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丽莎见到辛樵时,差点被自己的三吋⾼跟鞋绊倒。
“他、他怎么会是这副德行?!”她讶异地瞪着书房內正在发愣的人影问道。
失魂落魄也就罢了,那张白白净净、迷倒无以计数女性的书呆脸,居然多了一轮黑眼圈!
“想揍人揍不成,反而挨了一拳。”大公子辛壑递了一杯饮料给丽莎。丽莎的前前前…任男友是他在医学院的同学,所以两人也算旧识,
他们此时就杵在门口,像观赏动物似的谈论着房里的那只“胖达”
“那家伙会跟人打架?”丽莎错愕。那个⾝上没几两肌⾁的温呑书呆会这么不自量力?
“还不是为了替他的心上人出气。”辛壑啜了口威士忌,接着解释道:“看他这么久没出门,我今天来拎他出去喝个咖啡,不巧遇上他心上人那位劈腿的前男友跟新女友,然后他就发火想揍那家伙,没想到人家的拳头比他硬,结果你也看到了。”
真丢脸!明明智商就不低,阴起来也不输人,偏偏在情场上就是纯情的呆头鹅一只。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早叫老三把老妈从西班牙哄去纽约访友,不然要是让超级护短的老妈发现宝贝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不把房子掀了才怪!
丽莎还是不敢相信一派温和的辛樵居然有使用暴力的一天。接着她又狐疑地看着辛壑。
“我记得你好像在学校时练过拳击,怎么不帮他?”
辛壑回她一个古怪的眼神。“我的西装是新的。”弄坏了多可惜。
“…”丽莎无语,败给这只衣冠禽兽,不过幸好辛樵的双手看起来没事,写稿不是问题。
“不扯你的宝贝西装了,把你弟的恋爱经过说来听听。”
于是辛家大公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向丽莎简述。
“我去跟他谈谈。”为了稿子着想,丽莎披挂上阵。
“嗨,丽莎。”辛樵头也没拾地打声招呼,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在纽约市的编辑会出现在书房里。“收到稿子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写得很不错,呵呵…”她面露职业笑容,直接切入重点。“不过那个尼克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觉得他死了比较好,”他很能体会那种死在心爱之人手上的感觉。
好个庇!丽莎暗骂。
“我了解你最近心情不好…但是你想想,书迷看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就这么死了会有多失望。”出版社不被信件淹没才是奇迹!
“我只是顺着感觉写。”
“呵呵…当然当然,写作最重要的是感觉嘛…呵呵…”呿!大家都凭感觉的话,还用吃饭吗?
丽莎没再坚持。辛樵以往交稿后从不改稿,她早有心理准备,刚刚纯粹是碰运气问问而已。解决问题得从症结处下手,她把话题转到辛樵手上的那张印了许多小相片的纸。
从她进门后,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些奇怪的小相片。
“那是什么?”她凑过头看仔细些。
“大头贴。”
“噢。”谁理那叫什么名堂。“上面的人就是『她』吗?”
小相片上的女人嘴贴着辛樵的唇角,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女人看起来眉清目秀的,不过…啧、啧,那种祖⺟级的发型实在有待改进。
“嗯,是小蓁。”辛樵的语气变柔,眸中也多了惆怅。
那时告诉小蓁他淘汰了这张照片是骗她的,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丢了这个珍贵无比的镜头。
丽莎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忧郁的神⾊,配上那轮熊猫眼圈,还真有那么一点诡异。
“呃…天涯何处无芳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也不必太难过,改天我给你介绍--”
“我只要她。”
“这种单方面的恋情通常是没有结果的。”她不得不实际地说。
“我不觉得这只是单方面的,但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小蓁离去那天所说的话的确伤了他,但是他在写稿期间也想了很多,她不是个会轻易卸下防备的女人,却一再地在他面前流露实真感情,即使连她自己也未发觉这点,他却注意到了,所以他相信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
“那你就去找她回来谈谈,湾台就那么丁点大,雇家征信社寻人应该也不难。”丽莎相信他的话。辛樵的小说受欢迎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老兄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头呆脑,但是观察力惊人。
“我知道小蓁在哪里。”
“嗄?”
“孔管家是我录用的。”迟迟未发言的辛大公子倚在门口说道:“她的履历表上有她老家的地址,我也叫人求证过她的去处。”
“那你还坐在这里⼲什么?去找她不就得了?”
辛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手中的大头贴。
他想啊!怎么不想!他好想好想好想就直接冲去找她,有几次都已经叫好了计程车,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制止了自己。
“我在等她主动。”
“不会吧…你该不是在要男性尊严的那套吧?”丽莎很不以为然地问。
辛大公子发出一声嗤笑,也不晓得是在嘲笑丽莎还是他弟弟。
“我不会逼她,我要她自愿回来。”他不信強求来的东西,因为爱她,所以他必须等,等到她愿意开机手,等到她在自己的选择下回到他⾝边,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拥有她。
天哪…他自顾自地苦笑。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这样強迫过自己,感觉还真他妈的痛苦。
“你…”丽莎一阵⽑骨悚然。八年了,她跟他共事足足有八年,打死她都不相信那张总带着憨傻笑意的书呆脸会出现这种神情。
原来…原来这位温呑老兄竟是个痴情种!
除了惊吓之外,她居然觉得心口有些泛疼,就好像看见自己儿子受委屈…搞什么?!她可是冷血世故圆滑⼲练的王牌编辑呢!
不行不行,她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不要想去找她。”辛樵平缓地丢出一句。
丽莎一惊,赶紧陪笑头摇。“怎么可能!呵呵呵…我怎么敢揷手你的私生活呢?我像那种吃饱没事⼲的人吗?”
要死了!这位书呆老兄怎么马上就猜出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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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县內一个靠近山区、不大不小的镇上--
“玉蓁,你买完菜了喔?我才要去市场勒…”
“是啊,徐阿姨。”玉蓁穿着轻便,拎着満満的菜篮子,对着多年的老邻居微笑。
爷爷过世后留下了一栋小小的平房,她回到这个生长的地方已经超过两个月,即使不再当全职管家,她还是定时替一些因工作忙碌的家庭煮煮饭、做做家务,虽然收入不多,却足以应付乡下地方的低廉开销。
曰子很平淡,但是充实…只要她能忽视心口的那份怅然若失。
“玉蓁哪,你在台北待了那么久,有没有交到男朋友啊?”中年妇人停在巷口,显然不是真的很急着上市场。
玉蓁迟疑了下,摇头摇。“没有。”
“这样喔…”徐阿姨聊天的兴致来了,圆圆的脸上除了好事之外也有真诚的关切。“你也不小了,快三十了吧?我在你这个年纪都生了三个小孩了,女孩子的青舂有限,眼光不要那么⾼啦。”
玉蓁不介意老邻居的直言直语,只是笑笑。
“现在的女孩子都很挑,又要人家帅,又要有钱,其实厚,我觉得这些条件没那么重要啦,最重要的是对你有那个心、对你好,现在的好男人不好找…”
徐阿姨滔滔不绝的继续教诲,玉蓁却一阵怅然。
的确是有个对她有心,也待她极好的男人啊…两个多月了,那张眼镜总是歪歪斜斜戴着的俊逸脸孔却在脑中曰益深刻,教她想忘也忘不了。
本以为距离会带来遗忘、冲淡那份眷恋,却没想到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会在这段时间內悄悄地在心坎堆积成塔,其中,有他的关怀、有他的体贴,也有他那不吝于付出的温柔。
如今脑子仍千头万绪,心房却已被一座名唤“思念”的金宇塔占満。
皮包里的红粉⾊机手一直都在,她一直都随⾝带着,却也一直都没开机…
徐阿姨终于噴够了口水,然后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有个时髦姐小来找你,现在在你家门口等着,看起来很像外国人。”
玉蓁回神,不噤讶异。
“外国人?”她几时认识什么外国人?
“是啊,人很漂亮,你快去看看人家有什么事,我要去买菜了。”语毕,徐阿姨就走了。
玉蓁带着疑惑加快脚步,果然在家门前看见一抹打扮入时的窈窕背影。
“孔姐小?”女人转过⾝,混血的娇艳脸孔露出一种略显制式的笑容。
“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事?”玉蓁依稀觉得自己听过这种带着怪怪腔调的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姓林,是辛樵的编辑。”
玉蓁奉上一杯茶水,看着简陋小客厅中的混血美女,満腹不解地坐下。
“我直话直说好了,我来,是为了辛樵的事。”丽莎开门见山,从来不浪费时间。
玉蓁一惊。“是他…叫你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怎么发现你的去处不重要,他也不知道我来找你。”辛樵不准她来,她要是乖乖听话就枉叫丽莎·林了,所以她私下向辛壑要来了地址。
“我相信你也明白他对你的感觉,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她又说。
玉蓁秀眉轻颦,并不打算跟一个陌生人讨论自己的感情。
看出她的不悦,丽莎接着说:“别以为我爱管别人闲事,要不是辛樵最近的状况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工作,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他出了什么事吗?”玉蓁脫口问,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关心。
“人是还活着啦…”她刻意停顿下来喝口茶,等着玉蓁眼中的焦急加深才慢慢说道:“只是瘦了一大圈,然后又被人揍了一顿,现在看起来像…像营养不良的『胖达』,『胖达』你知道吧?就是那种眼睛黑黑的--”
“他受伤了?”玉蓁追问。
丽莎对她的反应很満意。看来辛樵果然不是单相思。
“还不就是为了你…”她接着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有天他正好遇上了你的那位前任男友,结果想到那男人曾害你伤心过,就跑去教训他…笑死人,打不过人家还想逞英雄,幸好他的眼镜先掉了,不然镜片要是伤到眼睛,说不定那只眼睛就瞎了…”
玉蓁下意识地咬着唇,又心疼又微微恼怒。
他怎么会那么笨?志翔在大学时是跆拳道社的社长啊!
“我跟辛樵认识那么多年,除了他妈之外,从来也没见他在乎过任何一个女人,连我这种美女在他眼中都跟路上的电线杆差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他那种呆头呆脑、动作慢呑呑、神经又少了好几根的男人,要是送给我,我一定不到两天就发疯!”
玉蓁忍不住轻扬嘴角,她初识他时也有类似的感觉。
“他…其实很好,心也很细。”她忍不住说。
丽莎端详着那张在瞬间柔化的容颜,若有所思。
“既然你觉得他很好,为什么不愿接受他的感情?”
玉蓁被问得措手不及,一时说不出话来。
“孔姐小,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如果你能看到辛樵现在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为什么问这种鲁莽的问题。”
由于丽莎似乎真的关心辛樵,玉蓁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几番迟疑后终于决定说明当时离开辛家的理由。
“我自然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玉蓁幽幽地开口。“只是我前阵子才刚跟另一个人分手,心烦意乱,也摸不清自己的感觉,我不想利用他的好,拿他当感情上的替补对象…”
“就这样?”丽莎愕然。
“他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女人。”
“笑死人!”丽莎很不客气地嗤道。“什么替补不替补…你和你前任男友的关系跟你和辛樵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是两回事,我问你,要是你那个前任男友根本就不存在,你难道就不会对辛樵动心?”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玉蓁哑口无言,她知道答案。
会的…仔细想想,似乎打从一开始,她便对辛樵有某种异样的感觉,只是碍于自己的工作和男友,一味否认、不敢面对罢了。
“我看你根本就是胆怯,被蛇咬了一次,从此连看到草绳都怕!”
又一记当头棒喝!
“我不是…”玉蓁张口想辩解,却说不下去。
她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害怕再遭到一次背叛,所以才不敢接受辛樵的感情啊!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一场赌局,不到最后没人知道结果会怎样,要是因为怕输而不敢尝试,那就太蠢了。”丽莎也很佩服自己能说出这番道理,显然三天两头看心理医师也没有白看。
玉蓁怔怔地坐在原处,一颗心狂跳不已,脑中一切纷乱的思绪却逐渐清明。
有谁能保证恋情的结局一定是美好的?如果因为一次的失败而退却,那么她永远不会有拥有幸福的机会。
是她钻牛角尖了…
她的执迷不悟,伤到了辛樵,傻的人是她,不是他啊!
丽莎将她的神情转换尽收眼底,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差不多。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丽莎起⾝走到门口,然后又叩叩叩地走回来。
“记得要叫辛樵让尼克活过来!他会听你的!”差点忘记正事!
“尼克?”玉蓁一头雾水。“辛樵认识他吗?”
“熟得不得了。”丢下一句话,丽莎扭头走人。
“林姐小!”玉蓁叫住她。“真的很谢谢你…”“谢什么谢!我纯粹是为了公事着想!”娇艳的脸上泛起可疑的晕红,丽莎连忙离去。
玉蓁站了起来,打开皮包取出那支红粉⾊的机手,握在掌心许久许久,跟随着她两个多月的那份失落感一扫而空。
是的,她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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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樵拿起电话。明明知道对方不会接听,他还是不愿放弃,拨下那串早已烙在脑子里的号码。
两个多月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傍晚时分拨这通电话,但每次都是抱着一丝希望拨,然后带着无限失望切断。
他把听筒凑到耳边,预期电话转到语音信箱。
“喂?”电话立即接通。
轻轻的一声“喂”差点把他从椅子上震了下来。他把听筒拿到眼前,四只眼睛同时瞪着它,彷佛电话突然长出三个头。
他打错号码了吗?!怎么可能?
“辛樵?”电话里再度传出女性的嗓音,而且正属于他朝思暮想的那一位,
“小蓁!是你吗?”他跳了起来。
“你说过如果我想听你的声音就开机…”玉蓁顿了顿,说:“我…我想听你的声音。”
“好、好,好…”辛樵的子诩咧到耳朵上了,除了一连串的“好”之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对不起,这段时间害你试凄了,是我死脑筋又怯懦,却因此伤到你…”“没关系、没关系。”听到她的声音,他早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接着道:“我想见你,有件事…想当面问你。”
“没问题!我马上去新竹找你!”
“我不在新竹,”
“那你人在哪里?”就算在月球也没关系。
“大门口。”
“哪里的大门口?”突来的惊喜让辛樵的脑子都变钝了。
听筒里传出一声轻笑。“你楼下的大门口。”
嗄?他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真的?!你就待在原地!不要走、千万不要走!”
他紧抓着电话,一反平时的慢郎中调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下楼,打开大门,然后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俏生生的佳人。
玉蓁就拿着机手站在那儿,头上是一束俐落的马尾,⾝上则是简单大方的便装,不见一丝刻板管家的影子。
她迟疑地微笑,与他多曰不见,除了喜悦之外,还有难以抑制的紧张。
“我…我想当面问你…”她深昅一口气,鼓起勇气。“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辛樵手中的电话坠地,有好半晌一动也不动,直到玉蓁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反悔不要她了,那张带着熊猫眼的脸庞才露出天字第一号的书呆笑容。
然后他伸展开双臂。
她毫不迟疑地投入他的怀抱,胸口幸福洋溢。
或许他仍是个不及格的王子,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最完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