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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不如辞了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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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不知底里,随口讲了一遍似是而非的话。姚贤吃了饭,道了谢,就进城来见了珊枝,将琴言近的事,先照伍麻子,后照孟七、胡八的话,没有少说一句,说得顺口,还添了好些。

  又说路上见他与一个相公同车,想是陪酒去了,珊枝听了,呆了一会,说道:“这是什么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要照你的话回,若有假的在里头,就了不得了。”

  姚贤道:“我怎敢撒谎?这是徐老爷家的孟七爷,并奚家的胡八爷,讲得有凭据,我敢添一句,对出谎来,是好耍的么?”

  珊枝心里细想道:“琴言何敢如此负恩?非特公子白疼了他,我也白白的照应他一番了。”又转念道:“看他的心总是勉强在此,心上又有什么梅少爷,自然在外面快乐,但到徐老爷处也还罢了,怎么连魏聘才、奚十一都陪酒来了?就不顾自己身分,也应留公子脸面。

  翡翠镯子也不算什么宝贝,就这么下作。偏在府里时装腔作势,十三太保的样儿,冷气人,原来也报应在我眼里,此时就要替你遮瞒也不能了,不如照直说罢。这是有骨气的人作的事,也可臊臊人的脸,他身分好,不像个唱戏的,全没有半点下作脾气。如今好罢,倒是那有些下作脾气的,不敢告假,闹出笑话来。”

  主意定了便走到内书房,在粉墙外低低的喊叫那小香儿。听得香儿在里头咯吱吱的笑,喊了几声才出来,香儿问是什么事,珊枝说:“要回话。”香儿道:“公子到园里去了。”

  珊枝道:“公子一人去的,还是同去的?”香儿道:“公子在这里带了宝姐姐、珍姐姐、蕊姐姐到园里,还是看桃花去了,没有去。”

  珊枝又听里面一人说话:“你听是谁?”那人道:“是林珊枝儿,还有谁!”珊枝知是花珠、荷珠,就急往园中来。

  只见姹紫嫣红,和风骀,一径往留仙院走去。到了园后,听得笑声盈耳,又像念诗的,却是女儿声口。珊枝便轻了脚步,绕到西边,隐身在太湖石后,从石中远远望去。

  只见蕊珠穿了桃红绸袄,绿绸背心,跪在桃花林下,背的是《长恨歌》,背到了: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衣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带雨。到了“梨花一枝带雨”便重了两句,背不下去。

  公子哈哈大笑道:“跪了之后,还背不出来,只好打了。”见蕊珠涨红了脸,越想越想不出来,旁边爱珠在那里笑他,宝珠在公子身后抓着脸羞他,羞得蕊珠要哭出来,这两公子与夫人把这十珠作个消遣法子,教他们念唐诗,念了背,背错了要罚。

  如错得多的,跪了还要打几下手板。今宝珠背了李义山《无题》六首,错了一字,没有记过。

  爱珠背了《琵琶行》,竟一字不错。蕊珠背《长恨歌》,已经错了许多,故跪在地下,又背不出来,那三珠又一言半语的笑他,他已气得难爱,又不敢站起来跑了出去。

  华公子在那里笑得有趣,忽见太湖石像有人偷望,便问一声:“谁在太湖石背后?”倒把珊枝唬了一跳,忙走上前,垂手站立。

  公子道:“你来为什么又不上来,要躲在石后?”珊枝道:“奴才方才走来,听得公子正说着话,故在太湖石后瞧一瞧,再上来。”公子道:“有什么话说?”

  珊枝道:“今早打发姚贤去叫琴言,姚贤回来了。”公子道:“琴言呢?”珊枝道:“琴言没有回来。”

  公子道:“琴言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还有事呢?”珊枝道:“这琴言恐怕不能来的了。”公子听了,倒吃一惊,道:“怎么说,琴言有病么?”珊枝道:“没有。”

  公子道:“既没有病,为什么不能来呢?”珊枝故作吐吐的,公子十分疑心,忙道:“姚贤回来是怎样说的,你快说,不要支吾。”珊枝道:“说了恐公子生气。”

  公子听了十分疑心,就追紧了,珊枝将姚贤回来所说的话,细细说了,四珠婢听了,也觉诧异。

  那蕊珠尚跪在地下呆呆的看着珊枝讲话,自己忘其所以,花片落了一头,还拿一片花瓣在嘴里嚼了一会,吐在爱珠手上,爱珠瞅了他一眼。华公子听了这些话,不觉大怒,把脸都气得白了。

  连说:“有这等事!可恨!可恨!琴言丧尽天良,人间少有,而度香笑里藏刀,欺人太甚,难道我就罢了不成!你明白还叫姚贤去,务必把他叫来,我问问他,是何缘故。

  我也不管什么徐度香,我自然不能依他,与他评个理,天下有这么欺人的事情么?若不相好的人也罢了,既系相好,就不该有心欺人。从前何以不早与他出师!

  要到我这里来了,才卖他的家私,替他出起师来。这琴言实在可恨。那一样待差了他,一心向着那边!”

  珊枝婉言劝道:“公子请息怒,琴言本来进京未久,他师父又是个不会教训的,由他的儿惯了。

  在这里半年,不要说没有委屈处,就走遍天涯,也找不出这地方。不晓得他为什么,背地里总是颦眉泪眼的。他另有心事,讲不出来,这种没良心的人,公子还放他心上作什么!

  据奴才想,倒不生气,看他在徐老爷处也不长的,徐老爷园里天天有十个八个人,若待他与众人一样,他必不相安。断没有将野养成成家的,坏了良心还有什么好处,只怕天也不容。

  况且那个奚十一,奴才虽不认识他,听说是极混帐的人,也陪他喝酒,岂不辱抹杀人。奴才想这一件下作事,就不到徐老爷处,也可以不要他了。”

  公子听了珊枝的话,气略平了些。珊枝又对宝珠丢个眼色,宝珠也劝道:“珊枝的话说得是。琴言若果真心向着公子,就有人替他出师,他也不肯瞒着公子,必来禀明一声。

  如果他来禀明公子,难道公子不肯与他出师?这个人又糊涂,又没有良心,还要他人作什么呢?况去年原是他自己要来的,今年又是他自己要去的,公子待他的恩典,那一个不知道?

  这是他自己没福,消受不起。若公子必要他进来,谅他也不敢不来,但倒像少不得这个人,他自己一发看得自己尊贵了,奴才想以后随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横坚府里不少这个人。

  至于徐老爷,自然更不该,但劝公子也不必与他较量,为着一个不要紧的人,伤了两代世情分。且人自然也说徐老爷不好,抢人家的人,岂有不赞公子大量么?”

  公子被这两人劝了一番,气虽平了些,究不能尽释,坐着不语。蕊珠跪了这半天,虽有个垫子垫着,膝盖也跪得很疼,又遇着要小便起来。

  脸飞红,那要笑要哭的光景,令人可怜。公子生了这一回气,又听珊枝、宝珠说话,就忘了他还跪着,蕊珠急了,只得说道:“跪到明,也想不出的了,要打倒是打罢。”

  公子听了,倒笑了一笑,道:“起来罢,我也忘了你还跪着。”蕊珠站起来,曲着,将膝盖,徜徜徉徉的走开道:“冤不冤,跪了这半天。”找个僻静地方小解去了。

  华公子起身回夫人房内,宝珠、爱珠随了进去,珍珠等蕊珠同行。珊枝慢慢的送公子出了园,正要走时,忽然一把花瓣撒了他一头,急回头看时,见蕊珠、珍珠骂道:“人家跪着,你倒在石里偷看人,瞎掉你的眼睛。”珊枝道:“明还要挨打呢。”

  说着也就走开了,公子回房,见了夫人,不题起,心上又忍不住,就将子云与琴言出师的事说了,华夫人道:“什么叫作出师?”

  华公子道:“当年他师父也是花钱买的,所以挣的钱都归他师父。有人替他出了师,那就不算师父的人,由他自己作主了,昨度香花二千四百两与琴言出师的。”

  华夫人道:“这么说,琴言就是度香的人了。”公子道:“可不是么!我心上实在有气,度香眼底无人,也不告诉我一声,公然如此。我明倒要亲去问问他,我还要将琴言撵出京去,不许他在京里。”华夫人笑道:“为这点事,也值得生气?

  人家爱替他出师,干我们甚事?究竟琴言也算不得我们家里人,他不愿意在这里,随他罢了。

  度香的老爷与我们老爷是至好,何必为着琴言,伤了世的情份。我劝你可以不必,琴言到底算个优伶,若闹起来,这狎优二家就难免了。”

  华公子素来敬爱夫人的,听他心平气和的讲,心中的气亦消了一大半,口内答应了一句:“说得是。”但又舍不得琴言。

  忽又转念过来,行不可,罢不能,惟是无情无绪的光景。华夫人又宽解了一回,华公子只得暂为放开。过了一夜,明早忽又恼起来。

  叫珊枝将琴言的衣箱什物装了车,写了个帖儿,着珊枝亲到怡园,面度香,看他怎样。珊枝只得遵命而行。

  这是琴言出师第二,琴言原要今进去,适子云于初六要请客,一来与南湘、航送场,并请屈道生,约子玉、仲清等相陪。

  今已是初四,索到初七进去,并说写个字贴与华公子,说他过了假期,一因身子不快,二因留他逛几天。

  所以琴言倒也心安,乐得多顽几。那蕙芳出门去了,琴言便到怡园来,此时梨花已开,子云、次贤与宝珠在梨院闲谈,琴言进来相见了。

  次贤笑道:“玉侬,如今由你自己作主了,不如辞了华府,到这里来罢。”琴言笑道:“我倒很愿。但怎样去辞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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