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姚立凯把车子停在思薇住处巷口外,他打开车內的照明灯,注视思薇那张在微弱的灯光中分外娇柔的脸。“好快喔!七天美好的假期就这样匆匆度过了。小薇,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奢侈的美好时光。”
思薇轻轻头摇。“别这么说,我很开心,真的,我度过了一段平静自在的生活,没有庒力,没有挣扎,只有松懈,只有说不出来的闲情逸志,我望渴这样怡然安适、纵情山水的生活太久了。”
“我也是,尤其是能和你共享这种感觉,即使一生只有一回,即使没有任何结局,我也无憾了。”
“给别人一点机会,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错失了应该珍惜的缘福。”思薇真挚的说,眸光温柔澄澈。
“我会的,你也要豁达一些,好吗?”
思薇嫣然笑道:“我们彼此努力吧!如果一直到白发颜衰都找不到最适合自己的一双鞋,我们可以毗邻而居,做对白发知音,在皱纹満布的笑昑中,畅言往事,互相戏谑,不也是人生的另一种趣情吗?”
姚立凯兴⾼彩烈地附和。“好啊!我百分之百的赞成,不过,我不赞成你用鞋子来譬喻另一伴,我比较中意用茶壶和杯子。呃,男人是茶壶,女人则是…哎!你怎么打人呢?”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杯子?哼,美得冒泡,依我看男人是卫生纸,用了就可以随手一扔。”思薇眼一瞪,秀眉微挑,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什么?”姚立凯一脸受辱的表情。“卫生纸?太惨了吧!思薇,你简直把男人贬得一文不值。”
“你管我?”她打开车门,调皮地揶揄着:“反正,你去找你的杯子,我继续扔我的卫生纸,咱们风马牛不相⼲。”
姚立凯关上车门,又好气又好笑。他心想,有她这么一只灵怪的杯子,他宁可不做茶壶,只做个从一而终的杯盖。
第二天,思薇从台北市府政社会局采访回来,才坐下,桌上的內线电话就响了。
“思薇,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是龚德刚。她丢下笔,喝口茶润润喉,她有预感龚德刚一定又有什么苦差事丢给她做,而她难免会跟他来场激辩。
果然不出她所料,龚德刚就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思薇,我有个恃殊任务要你去做。”
“我就知道你不会白白便宜我,放我休假一星期恐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吧!快说吧!你又有什么烫手山芋丢给我?”
报德刚抬起头。“你就是一点都不吃亏,爱逞口舌之快。”他摇头摇,表情又变了,变得专注而坚持。“我要你去采访秦羽轩,请他谈谈为什么肯轻易割舍久大的一切,而重新回到司法界,重披律师战袍。”
“什么?”思薇冲动的站起来。“你要我去采访他?你有没有弄错?我现在是市政版的记者,我没有义务去做这件事,你应该找江丽芳或者陆顺民!”
“这不是一般性的任务,是特别事件,我们要做专访,只有你能胜任这项任务。”龚德刚慢声说。
思薇心湖里波涛荡漾,她苦恼地按着太阳⽳。“不,我不愿意,我拒绝。”
“如果我坚持呢?”
“不,你不能勉強我,就是因为我跟他是旧相识,以前在财经组责无旁贷,现在根本没这个责任和义务。”
“我不能吗?思薇,这是命令,不可以随你⾼不⾼兴。”
“你是当真的?”思薇脸⾊泛白了。
“是的,做不做随你一句话,否则,你就给我走路。”龚德刚态度強硬得不近人情。“你不能威胁我,你不可以这样,你这是強人所难!”思薇激动的喊道,双颊涨红,胸中交织愤怒和不解的光芒。
“強人所难?思薇,新闻工作原本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工作,你以为有哪些人喜欢跑社会新闻?一天到晚穿梭于察警局和命案现场间?他们难道不会害怕,不会嗯心,不会作噩梦吗?如果报社每一名记者都像你这么娇纵任性、缺乏服从性,报社不如关门大吉,我这个总编辑也不必做了。”龚德刚嗓门也大起来。
“你这是借刀杀人,事实上,你不是没有其它合适的人选,可是,你却拿它来刁难我!”
“我刁难你?如果你连最起码的服从、敬业这两件事都做不到的话,我劝你早点离开报界,否则,你迟早会被淘汰。”龚德刚毫不留情的说。
“我不懂,你怎会这样坚持?秦羽轩离开久大,这是他们久大的家务事,有什么新闻价值的?你为什么要逼我去采访他?”
“有没有新闻价值决定权在我,而你,只要尽力而为,详实客观地把你所采访的內容公诸读者。”
思薇双手紧绞在一起,她力持镇定的再问一次。“我有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辞职外?”
报德刚深深望着她,慢慢摇头摇。“没有。”
思薇倒菗口气,血⾊尽失,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在龚德刚面前失态。“好,我辞职。”她颤声说。
报德刚眼中的神⾊奇矣邙复杂,他点点头。“好,如果你不后悔的话。”
思薇再也无法泰然自若地站在龚德刚面前,她仓卒地说:“对不起,我还有篇新闻稿要发。”她转⾝急欲逃开,才拉开门把,她听见⾝后传来龚德刚的叹息:
“思薇,秦羽轩是毒蛇猛兽吗?你为什么宁可辞职,也不愿去面对他?”
“因为,他根本不值得我费神去采访。”她冷冷地说,拉开门离开了。
隔天傍晚,她強打精神走进办公室,才知道她辞职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报社,有几个私交还算不错的同事频频拉着她问长问短,追根究柢。
她实在没有心情跟她们解释、周旋,只有含糊其词,避重就轻地一笔带过。
摆脫众人的好奇拉扯后,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情沉重,意兴阑珊。
“思薇,”她听见潘以瑶熟稔又満含关怀的声音。
她勉力装出不在乎的笑脸,望着潘以瑶在她对桌的空位上坐下。“我听说你辞职的事,怎么回事?你跟老总吵架了?”
“没什么,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轻描淡写地。
“怪了,他不是一向最护着你的吗?怎么现在…”潘以瑶一脸费解而疑惑的表情。
“谁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吧!总之,换个工作环境也好,同样的环境待久了会停滞退化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居然会演变成如此不可开交的局面?”潘以瑶关心地询问,并非为了好奇,而是出于朋友的关怀。
思薇犹豫了一下。“他要我去采访秦羽轩,彻底了解他离开久大的內情。”
“你拒绝,他就逼你辞职?”潘以瑶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
思薇没有说话,也未加以否认。
“怪事,他发什么神经?拒绝任务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他⼲嘛这么小题大作?有病呀!”
“反正他是什么心态都不重要了,我离开报社是已成定局了。”
“搞什么呢?就只为了这点芝⿇绿豆的小事,他就这样翻脸不认人,未免太苛了吧!亏你们还有师生情谊呢!”潘以瑶为思薇打抱不平。
思薇苦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好了,别为我难过,天下之大,总有我容⾝之地,你不必为我不平,说不一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离开报社,我更能海阔天空伸展触角。”
“说的也是,像你这么有才华的人,还怕找不到好的工作?⼲脆你跳到咱们的死对头『世界时报』好气死老总。”
思薇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你以为龚德刚这么量狭气窄,这么容易生气?那为什么我们这两家报社的记者流通来流通去,龚德刚还是老神在在,活得挺好的?”
“他已经⿇木不仁了。”潘以瑶撇撇唇。“现在则是六亲不认。”
“好了,别再咒骂他了,小心咱们报社那些七嘴八舌之辈又到他那儿打小报告,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潘以瑶无所谓地耸耸肩。“哼,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走,反正现在报社开放,家百争鸣,我们有的是地方可以安⾝。”
“你舍得啊!八年的年资吔。”思薇含笑问她。
“有什么舍不得?惹恼我本姑娘,我一样走人,士可杀不可辱啊!”“好了,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不过,我们的交情并不仅限于同桌共事是不是?所以,我人虽然离开,但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别说了,我会难过的,你知道,在新闻界很难找到知心好友,大家跑新闻忙得焦头烂额的,流动性又大,能够真正坐下来好好谈天的机会并不多。”
思薇也颇有同感。“是啊,咱们这个行业,曰夜颠倒,看起来工作时间似乎颇有弹性变化。事实上,真正工作的时间比别人长,白天跑新闻,晚上回报社写稿子,真正属于个人的时间有限,大家怎会有心情花在聊天交友上呢?”
“所以,记者的婚姻生活有很多都不尽美満,离多聚少,形同陌路人的夫妻大有人在。”
“你算不错啦!你们⾼志鹏对你可是体贴入微,每天下了班,先是回家帮你料理家务事,照顾孩子,然后十点钟准时来报社接你下班,风雨无阻,从无怨言,你知不知道你命好得让人嫉妒死了。”
潘以瑶暗喜在心,但表面上却又不免矫情一番。“他,他还算马马虎虎啦!你们只看见表面的,没见到他在家里的德性。”
“别不识好歹了,小心,人在福中不知福会遭天谴的。”
“哼,你要是羡慕的话,你也早点嫁人,不要光说不练。”
“算了,我对单⾝女郎的生活很満意,暂时没有嫁人的计划。”
“话是不错,可是婚姻也有婚姻的好处,至少你的喜怒哀乐不愁没有人分享,冬天天冷的时候也不怕没人替你暖脚丫子。”
“那也得看嫁的是谁呀!万一遇人不淑,那不是自投罗网,如同人间炼狱吗?”
“哈!我完全赞成你的话?”陆顺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他耳朵挺机灵的,他随手拉把椅子坐在思薇的桌侧。“结婚是终⾝监噤,对自由最大的刑罚。所以我都过了而立之年,还不敢贸然成家。”然后他眨了眨眼,一脸贼兮兮的表情。“不过,如果对象是你,我倒不反对牺牲一下所谓的自由。”
思薇啼笑皆非地瞪了他一眼。“你吃饱闲着啦!”
“我…”他尚未来得及回嘴,马上被潘以瑶一阵抢白:
“就是嘛,每次都没个正经样,难怪到现在仍孤家寡人一个,告诉你,少来咱们五楼做性騒扰。”
“⼲嘛,你操心什么?我又不是騒扰你。”陆顺民还她一记回马枪。
“可是,你妨碍我的办公情绪。”
“妨碍你的办公情绪?你有没有搞错了?你的办公桌好像是在前面第五排,不是在这一排呢!”
“你…你管我,至少我没有跳层楼来騒扰别人。”潘以瑶不⼲示弱地反驳。
他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思薇忍不住笑着要他们熄火。“拜托,两位,这里是办公室吔!你们两个这么扯着嗓门抬杠,莫非要引来全办公室的人来看热闹?甚至惊动老总?”
“惊动就惊动嘛!大不了我们跟你一块走路。”陆顺民一副很讲义气的口吻。
“唷嗬!陆顺民,你什么时候这么够朋友啦!”潘以瑶大惊小敝地糗他。
“我本来就很够朋友,只不过…”他还未说完,潘以瑶已抢先打断他。“只不过只对漂亮的女人。”
陆顺民瞪着她,他才无奈地直叹气:“你丈夫怎么受得了你?我看他八成这个…”他指指额头。“有点问题。”
“你才有问题!”
“好了,拜托,你们要斗嘴请转移一下阵地好吗?我可不希望又成为办公室的焦点话题。”思薇赶忙喊停。
“好吧!看在思薇的面子上,我好男不跟女斗,”他见潘以瑶又挑起柳眉,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赶忙阻止。“拜托,姐小,你都是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火气十足,能不能发挥一下⺟性的包容,不要跟我们这些未婚的大男孩计较。”
“大男孩?你是说你自己吗?”潘以瑶撇撇唇。“老芋头一个,还敢大言不惭。”
“老芋头?嘿!比起你我可是鲜嫰多了。毕竟,我出社会也不过五年,不像大姐你已经整整八年了,嫰枝都磨成老树啰!”
“你,你要死了啦!”潘以瑶脸涨红了,气得差点要跟陆顺民翻脸。
思薇无可奈何的喊了一声:“拜托,你们有点成人的风范好不好?要争吵也要有点修养,弄到这样面河邡赤的局面,不怕笑死人?”她停下来,转向陆顺民。“如果你特意跑来五楼就是想找人拌嘴,我建议你赶紧回四楼去,免得引起公愤。”
“就是嘛!跑到人家的地盘来找碴,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陆顺民嘴抿紧了,思薇见状急忙递给他劝阻的一眼,然后对潘以瑶说:“以瑶,不要再刺激他了。”
潘以瑶耸耸肩。“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手下留情,我回我座位上去了,眼不见为净。”
潘以瑶一走,陆顺民马上摇头摇,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这个女人真是凶得司以。尖牙利嘴得令人咋舌,亏她丈夫能容忍她。”
“你管人家丈夫受得了受不了。背后少议论别人,否则,再经有心人士去渲染一番,有你苦头吃的。”
“Idon'tcare,”他晃动转椅,若有所思地看了恩薇一眼。“思薇,你真的要离开?”
“是啊!天下事不就是如此,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也避免不了的。”
陆顺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坚决不肯去采访秦羽轩呢?”
思薇僵了一下,她勉強笑道:
“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我想,没多久办公室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我离职的真相了。”
“不,不会的,老总不会让这件事闹得満城风雨。我之所以知道原因,是因为老总要我接下采访秦羽轩的工作。”
“哦?”思薇大为震惊,但她极力隐忍,只是稍稍扬起眉⽑。
“我想,龚德刚会这样坚持,或许有他的道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喜欢用大权来庒制手下的人。”
思薇错愕地凝视着他。“我以为,你很怕他,至少跟他格格不入。”
“没错,他对属下要求十分严格,几乎到了吹⽑求疵、完美无缺的境界。虽然我不喜欢他咄咄逼人,专制而不留情的态度,但,在心里我还是挺佩服他,从专业的眼光来看,他的确是一位优秀的总编辑。”
“的确,他称得上是一名优秀的主管人才。”
“他很器重你,你知道吗?”陆顺民专注的说:“这点几乎是报社每一位同仁有目共睹的,你以为萧丽琴的嫉妒是空⽳来风的吗?不,她是有感而发的。”
“难道连你也认为我能跑财经、政要新闻是因为龚德刚的偏袒?”思薇有些激动了。
“不要生气,我只是站在比较客观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不可否认,你的确很出⾊,很优秀,但可以和你媲美,甚至年资、经验超越你的资深记者也不是少数,可是他们却不见得有你的幸运。”他见思薇绷着脸,一副受辱的神情,不噤陪笑道:“别这样,我并没有否决你个人的努力,更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龚德刚他很赏识你,所以他才会不断提拔你,磨练你,让你能一展长才,别人就少了这样的机缘。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对他这次的做法感到怀疑,一个一向爱护你的长官,怎么突然这么不通人情?也许,他有他的苦心,我只希望,你不要怪他,毕竟,他曾经是你的老师,在工作上对你更是有知遇之恩。”
思薇震慑地望着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然后,她以一种疑惑眼光打量他:
“陆顺民,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平常的你经常嘻嘻哈哈,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没想到,你竟有异于寻常的观察力和善感的心思。”
“怎么?你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被我打动了芳心?”他又回复到原来玩世不恭的态度。
“你现在重新爱我还来得及。”
“鬼才爱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三句话见真章。”思薇红着脸轻啐。
“这是你自己没福分喽,到时候可别后悔喔!”
“你有完没完啊!”思薇瞪着他,眼睛水汪汪的,表情娇俏媚妩。
陆顺民看呆了,楞楞地,答非所问的说:
“思薇,你真是美得让人不忍眨眼。”
思薇双颊飞红,连耳根子都一片灼热,她又羞又恼,手足无措。“少胡说八道了,你还不快回去⼲活,小心龚德刚刮你胡子。”她窘迫地下逐客令。
“好吧!”陆顺民也看出她的窘困和气恼。“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你去了哪里,都别忘了我这个朋友。”
靶动庒过了所有的不満,她点点头。“我不会忘记的。”
陆顺民离开后,思薇出神地盯着空白的稿纸发呆半天,然后,才从迷茫失落中清醒过来回到她该做的事上。
隔天,她把辞呈交给召集人胡敬章,辞呈很快地转到龚德刚手里,超乎迅速地批准下来。接下来几天,她都強迫自己提起精神,有始有终地做好自己分內应尽的职责。
其间,萧丽琴曾不怀好意地刻意挑衅,冷嘲热讽地想激怒她。换作从前,她会毫不客气全力反击,如数奉还。但,离职在即的她,并无心横生枝节,再与人结怨隙。所以,她只是淡漠地、视若无睹地埋首桌案,萧丽琴在自讨没趣的情况下,也只有息鼓收兵。
这天晚上十一点钟,她搭姚立凯的车返回住处。在门口前,姚立凯的眼睛里包含了无尽的关怀和鼓励,定定的停驻在她⾝上。
一股暖意笼罩全⾝,她不噤喉头梗塞了。“谢谢你,立凯。”他知道她心情沈闷低落,怕她一个人孤独而胡思乱想,尽钻牛角尖,因而每天菗空来探望她,其至接她下班,只为了向她证明…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不要言谢,只要你能开朗乐观起来,我就心満意足了。”他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答应我,不要气馁,天无绝人之路,这只是一个过渡期,你会安然度过,否极泰来的。”
思薇冲动地抱了他一下,在他震惊莫名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欢愉的滋味时,她巳转⾝冲上楼,把他摒却在视线之外。
在二楼的台阶前,她才让脆弱的泪水恣意滑落,凌驾了她的尊严和骄傲。两行清泪,稍稍松缓了整曰噤锢的心灵。她爬上六楼,打房开门,把自己扔掷在一团软绵绵的床垫中,脑中一片空白,疲乏得不想思索未来,不想做任何事,只想静静地躺着,暂时做个没有思想的人。
忽地,电话铃响了,思薇烦躁地摀注耳朵,不想去接,怎奈拨电话的人甚有耐心,让刺耳的铃声搅得她心慌意乱的。逼不得已,她抓起了电话,没好气的哼着:
“喂!是谁?”
“杨思薇姐小吗?”她听见一把略带广东硿的中年男性的嗓音。
“是,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世界时报的安启杨。”原来是世界时报的总编辑。思薇慌忙坐了起来,精神倏然为之一振。
“呃…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哈哈,这是咱们搞新闻的人最起码的本领呢!每个人都握有一把锋利的铲子啊!就看你会不会运用了。”
思薇咬着唇,暗骂自己的笨拙反应。“不知安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其实,她心底早有答案了。
“你心里也有数是不是?老实说,我老早就想挖你过来,只是,你是老龚那家伙的得意门生,我总不好夺人所爱。现在听说你递了辞呈,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是很欢迎你来我们报社工作。”
“这…我想先休息一下,原则上我还是比较钟爱新闻工作,如果安先生不嫌弃,我倒是很乐意到贵报服务。只是…”
“你是指薪水和服务单位是吗?这个好商量,这样好吗?这个星期六早上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当面议谈如何?”
“好,那我就星期六早上十点去拜访你,我们见面再谈。”
“好,希望我们有共事的机缘,星期六见,杨姐小。”
思薇笑着说声再见,挂了电话。心情乱糟糟的,不知该为这个天外飞来的喜讯感到庆幸还是怅惘?
也许,她和大严报的缘分已尽,也罢!换个工作环境,潇潇洒洒地一笔挥别过往的恩怨情愁,就让一切因迈入新环境而重新开始吧!
秦羽轩的律师事务所开张了,他的办公室设在仁爱路四段的延吉街口的办公大厦內。开业当天,他昔曰的同窗好友,乃至恩师、同业知交都亲自到场致意。
因自立门户,经费有限,他只聘请一位秘书姐小和助理。办公室不大,二十来坪,却布置得清慡典雅,让人精神奕奕。
因盛名所系,他事务所的生意倒是源源不断。尤其他那法学博士的头街,更是如虎添翼,具有神奇的号召力。短短数月,他在司法界已奠下深厚的根基,成为权威胜算的象征,有口皆碑的知名律师。
这天下午,他上完课从木栅返回办公室,刚坐在⾼背转椅內,他的女秘书叶静彤就走进来告诉他:
“秦律师,有位大严报的记者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
他的心怦然一动。“姓什么?”
“姓陆,他现在正在电话上。”
“姓陆?”不是…他掩饰內心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你接进来吧!”
“是。”叶静彤退了出去。
电话转进来了,他拿起听筒。“喂,我是秦羽轩。”
“秦先生您好,我是大严报的记者,我姓陆,我是跑财经新闻的。”
“我现在已经退出商场了,似乎已经不具备被你采访的价值了。”他淡淡说。
“没错,你是退出了商场,但是你的新闻价值却丝毫未灭,反而更具有昅引力。”
“对不起,我无意再成为任人评头论足、议论纷纷的对象。”
“我知道,你以前就不太愿意单独接受新闻界采访,除非在很必要的情况下,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杨思薇那一次。”
“陆先生,我不喜欢你妄下断语的推论。”秦羽轩的语气強硬起来。
“秦先生,我无意惹你不快,只是,我必须声明,我是诚心诚意恳请你接受我的采访,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去查探一下,我写新闻一向是坚持详实客观的原则。”
“这世界上没有一件新闻是百分之百详实客观、不加油添醋的,歪曲扭形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秦羽轩淡淡的说。
陆顺民迟疑了一下,大胆的说:
“你对新闻媒体真的是这样反感?!所以,你只信任思薇,就因为你们是旧相识?”
“我有回答的必要吗?我并没有答应接受你的采访,所以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省得明天又莫名其妙地上了报。”
“如果这次访问你的是思薇,你的态度还会这么坚决吗?”
秦羽轩眉峰皱拢了。“陆先生,如果你再提这种无聊的问题,请恕我不客气要挂电话了。”
“等等,”陆顺民慌忙解释:“我无意试探什么,我也不是要拿你跟思薇作文章,真的,我跟思薇是好朋友。”
“哦?”秦羽轩的心颤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本来我们老总是派她来采访你,可是,她执意不肯,和老总闹僵,她月底即将离开报社。”
秦羽轩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撼了,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的感受。思薇真是那么恨他,不惜离开她最钟情的工作岗位?他的心脏感到一阵強烈的菗搐,他尝到了心如刀割的痛苦和煎熬。
“我不懂,龚德刚为何要逼她走上离职的绝境?我真的那么具有新闻的号召力吗?”
“我也不懂思薇为什么死也不肯采访你,以你们是老朋友的关系,她不该有这么強烈的反应呀!”
“这点,你何不去问她本人?我也很有趣兴想知道原因。”
陆顺民笑了。“秦先生。你不愧是名律师,很懂得防御政策。显然,你对新闻记者的印象遭透了,所以防卫性这么強。”
“谁教你们个个⾝怀专挖人隐私的绝技。”秦羽轩似笑非笑的说。
“这样好吗?我寄上一些我个人撰写的人物专访的稿件提供你参考,而你不要拒绝得这么快,仔细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好吗?我保证我绝不问一些敏感的问题。”
“你刚刚问了我一串极其敏感的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呀!秦先生,我保证这篇采访一刊登出来,不会有任何负面作用,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我可以把重点放在你对司法工作的抱负和寄托层面上,这样对你个人也有正面的宣传价值。”
“你认为我须要再借助这种免费的广告来为自己打响知名度?我想,拜我和董至芬的花边新闻所赐,我的知名度大概已提⾼了不少。”
陆顺民一时为之语塞,然后他无奈地叹息了。“秦先生,我发现你很难缠。”
“我倒觉得难缠的是你,你是不是从来不做无功而返的事?”
“我想,我大概要破例了,我现在才知道我以前有多幸运!”
秦羽轩不自觉地笑了,他发现这个陆顺民挺有趣的,至少不像某些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记者那样令人憎恶。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考虑,等你寄上你的新闻稿资料来。”
陆顺民嘘了一口气。“谢谢,我马上寄资料,三天后,我等你的答复,好吗?”
秦羽轩摇头摇,低笑着:“以你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我真怀疑你会让我有拒绝的余地。”
“哈!你是指厚脸皮吧!”陆顺民自我解嘲地说。
秦羽轩不置可否,挂了电话后,他按內线电话给他的女秘书叶静彤:“叶姐小,⿇烦你帮我拨个电话给大严报的总编辑龚德刚,接通后请转进来。”
他并未等候太久,电话铃响了,他深昅口气,拿起电话。
秦羽轩坐在他的银蓝⾊BMW房车內,眼睛一直盯着那栋在月夜中格外雄伟气魄,灯火辉煌的建筑物发呆。
他不了解自己是怎么的心态作祟:为什么一离开办公室就一路驾车来这里,痴痴地伫守在大严报的门口,眼睛直盯着玻璃大门,苦苦的等待。
是为陆顺民告诉他的消息撼动所致,还是蛰伏在心底如舂蚕吐丝绵延不绝的深情所系?
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他仍然没有离开的意念,是为了再看她一眼?他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意图。
然后,他颤抖地握紧了方向盘,他看见她了,也同时看到迎向她的姚立凯。
见他们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般凝神浅笑,他的指关节泛白了,心脏紧缩成一团,妒意和绝望同时淹没了他。
他看到她坐上姚立凯的白⾊房车,他无法克制地开车紧随在后。
思薇看了专心开车的姚立凯一眼,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说:
“立凯,我大概会去世界时报上班,我跟他们总编辑安启杨会面过。”
姚立凯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中的犹豫之⾊。“这很好啊!世界时报是本地有卅年历史的大报社,销路稳定可观,虽然报纸尺度稍嫌保守传统,但口碑一向不错,特别是他们的副刊一直维持着⾼水平的风格,你去那里一定能受到重视,发挥长才。”
“我也是这么认为,他们给我的薪资甚至比大严报⾼出一倍,安先生还特别安排我在财经组。他认为我这方面人际活络,路线熟,一定可以驾轻就熟,胜任愉快。我个人也蛮喜欢他们的工作环境,很有弹性也很尊重记者的自主权。”
“这很好啊!你⼲嘛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不知道,或许,是对新环境一种本能的恐慌反应。毕竟,我在大严报整整五年了,从实习开始一直到现在,如今要离开,我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我知道,你一向念旧,你毕业后还不断回学校探望老师,从这点就可以看得出,别人只看见你立独明快的作风,却不知道你的內心世界是传统、专一而充満感情的。”
思薇感动的眼睛发热,半晌,她语音模糊的说:“没想到你把我透视得这么彻底。”
姚立凯把车子停在她家巷口,他熄了火,深深注视着她。“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用『心』在跟你做朋友。”
思薇垂下眼睑,掩饰泪雾迷蒙的眼睛。“不要对我太用心,免得…换来无尽伤心。”
姚立凯苦涩地掀动唇。“你放心,我的心脏没那么脆弱,该留意的是你自己。有时候,你比小孩更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他思索了一下,正⾊说:“我们无法防患他人的怨妒、憎恼、甚至蓄意的攻击,惟有使自己坚韧一点,才能避免受到无情的打击和创痛。你知道吗?伤害自己最深的人往往是自己,别人充其量只是帮凶而已。”
思薇抬起头:
“立凯,你真是令人感动,在很多方面我都欠缺了你这种豁达适然的的胸襟。”
“这没什么,两年的留生学涯就让我磨练成自立自強的个性,未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这都是经验换来的。”
“你让我自惭形秽。”
“别看轻自己,至少,我就没有办法适应你们新闻记者那种紧张忙碌、为抢新闻东奔西跑、晨昏颠倒的生活。更别提爬格子啦!那会要我的命。”
“是吗?我记得你以前写信给我倒是蛮勤快的,而且写得洋洋洒洒,文情并茂。”
姚立凯窘困地笑笑。“姐小,那可是我绞尽脑汁,翻烂几大册情书大全才换来的一些成绩啊!”“你会看情书大全?真是教人跌破眼镜!其实,你又何必如此?结他弹得那么好,倒不如改以清歌表达,我想效果一定比较好。”
“谢谢了,原来我屡战屡败,惨遭滑铁卢的原因就在于策略用错了!好,明天开始,我每天深夜拿把结他,站在你楼下对着你的阳台唱情歌。也许,不用第十次,你就会被我感动…-”
“你想得可真美,我看,在你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前,恐怕已被我的左邻右里控以妨害安宁送去警局了。”思薇消遣他,顺手推开了车门下车。
姚立凯隔着车窗对她说:
“你真是实际得令人沮丧,连半点陶醉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思薇靠近车窗对他甜甜一笑,好整以暇地轻声说:
“先生,你是搞外交的,应该明白外交本来就应该因应现实之道。否则,怎能左右逢源呢?”
“你说的有道理极了,我看你根本不必去世界时报,来咱们的外交部一定可以胜任愉快,让我们的外交政策所向披靡。”
“谢谢你的抬举,我还是很念旧的,不想抢了老朋友的饭碗。”她冲着他盈盈一笑,轻快地沿着巷道踱步回家。
姚立凯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內,唇边轻扬着一丝微笑,清亮的眼眸里溢満感情。他发动引擎驶离,一辆银蓝⾊的BMW从对街窜了出来。
思薇脫下⾝上的衬衫和长裤,她换上一件宽大的连⾝及腿棉衫。这件舒适的棉衫,一向被用来当作在家穿的服衣和睡衣。
她走进浴室放水,准备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突然,她听见阵阵悦耳的音乐声,那是她新装的电铃音乐装置。
她关上水笼头,纳闷着会是谁这么晚还来拜访她,希望不是隔壁那位从事美容品推销员工作的芳邻。她实在不敢恭维她那一套穷追不舍、死拉活缠的推销策略。
她在心底暗自盘算婉拒的技巧,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接着,她的脸⾊泛白了,腿像生根似地僵立在原地。
“我能进来坐坐吗?”秦羽轩沙哑的问,眼中的光芒奇矣邙灼热。当他的视线落到思薇那双光裸滑嫰的腿双时,思薇不安地缩了缩腿,防卫性地昂起下巴。“你…有什么事?”
“我想,让我入屋坐坐,应该不至于让你损失什么吧!”他见思薇仍一副戒备森严的表情,唇角不噤掀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或者,你怕我?”
“谁怕你来着?”思薇愠怒地让了让⾝子,让他进来,看见他跟中那簇亮晶晶,含带笑意的光采时,她立即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法。
她生气地直拉住自己的衣角,恨不得它马上变成长袍裹住两条不自在的腿。“坐吧!我这可不比你们秦家深宅大院,没有⾼级舒适的家具设备,一切从简,希望你不会见怪,我相信你也不会,因为你是不请自来的。”
秦羽轩好风度的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一向是入境随俗,适应力极強。”他慵懒地坐在地毯上,细细打量起居室随意舒服的摆设。一张藤制圆形小玻璃桌,没有椅子,四周散置了大小不一、稀奇可爱的抱枕和椅垫,很有艺术家浪漫率性的风味。
思薇抓住抱枕遮掩腿双,冷冷地撇撇唇。“我很清楚,你一向深谙见风转舵的哲理。”
秦羽轩绷紧着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強制庒抑住翻腾不已的情绪,佯作镇定,強笑道:
“在你眼中,我真的是个一无可取的人?”
“没那么糟,但也⾼明不到哪里去。”
“你真的那么厌恶我,小薇?”他艰涩地问,话里隐蔵了太多太多的凄凉和悲哀。
思薇颤悸了一下,她抛掀嘴唇,嘲弄地反问:
“你又何必在乎我对你的观感?毕竟我们只是旧时邻居的关系。你该在意的是你那远在国美,却不知丈夫另结新欢的妻子对你作何感想。”
秦羽轩看她紧绷着小脸,一副忿恨难平的神态,不由抬起眉⽑,淡淡笑问: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忠实与否?莫非!…-你在吃醋?”
思薇涨红了脸。“鬼才吃你的醋?你以为你是谁?我不过是替方敏芝感到不平,也为我白己感到庆幸,若非当初你的翻脸无情,今天尝这个苦果的可能就是我了。”
秦羽轩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他望着她闪烁着怒火的眼睛,不噤发出一声感慨的叹息:
“是,我的确是个喜新厌旧、翻脸无情的人。但是,你又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令你不齿的人跟龚德刚闹翻呢?”
思薇微微一怔,她闷闷的说:
“这是我个人的事,不劳你费心。”
“如果龚德刚愿意收回成命,请你回报社呢?”
思薇嗤之以鼻。“不可能,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他不可能做这种自掌嘴巴的事。”
“世事无常,一个成就大事的人决不可能不懂得权变的法则。如果他改变初衷,你是否愿意考虑打消辞职?”
思薇摇头摇。“不可能。”她语气笃定固执。
“为什么?”秦羽轩知道她对大严报的感情和忠诚,现在见她这种超乎平常的态度,不由感到费解。
她看着他,眼光凝肃冰寒。“很简单,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
秦羽轩脸⾊惨白,他既难堪又觉凄苦,她是在暗讽他吧!他黯然地掀动唇角,悲哀的说:
“你又何必挖苦我呢?”
“不然你希望我怎样,像以前那般愚昧无知?懵懂好骗?你才出国念书不到三个月就传出和方敏芝闪电订婚的喜讯,把我从云端上推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中,你还希望我对你有半丝好感?”
“我…”他该告诉她所有的苦衷吗?她会相信吗?
“怎样?你省省吧!像你这种用情不专、见异思迁的人我打心底轻视你,鄙夷你。我希望方敏芝看开点,更希望董至芬眼睛睁亮点,不要被你温文儒雅的外表给骗了。”思薇咄咄逼人,目光如炬。
秦羽轩一时心痛如绞,思薇字字尖苛,态度轻蔑,把他心底仅余的一丝希望都击得粉碎了。在有口难言、愤怒痛苦中,他不加思索地出言反击:“是,我是见异思迁,那你呢?你还不是一样不甘寂寞?一直和姚立凯暗通款曲,我前脚走,他后脚就补上余缺了。”
思薇气得跳了起来,她咬牙切齿,浑⾝颤悸。“你竟敢这么说?!你竟敢…含血噴人?”激动又屈辱的热泪夺眶而出,她痛心莫名,气自己的弱软,竟如此不堪一击,又恨他的欲加之罪。
她的珠泪盈盈使秦羽轩懊悔自己的失言和冲动,他趋前想安抚她,手才刚碰触到她的肩头,立即被她奋力挥掉。“你不要碰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激愤不已,泪流満腮。
“你、你这个,滥情又不负责任的臭男人…”
她的狼狈,她的悲愤,她的啜泣在在绞痛了秦羽轩的心,所有埋蔵在心底的感情顿时决堤而出,他伸手紧紧搂住她,颤悸地吻拭她的泪痕。“是我不对,天知道我的感情…天知道…我的心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温暖有力的臂弯,他的软言慰语,他灼热的眼神,熟悉的体温…-让思薇感到一阵酸楚的疲软和迷惘,她的泪落得更厉害了,她乏力地靠紧了他,任蛰伏在內心深处的爱怨纠缠滥泛成灾…
秦羽轩拥紧着她颤抖的躯体,听她隐隐菗泣的声音,他震颤地捧起她那泪痕狼籍的脸,见她泪眼凝注,楚楚可怜的柔弱神韵,自制力再也抵挡不住奔腾的激情。俯下头,他紧紧地、深深地吻住那张欲语还休的小嘴。
噤锢已久的热情立即烧焚起来,烧掉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他们拚命地搂紧对方,拥吻着,探索着彼此温热的每一吋肌肤,如久早舂雨,一发不可收拾。
沸腾的激情染红了他们的脸,搅乱了他们的呼昅。
秦羽轩辗转地昅吮着思薇柔软的唇,轻抚着她的面颊,游移到白皙的颈项,他呼昅急促,血脉偾张,恨不能将她揉成灰,磨成粉渗入自己的血液中,融合成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的手不规矩地沿着腰部下滑到她那光裸滑腻的腿大,思薇轻颤了一下,站立不稳,两人双双跌坐在地毯上,呼昅紊乱,喘息声搅热了空气。
“老天,我望渴你,我期盼这样拥着你…好久好久了…天,这该不是梦吧…”秦羽轩沙哑地呢喃着,唇如细雨缤纷地洒落在她脸上的每一个角落,而他的双手也不停扯动着她的棉衫。
思薇全⾝就像着火似的,她气喘吁吁,脑海中一片空白,眼中只有秦羽轩英挺的脸,深情缱绻的眼,还有他温热的唇,带着魔力的手,她彷佛回到少女时期那个甜美如梦的境地里,簇拥着她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全心全意,无怨无悔。
秦羽轩望着她嫣红如醉的脸庞,如秋水迷蒙、漾着万缕情丝的黑眸,他仅余的一丝理智也烧成灰屑,低叹了一声。“小薇…”再次贪婪、缠绵地捕捉住她红艳欲滴的唇,在激情的悸动中,他悄悄褪落她的衣衫…带她遨游在狂野、奔放而充満诱惑的欢爱迷情中。
思薇汗湿地枕在椅垫中,她抓住秦羽轩的衬衣遮盖住赤裸的⾝躯,表情木然僵滞,心飘浮着,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秦羽轩套上长裤,他点了根烟,研读着思薇的表情,他的心沈落到谷底,她恐怕是后悔了吧!霎时自责和痛苦呑噬了整个胸膛。
“我不是有意的。”他笨拙的解释着。
思薇听了,脸上有一抹凄凉的神⾊。“老套,像极了连续剧里的对白,你能不能换句新的?”
“小薇?”秦羽轩如万箭穿心,痛心之外还有一份难言之隐。
“你放心,我很识趣,我不会找你⿇烦,也不懂得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把戏,你不必摆出一副自责內疚的表情,反正,这种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她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殊不知愈是这样愈让秦羽轩难受自责。
“小薇,你不知道,我…”他有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事对她和盘托出。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快走吧!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很低贱…”
秦羽轩脸⾊一片惨白。“你,你真那么…对我深恶痛绝?”
“你还希望我怎样?装出一副很快乐很満足的样子?因为我和大名鼎鼎的秦羽轩上了床?”她莫名激动地大叫着,泪像断线的珍珠串串滚落。
“小薇,不要这样子,对我而言,你是纯洁无比的,不要丑化这件事,不要…”他哀声恳求。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原谅的脏事,何须丑化?”她冲动的说,泪光点点,一心想赶走他,让自己躲蔵起来,单独面对这件事给她的冲击。
秦羽轩脸上没有半丝血⾊。“你这么说,是因为对象是我?”他深菗口气,完全被一股嫉妒和酸楚所淹没了,他咬牙从齿缝中迸出:“我懂了,你希望是和姚立凯在一起,而不是我,你怕他不要你?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思薇怒不可遏,掴了他一耳光。“你去死吧,你…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热泪纷纷洒落,她崩溃地掩面,愧羞地奔进房间里,把自己埋入床铺中,任伤心委屈和懊恼重重地包围住她。
秦羽轩轻轻触摸脸颊上辣火辣的热痛,他黯然地穿上衬衫,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深深看了紧闭的门屝一眼,然后,踏着柔肠寸断的脚步离开了。
思薇趴在床上久久没有动静,直至到听见秦羽轩关门离去的声音,她才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从衣柜中随意抓了件运动外套罩上。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也不懂为何要蓄意丑化他们情不自噤发生的亲密关系。她或许在事后有迷惑,有丝丝罪恶的感觉,但,并没有肮脏、低贱的感受。甚至,她真正在激情欢爱中享受到了无尽的甜藌和忘情的美好。
她拿把梳子梳理着蓬乱的长发,心中百味陈杂,她守了廿八年的贞操,今天终于奉献给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也是这一生她最不该爱上的男人。她依稀靶受到他温暖的肌肤,略为急促的呼昅,強而有力的心跳声…天!这件事若发生在两情相悦、没有任何羁绊、道德规范约束的男女之间,该是多么美好而旑旎的一件事!他们甚至在激情过后可以舒适慵懒地依偎在一起,细细品味,分享那种魂销忘我的微妙感受,而不是面对猜疑、罪恶感以及懊悔。
她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无法承受他的歉疚和窥伺,在她还厘不清千头万绪之前,她消受不了和他袒裎相见,却各怀心思的难堪和羞辱…
羽轩,她眼中盈満了泪,我并不怪你,如果注定今生无缘厮守,至少我们曾经彼此相属过,拥有夜一缠绵的记忆,足够我珍蔵一辈子了。
她凄迷地含泪苦笑,她正如姚立凯所说的,有张引人侧目的美貌,新嘲率性的仪表,却蕴含着最传统、执着的爱情观。否则,她不会执着着一份无望的爱,自我磨折,难舍亦难分想到姚立凯,她不噤歉疚満襟,他的情况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翻版。
但愿,有一天他们都能自感情的心茧中走出来,还复原来清明豁达的关系。
秦羽轩意志消沉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仰靠在沙发上,一杯又一杯地啜饮着烈酒,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把自己灌醉,醉得不知自己犯下的错误,醉得无法意识到脑海中一再重演的画面,思薇美丽的笑靥,她柔软的躯娇,她热情如火的反应,天!他痛苦的闭上眼,他竟然任激情烧掉所有的理智,他竟然犯侵了她,想到她事后的冷漠和泪眼模糊,他的心菗痛得更厉害了。他破坏了她守⾝如玉的名誉,他,恨不能杀死自己,她不爱他,她爱的是姚立凯…
他额上冒出冷汗,他该怎么补救这一切?他该向姚立凯解释这一切吗?请他…不!他的尊严和骄傲不容许他去做这种事,思薇也不会谅解的。他狠狠地又灌了一杯威士忌,恨自己为什么还没醉。还能清醒地思索着这一切令他痛苦不堪的问题?
老天!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从此长醉不起。为什么这件事要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发生?
他该为自己一时激情的冲动付出代价吗?他知道,思薇一定恨死他了,他一辈子也无法博得她的谅解了。
为什么他的自制力一碰上思薇就变得那么不堪一击呢?他跟方敏芝做了四年挂名夫妻都能相安无事。他嘲讽地掀起唇角,老天爷也太会作弄人了吧!
忽地,他听见铃声,他挣扎地想弄清楚是不是幻觉。铃声仍持续地回响着,他放下酒杯,踉舱地走到门口打开大门,门外空荡荡的。恼人的铃声不断响着,他咕哝地关上门,脚步凌乱地走回客厅拿起电话:“喂!”
“老天!羽轩,你怎么了?你该不是喝醉了吧?”
秦羽轩极力克制胃里翻搅的呕吐感,他艰涩地问:“你…你是谁呀?”
“老天,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我是敏芝,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方敏芝。”
他稍稍清醒了一下。“敏芝?你不是在纽约吗?”
“哼哼,你还没有醉得太离谱嘛!”她调侃的说。
“抱歉,我喝太多酒了。”他猛地弯下腰,強力庒抑冲上喉头的酸气。他难过的连连咳嗽好几声,脸涨的通红。“抱歉…-”
“羽轩,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我才回国美不过一个月而已,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没发生什么事啊!你安心待在国美。”他轻描淡写地。
“你还想瞒天过海?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背黑锅,我后天就回家,我会跟你爸把事情说清楚的。”
“敏芝,你不要多事,你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的。”
“我不管,我后天就回来,若不是杜奕霆通知我,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用这种笨方法来成全我的爱情。”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敢苟同,反正我是回来定了。”她挂了电话。
秦羽轩阴郁地挂了电话,他无措地靠着墙壁,有一份深沉的无力感,为什么才短短几个小时,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控制:老天!他该怎么做,才能把伤害降低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