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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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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怪他和他娘身上的花香味会如此之浓,莫怪他和他娘会这幺喜欢花、这幺懂花。

  因为路家祖屋后头的坡地根本就是块百花的极乐之地呀。

  瞠大眼,玉棠儿眺望远近繁花似海,很是努力地数,却仍无法将入眼的花草一一细数;虽然上头所有的花草并非全部逢时,但瞧它们生气盎然的模样,就晓得被照料得极好。

  生在这里的人,难怪要吐尽是芬芳了。

  “这里的一花一草,全是路家的心血吗?”被路恭臣牵扶着,她脚下无法稍停。“不是全部。梅是路家以往的持家依据,我们栽梅也贩梅,梅子结得好,一年的生计就无须愁。”拨开随风而落的树叶杂枝,他将她安进自己的臂弯里。

  “梅…”

  “李树和杏树也是相同用处。”风又来戏,她的一缕青丝贴上他的,他随吻了下,才轻轻拂去。“而屋子后圃子里头栽的报、鸯尾、锦带,多由我曾祖父或祖父一代与远近同好相赠而来,其余的就都是天生了。”

  “路家上下皆是爱花之人,难怪你也惜花如命。”

  “说惜花如命太过,因为所有的花里,我视之如命的唯有一种,而且也唯有它一株。”穿过斜坡,来到一处较宽阔的区域,那里碧草如茵,成片的翡翠绿上,有小树一棵。

  他说的就是那棵树吗?隐隐然,她心中有着某种程度的失落。

  然而也就因为这某种程度的失落,当她将绿地上的小树看清楚时,那惊喜的程度竟是无法言喻。

  是海棠!而且是年岁级高的高龄海棠,她怎会不识得!只是…真的有些讶异。“我记得,你应该是不喜海棠的。”

  “谁跟你说的?”牵她到树下,他笑,笑得像携老友重游故地。

  “你状元府的花园里,没植海棠。”

  “没植不代表不喜欢,我住进那幢府邸时,那里就有着那幺多的花草,移掉它们可惜,再植海棠,又怕残害了它。”

  “残害?”

  “跟这株老海棠一样,种在路家的小小天井,是残害,所以我才会将它移植到这里来。”他拉着她,绕到树的另一边。“看看这里。”

  他指着海棠树干的一处,那里有着一道颇长的削入旧痕,很深,深到足以要了海棠一条老命。

  十年前?抑或是有二十年?她的海棠族员遭受这幺重的创伤,她应该会被告知的,可是她怎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她记得,只是一时给忘记了?

  正当玉棠儿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路恭臣执起她的手,娓娓道出:“我晓得你一定很好奇,为什幺我迟迟未成家。”

  是很好奇。她专注地看着他。

  “因为跟这株海棠有关。”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心事,从未对人提起,包括他娘,也包括甘寅,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当他是怪人…不近女的怪人。

  虽然真说出来,她或许会觉得荒唐,但,有些人就是会为了一个挂记,而影响他往后的行事。

  他就是那其中一个。

  “跟它有关?”这是何等令人称奇的事!一棵树影响一个人的姻缘?

  “对,我说了,你可不许笑,因为它是千真万确。”轻轻拂着她若有所思的俏脸。”话要从十五年前,我十三岁那年说起…”

  那年,他十三岁,十三岁的生辰夜,风雨加“臣儿,你爹到坡地巡梅园去了,你快帮我将后门外的盆花搬进屋里来!”望着外头动辄能折断树的强风豪雨,章氏着急地喊着自家壮丁。

  说壮丁,其实也不太壮,当时路恭臣不过是个初初长的少年,身型仍有点单薄。

  呃…说单薄还不足以形容,说体弱多病还差不多。

  “咳咳,娘,您别急,我这就去。”忙着离开那病病之,路恭臣撑着不甚坚强的身躯,急急往屋后走去。

  搬进了几盆他爹最爱的花草,他突然想到内院的那一颗海棠花树,那棵已有年岁,自他犹在襁褓就拿花香哄他入睡的海棠花树。

  心头一急,他忙不迭往内院半走半跑而去。

  丙真,到那儿一探,他发现老海棠正被这场难得一见的大风大雨打得弯驼背,于是他抱起檐下一他爹前几天才准备拿来栽新梅的木条赶紧往海棠将折的枝干护去。

  动作中,风吹得他髻拆发,雨打得他肩垮头难抬,但为了这株活过他路家数代的老友,他仍是不肯稍稍停下。

  直到一声令人心惊的声响在他头顶处响起,抬眼望,他瞧见一片尖削的屋瓦没入树身,他这才意识到危险。

  然而当他正想要进屋避避时,一阵剧痛便强袭了他的后颈,登时他眼前一片黑暗,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人居然不在路家里。

  不在里,也就是不在内院,也不在房里,那他现在该是在哪里?

  张眼一看,一片草花海,很陌生的景致,却又有那幺一点熟悉,因为跟他家后头的梅园同样繁花似锦,但肯定不是。

  他不是被东西砸昏了吗?怎幺…

  “嘿,别急着走,会迷路的。”正当他心里发急,想找出路的同时,一道能甜透人心的嗓音就这幺闯进他慌乱的脑里。

  声音很近,宛若源自自己脑海,但下意识的,他仍是抬头一望。

  就在十步远的地方,前一刻还放眼无际的草原居然平空出现一棵树,仔细看,树上头有着一抹朦胧的粉绛影子,没有形状,又像有形状。

  “谁?谁在说话?”说不怕是骗人的,他虽已十三,虽没见过鬼怪,可也晓得“那东西”怪。

  “谁是那东西来着?胆敢对本座不敬?唉,枉费我想帮你。”树上影子动了动,宛若有些失望。

  “你…你居然听得到我的心声?”他愕然,不由地脚步更往后退了数步,转眼,他回身想跑…

  “亏你还是个男孩,我有什幺好怕的!”孰料粉绛身影飘地就落向他身后,一手擒住他颈后。

  “你…放开我!”想挣扎,却又忍不住往后头一窥,顿时楞住!

  好…好好看的人呀!人?不是!因为…看不清楚脸。但是…一团金黄芒量之下,他的身影却能让人感受出美好的轮廓。

  还有,他身上有着一股香味,像海棠花绽开时的香味。

  “再看,本座就要戳了你的眼。”他玩笑似地恐吓。呃…是他还是她?看不清楚长相,所以不知是男是女,可是若要听声辨人,他…该是“她”吧?但鼻尖还是猛嗅着她的芳香。

  “谁跟你说我是姑娘来着?”微嗔。“也不先担心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坑谙了。”

  “脖子坑谙?呜啊…”经她一提,他后颈又一阵削之痛,他的手往颈上一搭,便搭上那人的手。

  手?是手吗?好柔软,软得让人不再想移开。

  “呵呵,我就说呀。”旋即她搁在他后颈上的手,飘出一道香雾,醉了他的痛觉,也醉了他的味觉。

  “好香。”鼻子享受之余,他颈间的剧烈疼痛也忽地消逝。这幺奇妙!懊不会是神仙吧?

  “算你聪明,还晓得我是神字辈,叫大仙吧。”

  出手掌,嗓音带笑,只是瞬间又飘得老远。路恭臣再度回首,那香气四溢的美好身影已回到了十步远的那棵树上了。

  “姑娘…你为什幺…”除了颈伤,他也明显感觉身上那自幼便带着的屠弱已逝去无踪,于是他轻松地提腿,一下子便追到树下,仰头望着树顶。

  影子晃呀晃,好似在轻笑。

  “不为什幺,就因为你的好心肠,你护着了我族的老爷爷,所以我喜欢你。”

  “老爷爷?指的海棠花树吗?”它的确有了年纪了,抬头看着上头的…人,他的心头隐隐发热。“等等!”他着急大声喊住。

  “没病没痛了,还有什幺事?”

  “没…没,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好奇妙,他见她不过就这幺一瞬间,居然对她依依不舍了。

  糖似地笑出声。“呵,等你将身体练就好了,或许还见得着我吧。”人见仙,哪有得准?何况人有寿限。难哟!难哟!

  “好,我就将身子练就好,那幺你…”脸上微微现出赧

  “别挂记我了,你的长相带鸿运,只要努力,等你功成名就时,姻缘自然来。”

  “我不要姻缘,我可否只要你?”她不具象的影,已在转眼间烙进了他的心版…他情窦初开的心版。

  如此虽可笑,但他就是一眼就恋上她带给他的感觉…亲切、无拘。

  她但笑不语,仅是起身,脚下踏叶,叶间起波,拱得她向天飞起。

  他抬眼,忍不住大声问道:“下回你来,记得给我点暗示,好让我知道是你!我就等着你,好吗?”

  “好吗,他就只等我?要我下回来记得给他暗示,好吗?好吗?好吗?”

  天!她要早知道,害他变成这样的居然是她,就也不会这幺大言不惭了。

  难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还是那季节司神跟她开的玩笑,要她自行承担后果?

  可,那是除了她海棠一族,该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呀。更何况连她自己在事情过后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错错错!那季节司神眼尖得跟什幺一样,她魂许老早就已经察觉她十五年前曾私下凡间,还替路恭臣治了伤、过了劫。

  惨惨惨!那既然是如此,这任务还算是任务吗?还是只能算是她收拾自己闯下的祸?

  “…”坐在桌旁的花芽苞不由得担心地看向躺在上唉声叹气的大仙。打从两个时辰前,她与状元郎自屋后回来之后,就这样子了。

  在烦恼什幺吗?

  伴下手中正疼得紧的芍葯花,他忍不住问了:“大仙,那状元是不是跟您说了什幺?要不,您怎烦恼成这样?”他这一问,是硬着头皮的,因为他家大仙爱面子,不喜人家这幺说她。

  “烦恼?没有啊,本座怎会有烦恼事?芽苞不由得己。

  接着,她又开始将事情溯想。

  唉,先别说这任务成不成任务,光就路恭臣从头至尾的反应她没给及时察,就已损了当神仙的资格了。

  从一见面,她“从天而降”到她身上从不间断的海棠花香,跟着她问他园里为什幺不植海棠,还替他看相、说姻缘,这一切的一切,儿就是在暗示他她的身分!

  她就是那窝在他心底十五年的那个…人。

  这可怎幺办?她居然在他心里占了这幺一个重要的位置!呵,如果这是在他跟她说这心事之前,或许她还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是现在…

  “噢…”这教她如何帮他配姻缘哪?难不成得先将他脑袋里关于她的记忆全部消除吗?就没见过哪个人会像他一般,单单只为一场梦境而恋上一个人、误了自己终身的。

  翻遍天下所有人,这幺死心眼的,可能就只有他一个了。

  “啊!”玉棠儿气丧地开嗓一喊。

  这一喊,正好吓着了也在思索她家大仙反常原因的花,他猛一口气,手颤了一下。

  “哐!”岂料正好打中他手边芍葯花,芍葯落地,盆里的土却松了一些出来。

  “糟糕!芍葯,我不是故意的啊!”这段时间他已跟它培养出感情,所以见它摔下自然紧张得很。

  只是他蹲地正想将上拨回盆中,却见盆中的一处居然隐隐泛着微光。是什幺?他好奇地将一些土挖出来,结果一颗约莫有卵般大的珠子竟就这幺咚咚地滚了出来。

  “大仙,您看这个…”他拾起那颗在盆里会发光、拿出来见着光却又没了光泽的奇异珠子把玩。

  “嘘嘘,本仙正想着事。”拨拨贝耳。

  “可是这个…”

  “…”将铺盖掩上耳朵,拒绝一切騒扰。

  大仙不让吵,那他只好明天再说,先将东西收起来吧。花识时务地将珠子揣进怀中。

  然而他却不晓得,自己已将一桩呼之出的阴谋揣进了怀中。

  从没过过这幺难捱的一夜!

  以往天一暗,她只消眼皮儿一闭,周家公公就来跟她行棋;怎知,都啼了两次,头都快脸了,她竞然还是网眼开开!海棠睡不着?哈!奇谈!

  打了个呵欠,玉棠儿正要翻身再唤周公,房外一阵騒动就这幺传来。该是路大娘起身正忙着吧?

  但是耳朵提了半晌,那悉悉的声音却更像是说话声,该是路恭臣也起身,正在跟路大娘说话吧?

  久没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何况他这回还带了她这幺一个“饵”回来,要顺利将路大娘回青县,可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然而当她又准备合上眼珠上那两片薄瓣…

  “臣儿,快出来,京里来了人,说是找你的!”大概是忘了还有她和小芽苞两个“客人”章氏十成的丹田气力,几乎使到了七成。

  想当然尔,不一会儿,那睡在他们隔间房的路恭臣马上开门走出。他嘘地一声,肯定是要他娘将声量减减。

  呵,真是个处处替人设想的好男人,只可惜…

  “唉…”又给想起昨天的事,她一声叹,跟着将被铺一想要来个暂时逃避,哪知躺在被上的花居然被她一扯滚下

  咚!声一响。

  爬了起来,玉棠儿盯着劈天雷也打不醒的小芽苞,摇摇头,跟着下将他又抱上了

  “真是白苦了你了。”摸摸他的颊,正旋身想走出门逛逛,怎料脚下一踩,那颗珠子竞绊得她四脚朝天,脑袋朝地。

  “呜呜…好个小芽苞…”抱头痛呼,等剧痛稍过,她强力爬起想给前一刻让她疼着的花一顿训…

  什幺东西?就在这时,脚下珠子泛出来的萤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拿起来审视,在屋内未朋的光线下,珠子更加炫目耀人,就像明月滴在了手上!这东西她似乎见过,画如凡石,夜如明珠,该是凡人视为珍宝的夜明珠。

  只是,她手上这颗,却有着血腥味。

  世人尝有一说法:人心本恶,未加约束,贪值痴恨便出。助炽者,何也?凡珍、贵、稀、灵皆为。

  愈是稀有珍贵的东西,愈是会让人升起歹念,这明珠气重,不由得让她想起凡人战争的祸端。

  然而这种经历过战争的东西,不都该要被收藏起来的吗?

  “牙苞,这东西你哪拿来的?”真是不祥!

  “大仙…”被摇醒,花忙睁眼。“您说这颗珠子呀?”个人不太正常。”

  远眺那头频频往院里探头的两名男子,想着他们可能的身分。

  “怎幺?”眉头微皱。

  回过神。“喔,没事,我习惯替人看相,远远望去那两人背软弱、头长,五岳又不正,头摇仰面,未论见舌,像是心肠狠毒、不得亲近的‘蛇’形人。可是这幺远看,一定不准,总之恭臣大哥出门在外一切提心就是。”她笑。

  闻言,稍安心,要不他可要以为她预知了任何机先了,路恭臣回以一笑。

  “小芽苞,把芍葯花取来给恭臣大哥!”她往屋里喊,一会儿便见花不舍地捧出他近来的友伴。

  “好状元,这花…可不可以不带走,小的我…”

  “不行。”玉棠儿递给他一眼,事有轻重缓急,他对芍葯的感情得往后摆。

  “大仙…”失望地扁嘴,可眨眼,他却像想到什幺似地撑大眼。“啊!如果他们要的只是那盆里的东西,那就给他们呀,花留下来给我!”

  “啊!好你个小芽苞!”心头一急,玉棠儿手速地往他嘴上一捂。“人家要的是花,不是盆里的土啊。”

  天!这个小麻烦差点要坏了她的计划。

  “呜呜…”他说的是珠子,并非土呀!

  “嘘!大仙一会儿再跟你说,恭臣大哥很急,你别在这时烦他了。”她对他使了个眼色,而花终于明白他家大仙另有目的。

  嘴上的手掌松去,他吐出一口长气。“呼!那如果状元老兄您办完事,要记得将它带回来。如果可以,我还想邀他一起回上头的。”递出芍葯花。

  玉棠儿一手搭额。“牙苞!”

  望着呈无力状的的玉棠儿,路恭臣答应:“倘若可以,我会再将它带回来,放心吧。”拿过花,他回房去收拾了几件便衣,随即出门跟着那两人而去。

  人全走后,不敢稍稍耽误,玉棠儿马上对着花说:

  “那两人不怀好意而来,我怕路恭臣不到半路就会遭到不测。”

  “啊!那刚刚大仙怎不对状元说?”知道事态严重,花拔腿就要出门去,但却被玉棠儿抓了回来。

  “说你聪这回怎迟钝起来了!?”她摸他的小鼻子,薄施惩戒。“凡事莫要打草惊蛇,记住没?”

  花恍悟地点点头。

  “现在我得跟着过去,不过得留下身,你…我次该要小心看着吧。”上次的记忆仍鲜明,她不得不再代,见花又点点头,她这才放心。我走了,路大娘这边怎幺圆全造你了…”

  话声一落,她身体立即软下,只余真身随一阵香雾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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