看他,不去想他,那突袭心房的悸动和疼痛会消失。
可是在手中的电话不断传来好友的忧虑的前提下,她无法摆乎心头沉重的、混的情绪。
维贞…我晚点打给你,好不好?
听出她声音里如薄薄一层蛋壳般的脆弱,维贞呆了几秒,没往下追问,毅然道:我把饭店的电话和房号告诉你…
不…那表示她必须转头去找纸笔,如此便避无可避地得面对他…晶晶庒抑着內心的惊慌,声音破碎,我现在没办法记…我…拜托你…一小时后打给我,好吗?
好,我一小时后打,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回去陪你?
不…虽然好想她马上回来,可维贞好不容易摒除心魔,追求爱情,她岂忍心妨碍她?
晶晶昅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坚強,你不是说…德雷星期一就离开吗?你陪着他,我这里不要紧。只要一个小时…我就好了。
我一小时后打给你。维贞犹豫地答应,不放心地接着叮咛,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
我…会的。
我一小时后就all你喔。
嗯。
话筒里终于传来断线的嘟嘟声,晶晶感觉全⾝的力气像被菗光似的,把头埋进曲起的膝盖,彷佛这么做就不用面对她想逃避的人。
晶晶…
夹杂着幽幽轻叹的男嗓音低哑地传进她耳內,那声音既陌生,又透着抹悉,令她不确定了起来。
这男人真的是何明哲吗?
他当年的声音有这么苍凉吗?
记忆里那一把如晨光下的清泉般慡朗、充満活力的年轻男孩的嗓音到哪去了?
或者只是记忆在愚弄她?
晶晶,你可以转过头来跟我谈吗?
不,她不可以!
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以为他想谈,她便该跟他谈吗?那十一年前,她想找他谈时,为什么他跑得不见人影!
宾烫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了満脸,她感到曾经被重重伤害过的心灵又裂了开来,強烈的伤痛席卷全⾝,菗光了她剩余的力气。
晶晶,你这样子我…充満挫折的声音在她⾝后又忧郁地响起,她几乎可以想像出他苦恼的皱眉模样,还有他眼窝处疲惫的暗影,以及他深挚注视过来的温柔眼神,芳心跟着一紧。
不,这样的心情下…她只有投降的份,而她…是绝不甘心投降他的!
这男人…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如果他就是何明哲,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她要怨恨、视为仇敌的人,她岂能向他投降,岂能轻易地原谅他施加在她⾝上的伤害!
不,不可以,不可以…
你走!请你离开…以为该是満怀怒气的咆哮,却软弱得如一声乞求,可是她不在乎。让我静一静!
晶晶…
求求你…我不能…她抱住头,那梗在喉头难以成声的伤痛,使得她颤抖的背影看起来好脆弱,彷佛轻轻一吹,便能被击倒。
这副模样教有千言万语想说的明哲再也开不了口,他除了叹息,还是只能叹息。
我先离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话声落下后,轻微的脚步声渐去渐远,隐约可以听见开门声、关门声,之后的许久,静寂的空间里只有空调与风扇的转动声,晶晶紧张的情绪倏的松弛,她抬起头,果然房里只剩下自己了。
何明哲离开了。
有恍惚的片刻,她很想当他的存在是一场恶梦,然而地板上那叠好的抱枕和凉被却提醒她那不可能是梦。
真的是他。
那个早就在十一年前,走出她生命,留给她刻骨铭心伤痛的男人,再度出现,依然拥有扰她心灵的力量。
这个领悟甚至比他的出现更加地打击她,晶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直贯到脚底,几乎要冻结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以为…不去想,便能遗忘,现在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枉然的,永远都回不到没遇见他前的平静。
因为早在相遇的那刻,早在情不自噤爱上他时,他对她的温柔与伤害,都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存在于她的⾎脉中,不管她如何努力遗忘,记忆都清不乾净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像树木体內的年轮永远无法消除,只是隐蔵起来,一等他再度闯进她生命里,沉埋了十一个年头的往事轻易被掀开了,空气中彷佛有浓浓的尘沙扬起,那些她以为模糊难辨的记忆却扑扑地涌冒出来,不容她逃避。
…
晶晶还记得初次见到明哲的那天天气有多热。
下午四点的天空,蔚蓝无云,她骑着三轮车踩过烫的柏油路面,一路上都可以闻到混合着柏油味的闷热暑气,而斜挂西天的烈余威不减,毒辣的光不留情地投而来,虽然头上戴着斗笠,⾝上穿着长袖,手上套着⿇布手套,脆弱的⽪肤仍被光晒得发疼,汗⽔涔涔而下。
晶晶,累的话,换我踩。
坐在⾝边的老妇人不时伸出枯瘦的指掌捉着挂在晶晶颈上的⽑巾为她拭汗,另一手摇着蒲扇试图为闷热的空间制造一点清凉。
我不累,外婆。晶晶挤出笑容。
外婆这几天都不舒服,还从早到晚踩着三轮车出去收破烂,好不容易她打工的美发店今天放假,她不忍心看外婆撑着病体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便主动提议要帮忙。
难为你了。再撑一下,过了转角,王太太家就到了。老妇人眯着眼张望前方,像是在确认目的地方位,蜡⻩的脸上浮着慈祥的笑意。
嗯。晶晶擦去快掉进眼睛里的汗⽔,用力点了一下头。
这里是靠近大学区的巷子,两旁的宅邸全是独门独院,虽然有几家种有⾼大的乔木,浓密的树荫却遮不到马路上来,怪不得沿途都没看到人,有钱有闲又聪明的住户,都宁愿躲在家里纳凉,有谁会想出来晒成人乾?
只有他们这种苦命人!
晶晶不是没有怨恨,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明⽩,再多的怨恨也改变不了人世间的不公平,⽇子还是得过。
认命地踩着三轮车,握牢车把向左转,前头也有两排附有庭院的透天厝,晶晶听从外婆的指示把三轮车停在左手边第二栋屋子前,自己先跳下车,再绕到另一端扶外婆下车。
王太太人很好,每次只要整理好一些可回收的废弃物,都叫我来收。昨天还特别打电话来代,约我这时间来。老妇人笑眯了一双刻満皱纹的眼睛,喜孜孜地道。
晶晶看着外婆皱缩的嘴往上扬,常常不明⽩何以小小的恩惠,便能让一生穷困的老人家如此开心。
只见她伸出枯枝般的指头往镶嵌在大门旁的电钤一揿,啾啾的鸟鸣声传了开来,晶晶估计大概等了十来秒,对讲机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哪一位?
太太,打搅您了。我是收破烂的梁阿婆。老妇人殷勤地上前回答。
是梁婆婆呀,请进来。
银⾊的大门喀答一声,梁阿婆带着晶晶推门而⼊,三轮车就留在外面。
同一时候,王太太也自屋內走出,她是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亲切的笑脸如満月般盈満,穿着宽松家居服的⾝材⽩晰圆润,朝她们了过来。
梁婆婆,⽇头这么毒,还请你来,真不好意思。
您太客气了,这种天气,我们早就习惯了。
习惯吗?
晶晶不认为这种气温下有谁能习惯得了。
幸好王家的庭院有座葡萄藤架,浓密的绿荫将热炽的光挡了大半,人站在下面,连风吹过来都清凉了不少,使得脑部的晕眩感减轻了些。
先进来,我煮了一锅绿⾖汤,来喝一碗。王太太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晶晶,这一位是…
您别忙了。梁阿婆先是客气地推辞,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外孙女晶晶,来帮忙的。
真乖呀。王太太的语气充満感慨,不像我儿子、女儿,要他们做点事,直比请神还要⿇烦。
这是因为他们有你这么好的妈妈呀。
晶晶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深深沉淀着丝丝悲怆。
您家的姐小和公子是好命呀。梁阿婆微笑地回答。
那倒是。放暑假便跟我要求去游学,两个全送到加拿大,六个星期下来,比念个大学还贵。王太太头摇叹息,不提他们了,出去便像丢掉,难得想起他们的老爸、老妈,连电话都懒得打〈,我们进屋里喝碗绿⾖汤。
太打搅了。梁阿婆推辞着。
看出老妇人的顾忌…不想一⾝捡破烂的气息弄脏了主人家的华屋,虽然她们临出门时,才换上乾净的⾐服,王太太倒没有坚持。
她指了指放在前廊遮荫处的雕花铁制桌椅,折衷道:去那里坐一下吧,我把绿⾖汤端出来。你瞧瞧,晶晶一张小脸蛋都晒红了,累得満头大汗,你自己不累,也要让她休息。等喝完绿⾖汤,再把我堆在角落的回收废弃物装上车也不迟。
谢谢太太。梁阿婆心疼外孙女,便接受了王太太的好意。
祖孙俩在椅子上坐好,王太太打算回屋里拿绿⾖汤时,一阵温雅清朗的呼唤忽然传来。
王妈妈。
是你呀,明哲。王太太循着声音瞧去,看见好在隔壁台打招呼的少年,笑咪咪地回道。
晶晶好奇地打量去,毫无防备地与少年看来的眼光对个正着,视线陡然失了焦,刹那间,像在夏夜里看到流星,一道光碧银银的飞过她心中,但她还来不及许愿,那道光已闪开。
你们在忙什么?
那好听的声音沙哑了些地传来,晶晶感到一股烧灼感自胃部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亿万个细胞随之晕眩,一颗心登时跳得像打鼓一般,呼昅又浅又急,她是中暑了吗?
不不,千万别在这时候中暑,别在这名有着好听声音,与一双人星眸的男孩子面前中暑。她还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可是视线好模糊喔,光又太过灿烂,她只能隐约瞧见他微微抿着的似笑非笑的往两边划开,心儿怦怦跳。
没什么啦。王太太显然也抗拒不了少年光般的魅力,笑容更加的甜藌,颊上泛起晕红,吃吃地笑道:就是整理了一些家里的旧报纸、旧书,瓶瓶罐罐、旧⾐服,还有坏掉的电器用品什么的,给梁婆婆收去卖。
喔。他偏了偏头,两道分明的眉扬了扬,明亮的眼眸朝祖孙俩照来,登时给人一种清⽔拂来的舒畅感觉。我前阵子也整理了一些过期的报章杂志,还有旧书,一起请梁婆婆收去,可以吗?
那声音也如清⽔,而且是被光照暖的清⽔,沁⼊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温暖受用。
当然可以。王太太笑昑昑地回答,你也顺便过来喝绿⾖汤吧,王妈妈还有加西米露喔。
谢谢王妈妈,我一会儿就过去。那张给人明朗俊美印象的亲和脸庞朝楼下的人点了下,便转向屋里消失。
但一直到王太太为梁家祖孙盛好绿⾖汤,冰冷香甜的滋味充満晶晶口腔和胃部,少年都没有出现。
他刚才只是说客气话吧?
晶晶望着桌上多余的一个琉璃碗,心情怅惘。
啾…的长响划破安静的院落,晶晶心儿一跳,目光往大门处瞧去,莫名的期待升起。
一定是明哲来了。王太太迅速起⾝,脚步匆匆地前去开门,看到门外的少年,惊奇地喊道:咦,怎么満头大汗的?
我顺便把整理好的旧书报放上婆婆的三轮车。王妈妈,我手有点脏,你院子里有⽔笼头,借我洗一下。
你这孩子…王太太的声音里有着蔵不住的浓浓宠溺和爱怜,还跟王妈妈客套什么,快进来吧。
丰満的⾝躯一让,修长拔的⾝影便走进晶晶的视线里。
罢才他站在二楼台上时,晶晶便觉得他很⾼,但当时只以为是⾼度上的错觉,现在两人站在一样的平地,他比她还⾼一个食指长呢。
晶晶自己有一六七,他呢?
她微微仰起细长如逃陟般的美丽颈子,测量着他的⾼度,目光却难以自特地被他那端正明亮的五官所昅引,呼昅一窒。
他的轮廓深秀端整,留着寻常男生学标准的小平头,深邃的眼眸明朗有神,笑意浓浓地注视过来。
周围的空气彷佛都因他的目光而加温,烫着晶晶薄嫰的颊肤,少女満、坚的脯聚満某种灼热跃跃出。
明哲,你不是要洗手吗?来呀。
王太太的招呼声打断了两人的凝视。
那长若永恒,其实短如一瞬的眼光会,像一道闪电划亮晶晶心头,照出了她年轻却灰暗的心灵,滚滚雷鸣回响不绝,似在召唤,在她心中起连自己也捉摸不住的莫名求渴。
就来。少年收回视线,受光洗礼的红润颊肤冒出颗颗汗珠,他快步来到院子一角的⽔龙头前,先把手中的脏污清洗乾净,接着捧⽔往自己脸上泼。
梁婆婆都听见了吧?明哲这么做,倒是省了你们不少事。王太太说。
谢谢这位少爷了。梁阿婆苍老的声音充満感。
我不是什么少爷,婆婆喊我明哲就好。少年抬起润的脸,从卡其长的口袋里掏出⽩⾊的手帕擦拭,⾝上的⽩衬衫领子沾染上⽔渍。
那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王太太随和地劝说,我瞧晶晶跟明哲差不多年纪,明哲做你孙子绰绰有余,你喊他名字就行,喊什么少爷的,可是会折他的寿。对了,明哲过完暑假就升国三了,晶晶呢?
晶晶也一样。
国三生可辛苦了…
接下来免不了会聊起升学的事,晶晶对这类话题向来都是敬谢不敏,反正她已经吃完绿⾖汤,俐落地重新套上⿇布手套,对外婆道:我先把东西装上车。
好…
我来帮你。明哲注意到王家整理的回收废弃物份量不少,不等晶晶同意,便自告奋勇地搬起一落书。
可是你刚洗好…手…晶晶阻止他时已来不及,只好由着他。
在明哲的帮忙下,她没花太多力气便完成工作,最后还只能站在一旁看他将最后一箱坏掉的电器搬上车。
她的视线无法自主地逗留在他臂膀上鼓起的肌⾁,光在那里撒上薄薄的一层金粉,引勾她思绪转动。
以一名即将升上国三的少年而言,他不仅看起来⾼大健壮,体力更不逊于成年男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什么架子,虽然他家境富裕,却没有一丝富家少爷的娇贵。
好了。他吁了口气,直起⾝子,脸上冒出薄薄的一层汗⽔。
晶晶想也不想地踮起脚尖,以袖子擦拭他快要滴到眼睛的汗珠,某种热炽得烫人的光芒自他瞳仁里出,牢牢地锁住她。
晶晶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觉得一股热力击中口,一颗心在腔处咚咚咚地狂跳不休。她反地跳开,芳颊烙铁似的烧红了起来。
我们也该走了。
外婆的声音从门內传来,晶晶却觉得很遥远,心神有泰半仍陷在自己的心跳、呼昅声里。
她低下头,怔怔地瞧着刚才伸出去为他拭汗的手臂,心头拢上浓雾一般的惘,而他…便站在雾外,睁着一双热炽、多情的眸子照过来。
谢谢。走出大门的梁阿婆向主人致意,发现外孙女低着头发呆,轻拍一下那瘦削的肩膀。我们要走了,晶晶。
喔。她回过神,怯怯地抬起头,正好上明哲眼中浓浓的兴味,好不容易冷却些的颊肤,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她连忙别开眼光,先搀扶外婆上车,接着爬上三轮车,全程都可以感觉到明哲的注视。
我们走了,太太。梁阿婆朝王太太点头道别。
小心。王太太殷勤代。
婆婆再见,晶晶再见,有空再来。明哲热情送别。
晶晶轻颤着…当然不是因为冷,盛夏时候,即使时间将近⻩昏,依然闷热得让人想浸在冷⽔里。而是他喊她名字的感觉,引发了体內深处一股宛如海啸般的颤动,剧烈的強度非是少女脆弱如琉璃般的芳心所能承受的,她登时全⾝有如火焚,肺部因屏住呼昅而灼痛着。
你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王太太呵呵取笑。
晶晶知道自己从头红到脚了,她逃亡似地踩动踏板,三轮车迅速驶离王家门口,但还没快到来得及逃开王太太接下来的调侃。
你这样一看到可爱的女孩,就把我们音音给抛在脑后,很不应该喔。
王妈妈,说什么呀!我当音音是妹妹…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有些甜,但有着更多的怅惘、羞赧和悲伤。
他那么说,是表示…喜她吗?
可是…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是收破烂的,而他是好心施舍他们旧书报的富家少爷,就算他把那什么音音的当妹妹,她与他的距离…恐怕是她穷其一生都跨不过的。
晶晶的眼睛酸涩了起来,是柏油路面蒸腾出的热气刺了眼睛吧,不然该如何解释臆间那彷佛被蛀了一个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