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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想当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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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宗上幕十之内止有两分。至于那种劣幕,无论大席小席,都是一样下作,胁肩谄笑,刺营求。

  东家称老伯,门上拜弟兄。得馆时便狐朋狗友树起来,亲戚为一,世谊为一,同乡为一,挤他不相好的,荐他相好的。

  荐得一两个出去,他便坐地分赃,是要陋规的。不论人地相宜,不讲主宾合式,惟讲束修之多寡。

  但开口一千八百,少便不就,也不想自己能办不能办。到馆之后,只有将成案奉为圭臬,书办当作观摩,再拉两个闲住穷朋友进来,抄抄写写,自己便安富尊荣,毫不费心。

  穿起几件新衣服,大轿煌煌,方靴秃秃,居然也像个正经朋友。及到失馆的时节,就草了。

  还有一种最无用的人,自己糊不上口来,《四书》读过一半,史鉴只知本朝,穷到不堪时候,便想出一条生路来:拜老师学幕,花了一席酒,便吃的用的都是老师的。

  自己尚要不安本分,吃喝嫖赌、撞骗招摇,一进衙门也就冠带坐起轿来。闻说他的泰山,就在县里管厨呢。这姬先生大约就是这等人了,这孙嗣徽请他吃饭听戏,先听了凤台班的戏,带了凤林,拣了个馆子,进雅座坐了。

  这姬先生倒有一个俊俏的跟班,年纪约十五六岁,是徽州人,在剃头铺里学徒弟的,叫作巴老英。亮轩见其眉目清俊,以青蚨十千买得,改名英官,打扮起来也还好看。

  间是主仆称呼,晚间为妾侍奉,当下嗣徽见了也觉垂涎。二人点了菜,凤林敬了几杯酒,那巴英官似气忿忿的站在后面。凤林最伶透,便知他是个卯君,忙招呼了他,问了姓,叫了几声巴二爷,方才踱了出去,姬亮轩才放了心。

  如今见了京中小旦,觉比外省的好了几倍:第一是款式好,第二是衣服好,第三是应酬好,说话好,因对嗣徽道:“外省小旦相貌却有很好的,但是穿衣打扮,有些土气,靴子是难得穿的。

  譬如此刻夏天,便是一件衫子,戴上凉帽,进到衙门来一群的三四个,最不肯一人独来,开发随便一两二两皆可。”嗣徽道:“这么便宜!

  若是一个进来,我便东家墙而搂之可乎?”亮轩笑道:“妹丈取笑了,东家的墙岂可逾得?就太晚了,二更三更,宅门也还叫得开的。”

  嗣徽道:“三更叫门,大惊小怪的,到底有些不便。你何不开个后门倒便当些,人不能测度的。”亮轩即正正经经的讲道:“妹丈真真是个趣人,取笑得岂有此理。

  我们作朋友的,第一讲究是品行,这后门要堵得紧紧的,一个都放不出来了,才使东家放心呢。”

  嗣徽尚是不懂,连问何故?一个是信口胡柴,一个是无墨水,得彼此所问非所答,直闹得一团糟了,亮轩便不与他说。因问凤林道:“你们作相公,一年算起来可得多少钱?”

  凤林道:“钱多钱少是师傅的,我们尽取老爷们赏几件衣裳穿着,及到出了师,方算自己的。”亮轩道:“此时一年,师傅挣得钱多少呢?”

  凤林道:“也拿不定,一年牵算起来,三四千吊钱是长有的。”亮轩吐出舌头道:“有这许多?比我们作刑钱的束修还多呢!

  我如今倒也懊悔,从前也应该学戏,倒比学幕还快活些。我们收徒弟是赔钱贴饭,学不成的,十年八年,推不出去,即有荐出去的,或到半年三月又回来了。

  到得徒弟孝敬老师,一世能碰见几个?真不如你们作相公的好了。”说着自己也就大笑。嗣徽看这凤林道:“凤凰于飞,于彼中林,亦既见止,我心则喜焉。”

  凤林笑道:“你又通文了,我们班子里,倒也用得着你。那个撂着鼻子秃秃秃狗才狗才的,倒绝像是你,何必这么口之乎者也,知道你念过书就是了。”亮轩笑道:“此是孙少爷的书香本

  若是我们作师爷的,二位三位会着了,就讲起案情来,都是三句不本行的,就是你们唱小旦戏的,为什么走路又要扭扭捏捏呢?”又问嗣徽道:“太亲台今年可以出京否?”

  嗣徽道:“家父是已截取矣,尚未得过京察。今兹未能,以待来年,任重而道远,未可知也。”亮轩道:“是道府兼放的?”

  嗣徽道:“府道吾未之前闻,老人家是专任知府的。”亮轩道:“知府好似道台,而且好缺多。太亲台明年荣任,小弟是一定要求栽培的。”嗣徽道:“自然,自然。

  这一席大哥是居之不疑,安如磐石的了。”两人说说笑笑,喝了几杯酒。嗣徽道”今见大哥有一个五尺之童,美目盼兮。

  倘遇暮夜无人,子亦动心否乎?”这一句说到亮轩心上来,便笑道:“这小童倒也亏他,驴子、小妾两样,他都作全了。”

  嗣徽道:“奇哉!什么叫作驴子、小妾?吾愿闻其详。”亮轩道:“我今只用他一个跟班,璧如你住西城,我住南城,若有话商量,我必要从城下骑了驴子过来。

  有了他,便写一信,叫他送给官,便代了步,不算驴子么?我们作客的人,里各处散散,也挨过去了。

  晚间一人独宿,实在冷落得很。有了他,也可谈谈讲讲,作了伴儿。到急的时候,还可以救救急,不可以算得小妾么?一月八百钱工食,买几件旧衣服与他,一年花不到二十千。

  若比起你们叫相公,只抵得两三回,这不是极便宜的算盘么?”嗣徽道:“这件事,愿学焉。绥之斯来,盎于背,将入门,则茅之矣,如之何则可,而国人皆曰:若大路然。吾斯之未能信,明以教我,请尝试之。”

  凤林不晓得他说些什么,便送了一杯酒,又暗数他脸上的疙瘩,及鼻子上的红糟点儿,共有三十余处,问道:“你到底说话叫人明白才好。我实在不懂得你这脸上会好不会好。

  我有个方子给你用香糟十斤,猪油三斤,羊胰一斤,皂荚四两,银硝四两,铺在蒸笼内,蒸得了,你把脸贴在上面,候他那糟气钻进你的面皮里来,把你那个糟气拔尽了。”

  嗣徽道:“放你的中之,你想必糟过来的,我倒要闻闻你的脸上有糟香乎,无糟香也。”

  便把脸贴了凤林的脸,索擦了两擦,凤林心里颇觉麻,脸上便起来,把手指抓了一回,便道:“好,把你那红癣过了人。”

  腮边真抓出一个小块来,把嗣徽脸上掐了一下。嗣徽笑道:“你说我过了你癣,为什么从前不过,今就过呢,未之过也,何伤也。”又把凤林抱在膝上道:“有兔爰爰,实获我心。”

  凤林把嗣徽脸上,轻轻的打了一掌,两个眼瞪瞪儿的说道:“人家嫌你这红鼻子,我倒爱他。”

  索把嗣徽的脸捧了擦,跳下来笑道:“也算打了个手铳罢。嗣徽赶过来,要拧他的嘴,凤林跑出屋子,嗣徽赶出去,凤林又进来了。

  嗣徽便狠起那斑斑驳驳的面皮道:“你若到我手,我决不放你起来,”亮轩替他讨了情,敬了一杯酒,夹了两箸菜,嗣徽方才饶了凤林。凤林又敬了亮轩几杯,那个巴英官红着脸,在廓下走来走去。

  姬亮轩叫他来装烟,他也不理,又去了,嗣徽见了说道:“大哥,方才小弟要请教你的话,我只知泌水洋洋,可以乐饥。

  至于蒸豚之味,未曾尝过,不识其中之妙,到底有甚好处,与子好合如何?”亮轩笑道:“据我想来,原是各有好处。但人人常说男便于女。”

  嗣徽道:“你且把其中之妙谈谈,使我也豁然贯通。”亮轩笑道:“这件事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且说来太觉俗难听。

  我把个坐船坐车比方起来,似乎是车子轻便了,况我们作客的,又不能到处带着家眷,有了他还好似家眷。至于其中的滋味,却又人人一样,难以?述。有一幅对子说:“瘦宽肥紧麻多粪,白黄干黑有油。最妙的是油,其次为水。

  至于内里收拾,放开呼吸之间,使人骨节酥麻,魂。船之妙处,全在筛簸两样。不会筛簸的,与挛橼无异。若车一轩一蹬,则又好于船之一筛一簸,其妙处在紧凑服贴。”

  尚未说完,凤林便红脸道:“你这个赶车的,实在讲得透彻。你那辆车是什么车?像是辆河南篷子车。罚你三杯酒,不准说了,说得人这么寒。”

  嗣徽道:“快哉,快哉!竟是闻所未闻。小弟船倒天天坐的,车却总坐不进。到了门口,竟非人力可通,又恐坐着了粪车,则人皆掩鼻而过矣。”

  亮轩笑道:“也有个法子,就是粪车,也可坐得的。大木耳一个,水泡软了,拿来作你的帽子,又作车里的垫子,那管粪车,也就坐得了。”嗣徽大乐道:“领教,领教。”

  对着凤林道:“我明坐一回罢。”凤林啐了一口道:“不要胡讲了,天已晚了,我还有两处地方要去呢。吃饭吧。不然,我就先走了。”姬亮轩因同着相公吃酒,知道他的巴英官要吃醋,不敢尽,也就催饭,吃了要散,嗣徽只得吃饭。

  大家吃毕,嗣徽拿出两张票子共是五吊钱,开发了凤林,合着点子牌一张的么四。又算了饭帐,各自回去。此回书何以纯叙些亵之事,岂非浪费笔墨么?

  盖世间实有些等人,会作此等事。又为此书,都说些美人、名士好。岂知正两途,并行不悖。单说那不的不说几个极的,就非五成文,八音合律了,故不得已以凿空之想,度混沌之心,大概如斯,想当然耳,阅者幸勿疑焉。要知孰正孰,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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