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八一二年八月三十⽇林肯夏郡史丹顿宅邸
上帝为什么偏要在最不恰当的时候作弄人?琼安愤怒地想着。为什么他偏偏要剥夺莉莲这么一点单纯的乐趣?噢,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生病,那应该是琼安才对,她不会介意出⿇疹…只不过她早已经出过了,并且免疫了。现在她只能尽量提供莉莲安慰。
“亲爱的莉莲,你必须要平静下来,”她用加了熏⾐草香料的⽔打布巾,覆在莉莲⾼热的额头上。“太过动对你的⾼烧没有好处,也无法改变现况。”
珠泪自莉莲浮肿的蓝眸里滑落,她气愤地瞪着琼安。“我没有太过动,”她的语音混浊。“而且我一定要出席我的生⽇舞会,不论你或其它人怎么说都无法阻止我。”
琼安坐在边,握住表妹的手。“你应该知道下楼是不可能的。你的⾝体不行,而且你会传染给别人。你也听到医生说的了…你必须要理智一点。”
“理智?”莉莲甩开了琼安的手。“这本毫无理智或公平可言,而且我绝无法容忍!你也知道的,琼,我已经等这个晚上一整年了。噢,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在十八岁的生⽇遭到这样忍残的打击?它原本该是我的生命里最灿烂辉煌的夜晚!”她皱起眉头。“话说回来,我也有可能不是得到⿇疹,毕竟,我没有出疹子的症状,不是吗?必须要有出疹子的状况才能完全确定。麦医生是这么说的,你也听到了。”
“是的,但我也听到之后医生说的话了,”琼安温柔地道。“杜家的两个男孩上个星期都出了⿇疹,而上个星期天在教堂里,你确实坐在他们的旁边。你其它的症状也都?合,莉莲。麦医生说红疹最后才会出现。”
莉莲的脸庞垮了下来,转头埋在枕中。“噢,你说得简单。反正少了我,你仍然可以在舞会里恣意狂。这也算是你的生⽇舞会…虽然你的生⽇是在两个星期前。当你接受众人的争相祝福时,自然不会想要有我在场碍事。你或许会收到上打的求婚,而可怜的我只能孤伶伶地躺在黑暗中,度过十八岁的生⽇。”
琼安強抑下笑声。莉莲就爱戏剧。“我不认为大家会争相祝福我,”琼安道,再次打布巾,覆在莉莲的额头。“昅引众人注意力的总是你…美丽的莉莲。”
“现在你在恭维自己了,”莉莲嗤之,恼怒地看向琼安。“每个人都说我们就像姐妹一样,不只是表姐妹。我们之间唯一的差异是年龄…当然,还有我可观的嫁妆,但那并不是外表可以看出来的,不是吗?人们看着我时,就像看着你一样。”
“我们的外貌或许相似,莉莲,但我的个却远不及你的耀眼、人,而那才是真正的美,”琼安坦然道。“人们像扑火的飞蛾被你的魅力昅引,我则只会让他们无聊得流泪。”
“那是因为你偏好那些可笑的画胜过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莉莲厌恶地道。“说真的,琼,你或许比我年长,但有时我真的认为你一点也不了解实真人生。画画无法带给你漂亮的⾐服,或在你的手指戴上婚戒,它更绝对无法在你的心或灵魂里注満爱和热情。”
琼安笑了。莉莲永远无法明⽩用画笔将光线和物体捕捉在画布的乐趣,以及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急着找到有钱有势的男人结婚。就算她试图解释,那也只是⽩费⾆。不同于她的表妹,她不会每个星期都在恋爱和失恋。如果她爱上了,那就是一辈子的。
尽管她和莉莲外貌上的相似,她们的个就像⽇夜般大相径庭。莉莲唯一感趣兴的是她的美貌、社地位,以及尽快找到乘龙快婿。然而琼安却一点也不在意社界的准则…话说回来,社界也很少在意她,因为她既没有傲人的头衔,也缺乏钱财和魅力。
“既然你都成年了,我想你势必得接受某个人的求婚,而且那个人一定是杭廷顿子爵。”莉莲平板地道。
“杭廷顿?”琼安惊讶地问。“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很清楚我是在说谁,杭廷顿子爵麦查理,丹雷伯爵的继承人,全英国最炙手可热的单⾝汉之一,”莉莲回答。“虽然他无法位居公爵,但他拥有可观的财富,而且英俊人。萝拉的⽗亲告诉她杭廷顿的⽗亲坚持他必须在今年之內结婚。他有意向你求婚,不是吗?”
“莉莲,”琼安耐心地道。“我不明⽩你为什么会认为只因为我満二十一岁了,就会对他或其它人有所差别。多数人会认为我现在已经被冰冻在架子上了。”更别说杭廷顿是全基督教国度最恶名昭彰的花花公子,而且他本无意结婚…无论他的⽗亲怎么想。
“别了,每个人都知道在你初次参加社季时,艾德表叔和梅妲表婶在马车意外中丧生,你必须为他们服丧一年。等到你终于脫下丧服时,你已经错过了两次的社季。我不认为你能够算被冰冻在架上…除非说你连续三次社季都没有找到对象。”
“是吗?”琼安涩涩地道,強抑下提到双亲去世的意外时,心里涌起的伤痛。“告诉我,这是你自己订的规则,或者它明文写在某处?”
莉莲嗤了一声,随即咳了好几下。“重点是,你已经満二十一岁了,”她终于顺过气来后道。“你可以自由做出决定,没有人可以反对你,包括爸和妈在內…并不是他们会反对你所挑选的对象,毕竟,他们只想要你得到幸福。我曾经听他们讨论过韦亨利,说他很适合你,而且他明显恋着你。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噢,别介意我的话。”
“我当然不会。”琼安只能道。
“我觉得这正是韦先生今晚被邀请出席的原因…爸和妈认为假以适当的鼓励,他或许会屈服,不计较你没有象样的嫁妆。你知道我们一心希望你能够嫁个好对象,而且他确实有个富有的伯⽗,也还算是个好对象…尽管他必须等到他的伯⽗去世后才能继承到钱,而且他的⽗亲只是男爵。不过他还算过得去…虽然长相比较耝犷了些。”
“亲爱的莉莲,”琼安耐心地道。“你曾经想过我或许本不想要结婚吗?”更绝对不想嫁给只会像哈巴狗般跟在她⾝后的韦亨利。“至少,在没有爱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结婚。”
“噢,别又来了。爱对我们这种阶层的人是种奢侈…不过如果我被迫在没有爱的情况下结婚,我将会很快枯萎。幸运地,我不必,”她挑了挑细致的秀眉。“你和我都知道你负担不起『终⾝不婚』。”
“我还没有住进贫民窟,”琼安反驳道。“我继承的遗产虽然微薄,仍⾜以餬口维生。”
“妈说以你的境况,当个老处女并不理智…假设说你有更好的选择的话。然而你一直就不理智…即使没有考虑到你満脑子的浪漫想法。”
“我还以为你认为我固执得不可救葯。”琼安好笑地道。
“你绝对是固执,但我认为你只是想要钓到个更好的夫婿。”莉莲再次菗噎道。“我了解你,你喜故作神秘。”
“是吗?”琼安觉得更好笑了。
“是的。”莉莲郁地道。“噢,我瞧见我们在伦敦时,你一直偷偷打量着杭廷顿。”
“我有吗?”琼安问。
“在你认为没有人注意到时,你一直由眼角的余光看着他。我涸葡定你有意接受他的求婚。噢,否认是没有用的。说吧,琼,我们一向无所不谈,不是吗?”
琼安恼怒地摇了头摇。她确实曾偷偷打量杭廷顿,但纯粹是为了自保…为了逃离他的騒扰。他不只一次试图在花园里对她⽑手⽑脚,但琼安认为最好别告诉莉莲这些。
“好吧,你逮到我了。”她轻描淡写地道,决意结束和莉莲这番可笑的谈话。“既然你这么重视我结婚与否,我决定我或许会接受他的求婚…如果这可以让你満意的话。你知道的,我向来无法拒绝你。”
“你又在耍我了?”莉莲犹豫不定地道。
“我是吗?”琼安试图板着脸孔。“坦⽩说,我一直不知道我的境况有多么艰困,直至你指出来。我认为你或许是对的,我应该抓住这个好机会,以免被真的冰冻在架上。杭廷顿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
莉莲张大了嘴巴。“不…你不可能是说认真的。”她惊,望着琼安的神情彷佛她刚才说月亮是绿⾊的起司做的,而且她打算吃掉它。
“为什么不呢?”琼安道,忍不住要逗她。“正如你说的,他英俊人,又是伯爵的继承人,拥有庞大的家产。我相信他不会介意我能够给他的极少…顶多是聪慧的谈话而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在吊他的胃口,擒故纵…噢,你怎么能够一直瞒着我们?”令琼安沮丧不已的,莉莲哭了出来。“你至少应该稍微对我透露你的意图。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她啜泣道。
“莉莲,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婚事对你如此重要。”琼安愧疚地道。她不该这样逗莉莲的。
“我只是以为…我并不全然确定你的感觉,而现在…噢,算了!”她突兀地打住,以手覆脸。
“现在怎么了?”琼安追问,想要明⽩莉莲难过的原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枕头那边是一片沉默。
“你真的很担心如果我満二十一岁仍未结婚,我或许会注定了一生悲惨?”
莉莲摇了头摇。
“不是?”琼安费心思索,不习惯玩这种猜谜游戏。平常总爱絮聒个不停的莉莲为什么偏偏要隐瞒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灵光一闪。噢,莉莲一定是担心杭廷顿恶名昭彰的心花了!“那么一定是正好相反了…你认为杭廷顿即将向我求婚,而你很担心我会接受?”
她微微点头,再度逸出声呜咽。
琼安的心里満溢着对表妹的爱意。尽管莉莲轻浮了点,她一直很关心她所爱的人。但莉莲怎么会认为她会愚蠢得接受杭廷顿的求婚?话说回来,她的表妹深信女人一定会接受有⾝分地位的男士的求婚,无论对方的名声有多么糟。
“听我说,莉莲,”她握住莉莲颤抖的小手。“你毋须为我担心…真的,”她抚弄着表妹汗的发。“你应该专注于让自己尽快复原,而不是为了我心。话说回来,我本不认为杭廷顿有意向我求婚。我不像你一样令社界狂疯。”
莉莲自指间看着她。“我…我不相…相信你,”她打着嗝道。“你…你只是想让我好受一点。”
“好吧,就算我是吧,”琼安道。“如果这可以令你安心的话。你知道的,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我无法忍受看到你不快乐…特别说是为了我。”
“那就不要,”莉莲道,以手背拭着眼角。“我也爱你,琼,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总是将我当成气的孩子。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我已经完全长大了,尽管你或许不这么认为。我有眼睛,我注意到杭廷顿一直跟在你⾝后。”
“抱歉我这么说,”琼安道,轻吻表妹的额头。“我无意暗示你的观察力有误,但我丝毫没有发现你所注意到的事。”事实上,莉莲一向对这种事观察⼊微。进⼊社界才短短四个月,她已经正确预测出七对开花结果的恋情。但在这次情况下,琼安认为莉莲是大错特错了。
“那正是重点所在,”莉莲道。“你一向心不在焉…包括杭廷顿对你的注意。我真希望我没有提起这个话题。现在你明⽩了他的意图,你一定会接受他的求婚,而那将会令我心碎。”
琼安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亲爱的莉莲,”她温柔地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想要他?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坦⽩告诉我。”
“别荒谬了,”莉莲不耐地道。“我为什么会想要他?他配我太老了,我只是为你担心,亲爱的琼。我觉得你必须尽快结婚…只不过对象不是他。他只会让你心碎,而我将无法忍受,”泪⽔流下她的面颊。“过去三年,你承受的伤痛已经够多了…想想表叔和表婶的惨死,”她擦拭着眼角。“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琼安决定⾼热和失望是促使莉莲胡思想的原因。她需要好好休息。
“听我说,莉莲,”她温柔地道,站了起来。“你别再担心我结婚与否了,那只会让你的头更加疼痛。我真的得走了…不能让客人久等。”
“不…别离开我,”莉莲喊道,紧握住琼安的手。“拜托,不要。”
“好吧,”琼安道。“我就再留一会儿,直至你想睡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会闭上眼睛,努力睡着。”
莉莲重重叹了口气,但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琼安在边的椅子坐下来,轻抚着莉莲金⻩的发丝。
她可以了解莉莲的挫折和失望。一整天,宾客络绎不绝地抵达。虽然琼安和莉莲的名字并列为寿星,但她很清楚那只是礼貌使然,莉莲才是舞会的灵魂人物,她是欧爵士的独生女和掌上明珠,他们衷心盼望她在这次的舞会上找到乘龙快婿。至于说琼安…她不过是一项甩不掉的义务而已。在她的双亲去世后,他们有责任照顾她,但他们巴不得尽快嫁掉这项累赘。
幸运地,莉莲一点也不明⽩实真的情况。在她浪漫的想法里,琼安就像她最挚爱的姐姐,被她的双亲当作第二个女儿疼爱。
如果不是琼安从小所受的教养,她或许会很乐意尽快结婚,达成她的表叔和表婶的心愿,然而从小看着恩爱逾恒的双亲,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为爱结婚。
毕竟,她亲眼目睹了一桩没有爱的婚姻。丽丝表婶和奎恩表叔就是标准的财富和头衔的结合。丽丝表婶带来了丰富的嫁妆,换取爵士夫人的封号。然而这桩婚姻并没有乐可言,证据就在于两人不断的争吵。丽丝表婶一心想藉由女儿的婚姻,提升她的社会地位。当医生告知她未来两个星期內,莉莲都必须待在房內时,她差点陷⼊歇斯底里。如果不是取消舞会已经太迟了,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琼安等到莉莲的呼昅平缓下来,抓着她的手不再那么紧后,起⾝站了起来。如果她再不离开,她将永远无法脫⾝。
“你一定得走吗?”莉莲微弱的语音问。
“是的,我必须,但记得,我出席舞会只会提醒每个人你的存在。看到我就像照镜子一样,提醒他们有多么深爱着你。”琼安安慰她。
“我想也是。”莉莲依然一脸的怏怏不乐。“噢,琼,为什么偏偏要是我?我并不是说我希望生病的人是你,但如果是你,你绝不会将之视为悲剧…不像我,我觉得我的生命像是已经结束了。”
“我真的很难过,莉莲。这样吧,稍后我会再来看你。我想你届时应该睡着了,如果是那样,我就不吵醒你。但如果你还醒着,我会详细告诉你舞会里发生的一切。”
“你对我太好了,琼,不过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告诉我。我不希望你为我扫了兴致。坦⽩说,我真的累坏了,我想我一会儿就会睡着了。”她侧转过⾝,以手托腮。“晚安,琼,好好玩吧。还有,别忘了杭廷顿不适合你…无论他有多么爱慕你。”
琼安微微一笑。莉莲就像三月的天气,前一刻还雷电隆隆,下一刻又雨过天晴,光普照。“好好休息吧,”她低语,俯⾝吻亲莉莲的面颊。“我们明早再见。”
琼安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她刚刚握住门把,门已经被推开来,板板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房內。
“也该是时候了。我已经准备好一切,等你好久了,连热⽔都变冷了。你一直在照顾莉莲,对不对?已经八点了,而你再过半个小时就得下楼去,你忘了吗?”板板一向平静自持的老脸上显示出难得的动。
“别担心,我们可以应付得来…我们一向如此,不是吗?”琼安轻拍她敬爱的老保⺟的肩膀。
“我们?你是指我吧!你总是说无论情况有多糟,我都能创造出奇迹。”板板道,迅速开解琼安的⾐服钮扣。“你从小就是这样,⾐服扯破、头发凌地跑回来,毫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别担心,板板,』你总是这么说。『你可以打理好的。』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有机会时,搬去和我的妹妹同住。”
“因为你知道我不能够没有你。噢,小心!”琼安畏缩了一下。板板用力将洋装拉过她的头,钩子扯痛了她的头发。
“小心?该小心的人是你,女孩。在这之前,我一直保持缄默,但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绝对是欧家人让你逮到丈夫的最后机会。如果你再不在乎,你会发现自己一辈子都得待在欧家,当个穷亲戚,仰人鼻息…而别以为我会跟着你一起留在这里受气!我只是你小时候的保⺟,不是你的⺟亲,我随时可以收拾行李离开。”
她拉着琼安到⽔槽边,为她洗脸,彷佛她仍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如果我是你…感谢天我不是…我会更积极一点找丈夫。”
“别又来了,板板…我已经听莉莲数落过一遍了。”琼安道。“如果我没有在明天之前嫁出去,我会一辈子都是个⾝无分文的老处女,悲惨地度过余生。”
“这是一整个月来,那个女孩唯一说过有理智的话。”
“别这样说她,板板。这不是她的错,莉莲的双亲教导她相信容貌和嫁妆是她唯一的资产,不认为有必要让女孩受教育。但莉莲很聪明的,只是欠缺后天的琢磨。”
板板哼了一声。“那对任何女孩都没有好处…认为世界是围绕着她运转,无论她有多么美丽。美丽的容貌从不曾让你昏了头。”
琼安微微一笑。“如果我敢,你绝对会痛打我一顿庇股,让我一个星期都无法坐下来。话说回来,我才称不上美丽…不像莉莲,她真的出落得美丽非凡,就像分送星尘的仙女,倒了每个看到她的人。我毫不怀疑她可以达成她的愿望…嫁给一位出⾝⾼贵、英俊盎有的丈夫。他会毫无条件地宠溺她,崇拜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我相信你也可以。你的⽗亲善良聪明,却不擅长管理钱财,你的⺟亲也不比他好上多少。你或许可以靠着你⽗亲留下来的遗产维生,但那真的不多…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不然你想我为什么要放弃在约克夏的温馨小屋,前去照顾你?当个贫穷的淑女真的很不容易。”
“我很遗憾对你是如此,但我每一天都感谢上帝将你送到我的⾝边,亲爱的板板。无论是顺境或逆境,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快乐的十六年,不是吗?”
“你又改变了话题。每当你不喜我说的话时,你就这么做。”板板用力擦她的脸。“我一再试着要教你实际一点,但你继承了你⽗亲的艺术天分和你⺟亲的好心肠。这两者没有什么不好,但如果你连维持自己的生计都有问题,它们结合起来就糟透了。理想主义无法为你将食物端上桌。”
琼安皱起眉头,再次想起了莉莲的警告。为什么每个人都急着要她结婚,却没有想到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会让她痛苦一辈子?她们似乎在意钱远超过她的快乐?噢,但她不能怪莉莲和板板,她们只是太关心她的未来。“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她套上薄纱衬裙。“总还有外祖⺟留给我的小屋。住在意大利要比英国便宜多了…而且坦⽩说,我一直想去看看。”
板板嗤之。“你的外祖⺟已经去世五年了,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破败成什么样子?你的外祖⺟认为你的⽗亲会好好维护它,但她不晓得他连管理自己的钱财都有问题,而你⺟亲也太过骄傲得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天知道,它可能连屋顶都没有了。”
琼安耸了耸肩,不以为然。板板总是看到事情最坏的一面。
“抬⾼手臂…说真的,琼安,你该试着优雅一点。你又不是在马戏团表演的人。”
十五分钟后,板板不情愿地宣布琼安终于可以下楼拋头露面。“勉勉強強。”她挑剔地打量着琼安的发型。“别用手去碰,不然你会庒坏我编织在发里的玫瑰。记得,微笑,表现出温柔的一面。还有,善用你的扇子。它不只是用来搧蚊子的。”
“我会尽力而为。”她俯⾝吻亲老妇人的面颊。“谢谢你,亲爱的板板。你一向都应付得来。”
“天知道我尽力了。”她眨了眨眼,了眼睛。“去吧,孩子,让宾客们惊一下!今夜让我以你为傲。噢,此刻的你真像你的⺟亲…”
“我会试着让你们两个骄傲。”琼安温柔地道,瞧见老保⺟的眼里泛着泪光。“今晚不用等我了。舞会可能会到很晚,而你需要休息。相信我,我自己应付得来。”
“我相信只要你有心,你可以应付得了任何事,”板板反驳。“问题在于,你有心与否。话说回来,无论今晚的成败为何,我都无权多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其余的就看你了。”
琼安陪同表叔、表婶站在走道上,和陆续离去的宾客道晚安。
大体上说来,舞会是成功的。丽丝表婶终于自莉莲无法出席舞会的打击中恢复,尽职地扮演女主人的角⾊。倒是琼安,因为连续跳了快五个小时的舞,以及不断扮着笑容累坏了。
但在杭廷顿走向前、鞠躬执起她的手时,她仍得強颜笑。他的黑发一如以往梳得光可鉴人,灰眸里闪着狡狯的光芒。
“⾼姐小,你是今晚最闪亮的明星。”他道,笑容暧昧。
“一点也不。”她道,衷心希望他的拇指不要挲摩着她的掌心。为什么他总喜用眼神暗示她绝对会喜和他在黑暗的房间里魂销绵?“晚安,杭廷顿爵爷。代我向你的⽗亲致意。”她菗回了手。
他的眉头微皱,但随即又展开笑容。“谢谢你,⾼姐小,我会的。我衷心希望尽快再见到你…没有看到你的芳容的⽇子,总是格外黯淡无光。或许你会尽快结婚,让我更常有机会拜睹⽟颜。”
她強抑用靴跟狠狠踩他一脚的冲动,敷衍地对他微笑,转向下一位宾客。
至少,杭廷顿的言行是可以预测的,反倒是韦亨利今晚的表现令人莫测⾼深。
在舞会的中途,他突然不再像哈巴狗般跟着她,而且表现得彷佛她本不在场一般。当然,琼安绝非对此有所抱怨。她一直担心他会求婚,而她的拒绝势必会令两人都很尴尬。
韦亨利和欧爵士夫妇道完晚安,笔直朝她走来。琼安畏缩了一下。
“⾼姐小,”他行礼道。“这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无论是食物、跳舞或是女伴…特别是后者。今晚的我将満怀着无比的喜悦上。”他直视进她的眼里。
困惑于他毫无头绪的话,琼安只能揣测他是在学杭廷顿。可怜的亨利!坦⽩说,他的相貌尚可,但他却欠缺了杭廷顿那种风流恶的魅力,学起他更是画虎不成反类⽝。
“很⾼兴你今晚玩得愉快,韦先生。”她礼貌地微笑。“希望你有个美好的夜晚,乡下的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而当我们一起呼昅同样的空气时,它更是格外甜美。”他饶富深意地挑了挑眉。“期待着再相会,⾼姐小。”
琼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后必须彻底痹篇他。看来他最迟会在这个星期內求婚。
终于送完了最后一位客人,她拖着疲惫的脚步上楼,先绕到莉莲的房间,确定她的表妹睡得极,呼昅平稳。琼安轻声关上房门。明天她会钜细靡遗地告诉莉莲舞会的经过,特别強调多位绅士听到她因病无法下楼时,有多么沮丧难过。莉莲甫进社界就造成了轰动,虽然她错过了自己的生⽇舞会,琼安相信她一定可以在社季结束前,如愿嫁给如意郞君。
琼安回到走廊尽头她的房间,累得只想倒头就睡。板板体贴地留了盏蜡烛。琼安迅速脫下礼服,换上晨缕,爬上了温暖的。她吹熄蜡烛,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
爸爸,你是来给我晚安吻的吗?琼安拥住她的⽗亲。已经如此久了…他強壮、有力的怀抱已经睽违太久了。
“亲爱的…噢,我无法相信我能如愿拥抱着你。吻我吧,琼安,为我们的爱封缄…”
琼安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几乎停住,忽地明⽩梦里的男人不是她的⽗亲,而且她本不是在作梦。
她倏地坐直⾝躯,全力推开韦亨利⾚裸的膛。“你究竟以为你在做什么?”她喊道。“你疯了吗?”
“但,亲爱的…我不可能误解了你的意图。”他道,俯⾝在她的左耳后印下个吻。
“我的意图?”琼安结巴道,猛转头躲避他的吻。“什么意图?”
“噢,吾爱,我爱极了你的女娇羞,但别再伪装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让我以男人爱心爱女人的方式好好爱你。”
琼安深昅了口气,正打算痛斥他一番,门突然打开,莉莲着惺忪的睡眼走进来。琼安的心跳几乎停止。
“你醒着吗,琼?我似乎在发⾼烧,或许你可以给我…”她张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下一刻,她开始放声尖叫,尖叫声响遍了屋子。
亨利马上跳下,摸索到长和衬衫穿上。琼安在原地冻僵,被单拉到前,无法开口或是移动。
莉莲仍在尖叫,亨利意夺门而逃,但已经太迟了。戴着睡帽的欧爵士持着猎出现在门口,丽丝表婶紧跟在后。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大张,却迟迟没有声音出来。
走道上的门接连被打开,夜宿欧府的宾客探出头来,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琼安的一颗心沉到了⾕底。尽管她是清⽩的,她可以想象眼前这一幕有多么暧昧。
“站住别动!”欧爵士大吼。“不然我就开了!”
“我…我没有武装,爵…士。”享利结巴道。
“哈!”丽丝道。“我绝不会称你没有武器。这番羞辱是什么意思?”
琼安终于找到了声音。“他…韦先生…他不请自来地闯进我的房间,试图攻击我。”她的语音颤抖。
“你认为谁会相信这种故事?我可是亲眼目睹。”
“噢,妈妈,”莉莲啜泣道。“你必须要原谅琼…我相信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她一向不在乎社规范。拜托,爸,妈,不要惩罚她。”
“我先带你的女儿回房间休息,欧夫人。她⾝体不适,不该为此烦心。”板板平静的语音自欧先生⾝后响起。“或许所有人应该先穿好⾐服,稍后在楼下的图书室见面,以免闹得不好看。”板板瞄向⾝后,走道上已站立着多位好奇的宾客。
“说得好,费太太,”欧爵士点头道,用口戳了一下亨利的际。“我相信韦先生和我的侄女必须好好的解释一番。琼安,你穿好⾐服,韦先生,你跟我来。”
琼安不知道她究竟怎样捱过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的表叔、表婶轮流炮轰质问,她则始终坚称自己无辜,反驳韦先生结结…编造的谎言。
“你说⾼姐小邀请你进⼊她的房间,韦先生?”
“是的,欧爵士,事实正是如此。她表明了我。”
琼安张大了嘴巴。“我才没有做这种事!”她喊道。“他在说谎…他的话本毫无据!舞会结束后,我向他道了晚安,去莉莲的房间看过她后,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觉睡。当我醒来时,韦先生就在对我⽑手⽑脚。”
欧爵士不睬她,就当她没说过一般。“请告诉我,韦先生,⾼姐小究竟以何种方式表明了她会你?”
“⾼姐小,她…她容许我在花园里吻亲她,爵士。她告诉我这一年来,她一直望渴着我,明知道她的境况有多么无望,因为她没有嫁妆。她说…她说她再也无法克制她的爱和热情,宁可将自己付给我,不再承受內心的痛苦煎熬。”
韦亨利用手帕擦拭着汗的额头,琼安则是惊讶地望着他。考虑到韦亨利向来不甚灵光的脑袋,这番说词还真是编得精彩。
丽丝表婶显然也同样印象深刻,她以全新尊敬的眼光打量着琼安。
“你们看不出他的说法有多么荒谬吗?”琼安喊道,挫折得想哭。
“因此你决定接受了⾼姐小热情的邀约?”丽丝表婶就像她的丈夫一样不睬琼安。“你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贞和名节,毫不在乎你会伤了她的芳心,甚至让她孕怀?”她义愤填膺地道。
“你误会我了,”享利回答,紧张地把玩着外套的钮扣。“我绝无意始终弃。我们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就宣布婚事…今晚是独属于我们的。”他垂下了头。“如果我不是被热情冲昏了头,我或许会更审慎考虑整个情况,但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卑下的想望…特别说⾼姐小的响应是如此热情。我发誓我已计划取得特别许可证,尽快和她完婚。”
噢,说得太漂亮了!这番话绝对不是你能够编造出来的,亨利!琼安瞇起了眼睛。亨利一定是向杭廷顿请教怎样才能够将她娶到手。整出戏就像是杭廷顿那种人会出的烂主意,而且他还可以从中获利。
或许你会尽快结婚,让我更常有机会拜睹⽟颜。
下一次见到他时,她绝对不会轻饶他!“我再次重复,”她愤怒地道。“韦先生编造出了整个故事…明显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小命。我已坦⽩说出真相,也希望以你们对我的了解,你们会选择相信我,而不是一名陌生人的话。”
“你知道的,韦先生,”欧爵士道,再度选择忽视她。“由于你愚蠢的行为,现在你除了和⾼姐小结婚之外,别无选择…而且婚事必须尽快进行。以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怀疑你有意尊重⾼姐小的名誉,但既然木已成舟,我们只能尽力挽救。我们会说你在夜里起来,听见小女在病中呻昑,因而前去找⾼姐小,试图醒唤她…结果凑巧被撞见了,造成误会。”
“不,拜托不要,表叔!你不能这么忍残,強迫我接受一桩我不想要的婚姻!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欧爵士抿起,冷冷地瞪着韦亨利。“自然地,没有人会相信这番鬼话,但至少婚姻可以防范最糟的结果。”
“真的,欧爵士,”享利热切地道。“我很乐意顺从你的心愿。我了解你对信任我有所迟疑,但我向你保证,自从我见到⾼姐小的第一眼,这漫长的数个月来,我一直望渴向她求婚。当然,我也曾经有过怀疑,毕竟,她没有丰富的嫁妆,但我很快克服了这点疑虑,无法抗拒我卑下的…”
“我不想要再听到这个话题,韦先生。明天一早,我会对宾客宣布你们订婚的消息,然后刊登在报纸上。”欧先生站了起来,示意谈话已经结束。
“恐怕说我必须反对,表叔。”琼安站了起来。“我不会嫁给韦先生。”
所有的人一齐转⾝望向她。
丽丝表婶首先找到了声音。“你失去了理智吗,女孩?你已别无选择。你不可能愚蠢得不明⽩这一点。”
“我有选择的。”琼安道,震惊于自己语气的平静,尽管她的內心战栗不已。“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无法嫁给我不爱的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韦先生编造出整个故事,而我拒绝参与他的欺骗行为。”
“欺骗?”享利吼道。“你怎么敢如此指控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了解你的女矜持,但我无法容许我的名誉和诚信被质疑。”他终于克制住自己,但垂在际的手却在颤抖。“我提供你我的姓氏的保护,你却死守着骄傲,一再拒绝我?别气了,吾爱。你就不惜要宝石俱焚,伤人伤己?”
“我想你指的是⽟石俱焚,韦先生,”琼安已失去耐心。“而且我没有伤害自己,只不过拒绝为了合神圣的英国社界规范,接受这桩婚姻闹剧。你可以另外找其它女孩,毁损她的闺誉,和她结婚,但对象绝对不会是我。”她抬起下颚,挑衅地上他的视线。
“琼安,”丽丝表婶轻柔、哄地道。“你明显地没有理智在思考,亲爱的。无疑地,今夜发生的一切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你需要好好睡个觉,可怜的孩子。明天早上你就会比较理智了。”
“我真的很抱歉,丽丝表婶,但明早我的想法仍然会一样。”琼安坚守立场。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被迫和韦亨利结婚…事实是,那一来她的人生等于是完了。“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无法嫁给韦先生,而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拒绝。”
丽丝的眼神变得冷若冰霜,语气也同样寒冷。“原谅你?我不认为,琼安。我们在你无处可去时收容了你,供你吃、供你穿,将你引进社界,尽力为你找到好夫婿,尽管你有那么多的缺点。而这就是你回报我们的方式?在我们的屋檐底下,恬不知聇地羞辱我们,甚至让你纯真的表妹目睹你的堕落?”她越过房间,停在琼安面前。“如果你再不识好歹地拒绝这桩婚姻,你将无法再待在这间屋子,你的名字也会永远自社界里除名…我可以向你保证。”
琼安直视着她的表婶,不假思索地作出了决定。“那么我会主动离开。我无法和怀疑我的人格、无视我的意愿、強迫我结婚的人住在一起。”
“别了,琼安,”欧爵士道,圆脸得通红。“你会后悔自己火爆的脾气。你只有微薄的遗产,而且你无处可去。”
“但我有的。”琼安道,想起了稍早和板板的谈话。“既然我已经満二十一岁了,我会去意大利外祖⺟留下的屋子住,不会再玷污你们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