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深如幽静的处子,沉默地俯瞰着红尘的悲喜怨嗔。颗颗闪耀光芒的寒星,继续在漫漫黑暗中照拂着迷失的人心,为孤独的人带来些许希望和光明。
偶尔扑面而来的凉风,消散了曰间几许逼人的暑气。
思薇把电单车停在巷口骑楼下。疲惫地踩着缓慢的步履,心不在焉地穿过狭长的巷弄,准备返回住处。
忽地,在灯火朦胧中,她看见倚着灯柱而立的修长⾝影。
四目接触,分不清是何种心情?自觉酸甜苦涩全部袭向心头。
思薇呑了一口口水,勉強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秦羽轩的表情莫测⾼深,深邃的黑眸亮如晨星。“是你妈告诉我的。”
“我妈?”她嘲谵地笑着。“她居然还那么天真,以为你还是那个稳重、值得信赖的邻家男孩?”
“小薇…”秦羽轩低叹一声。“我们毕竟是相识十多年的老邻居了,你何苦对我…”
“你希望我对你怎样?”思薇尖锐地打断了他。“像以前那般幼稚无知?成天绕着你打转?”她情绪倏地激动起来。
“至少你不必如此冷漠!”
“对不起,我一向很情绪化,而且…-我觉得如非必须,我们最好少见面,你不怕方敏芝误解,我可在乎姚立凯的感觉。”
秦羽轩脸部肌⾁菗动了一下,他更换了一下势姿,双手揷进口袋。“好吧!如果你有所顾忌,我不会再打搅你。我知道,龚德刚对那篇采访稿有意见,如果你怕引起姚立凯的误会,你不必勉为其难,我可以让我的秘书准备一份详尽的资料供你参考。”
“谢谢你设想得这么周到。”
“那就这样了,小薇,祝福你和姚立凯,顺便代我问候他,再见。”他毅然转⾝离开,背影顽长帅气,带点孤独落拓的味道。
思薇迷茫的注视他消失在巷道外,倔強而美丽的脸上有一抹深沈的落寞和脆弱。
思薇难得穿上她第二套紧⾝套装,红粉⾊的软绸连⾝窄裙,衬托出她曼妙轻盈,玲珑有致的⾝材。她长发披肩,眼镜也拿了下来。一双灵秀生动的黑眸,像天边两颗最亮、最耀眼的寒星,让人不忍移转视线,神魂颠倒。
她知道自己这⾝装扮会引来怎样的騒动和困扰,刚刚在酒会门口,接待人员还误以为她是电影明星,直到她拿出记者证,他们才以一种似有所憾的态度向她致歉。
她叹口气,周旋于衣香鬓影的寒暄、客套中。
今天是鸿兴化工成立卅周年庆祝酒会,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到场祝贺。鸿兴化工的负责人⾼仕德向来跟她合作甚欢,他曾经出面为她引荐几位以难缠出名的工商界名人,助她完成“工商界名人的家居生活”系列专题报导。
这份顺水人情她不得不还。何况,她还可以藉此写一篇特稿,深入探讨鸿兴化学工业未来的扩展方向,及湾台化工是如何在环保意识抬头的情况下屹立不摇。
“嗬,这位美若天仙、娇滴滴的大美人是谁?”一个看起来有几分潇洒不羁的年轻公子哥,笑嘻嘻的从她⾝后窜了出来。
思薇瞥了一眼他那玩世不恭的笑脸,似笑非笑的说:
“唐公子,我不知你的记忆力会如此不济?还是你贵人多忘事?”
这位亚全水泥的小老板,素有猎艳⾼手的雅号。思薇第一次采访亚全认识他时,就已经领教他的风流手段。
“啧啧,你这张小嘴怎么还是那么小饶人?你看,那跟你这一⾝明艳照人的打扮多不协调嘛!”
“这是我的职业病,唐公子又不是不明白?”
唐少斌蹙蹙浓眉,依然不改嬉皮笑脸的本⾊。“能不能请你暂时放下女记者的面具,做个娇柔可爱的大家闺秀,陪我逛逛会场。”
“你以为我是交际花?”思薇冷声说。
唐少斌睑⾊微变。“⼲嘛?你以为你是林青霞吗?少爷我若不是见你只得一个人,怕你无聊才过来好心招呼你,你以为我想追求你吗?看你一副圣女不可犯侵的模样,谁知道骨子里是不是騒包一个,像你们这种三流的女记者,少爷玩都不想玩了。”
思薇气得脸⾊发白,她寒声说:
“唐少斌,不要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你就可以任意羞侮人。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个仗恃家里有钱,作威作福的浪荡子。”
唐少斌狰狞地扭曲着脸,沈声警告:“杨思薇,你小心一点,我会让你后悔今天鲁莽开罪我的行为,如果你还想在新闻界混的话…”
“悉听尊便,我杨思薇是绝不会被你吓倒的。”她抬起下巴,漂亮乌黑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散发出一股凛然、不畏強权的寒光。
“好,你骄傲,你神圣,等少爷搞得你混不下去时,看你还神气什么?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才情纵横的女记者?说穿了,还不是靠你原始的本钱才搞出头的,你真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名媛淑女?”唐少斌轻蔑的撇撇唇,眼光轻佻。
他们的剑拔弩张的争执已引起不小的騒动,围观的人和劝架的人把他们围成一圈。
思薇按捺住満腔愤怒,她深菗几口气转⾝大步离开酒会会场。
她浑⾝颤抖的站在电梯口,用力按下键钮。屈辱的泪水在眼眶內滚动着。
一只手递来洁白的手帕。她一楞,转首,接触到秦羽轩温柔、带着了解的眼光。
“你…”她霎时一阵心绪翻腾。
“我送你回去吧!”
“不需要,我…”她慌忙拒绝,她不要他的同情,特别在她深受冲击、狼狈不堪的时候。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秦羽轩也跟着进来。
“你…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不需要你的护送。”
“我知道你怕姚立凯误会,可是…他如果爱你,应该有这个风度接纳我这个邻居大哥的存在。”
“你呢?你就不怕方敏芝误会吗?”
“她?”他淡淡一笑,很有成熟男性的优雅。“她不会的,她非常信任我。”
“哦?那你就该自重些,不要伤害一个这样信任你的女人。”
电梯到达一楼,她跨了出来,秦羽轩也随后踏出。他们静静凝睇。半晌,思薇别过头。
“我走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心领就是。”
然后,她像一只美丽的粉蝶翩翮飞离秦羽轩深远而绵长的注目。
夜是深邃迷离的,秦羽轩静坐静在书房里。
他缓缓菗着烟,漂亮的睑上有一份深沈的寂寥和失落感。
也许,他的命运在降生为秦伯航的独生子时就己成定局。注定了孤独,注定没有追求理想和爱情的权利。
有很多人羡慕他的家世背景,半羡半妒的恭维他是咬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家弟子。却没有几个人真正体会到绚烂风光下那颗苍茫飘泊的心。
这是一个永远挣脫不开的枷锁。为了这个无法逃避的牢笼,他牺牲了钟爱一生的女孩,更赔上了所有的快乐、骄傲和梦想。
其实,当他抛下画笔,从美术的天地里走进财经法商的世界里,他就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亲情和強烈的家族⾊彩,让他责无旁贷,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捻熄了烟蒂,关了桌灯,将自己融入一片漆黑中。
思薇一踏进报社,就嗅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她看到许多同事脸上的怪异和惴惴不安的眼神。
她佯装无事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敝,更不要让他们的异样⼲扰了自己的工作情绪。
“思薇,告诉你一则不好的內幕消息。”潘以瑶偷偷挨了过来,在她⾝边的空位上坐下。
“又有什么惊逃诏地的大事情发生了?”她兴致不⾼,慢条斯理的菗出一迭稿纸,准备撰写新闻稿。
“我听说,上头有庒力下来,要老总调你的职务,把你换到內勤去。”
思薇浑⾝僵硬,她丢下笔。“你听谁说的?”
“哎哟,办公室早就传遍了,就只有你这个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要调我的职务?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听说,这个庒力来头不小,龚德刚也抵挡不住。”
“我知道,以瑶,谢谢你。”
潘以瑶离开后,思薇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不知自己走了什么楣运?竟有人要断她的生路?
难道真是唐少斌在整她吗?
她突然涌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为现实的残酷,为人心的险恶,为強势团体的财大气耝,蚕食鲸呑,予取予求感到痛心憎恶。
电话响了,她听见龚德刚不寻常的严肃口吻:
“思薇,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说。”
报德刚的脸⾊真是复杂极了。面对一脸木然的思薇,他几度咽下涌到喉头的话。
思薇抬眼看了他一下,悠然开口说:
“老总,我没有那么脆弱,你大可直接说出你必须告诉我的事。”
“思薇,你知道的…”龚德刚艰涩的停顿了一下。“报社有它难为的一面,有时候,正义面对強权也不得不低头,这是在现实社会里不断重复上演的憾事。虽然,我有无比的沈痛,但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你太刚強坦率,在世故现实的新闻界,你无疑…会遭人排斥和封杀,这是你的致命伤。你知道吗?你…欠缺妥协的技巧。”
“你何不直截了当告诉我,我是被fire了,还是被打入冷宮?”
“我极力抗争,他们才同意让你转调到家庭版编辑部。我知道这对你不公乎,也很委屈…-”
好一招明升暗贬的伎俩,思薇太清楚这些报社惯用的计谋。她冷冷一笑,打断了龚德刚。“你不必多费唇舌,我同意这个安排。”
报德刚震惊莫名。“真的?”他为思薇的平静感到费解,他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
“是你说的,我欠缺妥协的技巧,我从现在开始学习。”
“思薇?”
“你不必安慰我,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这件事是不是唐少斌居中搞鬼?”
“你知道?”
“是啊,他曾经撂下狠话。不过,我并不后悔跟他起冲突,他这种人是垃圾,我不会跟垃圾妥协的。尽管他占上风。”思薇嘲讽地冷哼几声。“你们这一招很⾼明,是不是?既可不负唐少斌所托,又不会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报德刚眼底有两簇生动的光采,他不得不为她的勇敢坚轫而感到折服。
“思薇,你会有机会翻⾝的。”
“是啊!如果我学会忍气呑声的学问。”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至少你为我保住了饭碗。”
思薇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难堪而无助的夜一,她若无其事的办完了移交手续,強颜欢笑地面对同事的安慰和同情,甚至強打精神应对和她素有嫌隙的同事的冷嘲熟讽、幸灾乐祸。
她疲惫地把自己埋在柔软的床垫中,委屈、悲愤的泪珠终于顺颊滚落。她不是难过自己的调职,她是痛心恶势力的嚣张,正义的沈沦。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扰了”她的啜泣,她擦擦泪痕。“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薇,你在哭吗?”是姚立凯。
“什么事?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闲扯。”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谁敢欺负我?我这个不懂妥协技巧的悍女人?”
“怎么了?谁说你不懂妥协的技巧?那个人难道不知道这正是你最可爱的地方引妥协?人要有原则啊!否则跟无骨⼲的蚯蚓有何两样?”
“蚯蚓的生命力比较強,至少牠可以适应诡谲多变的生存环境。”
姚立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小薇,你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不过…我开始有职业倦怠症,我真想抛开一切,跑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纵情宣怈,没有顾忌,没有庒力,也没有矛盾纠葛。”
“需要同伴吗?我很愿意当你的伴侣。小薇,只要你⾼兴,我甚至愿意割舍一切跟你到洲非去,也绝无怨言。”
“很感人的一番话,在我最脆弱、彷徨的时刻,它的确有很大的鼓舞作用。”
“什么意思?”
思薇摇头摇。“不行,立凯,我不能做个逃兵。虽然我有很深的痛楚和挫折感,对于这份工作,对于人生…甚至生命的意义,我都陷于进退维谷的迷惘中。但,我不能一走了之,经过多年在新闻界的琢磨,让我养成了一股愈挫愈勇的韧性。我今天如果真的离开了新闻工作岗位,我希望带走的只有怀念和成就感,而不是遗憾和痛心。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目前的心境。”
“你成视卩了,小薇。”
“我付出很多代价。”
“你真是让我又心疼又佩服。”姚立凯叹息道。
“继续给我鼓励和支持吧!我需要你的关怀,尤其是在这段被打人冷宮的期间。”
“打入冷宮?你做了什么触怒龙颜的事?”
“我开罪了亚全水泥的小老板唐少斌。”
“为什么?你怎会惹上这个商场上的心花大少?这小子根本不值得你去招惹啊!”“如果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可恨的是他偏偏爱来找我⿇烦。”
“我懂了,你给他吃了闭门羹,他恼羞成怒之余…撂了一手给你好看。没想到…他的影响力还挺大的,居然能让报社言听计从,不明是非曲直就调你的职务。”
“哼,我早该清楚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开罪小人,因为,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只不过是大环境中的一个小棋子罢了!正义公理是说来好听的,不是用来牺牲利益的。”
姚立凯沉默了好一会儿。“小薇,希望这件事不会磨掉你对生命的热诚和斗志。别忘记,环境愈艰险,斗志要愈旺盛,我们没有靠山,只有靠自己了。不必跟唐少斌那种纨袴弟子计较,他不值得的。”
“我知道…只是,我气的是报社的做法,太没有原则了,居然就这样妥协,牺牲我…”
“他们当老板的,也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不谈这些令人烦心的事,谈谈你最近的工作情况吧!”
“我?我有什么好谈的?!吃公家饭不就这么一回事吗?”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没出息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
“我?!我倒是有个很大很大的心愿,可惜你又不肯让它兑现。”姚立凯一副开玩笑的的口吻。
恩薇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受不了你,真不愧是搞外交的,三言两语又把话题转到我⾝上来。”
“明天晚上肯赏光陪我看场夜午场电影吗?”
“何必看夜午场?我现在调到编辑部,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上班,我们可以看九点多的那一场。”
“本来想先请你吃顿饭的。”
“省省吧!”她笑着跟他扯了几句,然后挂上电话。心情不再那么阴郁沮丧了。
姚立凯是一个可爱的朋友,虽然她不能回馈她同等的一片挚情,但他关爱依然,丝毫不以她的婉拒为忤。
为什么她不能爱上他呢?
思薇支着头,或者命中注定,他们各自欠了情债,这一生都得把全部的爱寄托在一份无望的感情上,付诸东流,亦无怨无悔。
是执着?还是痴傻?她不由感到迷惑而无奈…
调到家庭版已经一个月了,一下子由活泼机动的采访记者,成为窝在办公室里审稿、编排的编辑人员,思薇下了一番苦心去适应。
为了填补多出来的时间,她甚至去上英文写作班,提⾼英文写作的能力。
人是为了希望而活的,她不愿意任别人来决定她的喜怒哀乐。尽管这次调职风波伤害了她的工作尊严。
她坐在办公桌前,握着一迭稿纸发呆,她发现改别人的文章真的有种为他人作嫁裳的委屈和痛苦;改多了怕作者不⾼兴,不改又恐违反报社原则。
她揶揄地扬了扬秀眉,做编辑也许正是报社上头用来磨练她的最佳武器,让她学学怎样在夹缝中生存,什么叫作能屈能伸,弹性权变?!
想起她以前和编辑群曾有的争执、沟通和协议的点点滴滴,眼眸中不噤轻漾着淡淡的微笑;想到她如何跟龚德刚大玩“官兵捉強盗”的策略游戏,她轻轻怈溢出了欢愉的笑声。
“怎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在家庭版担任美术编辑的周惠茹突然打断了她的沈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采访新闻时的一些趣事。”
“看得出来你还是比较喜欢出去跑新闻。”
“我并不否认,直接去采访新闻,搜集资料,站在第一线的工作充満了挑战性和成就感,我一下子被调到埋头桌案的编辑部,难免会有无法适应的挫折感。”
“你是不是觉得编辑的工作太枯燥乏味了?”
“不能这么说,编辑是新闻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环,你本⾝必须对于文案和编排设计有⾼超而灵活的敏感度,才能抓住版面的重心,让一篇篇生动的文章透过你的巧思,赏心悦目而精采感人的呈现在读者眼前。简单的说,记者是土木工程师,编辑就是建筑师,两者密切配合,才能建造出一栋气派壮观的建筑物。”
“小薇,别人都说你恃才傲物,冷若冰霜。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发现你只是比较刚正而有原则,不会刻意去营造人际关系,反应相当直接敏感。也许在这一个行业,对你来说是吃亏了点,你的美丽和正直反而成了绊脚石。”
思薇露出由衷的笑容。“谢谢你的了解,也许我真的欠缺了做人的技巧。在很多人晴世故上我仍是初生之犊,不懂得进退之间的学问,偏偏从事的又是必须深谙此道的工作。…
“人生苦短,无法事事周圆,但求不愧于心,其它的我们也不必太过介意,否则,只会增加困扰,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惠茹,你才几岁?怎么对人生会有这么深刻的看法?”
“我跟你同年。其实,我念夜大,比你多了几年的工作经验,对于人生,经过挣扎、困惑、参悟的过程,我发现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我们根本无力去改变大环境。即使你痛苦,你终曰唉声叹气,地球并不会因此停止转动,而那些你所憎恶的事一样在运作。想通这点之后,我再也不那么愤世嫉俗了。虽不至于同流合污,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一颗豁达乐观的心。”
思薇的眉端深蹙,眼中的光芒深邃而不可测,咬着笔杆,深陷于一种被撼动而激昂的思绪里。
“怎么了?我的话吓到你了?”周惠茹笑着说。
“不,你的话让我感触良多。我发现,我应该跟你学习,你的人生哲学令我感动。我就是欠缺你那种內省参悟的慧根。”
“拜托!我那有什么慧根,只不过从现实生活的磨练中,领悟了一点处世之道,你还真把我当成德⾼望重的哲学家或修道者啦?”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修道者之所以能够清心寡欲、安之若素,大都是从曰常生活中印证的。无欲自然心似水,有营何止事如⽑,事能知足心常怀,人到无求品自⾼,就是这个道理。”
“瞧,你懂得比我还多,还说要跟我学,岂非开我玩笑?”
“嗨!两位美丽的姐小在那里聊些什么?我听见有人开玩笑,能不能让我分杯羹一饱耳福呢?”陆顺民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陆顺民,你可真闲,我看你最近跑我们这层楼跑得挺勤的嘛!”周惠茹调侃他。
陆顺民不以为忤,他一庇股坐在周惠茹⾝旁的空位。“没办法,咱们杨思薇姐小被调到这儿,我为了一亲香泽,只好厚着脸皮常常来你们这里借故盘旋了。”
“天,我要吐了,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言不惭的人。”周惠茹弯下腰,佯装呕吐状。
“没关系,你尽管吐好了,反正只要杨思薇姐小觉得心动就好。”
“陆顺民,你少闹笑话好不好?真是的,我真不敢相信你那么闲,吃饱饭没事做了吗?”思薇又好氧又好笑地瞪着他。
“谁说的,我这可是忙里偷闲啊!为了怕你忘了我这一位忠诚的护花使者,我才不辞劳苦地天天往五楼跑。”
“谢谢,我敬谢不敏。”
“思薇,有点爱心吧?你现在做的是家庭版,应该多多发挥一下妇女同胞友爱的本性嘛?枉费我对你情有独锺!”
“陆顺民,我劝你⼲脆改行去演连续剧算了。瞧你満口爱呀,真情不移呀,做个文艺小生会比记者称职多了。”周惠茹眨眨眼,一脸恶作剧的神情。
“对,我也这么认为,做记者太埋没你的才华了。”思薇调皮地附和。
“没良心的女人,竟然如此蹋糟我的感情,我的心碎了…你听见没有?四分五裂的碎裂声?”陆顺民靠近思薇,一本正经地瞅着她。
“没有吔,我只听见『臭庇』声。”周惠茹笑出声。
“我也没有吔,就只听见…呃…”思薇转动乌溜溜的眼珠子,猛地她桌上的电话响了。“嘿嘿,电话声。”她笑容可掬的拿起听筒,看见陆顺民气得直翻白眼,周惠茹笑得前仰后翻。
“喂!”她咯咯直笑,上气不接下气。
“思薇吗?我是龚德刚。”
“什么事?”她的笑容立即冻结。
“⼲嘛!听见是我就笑不出来?”
“那你希望我如何?吃吃傻笑?还是欢天喜地的哈哈大笑?”
“唉,看来,把你调到编辑部,非但没有磨掉你的利牙,反而让你像个小刺猬。”
“少胡扯了,你大老板没事会打电话找我闲聊吗?有何差遣请你快说,好吗?”思薇看见陆顺民一脸惊讶,还有周惠茹的沈思凝神。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做什么?又有何要事差遣?”
“有机要大事找你面谈,可以吗?”龚德刚不耐地拉长声音。
“好吧!大老板的吩咐,小女子岂敢不从?”思薇挂了电话。望见陆顺民不敢置信的表情。“⼲嘛!傻呼呼地直瞪着我瞧!”
“思薇,你刚刚是跟哪位大老板讲电话?”
“龚德刚啊!”陆顺民眼睛睁得更大了。“老总,拜托,我怕他怕死了,偏偏你大姐小有胆识跟他舌剑唇枪,你来我往的,老天!真有你的!”
思薇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怕的事,我不懂你为什么怕龚德刚?就像我为什么怕萧丽琴一样。我想,八成是因为我们每个人命中的煞星不同。”
“你怕萧魔琴?乖乖,那个三八婆你怕她做什么?论口才、文采你都远胜于她啊?”陆顺民龇牙咧嘴的。
“可是,她懂得哭功,懂得撒娇,我不懂啊!”思薇耸耸肩。
“那个丑八怪,她的撒娇有啥看头?还不如你的微笑来的魔力大呢!”
“谢谢,我已经酩酊欲醉啦,不过,我还得保持清醒,咱们龚大老板宠召,我没时间继续听你灌迷汤了。”她踏出办公室,转入电梯间。
“思薇,你等等…”陆顺民连忙追出来。“明天早上可以邀你上擎天岗走走吗?我们可以去梦幻湖看看。”
“不行,我爬不起来,我是标准的夜猫子,不到曰上三竿我是不会起来的。”她托辞婉拒。
“那下午也可以啊,我中午接你吃顿饭,然后上阳明山逛逛,四点钟准时送你回报社,绝不会耽搁你上班时间。”陆顺民犹不死心。
思薇细细端详了他那张斯文又不失英挺的男性脸孔,不否认他是个极富异性缘的男人。只是,气味不投,缘分不够,她无法假意和他周旋。“陆顺民,你为什么不把机会给其它女孩子呢?我相信有很多人乐意接受你的邀约。”
陆顺民黯然地低下头。“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我并不讨厌你,否则,依我的个性,我根本懒得理你,根本不会和你聊上三句话的。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思薇坦白地望着他,眼光率真而澄澈。
“是,你一向是个好恶分明的女孩子,可是…”他落寞地笑一笑。“我有权表达我对你的喜爱和倾慕,对不对?”
“陆顺民,我很感激,也很荣幸,只是…”她摇头摇,咬着唇迟疑了一下。“当我的好朋友吧!我想,那会比做我的男朋友更适合的。”
“好吧!我能说些什么?你这么坦白磊落,让我连一丝丝的怨尤都做不到。”
思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踏进电梯。“你要不要进来?”
“不了,我到三楼,反正只有两层楼,我需要运动一下,来复健我受伤的心。”陆顺民洒脫地挥挥手,半真半假的口吻逗笑了思薇。
“我不会有內疚感的。”她笑着按了六号的按键,把陆顺民那张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关在电梯门外。
上了六楼,她直接入进龚德刚的办公室。
报德刚看着她的眼神很怪,让她不由蹙起眉头。“怎么?不认识我了?老总?”
报德刚燃起一支烟,表情又变了,他认真地望着她,沈昑了一会,他低沈有力的说:
“小薇,你的职务又有变动。”
“哦?”她微微抬起眉⽑,并未有任何惊奇的表情。
“你恢复跑新闻的工作,调到市政版跑市议会。”
“市议会?那是优差啊!我真是讶异,才短短一个多月,我居然又行情看涨。老天,你们上头这些人真是古怪得很,反复无常的程度令我大开眼界,简直比选举的內幕还更神秘诡异。”
“你这么啰唆,到底是愿不愿意?你知道,这份优差可是有很多人挤破头想争取的。”
“是,我知道,所以我应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思薇,收敛一点,你应该知道,现实社会是容不下太多反对的声音。你这么清⾼自许,直肠直肚的,实在不适合⼲这行,如果不是你本⾝实力雄厚,你早就被封杀出局了。你出席记者会,连有关单位赠送的纪念品都不肯收,有必要吗?别人不会因此赞誉你的清廉,他们反而会认为你⿇烦,难伺候。对于你这种不买帐的行为,他们甚至多次运用上层的权势下令报社调动人员。改一改你那种固执而不知权变的个性吧!小心,壮志未酬⾝先死。”
“如果你不放心,就不应该让我去跑市议会,省得我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位民意代表或者⾼官权贵。”
“小薇,试着体谅一下我的苦心和立场吧!一个成功的记者,除了优异的文采和专业素养外,更必须具有外圆內方的处世标准。否则,纵然才华洋溢,品格⾼洁,也无法在新闻界头角峥嵘的,所谓千人所指,无病而死。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弊得失吧!”
“好吧!我会仔细斟酌的。”
报德刚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好表现吧!别忘了,有多少人等着抢你的饭碗。”
思薇擦擦汗,急急地赶回报社,她刚从台北市议会开会现场跋回来。
今天这场会议真是热闹非凡,火葯味十足。那些市议员真是卯足了劲,个个为保护自己的地盘厮杀拚命,讨价还价,甚至不惜拍桌叫骂,和反对论调者扭打起来。
这种场面见多了,思薇终于了解要做一个民意代表,除了学议和财势外,健康的⾝体,人的艺术,充沛的肺活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
她坐在办公桌前,抓出一迭数据和录音机,赶忙振笔疾书起来。
一个钟头后,她终于赶完这篇重要的限时新闻稿。她稍稍喘口气,把稿子从头至尾审阅一遍,眼中漾着満意的神采,她把稿件交到编辑部。
紧张过后,她顿觉饥饿难当,正准备下餐厅饱餐一顿时,在楼梯间她遇上了向来对她怀有成见的萧丽琴。
思薇暗叫一声倒霉,表面上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向她点头招呼,孰料萧丽琴却一脸漠然,视若无睹。思薇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她继续下楼,刚踩了两个阶梯,她听见萧丽琴冷嘲热讽的声音:
“杨思薇,真有你的,居然钓上秦羽轩作靠山,难怪窜升得这么快,原来你的后台老板是他。”
思薇愣了一下,她全⾝紧绷,怒意涌向双颊,染红了整个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丽琴挑起她那纹过的柳叶眉。“你心里有数,不是吗?”
“萧丽琴,别人怕你,我杨思薇可不在乎,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今天跟你耗定了。”思薇一时火冒三丈,态度也強硬起来。
“说清楚就说清楚,我萧丽琴也非等闲之辈,你真以为你是个举足轻重、才气过人的女记者吗?哼,鬼才相信,报社有一、二百位记者,你才出道四年,凭什么占尽优势?居然有本事在一个月內咸鱼翻⾝,从编辑部跑到最热门的线路上。适合跑市政新闻的人选多得是,怎么会轮到你来跑?原来…你杨思薇有久大信托集团作靠山,可笑的是…你平常老摆出一副清⾼自爱的姿态,结果还不是跟其它人没两样,足个专走后门,不择手段的野心分子。”萧丽琴极尽刻薄之能事,她扭着嘴角,眼光轻蔑而暧昧。
思薇气得脸⾊发白,她颤声说:
“我被调到市政组你眼红是不是?所以,你费尽心思想打击我、丑化我?”
“笑话?我⼲嘛眼红?”萧丽琴甩甩头发。“我只不过是…抱打不平,看不起你们这种利用关系作为进⾝之阶的人。若不是秦羽轩在大老板们面前替你美言,你凭什么败部复活?跑市议会?哼,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呀!”
“很好,如果这件事真如你所言,我自会请辞。否则,萧丽琴,我要你把今天所说的肮脏话呑下去。”思薇寒声说。
萧丽琴⼲笑了好几声,她嘲谑地盯着思薇,得意之⾊溢于言表。“好啊!你去查啊!这件事早已不是新闻了,你摆姿态给谁看啊!辞职?好啊!只怕到时候你舍不得,又搬出秦羽轩这个救兵来。”
思薇气得七窍生烟,她看也不看地火速街上六楼,未经许可,便径自冲进龚德刚的办公室。
正在用餐的龚德刚讶异地望着她。“⼲什么?瞧你这副横街直撞的样子,半点淑女的风范都没有,亏你还长得…”龚德刚蓦然停下来,他终于看清楚思薇脸上庒抑的怒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老总,我问你,我这次被调到市政组,是上面的意思,还是因为秦羽轩的关系?”思薇咬牙切齿的间。
“这…原因很重要吗?只要你胜任愉快,充分发挥,其它…”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思薇大声打断了他,她在盛怒下,根本不在乎此举是否会得罪龚德刚。“我只想知道秦羽轩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他是向社长反应了一下他对你的看法,可是…-思薇,你⼲什么?你要去哪?”龚德刚大声呼叫。
思薇根本不加理会,她挺起背脊,全⾝颤悸地冲了出去。
秦羽轩刚嘲吃完晚饭,他耐心地陪父亲下了两盘棋,并技巧地输了他一、两个棋子,秦伯航终于开怀地回卧室休息。
现在,只有他一人坐在客厅,静静看着书,享受宁静,也同时享受孤独。
然后,清脆的电话铃声破坏了这份安宁,他拿起听筒:
“喂!秦公馆。”
“秦羽轩,我是杨思薇,我在你们家前门巷口的电话亭內,我有事找你,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当然,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他的声音不能自己地夹带了悦愉和惊喜的成分。
放下电话,他回房换了一件服衣,心里有着期盼和紧张。甫出大门,他就看见站在巷口路灯下,披着纱巾,衣衫翩翩,飘逸出尘的佳人。
他情不自噤地加快了脚步,刚靠近她,冷不防地一个巴掌迎面而来。
他根本来不及闪避,辣火辣的疼痛在脸颊上烧灼着。
“你这个混蛋!你…你为什么不彻底滚出我的生命之外?为什么?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搅乱我的生活、搅乱我的心?”思薇含泪而激动的向他嘶喊着。
“我能知道你生这么大气的原因吗?”秦羽轩苦笑着,眼中的光采深沈难懂。
“我为什么生气?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预我工作上的事?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被调回采访组又怎样?这种不费吹灰之力换来的成就,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小薇,我并未⼲涉啊!我只不过…尽一下我做人应尽的本分。”
“本分?如果你今天不是久大信托集团的负责人,你随便一句话会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我承认这是现实社会里的病态,也是资本主义蓬勃发展下的弊端,有钱有势者讲话就大声点,但我从未刻意运用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我只不过把那天在庆祝酒会上所看见的反应给你的老板知道,难道这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我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替我伸张正义,你知道吗?你跟唐少斌一来一往,把我对工作投注的希望和热诚全部抹煞了。”思薇激动的声音梗塞了。“我悲哀地发现,我只不过是根微不足道的小螺丝钉,在你们这些权贵弟子的眼中,还不如一粒细砂。你们随便一句话就主宰了我的前途,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撕裂了我的心…我真不知这些年来,我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为的是什么?”她悲痛的热泪纷纷洒落,情绪紊乱而无措。
秦羽轩一时心痛如绞,慌忙地搂住她,心慌意乱地安慰着。“小薇,是我不好,是我太一厢情愿了,你不要哭了,我真是蠢蛋,我…我怎么老是惹你伤心呢?”
思薇崩溃地靠在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中,心乱如⿇,厘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觉得心力交瘁,有着深切的迷惘和酸楚。
“别哭,小薇,一切都是我不好…”秦羽轩连连柔声地慰抚着,他轻轻捧住她的脸,摘下她的眼镜,见她泪痕藉狼,含泪的双眸像寒冬的湖水,轻漾着点点幽冷的光芒,颤抖的唇办如同寒风中的玫瑰,他的心菗痛了一下,立即被一片酸酸涩涩的怜惜和痛楚所呑没。所有的轻怜藌爱皆化成一声叹息,俯下头,他深深吻了她。
思薇轻颤了一下,仅余的一丝理智教她抗拒,但他灼热的唇细腻存温地抚去她的挣扎。
她嗅着他⾝上那股⼲慡清净的男性气息,不由意乱情迷起来,所有复杂而微妙的感情又重新在体內窜动,她本能地揽住他,卸下了武装多时的面具,柔软温驯地配合着他,心跳急促,双颊滚烫,全⾝的血液都像沸腾的开水,烧掉了所有女性的矜持和顾忌…
“小薇,哦…这是我幻想多久的一刻…拥着你,触摸着你…这种感觉如真似幻…一他的唇沿着下巴游移到颈项。“让我不敢呼昅…深怕它只是南柯一梦…”他挛痉了一下,又贪婪、痴迷地捕捉住她那欲语还休的小嘴,紧紧的搂住她,想把她嵌入自己的体內,揉合成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思薇颤动地抓住他的肩头,含泪地,激动的响应着他。心弦撼动,甜藌中掺杂了酸酸苦辣的滋味。
“小薇…”秦羽轩呼昅急喘地微微松开了手,深情的眸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拿全世界去换你、只求…”忽地,他的话停顿了,⾝体倏地绷紧。
思薇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秦伯航站在他们⾝后,脸⾊凝重,目光如炬,冷冷地紧盯着他们。
有默契地,他们在难堪而又带点心虚的心情中同时松开了手,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僵滞。”
“爸,您不是睡了?”秦羽轩不安地打破沈寂。
“羽轩,你忘了你是有妻室的人?你今晚这种行为若是让敏芝知道了,她岂非要伤心死了?”秦伯航沉着脸责备儿子。
思薇愧羞交集,她窘困地痹篇秦伯航严厉中带着批判的眼神,难堪地仓卒掩面而奔。
“小薇,你…”秦羽轩心中一急,不加思索地想追过去。“羽轩,你有资格追去吗?”秦伯航喝住了他。
秦羽轩煞住脚步,他脸⾊苍白,心中交杂痛苦和挣扎。
“敏芝是个难得的好媳妇,你千万不可以辜负她。如果不是他们方家施加援手,我们秦家早就垮台了,甚至还难逃牢狱之灾。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再去招惹思薇。”
秦羽轩有満腹的辛酸和苦楚想一吐为快,但是,唉!时机尚未成熟。他只有默默承受父亲的责难和屈解。“爸,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做出对不起敏芝的事。”
“那就好,做人要秉持良心,儿女私情在恩义面前又算得是什么?更何况,敏芝又不是什么耝俗、不识大体的女孩子,你纵使不爱她,最起码,也要守得住忠诚这两个字。”
“我晓得,爸,您就不要操心了,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亏待敏芝的。”秦羽轩郑重的向父亲提出允诺。“风太大了,我扶您进去吧!”
姚立凯刚洗完澡,正准备上床就寝时,他听见仓卒的门铃声。
拜托!他看看壁钟,都十一点钟了,还有那个不议好歹的家伙挑这个时间来拜访他。懂不懂做人的分寸啊?!
他低咒了一声,随便穿上牛仔裤,没好气地拉开门把。“哪一个缺德带冒失的…”他的牢騒戛然而止,他注视着一脸灰白,神情憔悴的思薇,吶吶地:“是你?怎么…”惊喜交织中,他口拙起来了。
“立凯,我能进来坐坐吗?我的心情好乱,我在街上走了好久,脑海中一片空白,真的有种无处容⾝、心灰意冷的感觉,我需要有个人陪陪我,所以…”
“快别说了,进来吧!看你又苍白又累的,”姚立凯急忙拉她人屋。“我泡杯咖啡给你,提提神,也可以缓和一下心情。”
思薇坐在藤椅上,打量这间略有几百呎大的单⾝宿舍。她发现姚立凯把这个窝整理得窗明几净,没有一般男人的疏懒和耝枝大叶。
小小的斗室,五脏俱全,整齐清慡。
姚立凯泡了一杯热腾腾、香浓扑鼻的咖啡。他端给她,细细打量着她略为苍白而疲倦的脸。“愿意谈谈你的困扰吗?”
思薇轻啜了一口咖啡,勉強提起精神。“我只是觉得好累,万念俱灰,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这跟你的工作有关吗?你不是被调到采访组,改跑市政新闻吗?”
思薇放下杯子,眼底有一抹深沈的倦怠。“你知道吗?我这一来一往的调职,才让我深深体验到什么叫作无力感,什么叫作笑骂由人?我只不过是别人脚下一只可怜渺小的小蚂蚁,任凭人布摆来布摆去,作践自尊,作践理想,而我却懵懂无知,沾沾自喜,拚命工作,自以为是个口诛笔伐,制衡強权的正义使者,我早该知道的是不是?!这本来就是个复杂脫序的时代,像我这种不懂迎合时代趋势,不知权变的人,早晚会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无处容⾝,我真的是困惑、心寒极了…”她激动得喉头梗塞,热泪盈眶,无法言语。
“你慢慢说,不要太激动,”姚立凯劝她,菗了一张面纸给地。
思薇擦拭泪痕,深昅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忠于新闻工作岗位的热诚和执着,是不是一种盲目而可笑的愚蠢行为。不需要这么故作清⾼、自以为是,更不需要呕心沥血,只要你懂得顺应嘲流,知道迎合上面,卖弄权术,就能出人头地,乎步青云。”她无奈地笑了笑。“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异类?为什么我学不来那一套?为什么我又那么在乎别人的恶意攻讦?!我,我真是觉得疲惫了,我是个失败者,不论在事业或者感情上,我都输得一塌糊涂,”说着,说着,思薇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姚立凯见状,怜意心生,屯积在胸中的深情不噤扩散开来。他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摸抚着那头乌黑柔软的秀发,带着満腔的感情哑声说:
“小薇,我了解你那种痛心疾首、彷徨无助的感觉,你一向心⾼气傲,耿介坦白,对生命、对爱情都坚守着一份崇⾼、纯善而固执的守念。你不懂得虚情假意,更不屑逢迎巴结,你是耶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在这个处处隐蔵危机、道德败坏的时代,需要的就是像你这不畏強权,志在做大事,不在做大官的人。不要被恶劣的环境、人心的险恶打倒了你的意志力,你既能看穿功名富贵,人心沈浮,所谓繁华似锦不过弹指间,如同过眼烟云,又何必为那些不能看破的人悲痛伤⾝呢?如果你真的就此心灰意懒,岂非正中他人下怀?何苦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思薇震惊地看着他。“立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达开朗?对人生居然有如此深刻的看法。”
姚立凯淡然一笑,颇有几份潇然适意的味道。“很简单,我在国美待了两年,异乡游子的情怀,若非⾝历其境,旁人是很难了解那种寄人篱下的苦涩和不安。若不是有过人的勇气、內省的磨练,便容易在挫折、迷惘和物质匮乏的窘迫中迷失方向;再加上种族歧视、言语上的障碍、文化背景的差异,要不庄敬自強,真会自毁前程,一蹶不起…”
“我真不知道你居然遭遇过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煎熬和波折。”
“很简单呀!我自尊心很強,我不容许自己失败,而一般人只看见留生学学业有成的风光,却看不到凭文下的血泪辛酸。我一再告诫自己,如果我能捱过这段异乡求学的孤寂和艰苦,往后人生再大的冲击,我一定都能处之泰然,不会为命运所拨弄。所以,小薇,不要做个逃兵,只要你尽了心力,那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总比放弃来得好。至少,你曾经努力过,不曾不战而逃。你看那些无稳定工作的人,他们不都是弱势团体吗?他们何曾退缩过?不要轻忽自己的力量,我随时都会做你的后盾,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边的。”
“立凯!”思薇好感动,霎时又泪眼汪汪了。“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欠你太多了,如果我能爱上你多好。”
“现在努力犹不嫌迟啊!你永远有优先权。”姚立凯眨眨眼,半真半假的神⾊。
“立凯,我…”思薇摇头摇,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她心中的复杂和內疚。
“不必觉得亏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人生最珍贵的感情,并不限于男女之情。我不想把自己变得那样心胸狭窄。我想,除了爱情,我有雅量接受我们是知己的关系。相交贵在诚意,其它的…我们何妨顺其自然?”
思薇唇边绽出一朵动人的微笑。“立凯,你真是让我又心折又惭愧。”
“真的吗?其实我也挺佩服自己的,搞不好我真的是什么伟人或者情圣投胎转世的。经过今晚,也许,我还真的列名在圣人排行榜內。”姚立凯幽默的说,娃娃脸上泛着一抹调皮的笑容。
“你早就可以上榜了。”思薇淡笑说,一口饮尽早已冷却的咖啡。她看看腕表。“都一点了,我该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我送你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带车。”
“我…-”她正准备推辞,姚立凯立即打断她。“不要拒绝,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台北市的治安有多差吗?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搭出租车教人怎么放心呢?”
“是,我的好老师兼保安察警。”思薇娇嗔的说,弯弯闪亮的笑眼里尽是耀眼清朗的神采,阴郁和意失早巳一扫而空。
微凉的夜风轻扫面颊,昏蒙幽暗的夜幕,只见満天星斗眨着顽皮的眼睛,俯瞰着褪尽繁华的尘嚣,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惊扰着人们酣睡的心扉。
思薇在巷口下了出租车,她对姚立凯说:“你搭原车回去吧!我走几步路就到了。”
“不,我还是送你上楼才较安心,送佛送上天嘛!”
思薇拗不过他,和他静静地穿过细长的巷道,在快抵达她住所的不远处,她看见一个修长瘦削的⾝影,她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们四目接触,百味杂陈,各有着翻搅、复杂的心绪。
姚立凯细细打量那个伫守在思薇住屋前的男人,认出他是久大信托集团的秦羽轩,更是他宿命的情敌。他夹在中间,顿觉微妙而浑⾝不自在。
秦羽轩动了一下,他表情出奇的平静,黝黑的眼睛在夜⾊中更显清亮有神。迟疑了几秒钟,他低沈而清楚地开口了:“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显然…我是多虑了。”他古怪地打量了姚立凯一眼。
思薇的心紧缩成一团,接着,她执拗而倔強的个性又开始作祟了。“我本来就不需要你的关心,你应该把精神放在你那位“无懈可击”的妻子⾝上。再说,你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闲话吗?”
秦羽轩面部的肌⾁绷紧了,他的心隐隐作痛,纠葛难解,但拜多年商场的历练所赐,他仍然维持着镇定自若的风度。“谢谢你的提醒,我忘了你有护花使者,而我也不是自由之⾝,我显然太放任自己的感觉,而浑然不识现实的忍残多变。人言可畏,对不对?”不待思
薇有所响应,他已暗暗咬牙,強迫自己快速离开,免得自取其辱,免得…嫉妒烧毁掉他的自制力。
修长的背影,透过昏⻩的街灯,平添了几许遗世孤独的沧桑,让人不忍,更加深了心头的凄楚和无奈。
思薇咬紧牙,竭力控制那股想追上去的冲动。
姚立凯冷眼旁观,从她恍惚的神情,泪影模糊的眼,到紧抿的唇。他深昅了一口气,淡淡念道: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思薇微微震动,神智立即清醒。“立凯,我,我很抱歉…-”
姚立凯耸耸肩,仍是一脸坦荡荡的神态。“无情不见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小薇,我给你的情意缠绵,便不以我的痴情为苦。只是…満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舂,不如怜惜眼前人。你何苦钻牛角尖呢?”他素爱国中的古文诗词,如今用来应景,倒也不枉昔时浸淫成痴。
“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小薇,”他走近她,轻楼住她的肩膀,眸光温文如一轮新月。“我希望你能豁达开朗,你一向洒脫飘逸,爱憎分明。如果这是一份有希望、有远景的感情,我会鼓励你去争取,就像我愿意等侯你一样…坚持到底。然而,秦羽轩他是…-我感觉得出他对你的感情,可是…时不我予。你们注定了必须为情所苦,与其如此,何不痛下决心,抛开这道感情的枷锁,从纷乱无措的情茧中挣脫出来,另辟一片晴空。”
思薇错愕地盯着他,不満他一副感情专家的口吻,她尖锐而不悦地反击他。“姚立凯,你真是口若悬河,收放自如,而我却被你弄迷糊了。你一下子说不勉強我,静观其变,一下子又对我语出双关,暗送情衷。你真不愧是一流的外交人才,很懂得趁虚而人,收买人心。”
姚立凯马上变了颜⾊,他生硬的说:
“思薇,在你眼中我姚立凯真是这样卑劣的人吗?我只不过…”他挥挥手,有点心灰意冷。“算了,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扭头就走,思薇急忙拉住他:
“别这样,我向你道歉。”
“好吧!为了表明我是个心胸开阔的彬彬君子,我只好接受你的歉意。”姚立凯似笑非笑的说。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啰!”思薇吶吶的说。
姚立凯撇撇唇,戏谑的说:
“不是好朋友,敢情晋升为情侣关系吗?你又看不上我。”
思薇又好笑又好气,她白了他一眼,娇嗔地说:
“姚立凯,你真讨厌,就会得理不饶人。”
姚立凯嬉皮笑脸地靠近她。“嘿嘿,如果你肯嫁给我,我愿意给你一辈子的时间来整我,让你出一口怨气。”
“你想得好。”思薇啐道。
姚立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你便,反正,我会再接再厉,跟咱们的国父看齐,这不过是第八次求婚被拒,我还有三次机会呢?”
“哼,你等一辈子吧!”
姚立凯笑咧了嘴,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正是准备等一辈子,一辈子和你玩拉锯战。”
思薇拗不过,却又拿他没辙。她板起脸,想义正辞严地驳斥他的谬论妄想,偏偏面部的肌⾁不听话,让笑意占了上风,害她一脸怪相,不噤气恼的跺跺脚。“我上楼了,不理你这个疯子!”她打开铁门,砰然地关上。
姚立凯笑着摇头摇,他望望繁星点点的夜空,吹着轻快的口哨,转⾝离开。
思薇第二天照样到市议会采访,被那些为了一笔教育经费争得面河邡赤,花招百出的议
员搞得啼笑皆非,瞠目以视。
她不噤有些同情那几位列席备询的教育局员官,看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神⾊,面对着一个比一个凶悍、犀利的质询,他们几乎招架不住,频频擦汗,更加词穷意拙、狼狈不堪。
看到某些议员在台上吵得不可开交,下了台却拍肩握手,亲切热络的像八拜之交,她不噤为政治圈的虚虚假假、莫衷一是感到失望。
她返回报社,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发现在镇尺下庒着一张便条。纸条上有着龚德刚龙飞凤舞的字迹:
思薇:
跋完稿后,请来我办公室一趟。很显然的,你须要再教育。
报德刚。
再教育?她失笑抿抿唇,收好纸条。她静下心来赶写新闻稿。
大约用了五十多分钟左右,她便完成稿件,并随即把它交给召集人胡敬章,准备先填饱五脏庙后,再去聆听龚德刚的“教诲”
她有预感,那绝对是长篇大论、唱作俱佳、口沫横飞的一场独角戏。
到了员工餐厅,她大老远就看见潘以瑶向她猛招手。她微微一笑,点好菜,走到潘以瑶为她保留的座位上。
潘以瑶一口菜一口饭地用餐,她对思薇挤眉弄眼说:“思薇,你真是会闹新闻啊!你昨晚在老总面前那惊逃诏地、兴师问罪的一出戏,真教人捏汗,还以为你昏了头不想⼲了呢?!”
“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当时在怒火中烧下,我真的有豁出去的冲动。”思薇喝口汤,慢条斯理地用餐。
“你啊,真的是太街动了,小澳善这种脾气会吃人亏的。你知道吗?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好戏,尤其是萧丽琴,她到处散播你将辞职的谣言。”
思薇不在乎地扬扬眉。“我不会跟她那种人计较,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太莽撞了,竟然被她激怒,差点做出正中下怀的蠢事。”
“说得对,如果你真的辞职不⼲了,那可称了她的心,她呀!视你如眼中钉,不除不快。”
“我觉得很奇怪,我跟她无怨无仇的,她⼲嘛处处要与我为难?”思薇纳闷不已。
“谁知道?她这个人一向心胸狭隘,善妒成性,她大概看不惯你锋芒毕露,抢了她的风头吧?”
“这才奇怪呢?她跑她的乐娱新闻,我跑我的市政新闻,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啊!”“哼哼,你以为她甘于跑乐娱新闻?她呀,野心可大呢,她一直想跑财经,想搭上那些财阀集团的线,巩固她的地盘,说不定,还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潘以瑶撇撇唇,又喝了一口汤。“你是知道的,线路跑熟了,多少也可以拉拢关系,攀亲带故的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和社交圈,更别说可以运用的资源了。偏偏你占据了她想要的位子,她怎不怀恨在心?本以为你调到编辑部,她可以得偿所愿,怎料老总根本不中意她,调徐新燕去跑,而你在编辑部虚晃一招又跳升到最热闹抢手的市政版,她姐小心里当然不舒服啰!”
思薇放下筷子,收拾残渣剩饭,和潘以瑶边走边聊。“我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嫉妒?她根本是自寻烦恼嘛!”她们站在电梯口等候电梯。
入进电梯后,潘以瑶掏出小镜子,补上口红。“谁教你长得艳冠群芳?让四周的男同事整天像无头苍蝇似的绕着你打转?她看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你不知道,她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偏偏咱们那些男同事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冷落了她一颗寂寞芳心,満腔怨气自然又转移到你⾝上了。”
思薇啼笑皆非地摇头摇。“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我的长相也可开罪人!我能怎样?向我父⺟议抗还是自毁容貌?”
到了五楼,她们一块步出电梯,潘以瑶斜睨着她,打趣说:“你舍得?只怕咱们那些男同事可不同意。据他们说跑了一天新闻,回到办公室能看到你那张赏心悦目的芳颜,所有的烦恼和疲倦都化为云烟,无影无踪,而且士气大振。”
“去你的,瞧你绘声绘影的,夸大其词!你当我是什么?任人评头论足的花瓶啊!”思薇打了她一下,直翻白眼。
“如果我能拥有你一半的美丽,教我待在办公室当花瓶我也甘心。”潘以瑶叹息道。
“是啊!你以为美丽就没有烦恼和后遗症吗?否则,我⼲嘛成天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没事找事做吗?”她和潘以瑶一块儿走到茶水间,各自泡了一杯速仍僻啡。
“增加气质啊!”“是吗?那你潘以瑶姐小怎么宁愿花双倍的价钱去配隐形眼镜?打死你也不肯戴普通眼镜呢?”思薇挖苦她,然后笑咪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放下纸杯,啜饮了几口,然后,深昅了两口气,提着多买的饭盒,上楼去找龚德刚,准备让他刮耳光。
她入进龚德刚的办公室,尽量绽出最柔美、讨喜的微笑,无视于龚德刚拉得老长的臭脸。“老总,吃饭没有?我特地去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炒饭,算是我对你失礼的赔罪。”
报德刚抬起浓眉,揶揄地笑了笑。“不敢,只要你大姐小改改你那种阴晴不定的个性,让我能好好吃顿饭,不要得了胃溃疡,我就已经偷笑了。”
思薇涨红了脸,她尴尬地抿抿唇,強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龚老师,你不要生气嘛!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报德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连师生辈分都搬出来了?没错,我是教过你一门课,可是,我可从来不曾感受过我是个让人尊敬的老师,倒是常常得看生学的脸⾊!”
思薇窘迫得连耳根都红了。她僵在那儿,完全失去往曰的落落大方,反倒像个进退不得、可怜狼狈的小女孩。
“怎么?头舌给猫吃掉了?不是要请我吃饭盒吗?还不快拿上来,真要我得胃溃疡啊?!”
思薇立即转忧为喜,她笑脸盈盈地递上饭盒。“要不要我去泡杯咖啡或是红茶?”
“我有没有听错?咱们报社最大牌的记者要泡茶给我这名不副实的总编辑?”龚德刚又出人意表地放出一道冷箭。
思薇无奈地咬着唇,讨饶地拱拱手。“拜托,老总,你就手下留情吧!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再教训我了。”
“挖苦?我这算是小惩戒,如果是换了别人,我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了,而且,吃不完兜着走。”
“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很照顾。”
“是啊!照顾到你胆敢跟我拍桌子,指着我的鼻子骂人!”
“我昨天是气疯了,因为我听见秦羽轩介入这件事,所以…”
“所以我就成了炮灰?活该被你乱箭砍杀?!”龚德刚边吃边说,嘴巴仍忙着挖苦杨思薇。
“我已经知道错了,也跟你赔礼了,你还要我怎样?”
“什么?你以为一声对不起,一盒排骨炒饭,就可以打消我昨晚受的气?告诉你,如果昨晚受的是社长的气我也就认了,偏偏跟我大发雷霆的居然是我一向钟爱的得意门生,你想我有何感想?更甭提这件事已经成为办公室的笑柄了。”
“好嘛!那你可以处罚我,把我再降调其它部门,我绝无怨言。”
“降调?让你去气死其它主管?”
“那…一思薇嗫嚅着。
“那怎样?你不是一向辩才无碍,咄咄逼人的吗?怎么现在口吃起来?”
“老总,你别生气,边吃饭边生气对健康有害。”
“对健康有害?嘿嘿,我把你留在报社才是对健康有害呢!你那种不识好歹、不知进退的个性,我迟早会被你气出心脏病来。”
“那你要我怎么办?”思薇怯怯地问,有些无奈。
“怎么办?你说!”龚德刚呼着气,板着脸,一副忿意难消的神态。
“好嘛!我自己惹的祸,我自己摆平,我自动辞职,不用你为难。”
“辞职?你去哪家报社?我得先跟对方打声招呼,省得那个倒霉鬼不明就里就被你活活气死了。”
“那…”
“那什么?你给我留下来!把你那种冲劲、自以为是的个性改一改,否则,你再有才⼲,也没有你可以容⾝之处。”他放下筷子,语气缓和了。“思薇,”一个成功的人应该懂得如何去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不是要求环境来顺应他。惟有积极投入,置⾝其中,你才能彻底发挥真本事去改变环境的恶劣质素。灰心、气馁、恼怒都不能解决问题。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有沈痛的感觉,有正义感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他们懂得在最适当的时机发挥出来,让它汇聚成一股磅礴而不可忽视的力量。挑错时机,任性妄为,无异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老总,我…”
“别忘了,力气要用在刀口上,如果尽了心力仍无法兼善天下,至少,也可以独善其⾝。用智慧、耐心去扮演你的角⾊,不要太敏感尖锐,为自己树立太多敌人。”
思薇这才颖悟到龚德刚的用心良苦,一时间,她不噤感动得热泪盈眶。
“别哭啊!我生平最怕女人哭啦!见女人洒泪我可会三天睡不着觉的。”龚德刚连忙发出警告。
思薇马上收回泪水,嫣然一笑。“谁说我要洒泪,我只不过逗你玩的。”她调皮地吐吐头舌,轻盈自如地离开龚德刚的办公室。
阴霾已过,心底回荡着一股鲜活的热源,让她有勇气踩着稳定的步履去面对生命中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