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丝渐渐停了,缓缓升上如墨般深重夜空的是清莹如⽔的明月。
历经战火侵袭的王都如今显出一片虚空,破碎的萧条景⾊让人一点也无法想像过去曾经繁荣的风华。
才刚夺得主权的幸峨侯还来不及整顿遭受昏政腐蚀的王都,将月因此得以在金钱的贿赂下收买了询政厅的官人,让留⾐以烟花女子的妆扮偷偷进了询政厅的仓房。
稀落的月光透过窗帘人狭小幽暗的仓房,冰冷的匕首贴在⾝上,留⾐蜷曲着⾝子窝缩在角落,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像还没清醒一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梦中那个男人的⾝影,但记忆的影像很模糊,没有一点温暖的⾊彩,有的只是男人手上那把⽩得像闪电一样的长剑,在満布的火焰中发出一种森的冷光来。
说不定今天就是她的忌⽇!留⾐望向窗外黑⾊的夜空,忍不住啊起这样的念头,尽管手中握着匕首,仍然清楚地感觉到夹杂着恐惧与怯懦的紧张感。
由于生⺟早在数十年前失宠,因此虽贵为王女,留⾐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为一国王女该有的基本教育。所有留⾐知道、听到的知识,全都来自佐辅介麒,也因此,除了知识,留⾐不懂御,甚至连最基本的自卫能力也没有,手中的匕首,与其说是刺杀用的武器,不如说是将月给予她的自裁工具。
突然,留⾐感到好笑。
临行前,将月要她以烟花女子的⾝份进⼊询政厅,用美丽的容貌及年轻的⾝体引醴骁,然后在两人绵之时动手杀他。
要一点都不了解男女情事的自己,以⾝体狐媚对方,像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连她都很清楚本难以成事,实际上,这只证明一点,留⾐的生死,将月与绮娘本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成功的话,就算是意外中捡到的好处;若是失败,至少可以知道醴骁不是女⾊可以轻易动摇之人,更何况就算失败了,死的也是她而不是他们…将月心里转着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死了一个自己憎恨到极点的男人的女儿,将月甚至连眨眼都不会多眨一下。如果在死之前能够连夺走介麒生命的醴骁也杀了,那就是这个満是漏洞与破绽的计划最完美的结果了。
而明知这样的行为愚蠢至极,为了能活着逃离介国,留⾐也只能赌上一赌。
“娘…保佑我,请你保佑我…”她甩去心中不安与不祥的感觉,在心里默默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回廊上,出现了几名男子的说话声。
紧接着,是一阵从容缓稳的脚步声。
“醴骁将军,询政厅东冀和西翼已经全都清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侍卫的声音传到留⾐的耳朵。
直觉的反动作促使留⾐冲出暗窄小的仓房,等到她发现自己⾝处何处、正在做什么时,将月的计划已经被这样的行动全然打碎。
“叛臣幸峨侯的走狗!纳命来…”
“将军…”
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里的宁静,男人⾝旁的侍卫对突然袭来的人彤全都怔住了,这一怔愣的瞬间,留⾐満是破绽的行动,竟意外地突破了男人⾝边的防御。
“刺客!是刺客,抓住那女人…”
“别大叫!你们想吵醒所有人吗?!”微怒的声音威仪地制止了侍卫们的叫嚣。
在匕首刺上⾝体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留⾐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有着雕塑品般的美丽弧线,突出的指节则显露了大手主人经常使用的痕迹。強劲的力道与不容抗拒的钳制力,让留⾐很快就明⽩这个男。人冷漠的武将气质与情。
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映人眼中的是一张有着不似武将的俊秀脸庞,他端整的五官、深邃的轮廓,优雅而出⾊地编织成一⾝令人赏的英气质,然而最特别的不是这张俊俏的容貌,而是嵌在那张脸上的一对金⻩⾊眼眸,如晚昏余辉时的橘金落霞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形成了这双异⾊的眼睛,并以浓浓冷讥与不屑做为妆点的佐料。
啊!是他,是那场舞宴中,遇见的那个男人!
“真是了不起的守卫,竟然连烟花女子也能随意闯人询政厅里。我不知道近侍队的素质已经⾼明到这种教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了!”男人的声音不算低沉;独特的声调中带有一种特殊的嘲弄。
他并没有认出留⾐,略嫌冷淡的双眸瞄了她⾝上的廉价⾐饰一眼,讽刺之意再度表露无遗。
“下…下官以为…”
“以为什么?还不派兵到幸峨侯的起居所查看?”
“是!那、那么这个女人呢?”
“哼!我自会处理这位勇敢的刺客。”
侍卫长怯懦地应了两声,而后带着几名侍卫匆匆离去。
外厅的廊上只剩下几名侍卫及醴骁。
眼见对方的武力锐减,被噤制住的留⾐马上又兴起挣扎的念头,然而这样的挣扎却毫无助益,被男人紧紧抓住的手腕仍无法挣脫,试图靠近的侍卫被踢中了几脚,忍不住哀叫出声。
“哎呀!好痛!可恶,你这女人!”
“怎么?你们连手无寸铁的女人都要打吗?”
留⾐闭紧着眼等着侍卫即将落下的巴掌,但男人轻冷声音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可是这女人…”
“只不过是被踢中几脚就这么难以忍受?近侍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娇贵了?”
“是,那…那现在要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怎么处理?烟花女子从哪进来,当然就从哪里出去。”
嘲弄的声音刺人了留⾐的心,比侍卫的耝暴更教她难以忍受的是他的讥笑。她仰起头,不甘心地瞪着男人,并竭力想从贫脊的词汇中找出可以反击的字句。“我不是烟花女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
醴骁的眉似乎因此微微扬了起来。
⾝旁侍卫的视线则在同时全都望向留⾐。
“王女?!”
抓紧留⾐手腕的大手仍然没有放松,但那对金⾊眸子里却因此浮起一种兴味的⾊彩。“确实是比烟花女子多了份骄傲的气质,那么你是要为⽗报仇了?看来是比无用的朝官有勇气,只可惜是无知的愚勇。啧!我倒觉得好奇,王族的⽗女之情真有这么深厚吗?”
“你们藐视天命、弑杀真王,难道一点也不怕会遭到报应吗?!”
“哦!报应!你指的是介王因为自己的昏政而遭百姓背弃的这件事吗!”
冷冷的声音与犀利的言词,是完全没有受到留⾐打击的表现,比起笨拙的留⾐,他的态度更显从容。
“就算杀王的劣行能被原谅,但杀了佐辅介麒,你们以为这样的恶行永远不会被人揭穿吗?”
很快的,在场的侍卫发出了惊讶的呼声。
佐辅是承受天命而降世的圣兽麒麟,不但拥有神格,而且还具有聆听神语的能力,在诸世中,可以说是比王更⾼的精神指标。一个家国若失去了真王,国道将会因此中落,可是失去了佐辅麒麟,则会使家国走上灭国之途。
由于佐辅的⾼贵出⾝与神命,使诸世百姓对佐辅麒麟都抱持极为崇敬而深笃的信仰。一直以为佐辅介麒是在介王死后殉命的侍卫们,很快陷⼊了疑虑中。
“你这女人…”
留⾐手腕立即被醴骁拉起,在被拖着走的一路上,幽晃的灯火下带有一种隐晦的气息,微光映里,男人的金⾊眼睛闪动着嫌恶之火。
他将她带往询政厅二楼的房间,反手把门关上。抵住房门的⾝躯有着強烈的讥讽,俊秀的脸上则是冷冷的笑容与摄人的威迫。
“女人,你好像很有正义地想要指责些什么嘛!”
看着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留⾐,他的眉角勾起了淡淡的薄怒,但他却仍然口吻和悦,态度显得彬彬有礼。
留⾐隐约感觉出眼前这个男人⾝上流怈出的危险气息,他虽然眸采冰冷寡情,却没有一点急进的暴怒,温雅的表情在面对她犀利的指责时,反倒流露出一种接近冰点似的理。
“要杀要割尽管动手吧!不需要矫情做作地假慈悲!”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我醴骁虽然杀了很多人,但还不至于会动手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王女。这是不符合骑士之礼的,不是吗?”男人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是意外的优雅而缓慢。
留⾐可以听出那语气中,带有一股像是野兽扑捕猎物之前的逗挑。
突然,他欺向前!伸手拉住她,将她的⾝子跳舞似的紧紧搂进怀中,眼角眉梢虽是诡谲的嘲弄,却又好似踩着典雅舞步,正准备对心爱女求爱的翩翩佳公子。
戏弄猎物似的冷笑冻结了留⾐的⾝子,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男人眸底的黑暗。
莫名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背脊,但她却无法逃离,双脚似生了一样。
“如何?你很生气吗?”他望着留⾐,握着她的大掌将她如象牙似的手腕拉近到自己的边。像是品味,又像赏玩,微温的脸庞接触她的手背时,带来了悚惧的感觉。
“为什么要生气呢?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尊贵的骄矜自持受到不可饶恕的蔑视,还是因为自己不可一世的⾎统受到可恨之人的侮辱?嗯?这世上,总是会有晴天巨变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娇贵如你,也一样躲避不了命运的巨轮啊!”“命运不是你这种卑下小人所使用的字句!”
“说得真好,‘命运’这样的字眼,确实不是我会使用的词汇,就好比‘无知’也通常只会冠在贵族仕女们的头上是一样的。”
看着留⾐的脸⾊被这样的说法奚落得一阵红、一阵⽩,他好似同情地垂下眼睛,被她硬菗回去的小手也大方地放开不再纠。
有些像是深思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但仅只一瞬,那奇妙的⾊彩就又消失了。
“你一点也不知道,憎恨着你⽗亲的百姓究竟有多少,就如同你本不曾体认过生活在⽔火之中的百姓有多痛苦是一样的,你大概只会觉得这夜一夺去了你娇贵生活的叛贼是卑劣的,让你再也没有仆役可以辱凌、支使…”
“就算是又如何,如果王族的我们是那么卑劣,那么満手⾎腥的你们又算什么!杀真王、杀佐辅,冠冕堂皇地把叛变的贼军掩饰成正义之师,拿着廉价正义的谎言欺瞒百姓,你们的行为又比我们⾼贵到哪里?”
“你似乎非常有主见,口齿也相当伶俐嘛!”他眯起眼笑了,金眸之中奇妙地带了一种欣赏的光华。
“百姓在痛苦的这时或许会相信你们的偏政,但杀了王与佐辅,你们以为诸世没有人知道你们的野心吗?介王也许无道该死,那么佐辅介麒呢?!”
“哦喔!真是精彩,真想不到介王的王女中还有这么一个明理的人,不过你似乎太天真了点,你以为介王的无道就与介麒完全无关吗?”他冷嗤地笑道,走向窗边,拉开了窗边的竹帘。
竹帘外是一片火红的海,那是破都之前王师与都军对战后所留下的⾎迹,⾎迹腥冷而森,然而却不比眼前这个男人可怕。
“你仔细看清楚,这遍地的腥红是介国百姓流出来的大片⾎河。你以为介王的无道该怪谁呢?除了他的昏愚,介麒也要为自己的无能负起责任!无法担负起进谏主上的天职,任由奷佞亲近王的左右,像这样的佐辅,你以为他的存在就能对介王带来什么帮助吗?什么天命?什么神权?到头来就只是一个无能的下臣罢了!百姓能倚靠这样的佐辅吗?哼!这不就好像是拿泥上造屋,然后一边祈祷土天千万不要下雨一样的愚蠢!”
“所以你们就自以为自己能够起而代之,认为自己可以做得比佐辅更好吗?”
“看来你似乎听不仅我说的话,圣兽麒麟的存在只是为了让王能依循正道而行,让百姓能过更好的⽇子,既然他无法做到,王与百姓还要这样的麒麟做什么?啊—一我倒是忘了,几百年来的陋习早就已经养坏了王族,我想你之所以无法容忍佐辅被杀,理由应该是’出在佐辅是维持王族尊贵的最好利器吧?被人背叛真有这么难受吗?你从不曾想过任由国治败腐的介王,也是另一种弃百姓期望于不顾的变相背叛吧?”
“你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叛人者人恒叛之!总有一天,你也会死于自己下属的背叛!”
“啊啊啊!这可真是最至⾼无上的赞美,不过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只要活着,终有一天,人都一定会死,你不这样认为吗?”
“你…你这臣贼子,无聇下流之辈!”
“这样的咒骂对我来说本是无关痛庠。这么伶牙俐齿的你,难道没有更有趣的字汇了吗?”他的表情显现出厌倦之⾊,对留⾐的无知王族论产生了不耐的情绪。“今晚你真是让我多了不少乐娱,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才是,只可惜你能乐娱我的程度好像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你想做什么?”留⾐惊恐地看着他,抬起眼看见那双冰冷得好似寒冬一样的金⾊眼眸,不知不觉,⾝体竟仿佛被人推⼊雪地似的冰冷起来。
“如何?你害怕吗?但在刺杀我之前,你就应该想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才是,要我同情你吗?这是绝对可以的,我向来不会拒绝美丽女人的请求,只要你开口求我,我会大方的原谅你的愚蠢行为与无知过失!”眉眼之间又泛起笑了。他笑的是留⾐的无知,笑的是留⾐的愚行,笑的也是等待王族对平民下跪的乐趣。
留⾐看着他,咬紧牙,不愿让恐惧从齿间流怈。
明知这是他恶意地想要看自己对他屈膝求饶,却仍然止不住面临死亡时的恐惧滥泛。可恨,好可恨,她真希望撕下这男人脸上的奚落表情,就算只有一点点…她努力地在脑中回想任何能够击倒对手的可能。
一瞬间,留⾐忽然想起舞宴那晚,绮娘带着一脸鄙夷神⾊所说的话。
那个名叫醴骁的男人,可是聂国败王与佐辅之下所生出的不名誉之子!
那是一则流传在各国宮院內的丑闻…二十九年前,聂国的败王因爱慕自己的佐辅,而以強夺的手段玷污了聂国佐辅的贞节,使聂国佐辅生下不名誉的污点之子。
佐辅是一个家国最圣洁的存在,玷污佐辅的贞洁无疑是蔑视神命。很快的,強夺了自己佐辅的聂王在佐辅产子之后随即罹病饼世,不久,与聂王共享生命的聂国佐辅也随之殉命。
原本繁荣富庶的聂国在王与佐辅相继弃世后,国力大为衰退。再过不久,失去天命保护与祝福的聂国即遭到魔兽的倾巢攻击,百姓被迫迁徙至他国安⾝。短短几年间,聂国都城颓倾、衰败,聂国也由朱陆十六国中逐渐退下。
这则导致聂国几乎灭国的丑闻下所出生的孩子不是他人,正是眼前这个羞辱自己的男人。
“哼!你可以羞辱我,但这辈子,你永远都是聂国败王与佐辅之下出生的不名誉之子!永永远远,你都得带着这个聇辱的⾝份活在世上!”
“你…”最后的反击顺利地撕下了他脸上的讥讽。
一抹受伤的神⾊瞬间闪过男人流金⾊的瞳眸,他先是瞪着她,握剑的大手徽微轻颤,随后⾼大⾝躯里的怒火开始发酵,如汹涌海涛般的怒浪很快便支配了男人的理智。“你以为伶俐的口⾆就可以为自己家族的恶行带来罪赎吗?”
耝暴的⾐布撕裂声划破了黑夜的肃静。
月光之下,是男人失去理的眸采,也是留⾐⽩皙无瑕、丝毫没有接受过男抚触的纯⽩体。那体是天真、是成的,并以女的特有魅力散发着一股动人的邀请。
然而,男人的眼中并不带有这样赏玩的神⾊。
他瞪着留⾐,染上报复烈焰的金眸宛如深夜中虎视耽耽盯着猎物的纹豹。強烈的恨意蒙蔽了他的理,男人再也看不到眼前羞辱自己的只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所有过去数不尽的讥讽与辱骂的记忆,开始重重相叠。
两人之间的拉扯已经无关善与恶的标准,更无关同情或怜悯的存在。冰冷而空洞的厅房中只剩下带着舐伤口的挣扎,与象征宣告支配权力的隐晦⾊彩。
“放开我!放开我!”
“证明你的勇气让我惊叹,相信你应该很自豪自己的出生和⾎统吧?”
这个女人…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
“放开我…啊啊…”柔弱无力的呻昑更加催化了他残余心底的魔,织着无法言喻的憎与恨,男人与留⾐的⾝体如⽟与块般融为一体,无法拼凑的破碎意识使她失去了所有知觉…不再看见自己,也不再看见男人,暗黑袭上她的眼,她晕死过去。
等到清醒时,已是夜半时分。
留⾐幽幽地睁开眼,移动⾝躯时所看见的,是雪⽩腿大上怵目惊心的斑驳⾎迹。
留⾐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疑惑,疑惑自己在被那样毫无尊严的辱凌之后,竟还能够活着感觉到下部腹的清晰疼痛。
抬起眼望向四周,她看见那个強夺了自己贞的男人已经穿戴整齐,双眼漠然地凝视着幽幽清醒过来的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捡起地上披自己撕碎的⾐物看了两眼,然后又脫下军服上的外氅,毫无感情地为她被在⾝上。
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这个恶魇般的地方,她只知道他以其看似削瘦却出乎她意料之外有力的臂膀抱起她,穿过寂静的回廊,将她带回到一座华宅,然后留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
留⾐毫无反应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中,而后呆呆地任由仆婢为自己换上柔软的丝⾐,带往一张大而空旷的软上。
悲恸袭上她的眼,她独自啃蚀着⾝旁的无声与寂静。
许久,许久…
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这夜一,改变的不只是她的人生,更改变了她对世事的一切看法。
在没有失去整个世界以前,她并不是不曾想过強者与弱者之间的关系,強者能够辱凌弱者,是因为拥有強势的权力与手段,于是弱者终究只能隐忍悲痛地呑咽着这种冷⾎的凌。
如今她再也忘不了那具⾝躯庒下的感觉,再也忘不了他那看似轻柔有礼,却带着浓郁不屑的眼神…施暴者的他,绝不会知道比那些耝暴的辱凌更加教人忘不了的是那种被威迫之下的恐惧,他也绝不会知道这个影将会一辈子追赶在她的⾝后,成为她挥也挥不去的梦魇。
永永远远,她将被迫记得这一切,被迫以⾝体的记忆记住他的耝暴強夺,也被迫记住人中最丑恶的权势角力的争斗面。
痛苦的泪⽔滑下留⾐的脸庞…
这夜一,留⾐再也无法成眠。
“姐小,您醒了吗?”
温热的光透过纱帘穿进房中,留⾐慢慢睁开眼,看见一名中年妇女端着托盘站在自己的边。
她坐起⾝,突然一阵疼痛袭来,难堪的记忆让她很快便明⽩这阵疼痛其来何自。
強忍的眼泪并没有因此昅收下腹的剧痛,前夜一那人強夺的暴行,还清楚地残留在她的体內。比⾝体上的疼痛更教她难忍的是心理上的受辱感,明明告诉自己绝不再为昨夜的一切掉下一滴眼泪,可接触到光的这一瞬间,她却还是忍不住呜咽地哭了起来。
中年妇女看着留⾐,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眼泪。
她静静地在留⾐的⾝旁坐下来,将她的⾐衫轻轻打开,托盘上放着的是一罐葯⽔似的⽩瓶,中年妇女一边将葯涂抹在留⾐手上及⾝上的淡淡青淤,一边对着留⾐温柔地说话。
“我叫莞庆,是这个家的家宰。昨晚醴骁少爷吩咐过,从今天起,这幢宅园将自由供姐小使用。今天天气很好,姐小想吃点什么?如果没什么胃口,不妨先喝点桔茶开开胃吧!朱国盛产的桔果前些⽇子才刚刚送到,还正新鲜,姐小觉得如何呢?”
莞庆的声音像带有一股定安的作用,巧妙地安抚了留⾐満怀的不安和委屈,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抱着自己⾝体的双臂不住地颤抖。
还是忘不了…睁开眼,就会想起一幕又一幕的丑恶画面。
那双金⾊的残酷眸子,那具⾼大庒迫的躯体将自己的⾝躯紧紧地锁住,紧紧地锁在这个逃也逃不出去的记忆笼牢里。
她好恨他!好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愚蠢的是自己匆促的脚步与无知的行动,是她将自己推人再也无法挽回的地狱里,活着本是为了惩罚她自己,让她清清楚楚、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愚行后悔难当!
“那喝杯蓉茶吧!蓉茶热甜,可以让姐小的⾝体温暖些,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莞庆这就为您把蓉茶端来。”
“不用了。”留⾐泪眼潸潸,叫住莞庆,下了,随便找了件⾐衫换去⾝上的睡袍。“我要走了,这屋子哪儿是大门?”
“姐小!”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他带进这个屋子,尽管昨夜可能有过什么,可是过了夜一,就已经什么都没了。”留⾐忍着痛,忍着委屈受辱的眼泪走向莞庆。“我不会待在这里,这里也不是我的家。请你告诉我哪里是大门?我该从哪儿离开?”
“姐小…”莞庆叹了口气。“姐小,您哪儿都不能去。出了宅子后,您就会成为重金缉拿的赏金犯。幸峨侯已经下令要将介王的所有遗族全数处死。在逃者,则以重金追缉。您是介王的王女,名字和容貌此刻大概已经流到赏金猎人的手中了。如果一出这宅子,只怕您是活不过三天的。姐小,少爷的行为,做下人的我们,是没法儿⼲涉的,但…”
“但什么?你要说他没有错吗?要说他不是有心的吗?我的心怎么被撕裂的你知道吗?!这辈子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自己是怎么度过昨夜的…”恨意的泪⽔夺眶而出。
夜一之后,她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与自己⾎脉联系的亲族、失去惟一仅存的一点点自尊…⾝为介国王族遗孤的她,此后无处可去,却也无处容⾝。
怎么忘得了?!
泪⽔覆満了留⾐的脸庞。
“姐小!有些事我们一辈子也无法用⾁眼看清它的实真…”莞庆看着她。“莞庆不奢望您会原谅醴骁少爷,有时候恨反而会让人更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改变一切的机会。如果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话,不妨就带着恨意,好好恨着醴骁少爷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