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红衣老鬼
坠崖的时候,我的意识是恍惚的,只能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堪堪抓住了我,当时心里模模糊糊在想,崖边悬挂的都是尸体,怎么可能有一双手伸出来。眼⽪子沉甸甸的,我劲使睁开,视线已经不清楚了,然而睁开眼睛的一瞬,我看到一具挂在崖边的尸体好像突然活了,就是它伸手抓住了我。
模模糊糊中,我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咧着嘴冲我笑。脑子完全是混的,我记不清楚在哪儿看到过这张脸,总觉得有点悉。被⽔魈咬过的伤口发作的很快,就在我将要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候,骤然间回想起来,是他!
⻩河,大硕的石头棺材,穿着一⾝红⾐的男人!
就是他,红⾐老鬼!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惊呼出声,我一直寻找的石头棺材,终于有了点眉目,但已经来不及再说一个字,脑袋一歪,整个人彻底昏厥了过去。
等我悠悠醒转时,已经是半下午,半张脸微微有点发⿇,我睁眼看看,自己已经被抬到了河滩远处一片稀疏的榆树林子边上。
我呼的坐起来,转头一看,红⾐老鬼正弯在不远的地方捡林子里的枯枝烂叶,他脫掉了那⾝红的和⾎一样的⾐服,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件破烂外套披在⾝上,抱着一堆枯树枝走了回来。
对这个人,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尽管始终都在找石头棺材,但是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害怕,忍不住就暗暗的朝后面退了退。
你这个娃子,笨的有点出奇。老鬼丢下手里的树枝,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团刚刚被剥了⽪的⾁,道:要不是老子刚从河里出来,挂到崖边去晾晾⽔,你是不是就他娘的蹬腿了?
你刚从河里出来!?我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因为寻找爷爷的望渴強烈到了极点,我马上朝老鬼那边凑了凑,急切的问道:那口棺材呢?石头棺材?
老子真有些疑心,疑心你是不是陈老六的孙子。老鬼开始点火,把那些枯枝烂叶堆在一起,一边斜了斜眼,对我道:你娃跟陈老六一点都不像,没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被⽔魈咬过的伤口没有大碍了,头脑也很清醒,我觉得老鬼好像不存在恶意,否则之前我昏厥的时候已经死过十次。所以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消失,索就蹲到火堆旁边,想和他聊聊,问问具体的情况。
这也是我第一次离老鬼那么近,把他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他精瘦精瘦的,但是捂的有点面⾊发⽩,看不出多大年纪,似乎跟我爷爷是同辈人,却又苍老一些。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左右脸颊上各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上总有一股微微的**的气味,带着森森的气息,就好像河边那种职业的捞尸人,常年和各种各样的尸体打道,久而久之,自己也沾染了洗不褪的气。
老鬼显然认得我,知道我是陈六斤的孙子,这就方便了许多,和他谈也不用拐弯抹角。
老子刚出⽔,本来还想着要找你得费点功夫,没想到就是那么巧。老鬼把那团洗剥好的⾁架在火上慢慢的烤,我看出来那是⽔魈的⾁,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当初第一次在石头棺材里看到老鬼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人,恐怖异常,然而真正面对面的和他坐在一起,才会慢慢的感觉,其实他没有那么可怕,他会说,会笑,尽管咧嘴笑起来非常吓人,却能让我知道,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找我做什么?我顺势接着他的话问道:我爷呢?他在哪里?
你爷?老鬼呲牙一笑,脸上的刀疤和皱纹挤到一起,像一颗核桃,他翻动着火上的⾁,道:上工去了,至于找你,肯定有点事情。
我爷上工了?上什么工?
顶老子的班,老子已经在河里飘了五十年,该上岸换换气了。老鬼笑着,但是那双几乎被皱纹包裹起来的眼睛,却突然深邃起来,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当时我还年轻,看不懂,等到很多年后仔细回想,才明⽩过来,那种东西,叫做伤感。老鬼咳嗽了一声,慢慢道: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老子当年下⽔的时候,杆子笔直,现在,已经佝偻成虾米了
老鬼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了什么,当初爷爷遇到石头棺材的时候,虽然有点慌张,但现在回头想想,他那种慌张里面,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看样子,你是陈老六的命子。老鬼接着道:我出河的时候,他专门让我找你,不为了别的,就为看看你现在活的实不实。
我爷,他在哪儿?
不要找了,找不到的。老鬼翻翻眼⽪子,道:这个工,本来该你上的,但是陈老六把你看的比命都重,自己顶上了,老子不管那么多,陈老六叫老子找你,现在找到了,带你去做两件事,老子无事一⾝轻。
我不肯死心,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到爷爷,我继续追问老鬼,但老鬼的嘴巴非常紧,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问的急了,他就有点躁,加重语气呵斥我道:你个不知道屎香庇臭的娃娃!问那么多做甚!问清楚了,你能扛得住结果?
我对老鬼本来就畏惧,他一发脾气,我就不敢再多嘴。老鬼了两口气,把差不多烤的⾁撕了一半扔给我,⽔魈经常跟浮尸出没,那⾁有股腥臭的味道,闻着就感觉⼲哕,但老鬼吃的很香。
娃子,和你说。老鬼吃光了⾁,语气也变的缓和,道:一只⽔魈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要是你知道什么事情,能保证这些事不被人从你嘴里掏出来?你没有陈老六的本事,陈老六也知道你这个孙子的斤两,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你也不要问。
我被老鬼说的有点脸红,也有点想恼,但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今天如果不是老鬼凑巧在晾尸崖挂着,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然而,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从话语里我却能分辨出来,我爷爷的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和老鬼在这里坐着,他有点怪怪的,时常会望着远处的河发呆,一愣就是个把钟头。我很无聊,又不敢随便说话,两个人坐到天⾊发黑,他就站起⾝,道:走吧,歇一晚上,老子带你去做点事,这是陈老六代的,老子跟他还算有点情,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老鬼一边说着,一边带我走,走了一会儿,我就依稀认出周围的地势,这个地方其实离晾尸崖不是很远,我们走的路线也是渐渐通往晾尸崖的。
怎么还要去那个地方?我觉得有些奇怪,问老鬼道:还要做什么?
老子⾝上气太重,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拉来上工,晚上得找个死人堆觉睡。老鬼道:你就在下边睡着。
老鬼说完就不出声了,我们一直走到晾尸崖,他蹭蹭就爬到崖边,然后抓着一条草绳坠到向河的那一面,挤在两具不知道吊了多久的尸体中间,夜里的风有点大,吹的尸体来回晃悠,一股股臭味扑鼻而来,但是老鬼仿佛呆的很安逸,几分钟之后,甚至还传来隐隐的呼噜声。
我躺在崖下,这夜一都没有怎么合眼,睡不着。小盘河村,爷爷,石头棺材,这些事情在我心里突然变的更复杂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熬了一晚上,天⾊还没有亮透,老鬼就从崖边翻了过来,抖抖⾝子,在河滩上发了疯一般的来回跑了几趟,等到头上微微冒汗,他才收住脚,趁着这个机会,我问他道:我爷叫你带我去做什么?
陈老六让老子带你去翻几笔旧账。老鬼一捏拳头,胳膊一甩,⾝体的骨节咯嘣嘣来回轻响了几下,道:娃子,你知道绕梁沟子的抱柳村吗?那地方现在还在吧?
老鬼一说绕梁沟子的抱柳村,我的心就砰的一跳,沿河两岸的人,估计没有不知道那地方的,抱柳村的名字由来已久,但⻩河的走船人很少叫抱柳村,提到哪儿,人们总以**称呼。
抱柳村的人都姓宋,整个村子是一个家族,从民国时候开始,宋家人就开始从事捞尸这个职业。在普通人眼里,捞尸是沿河两岸最神秘也最诡异的职业之一。那个村子据说常年都缭绕着一股气,而且宋家人本⾝就是个江湖中的草莽家族,这两年排教的势力那么大,却轻易也不会跟宋家人过不去。天⾼皇帝远,地头蛇就是王,偏远的⻩河滩上,还没有吹来多少外界的风。
走吧。老鬼一声吆喝,漫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扯起嗓子,吼出那首我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巡河调子。
我不知道爷爷跟**的人有什么旧账,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跟在老鬼⾝后,听着那苍凉的巡河调子,我骤然感觉到,他⾝上散发出一种強烈的杀气,让我顿时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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