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孝亲王的大肆渲染下,齐聚赵府为左丞相祝寿的达官贵人几乎在第一时间便与闻了贵妃出墙的事。
皇帝的皇叔勇、仁、义三位亲王,承袭⽗爵的孝亲王,国舅安国公岳朗清获准进⼊行宮的大厅內议论。
他们会聚在这里的原因,一是几刻钟前,皇帝的爱女仙贝公主遭不明人士绑走,接着被弃放在花朝所住的客房门口,令众人担忧这名不名人士会对皇帝不利;二是听说了赵贵妃与花朝的事,人人都想探知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置。
然而,两件事看似无关,却有极深的牵扯,是以没人敢在弄清楚之前,随便发表议论,使得厅內虽然聚集了不少人,却是鸦雀无声。
今晚寿宴的主人赵政道当然也听说这两件事。
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事都让他吃不消,何况两件事一块发生,赵政道的心情可说是沉⼊深渊,如果真有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他相情自己现在定然是在第十九层。尽管自己向来在朝中广结善缘,勇亲王世子与大学士张泰儒都是他的女婿,但事情太过严重,两人不被赵家牵连已是万幸,哪有馀力帮忙呀。
心知这次是大难临头,赵政道在获准进⼊厅內,便一路从门口跪着往里走,一夕便像苍老了十数载的声音随着他磕头的动作往里送。
“臣罪该万死…”
“丞相快起,朕并没有怪爱卿。”皇上对他的自行请罪一个头两个大。
事情完全超出他之前的计画,本来并没有想搞这么大呀,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臣…”赵政道不敢起⾝,仍是磕头,嘴巴才动要说话,便被一声厉喝给打断。
“皇上!”孝亲王往皇帝面前一站,目光炯炯地喊道:“左丞相教女不严,以至于有此等秽宮闱的丑事,请皇上降罪。”
喝!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喔,真是听得人冷汗直流呀。
皇帝眯起眼,不悦地沉声道:“这是朕的私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皇上的私事也是家国大事,贵妃做出这种事,就算皇上肚里能撑船,兹事体大,亦不能纵容。”孝亲王彷佛听不懂暗示,越说越慷慨昂。
但他说完之后,皇帝并没有做出任何裁示,而是以一种莫测⾼深的眼神注视着他,孝亲王被看得头⽪发⿇,如履薄冰,有种想一直呑咽口⽔的冲动。
好像过了一辈子,又好像只有几个眨眼,皇帝终于开口,嘴角带着抹笑意地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孝亲王松了口气,之前失去的勇气又全都回到⾝上,正气凛然地回答“赵贵妃与花朝秽官闱,皇上应该将他们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明正典刑,以正视听?”皇帝怀疑地重复念道。“可是花朝是朕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赵贵妃又是朕的…”
“他们胆敢羞辱皇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花朝还不是王子。臣认为应该将他们抄家灭族,以仿后傚!”
喝,吓死人了!几位亲王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抄家灭族,以儆后傚?”皇帝眼中的疑问更加地扩大。“你确定?”
“臣当然确定,请皇上依法究办,切勿因仁善而纵容。”
“可是…”皇帝摸了摸光洁的下颔,做思考状地喃念道:“抄家灭族…”
“依臣之见,还应该抄九族…”
“九族?”越说越离谱了,皇帝和众亲王的脸⾊都变得很难看。“孝亲王,这个太过分了吧?要是抄九族,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还有今晚到相府祝寿的许多人,包括朕跟你,不是要一块被抄吗?你要朕下令杀自己,及你们全部吗?”
咦,怎么会…孝亲王在好几双眼睛瞪视下,冷汗涔涔,猛然领悟,连忙下跪请罪。
“臣愚昧,竟说出这种蠢话,请皇上降罪!”
“现在知道不可以随便说要抄别人家的这种话了吧?”
“臣…”
实在看不过去,勇亲王得到皇帝的同意,以长辈的⾝分训斥孝亲王。
“仲谋,不是皇叔要说你。你这孩子年轻气盛,在这么多长辈面前,也敢大放厥词,说出抄九族的蠢话!那花朝是你皇姑的独子,论起九族,所有皇族中人不都在其中吗?你真是的!”
就是嘛。
皇帝边听边点头,只差没出言附和。
连他这个当皇帝的,在満堂大部分都是长辈的情况下,也要斟酌言词,这个孝亲王堂哥实在太不识时务了!
“可见得抄家灭族这种峻法太不好了。”戴玥叹息道。
“爱卿何出此言?”皇帝一副感趣兴的模样。
“孝亲王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一般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要抄家减族,照道理,是不是王子同样犯了这样的大罪也要抄家灭族?可要是王子也被抄家灭族,不是所有的皇亲国戚都遭殃吗?”
“朕明⽩了。”皇帝微笑道“爱卿的意思是,如果皇亲国戚们都觉得因此而受牵连是件很不公平的事,对一般人而言,也是同样的。有道理!左丞相。”
“罪臣在。”赵政道赶紧应道。
“朕刚才不是要爱卿起⾝了吗?怎么你还跪着?”皇帝皱眉道。
“臣…遵旨。”就算赵政道觉得皇帝非但不怪罪他,跟他说话还涸仆气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也没表现出来。
倒是仍跪在地上的孝亲王,因为没人叫他起⾝,只能僵硬地继续跪着,不噤懊悔之前⼲嘛没人教跪便跪,弄得现在不跪也不是,跪又膝盖痛。
懊死的,连赵政道都起⾝了,皇帝居然不叫他起来!真呕呀!
“朕要你昭告天下,除非罪证显示全族的人都参与其罪,不然罪只及罪犯本⾝,不得牵涉到旁人,包括子、⽗⺟、兄弟姐妹等等。”
“臣…”赵政道哽咽地呑着口⽔“遵旨。”
聪明人听到这里,都听出皇帝有意为赵家开脫,孝亲王自然也听得出来。可,这怎么可能?
皇帝都戴了录帽,还能心平气和的为给他聇辱的人开脫,这…他想破头也想不明⽩。
不过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他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辙。
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赵贵妃与花朝做出这等丑事,臣想请示皇上要如何处置?”
“虽然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但你既然这么好问,朕就満⾜你吧。”皇帝说完,便示意在门口张望的福星可以宣人进来了。
“宣贵妃赵氏、御林军统领暨东宁侯花朝觐见!”
花朝心情志忑的与赵千慧联袂进来,各依礼节向皇帝请安。
宽阔的大厅里静得彷佛掉针下来都能听见,他不需抬眼去看,便可感觉到厅內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跟千慧。那些眼神…与尊敬、崇仰这些宇眼都无关,他知道这些人怎么看他,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他的确是做了他们认为的那件事。但千慧,她是女人,要如何承受这些眼光?
他忍不住偷瞄那张娴静的脸容,事情发生到现在,千慧始终比他镇静,即使是此刻,那张令百花失⾊的娇脸容上也没有一丝犯罪者的惊慌失措,有的仅是不容人亵玩、批评的神圣、恬雅表情。
他纳闷她是如何办到的。是千慧已经将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才会对目前的境况无动于衷?还是她太过有把握了,认为皇帝不会对她不利?
在被皇帝留下来穿戴⾐物的短暂独处,千慧始终没有开口,她只是默默穿好⾐服,整理着散掉的发髻,眼神平静的凝望他,似乎期待着他能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因为心情仍太复杂,或许是因为不晓得可以跟她说什么,更或许是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下来,尽量保全千慧。
可面对的是不测的天威,花朝不确定自己办得到。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头上戴了一顶绿帽,更何况是尊贵无比的皇帝!
“两位爱卿平⾝。”
花朝有些讶异,从皇帝的口中非但听不出来一丝丝的恼怒,甚至和从前一般的亲切温和。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不仅是他怀疑,有人更是忍不住地哇啦哇啦议抗起来。
花朝这才看清楚,跪在他与千慧前面的人既不是千慧的⽗亲赵政道,也不是任何相关人等,而是“发现”两人幕情的孝亲王天仲谋!
只听见他喊道:“那花朝与赵贵妃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还赐他们平⾝,太没道理了。”
皇帝举了举眉,俊美的脸容上有丝玩味。
“你是为朕赐他们平⾝,却没赐你平⾝而吃味?可刚才是你自己要跪,朕可没教你跪,你自己起来就是了,不用朕叫吧?”
听到这里,孝亲王连忙摇摇摆摆的站起,语气仍不改愤。
“臣觉得不公平的还不仅是这些。臣认为皇上如果对这样的事不闻不问,会被天下臣民给聇笑!”
“嗯…”皇帝沉昑了起来。
“皇上。”勇亲王也忍不住语气沉痛地开了口“孝亲王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这种事不仅对皇上的尊严有损,天朝皇室的颜面也无光。皇上若不做出处置,只怕难堵悠悠众口。”
得到叔⽗的奥援,孝亲王更是胆气一壮。
“臣以为若皇上对这件事宽容,只怕将上行下效,夫纲不振。人人会以为皇帝戴了绿帽,也不敢将奷夫妇法办,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去偷汉子,她们的丈夫也都该效法皇上忍气呑声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皇帝咬牙切齿地问“朕什么时候要忍气呑声了?朕的头上又是何时戴绿帽了?你给朕解释清楚!”
“臣亲眼见到花朝与赵贵妃同睡一…”
“你亲眼见到?”皇帝怒哼了声“帐明明是掩着的,敢情你有透视眼,可以透过帐看到上的是两人?”
孝亲王语塞,但很快道:“上的是不是花朝与赵贵妃,皇上大可以问他俩。”
“臣…”花朝待要回答,皇帝却以一个不耐烦的手势阻止他。
“岳翕!”
咦,该被问的人是花朝或赵贵妃,皇帝怎么叫起了岳翕?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应皇帝的叫唤,从厅门口走进来的伟岸男子。
“臣在。”
“朕要你查的事怎么样?”
“臣已查明。”
“好,你说!”
“是。”岳翕答声后,目光锐利地转向群臣。“从仙贝公主突然在西园的宴会里被人抱走,到出现在行宮內花朝所住的房间门口,都疑点重重。皇上认为抱走公主的人,显然是要将大家都引到行宮,才会在抱走仙贝公置瘁,跑到东园虚晃,故意怈漏行蔵。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相信几位大人都明⽩。”
现场一阵议论纷纭,孝亲王冷哼了声,不屑地道:“想必是某个不平之人发现花朝与赵贵妃的奷情,故意用这招来揭发。”
“王爷的话虽不无道理,不过王爷命人踹房开门,众卫士都还没看清楚房里的情况,王爷便大叫着:『花朝,你好大的胆子…』云云,王爷又是如何知道帐里的人是花朝和贵妃?”
“这…”孝亲王的头上开始冒冷汗,支吾了一下才道:“本王是…大胆假设!那花朝明明是在皇上的恩典下,被福总管领去更⾐,却半天都不见回来。本王一进去,瞧见帐里有两个人,这里是花朝的房间,上的一人当然就是花朝,他竟趁着更⾐之便,胡天胡地,不是胆大妄为是什么!他又未成亲,所以是奷夫妇。另一方面,那贵妃赵氏原本该在西园与左相夫人一块招待女宾,却在稍早之前不见去向,连女儿被偷抱走也不知,留守行宮的卫士也看到贵妃进了行宮,却没出去,所以本王就猜到上的人是花朝与赵贵妃。”
说到这里,孝亲王已有些不过气来。
“王爷的大胆猜测还真是神准呀!”岳翕嘲弄地说“但王爷显然没注意到一些细节。我和戴玥陪伴皇上抵达时,房里还留有某种古怪的香味。我们原本以为是夜昙香烟的气味,但那味道又不全像,经我询问福总管,他说送花朝进房里时,房內同时点着夜昙香烛及薰香,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我问了留守的宮人,无人承认有进房里点亮烟火或是薰香…”
“这跟整件事有何关系?”
“王爷稍安勿躁,我就要说到重点了。单点夜昙香烛或薰香自是无事,但就坏在两样一块点,混合的气味就成了撩人情的媚葯了。”
“你的意思是,花朝与赵贵妃是中了媚葯的关系才会的?”
“的确有此可能。”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替他们脫罪。花朝可以说是遵照皇上的命令回行宮更⾐,那赵贵妃又为何而去?这中间没有暧昧,谁会相信呀!”
“朕相信。”皇帝懒洋洋地开口,引起众人侧目。“因为是朕要贵妃去的。”
“什么!”这下子可让群臣哗然了。
“皇上,您不是开玩笑吧?”始终沉默着的国舅岳朗清惊呼出声。
“这种时候,朕哪有闲情开玩笑。”
“皇上的意思不可能是…”虽然难以置信,但听起来就是那回事,勇亲王不得不硬着头⽪问“整桩事件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皇叔,在您心里,朕就这么下作吗?”皇帝委屈了起来。
“臣…不…”明明就是他自已承认的,怎能怪他这么想?
“朕是安排贵妃回行宮跟花朝见面。就算没有那只猴子惹事,朕也会设法让花朝回行宮一趟。朕这么做,是希望花朝无法再逃避跟赵贵妃面对面谈个清楚。这是朕欠他们的,可是朕并没有下媚葯呀,朕才不会那么做呢,朕…”
“皇上…”花朝越听越心惊,也越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朕不要你再继续误解朕和贵妃下去了!”皇帝既动又委屈“朕总是想跟你说清楚,但每次想谈时,你总是逃避。朕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所以朕…”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勇亲王越听越头痛,不得不打断他言不及义的长篇大论。
“朕说了那么多,你们…”光看这些人的表情,便知道他用心良苦、掏心掏肺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表⽩听在他们耳里,直如对牛弹琴。皇帝轻喟出声,怪不得锺子期死后,伯牙会摔琴,原来知音者难觅呀。“好吧,朕就用最浅显的方式从头讲一遍。岳翕。”
“臣在。”
“你记不记得定国公从酉里国传回来花朝掉落天马潭失踪的消息时,朕即刻便要戴玥亲自跑一趟酉里国,一来是要定国公班师回朝,二来是要他接替定国公继续搜寻花朝的下落?”
“臣记得。”岳翕马上领会皇帝是想藉着一问一答,让众人能了解事情的经过。
“可宁国公等不及有进一步的消息,便请旨说希望能亲自到天马潭走一趟,还传书与朕的⺟后,希望她能回京保护朕,并嘱咐你在⺟后赶回之前,要贴⾝保护朕,是也不是?”
“是。”
“就在宁国公离开没几天,一晚,朝公主突然进宮找朕,朕与她密谈之后,便召你一块离宮,你记得我们去了哪里吗?”
“臣记得我们先到定国公府,下轿之后徒步往赵丞相的府邸,皇上并没有知会赵丞相,反而从侧门⼊內,带着朝公主与臣进⼊赵…贵妃所住的小楼。”
“你的记不错喔。我们到了之后,见到哪些人呢?”
“除了为我们开门的墨儿姑娘,还有丞相夫人。后来皇上与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到楼上探望赵贵妃,臣在楼下花厅等待。”
“好,朕就宣丞相夫人与墨儿到这里来,等听完她们的说妹瘁,你们就能体会朕的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