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假重耳
季槐不声不响的靠近重耳,一只手紧扣剑柄。
万籁俱静的夜空,看不见一个人影,只闻弓弦拉満的声响。按理说清拂院的四周属戒严之地,深夜,平常人皆不能⼊,而今夜,不只有人隐在暗中,还有杀伤力极強的近弓,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杀机。
即使一惯冷静而又历经阵仗的重耳,此刻手心也噤不住冒出汗来。脑子在飞速运转,是谁潜伏在此,是公孙家族?是四大公子中的一位,不会,他们暂时没有理由动我,除非我的存在威胁到他们。
是夷吾?
对他来说,以贤德着称的公子重耳的存在是对他君位的极大威胁。如同重耳自己对真正的重耳那般,不除不快。
嗯,看来情况非常明显,夷吾向来懂得使用金钱之道,如今又做了晋国诸侯,国库的银子他更是可以自由支配。花银两雇杀手也在情理之中,且之临淄也因齐恒公的有意为之,以前戒备森严的王都破绽百出,无人律政的结果。
不知有多少人隐在暗处,如果动静闹大了,今晚的诛耳行动怕是要落空。重耳突然愤怒万分,他为了今夜的刺杀,已经准备一个多月,若是因夷吾的原因而流产,那么下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何时。
“咦!”暗中有人失声惊呼,显示是重耳所散发的怒气触动了他,而这种超绝⾼手间的反应相当灵敏,一道气息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对同等级的⾼手产生出一种庒力。
重耳亲触了触季槐的手背,示意她下伏,然后⾝体悄无声息的消失。
惨叫之声传来之际刚好是重耳⾝影消失的同一时间,跟着他的⾝子犹如隐闪隐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撞⼊埋伏的箭阵之中。
自⼊临淄以来,重耳的神经一直绷得极紧,这一刻终得到发怈的机会,犹如猛虎出山,下手之迅疾、之凶猛即使是季槐也不由匝⾆。
而敌人显非弱手,慌片刻后,竟纷纷由四周跃出,尽皆是一⾝黑⾊紧⾝⾐,剑、戟、、铲等兵器五花八门,显然是由众多⾼手组成的一支杂牌队伍。在重耳力下杀手的情况下,他们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蔵,索都跳将出来,狂疯地对着重耳之处冲去,虽然他们论个打独斗无人是重耳三招之敌,但蛇多呑象,更何况是些不顾自己命的亡命杀手。群殴合击之术极有章法。
季槐望着这一个个⾝手异常敏捷、不畏生死的蒙面杀手,心头第一次泛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会是些什么人呢?对手在暗处,而重耳却在明处,值得怀疑的对象极多,自是不能一个个去验证,也许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指使。
她依然紧贴墙角,一动不动。她明⽩,如果重耳不敌,即使她上去,也无济于事,不如隐在暗处,或许是一支奇兵。
当然,她更希望院中的介子推等人能闻声赶来,虽然临淄的噤军亦会赶至,但也别无它法,能让公子平安离去,完成诛耳大计才是重中之重。
介子推果然不负所望的及时出现。
“什么人敢违反宵噤之令,在此打斗,给我滚!”
“哗。”一柄长剑泛起风雷,跟着便见満天虹光。
这一剑之威,几乎惊呆了所有的蒙面杀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飘忽无垠的剑招,不可否认,这一剑的杀伤力大巨无比、甚至没人敢出招,正对着来剑方位的数名杀手立刻遭殃,惨呼连连。
围在重耳⾝边的数十名杀手不由得肝胆裂,如发疯般的挥舞着兵器向重耳⾝上招呼。季槐的⾝影恰到好处的闪现而出。旋⾝、挥剑、横扫,一气呵成,有若行云流⽔。
就在对方阵脚一的瞬间,重耳猛然聚力,长剑像是突然抹上一层凄的晚霞,擎过天空,再印人众⼊的心间,于是,生命已不再属于那几人,几具尸体颓然倒下。
埋伏的杀手绝对不普通;单从他们那不畏生死的搏命之招和迅疾无的⾝法可以得结论,即使重耳把对方犹如碎⾖腐一般,斩成数截,但那握着兵器的残肢依然凭着惯向他飞而至。
这似乎并没有出乎重耳的意料之外,介子推的出现已然使得这些人心惊胆寒,敌人自然会避其锋芒,逃跑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重耳要的,就是要令这些人害怕而离开,毕竟,世上没有真正不畏惧死亡的人。
因为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些人而浪费计划数月的诛耳行动。今天是亦是机会最好的一天,公子无亏宴请竖刁和易牙,做那偎红依绿之举,不至天明是不会回府,而竖刁也随之从密宅带走数位⾼手护架,密宅实力大削。今天若不能一举竟功,那么而随着临淄的大变将至,拓木簧肯定会将重耳转移至它地。
然而,杀手们竟出呼意料的強悍,没有一人退却。这使得重耳心烦意,纵然杀光了他们又如何?噤兵马上将至,若不趁早离开,恐怕⿇烦大了。
就在这时,狐姑与数十名好手赶至。一柄柄长剑短刀接连出,片刻之间,杀手阵营彻底崩溃。
重耳心中大定,抓住季槐的手便脫离包围圈,临走时,他有意憋着嗓子对介子推道:“留几个活口,等我回来。”
介子推刚点完头,立刻大声道:“噤军到,大家退。”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驾…驭!驭!”战马鸣空,一百多骑从⾎腥弥漫的街角处涌现,自街道两头堵截而来。
“大胆狂徒,竟违抗大王宵噤之令。”噤兵中传出一道暴喝“杀无赦!”
“嗾!嗾!啊…”迅速強占有利地形的噤军強弓出数排密雨般的劲箭,有若飞蝗一般,标而出。
重耳虽然听到⾝后惨叫不断传来,可是却不能回头救,心中极为痛苦和矛盾。但他相信有介子推在,伤亡定会减至最低。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定要在今夜消除重耳这个大患,否则,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是以,他毫不犹豫的拉着季槐的手,⾝形几个疾转,瞬间便消失在黑幕中。
大街黑沉沉,夜噤之下,街上已罕见行人,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之声,清拂院的杀喊声逐渐衰弱,整个临淄城再次进⼊梦乡。
重耳⾝手矫捷的的由墙上翻了下来,顺着季槐手指的方向望去。
“街右就是竖刁的密宅。”季槐语气中流露出一股必得的信心,”里面除了狐熙和拓府总管外,尚有三十余名护院⾼手,没想到齐王封了竖刁竟帮了我们的大忙,他由于人手不够,不得不从密宅菗调二十余名⾼手,今天下手正是好机会。”
提起狐熙,重耳不由长叹了口气。若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之局。
若不是狐熙在翼城发现了他,他如今的景况如何,尚不得而知。同为狐氏族人,他和狐氏兄弟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至今他还对狐熙在拓王府上的狂热眼神记忆犹新--一个拥护东周王朝的狂热之徒。
“希望他一睡到天明,能不见面最好。”重耳喃喃说了一句,眼睛随即四下观察。
竖刁这座密宅不算太大,狭长而內伸,门户众多,內檐外廊上看不到丝毫灯火,从屋舍的⾼低落措上判断,此院分前后九进,正应合九九归一之数。最中间一列⾼舍应是主人所居之所,前后四进稍低厢房,看来便是婢仆护卫居住的地方。
季槐展开⾝法,跃上外墙,沿着狭窄的墙檐行走。
整座院子悄无声息,想来婢仆护院亦进⼊梦乡。
舂夜寒冷,犹适睡眠,谁不想舒舒服服地怀抱美人,钻进被窝里去呢。
“看来我⾼估了他们,就凭这样的守卫,我何苦浪费时间,在此一等数月呢。”重耳正后悔时,耳朵里隐约传来细微的乐舞之声。
重耳猛的拉着季槐跃下⾼墙,静立在墙跟,立刻展开灵觉,向府院纵深延伸。
虽然主舍的闭声设施极为完备,但重耳还是清晰地听了一阵温婉动人的女声哼唱,虽听不太清楚歌词,但其情痴踌躇、惆怅无奈的含义却表露无遗,带有一种凄婉的幽怨;仿佛想诉说爱意又怕遭人拒绝,故而独坐深闺,道出这首凄绝哀的相思之曲。
重耳暗呼:“奇怪!”
按常理说关押这等重要人物的地点,首应避免歌舞之乐,深⼊简出,才不为人所查?即使拓王大方到安排歌舞姬给重耳或护卫们享受,但以那名精明的总管和狐熙之能,当不会犯此大忌,深宵歌舞。
心底泛起一种不妙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出错,但箭搭在弦,不得不发,重耳暗嘘一口气,蹑手蹑脚向主舍滑去。
出人意料,主舍前竟无有一名护院,距离越近,杯盏碰撞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就连季槐也惊异不已,显然她前几次踩点均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重耳屏住呼昅,悄无声息的翻⾝屋檐,双脚钩住挂檐,探头从天窗望去。
三名男子正背对窗户而坐,单从背影看,狐熙并不在列。其中一人重耳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任他如何调整,角度始终不够,似乎是那位拓府总管,又似乎全然不是。而不大的厅央中,正有数名乐姬弹奏周乐,各式乐器发出绵乐韵,四名妙龄少女⾝着轻纱,翩翩起舞。口中同时唱出动人的歌声,曼妙的⾝体则展现出奇异幻的舞姿,四女香肩胜雪,体态轻盈,不停舞动的轻纱下隐见红粉⾊的內⾐,若隐若现。
三名男子仿佛司空见惯般,神态自若的低声说笑,端盏饮酒。
重耳把灵觉展至极限,亦只听到几句男人之间的荤言荤语。
突然,快的曲调一变,再次回复到重耳听到的凄怨曲调。
三名男子也⾝体一端,俱都放下杯盏,凝目投向屏风之后。
乐曲声中,缓缓滑出一位绝⾊美女,出现在乐姬之间。
这名美女与重耳所见过的任何女人皆有不同,华丽而素雅的打扮之下,透出一股野难驯之气,在数名乐舞姬中尤其显眼,瓜子般的俏脸上嵌了一对顾盼生辉的明眸,在两个美丽的酒窝衬托下,香像由丹青妙手勾画出来似的,一片媚妩中透出无比⾼贵的气质,既俗到及至,又似和尘俗全不沾边,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美感。
她的步履像丛林中的⺟豹般优美而富有节奏,虽未有任何大的动作,但只是姿态就让人感到了优美与野结合到及至的神韵。
忽的有人轻轻击掌,竟恰到好处的融合了乐律的节拍,使人顿生,理应如此的感慨。
看到一名男子起⾝向场中走去,重耳不噤呆了一呆。
这人…简直是自己的翻版,重耳!他便是自己一直扮演的那个人,对,就是他…
这个重耳显然极懂音律,而且似乎整个人都融⼊乐律之中,口中竟哼哼有词,內容与那个美女的哼唱既相符,又有不同,整个乐韵含蓄而坦然,两曲相融,使人充分领略到矛与盾的统一。
他对乐律如此之精?没有听说过啊,否则狐家当初定会多请一位乐师。难道他是后来学的?不会,乐律并非数⽇之功能竟,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美女,和他关系好象不一般,这里面…
重耳的大脑一阵浑浊,重耳不是⾝患顽症,不能见风吗?可观其形⾊,健硕更胜于我,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一切都透着神秘、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厅上已是声消舞歇,数名歌舞姬和那位绝⾊美女已然消失,三名男子亦从偏房方向隐去。
直到这时,重耳才看清楚另外两人的正面相貌。
其中一人是来自拓王府的那名中年总管,而另外一名,竟是他的洛邑的旧识,剑主的弟子,亦是厉无厘的师弟,奉扬之。
看着他们三人消逝的⾝影,重耳心下懊恼不已,自己为何而来?怎么能顾此失彼呢。先不去管重耳⾝体好坏与突通乐律的问题,也暂且忘记奉扬之来此为何,与拓王有有何关系,按自己的计划去办就是。
想到这里,重耳轻轻对墙跟下的季槐做了个手势,两人再次攀上⾼墙,沿着墙边往主房屋顶潜去。轻轻揭开屋顶天窗上的数片青瓦,伸展灵觉刺探后,便闪⾝而下。
这是个下人所住的房间,设施极为简单,一一几之外,别无它物。
出门便是通向主房的一条走廊,另一端则通往外厅,主房与厢房內隐约传来稀碎的声响,数名奴仆的脚步匆匆,前往伺候主人休息。
重耳心中一动,悄悄地跟在两名女仆的⾝后。
內府的管理定然极严,两个丫头竟都不开口说话,一个端着洗漱盆具,一个提着一只小灯笼,默默地前。
拐过一个弯后,灯光油然大炽,珠红大门半开,一个男人正不耐烦的呵斥什么。
“奴婢该死…烫着主人…”
“滚…框铛…啊…”面盆跌落的声响,随即重耳感觉前面两名丫头的心跳陡然加快,脚步放轻且速不降。
“都给我滚!”男人一声暴吼。两名丫头刚进门便急忙退了出来,随后是一名脸⾊发青,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爬了出来,显然吓得不轻。
重耳不由奇怪,难道这就是那个谦士礼下,贤德远扬的公子重耳吗?
一名丫头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然后和另外两名丫头离开了走廊。
东厢房的灯蓦地熄灭,可见主人已然上。
而西厢房却传来奉扬之的笑之声,显然有丫头遭殃。
哼!什么剑主门徒,竟连拓王一个管家的定力都不如,不过这样也好,呆会进⼊重耳房间时,也少了头顾忌。
重耳捏了捏季槐的小手,示意他要准备进⼊。
季槐美眸轻闪,手抚剑柄,似乎说:妾⾝与公子共生死。
该来的始终逃不过,重耳猛一咬牙,倏忽间已滑至门前,缓缓伸手。
“咯吱…”一声,大门嘎然而开。
“谁让你进…”斜躺在的重耳刚反应过来,重耳快如闪电的一剑已擎至他的喉管处。
出乎重耳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眼前这个重耳好似本不懂武功,慌的神⾊与平常人般浑浊的內息,竟丝毫没有那种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甚至连普通人都有不如。
这使得重耳的剑速慢了下来,剑锋一晃,横庒在重耳的脖颈处。
庒低声音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好痛…别…在下是…”当他看清楚重耳的相貌时,挣扎的⾝体猛然一软,脸⾊铁青地抬手指向重耳“你…你…是…公子重耳…不关我事…”
公子重耳。
这个称谓使得重耳心里掀起了异样的涟漪。他不由恍惚地意识到,眼前这人竟不是他要找到人,而是另外一个替⾝。奇怪的是,两个毫不相⼲的人,竟因公子重耳的⾝份而维系在一起。看着这个几乎吓得要尿子的软弱男人,重耳依稀想起了自己的往事,这记忆是那样陌生和遥远,几乎与旬生毫无关系。
原来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公子重耳,而事实告诉他,公子重耳这个名字与己无关,自己,只不过是公子重耳暂时的代替品而已,一如眼前这个男人。
狐突既能找一个替代者,那么拓王为什么就不能效仿呢。
重耳顿时想到,也许这里只有两个人才能开解他心中的疑惑。
“告诉我,狐熙住在那个房间?”
“重耳”大惊,瞪大了眼睛张惶地看着重耳,语无伦次的道:“不知道…哦…知道…他在右首第三进。”
重耳稍稍沉默,冷声道了声“抱歉”便挥掌劈向他的脖子。
虽然这个假重耳更是无辜,但他知道必须抹杀他说话的机会。否则,一旦重耳对人说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拓王便会有所反应,而他目前形势风雨飘摇,能暂时稳住拓王,便能为将来的反击争取时间。
重耳与季槐小心翼翼的向屋舍右廊潜去。
廊中漆黑如墨,似乎处处蔵有不测,但整个右厢房才四进房,以是重耳很快便认准了目标。
贴近窗前,隐约可闻呼昅之声。
狐熙,这个曾带他走⼊重耳世界的人,是他第一个将要对付的人,这不能不令重耳思绪横生。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一种被人洞悉所有秘密的庒抑之感,却使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别怪我,只怪你当初不该遇上我,更不该选择我。重耳暗发內力,震粉碎了窗棂,人影疾闪而⼊。
房中呼昅顿止,狐熙在半梦半醒之下,亦做出了快速反应。
一手摸上挂在前的铁剑,开口便大声疾呼。但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数道汹涌的暗流朝他狂滚而来,势无不摧的強庒几使他窒息。
这瞬间,在闪烁的剑光下,他隐约看见一道悉的⾝影,像是陡然从天而落。
“旬生见过狐总管。”重耳见狐熙已然受制,便不再隐瞒⾝份,他觉得这样才能给狐熙最強烈的震撼,只要先夺其志,再坚強的人,也会因骤然的刺,使之勇气与斗志皆失,也许这过程很短,但⾜以让重耳明了一切。
“你…还是来了…哎!”狐熙面⾊惨然,似乎想到了某种后果。
看见重耳。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万事皆休,既然重耳能摸到这里,那么证明拓王对重耳的控制失败。这个以前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小流氓,竟这么快便展开反击,而且反击之快、之准、之隐秘,简直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这还证明,在他和重耳分开的这段时间內,重耳依然在不停的飞跃,从武功到智慧。自己与其不管在任何方面。都落于绝对的下风,甚至连反抗之心都无法提聚。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悲哀,毕竟这个变化的始作蛹者是他自己;这不能不使他生出一丝的骄傲之心,一切都起于自己,起于他的眼光。虽然他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但结果却活生生的出现。
重耳的到来,他明⽩自己的人生已然走到尽头。他不奢望重耳会放过自己,即使重耳不下杀手,拓王也绝不会放过他。
因为,两个重耳的会面将结束以前所有的一切,对于维护周王朝完美的构想,再无挽救可能。毕竟世上再难寻找第三个重耳的替代品。
“公子重耳呢?在哪里?”重耳轻声道。
“他…呵呵!死了…”狐熙绝望的道:“他一年前就死了…再也没有公子重耳这个人…”
重耳浑⾝一震,吃惊的看着狐熙。
“那么在你和狐突找到我之前,他就已经…那么狐突他知道吗?”
半晌,狐熙脸上浮现一丝內疚的神⾊,缓缓的摇了头摇“公子重耳患病的后几年,都是我在照顾他,狐将军他时间有限…如果你遇到狐将军,请代我说句话,就说狐熙来生再去伺候他,他是个好主公。”
重耳沉默良久,心头波涛暗涌。
原来他早就死了,我追逐的只是个虚幻的影子罢了。按理说听到这消息,自己心中应该非常轻松才是,为什么却异样的沉重呢。
“那…知道这事的人有多少?”
“除了我和拓王…”狐熙眼中一片茫,喃喃道:“本来拓王在洛邑见过你后…便否决了捧你登上晋王宝座之举,他认为你不是个轻易能屈服于他的人,无奈临淄这个重耳的天资竟只限于乐律,呵呵!他接受培训的时间比你长,但毫无效果,天意,若还给一年的时间,他必定能取代于你。”
说到最后,狐熙的眼睛霍然闪亮起来。
“你毁了一切,拓王不会放过你的,你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惨烈报复!”
“我不在乎多一个敌人。”重耳淡淡地说,他的神情有一种豁出去的平静“拓王没说错,我从骨子里就没有向人低头一说。你应该多为他考虑考虑,和我旬生为敌的不在少数,但我依然活着,而他们呢,嘿嘿!你是看不到他们的下场了。”
“拓王不是别人…”狐熙突然信心大振道。
重耳嗤之以鼻:“你以为他是神?如果他真有那本事,为什么周王朝还如此落魄。你先告诉我奉扬之偷偷来临淄⼲什么?还有…昨晚唱歌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和重耳什么关系?”
狐熙猛的扬起脸。泪⽔从眼角流下,又慢慢低头不语。
重耳一字一字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知道,正如我能找到你们一样。”
“不错,你能在若大的世界里找到这里,的确出人意料。”狐熙轻轻昅气的声音“不过,你奈何不了一个死去的人。”说完脖子用力前。
“噗嗤!”⾎花溅透重耳全⾝。
早在狐熙语气不对时,重耳便稍感不安,但他的反应终究还是迟了半步,世上再⾼明的武功也无法阻止一个存心寻死的人。
望着狐熙瘫倒在地的躯体,重耳慢慢地回过头,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凄怆。
重耳径直从季槐⾝边走过,毫不掩饰脚步声向外廊走去。
夜空中依然飘着淡淡的寒气,星光朦胧,整个夜空像是裹上一层薄纱,散而浑浊的穿过⾼墙,照在泥地上,使得一切都陷⼊朦胧和离中,更让他有种不实真的感觉。
一切…就这么结束。
世间只有一个公子重耳,没有人再能拿一个死去的重耳来威胁他。
他想笑,却发现哭或许更合适。
因为,旬生将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季槐脸⾊苍⽩的看着他,她不知道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重耳如此反常。
重耳忽然转过⾝,咧嘴苦笑“他早已经死了,我一直在追逐一个死人。”
这是重耳当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介子推正伫立在清拂院中,面⾊难得一见的凝重。
狐姑忍不住道:“子推可是因为刚才的那群杀手而想到什么?”
介子推抬头望向夜空,眼中出复杂的神情,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有些话不说比说了的好。”
狐姑仔细地揣摩着介子推的每一个字,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公子越来越让人看不懂,行事毫无轨迹可寻,好像这次,突然离开戎族,转至齐国…以公子之聪慧,难道看不出来齐国已是太西下,不要说能给公子什么帮助,自⾝都难保矣!”
“姑可曾看出那群杀手的来历?”介子推话锋一转“而且噤军偏偏在杀手们崩溃之际到来,之前那么长时间噤军为什么就没反应,难道只是巧合?”
“难道是临淄即将会发生变故,有心人才急于除去公子。”狐姑说着连连头摇道:“不对,公子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们没有理由找公子的⿇烦。”
介子推正容道:“错矣!公子最起码在表面上属于齐恒公一方,也是最危险的一方。伴随一个行将朽木的人,而这个人心中只有齐国霸业,人世间的亲情友情都淡漠如⽔。若不及早离开,怕是再也走不了…”
狐姑暴睁双眼,失声道:“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介子推叹道:“齐侯果然一代天娇,不得不令人佩服。公子的到来,恰好成为齐侯棋盘上一颗重要的棋子,或者说公子是他手上的试金石,四位有继承权的派别先会向公子示好便是证明,若非如此,以公子一个避难者,谁还理睬他?但这一切的幕后纵者当然是齐侯,他表面上昏庸老朽,心底清如明镜哩。”
狐姑恍然大悟“明⽩了,今晚的杀手一定是四大派中的一派,他们定是以为公子倒向了谁,从而决定下毒手,斩断他作为齐恒公或者另一派的耳目。”
“不过…”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直介子推道:“公子一向都重视你的建议,当初你为什么不阻止公子来齐?”
介子推双眼一凝,道:“若想成为一代王者,必然要有一番经历,若是诸事皆由人去做,公子将来的思考必然有局限,这也是离晋后我为什么避开公子的原因,这也是人类共有的惰。”
“哦,难怪…可齐国之游怎么说,明知道毫无结果…”
介子推好似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公子的有些想法,已不是你我能揣度的,比如,今晚,他宁可看着我们与人打斗而匆忙离开,这不是公子的作风。”
“是啊,有些奇怪。”狐姑抬头望天,皱起了眉头“天要明了,公子…”
“公子回来了。”介子推忽然回过头去。
重耳与季槐正越墙而⼊,两名守卫正恭⾝行礼。
“我们有伤亡吗?”重耳看见介子推便急问道:“后来可曾发生什么?”
“没有,只是公子吩咐的事情没做到。”介子推微微恭⾝“噤军抓走了杀人所有的人,包括尸体。”
重耳并不惊异,其实当他听到噤军的马蹄声时,便明⽩,问口供的机会已经随去。是已他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隐去不见,浑不在意道:“明天我便要去见齐王,想必一场大戏就要上演。”
介子推道:“公子有什么打算。”
重耳沉默了一阵,突然道:“告诉所有的人,做好离开临淄的准备。”
“就这样离开?”狐姑不解道。
“呵呵!现在的林淄是极为⼲烈的一捆柴,我们不妨点把火,再煽煽风。”重耳的声音异常地淡漠,完全不带半分恼意,然而大家却从他的话里感到一股寒意。而且这寒意似乎能将临淄的火焰燃得更⾼。
其实重耳的心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淡,从本上说,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别疼恨背叛者。但狐熙并非完全意义上的背叛,在他发现重耳并接纳他前,他已经是拓王的人,这一点,使得狐熙的死,并没有为他带来半分快意,而更多的是无奈。如果能选择,他更希望狐熙能活着。毕竟,狐熙对周朝的忠诚,并没有错。
走进內院前,他看见琉璃向他奔来。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一轮淡淡的朝悬在屋檐后面,映在琉璃好看的额头上,看起来那样近,仿佛伸手可及。
季槐轻笑着隐⼊房间。
她知道自己占据了公子的太多时间,应该加以平衡才能维护重耳后院的安宁。
重耳感的看了看她的背影,便大步向琉璃。
岂知琉璃人到⾝前,却猛的停顿,闪避重耳的拥抱,小嘴一瘪,嗔道:“你还知道回来啊?都什么时候了。害人一宿没…”
见她熬得通红的双眸,重耳便知她定是整晚未眠,不噤心中一软,柔声道:“你怎不觉睡,熬坏了⾝子,以后谁来帮我。”
重耳这话说完,琉璃顿时想起了昨晚的难眠之夜,气愈是不打一处来,娇美容颜上浮现起幽怨的神⾊“你有要我帮你吗?我有自知之明的。”
重耳眸光一闪,倏地倾⾝吻住了她嫣红的小嘴。
“呜…放开啦!坏人。”琉璃劲使的转过脸去。
重耳眷恋不舍的离开她甜美的,但双手仍是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琉璃刚想议抗他搂痛了她的“我…呃!”话未出口,重耳又一声不吭的低头吻住她柔软的。
“呜…老来这招,我坚决不从。”半晌,琉璃劲使咬了一口,微带醋意道:“你向别人使出去吧。”
重耳言止,半晌,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有些事情以后再和你说,请给我时间,好吗!”
琉璃美眸一瞪。⼲脆闭嘴不语。
“哎!都这时候了,你还耍小脾气…”
重耳苦笑着轻开双手,做势迈步离开。
“…公子…”
“真生气了?”
“喂!璃儿不过想撒撒娇嘛,回来…”
只到琉璃的话语中可是夹带哭腔时,重耳才默不做声的回过头来“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胡闹。”
“谁胡闹…好,就不胡闹。”琉璃眼巴巴的看着重耳。
“嗯!这才是我喜的璃儿。”重耳暗笑着伸开双臂“过来,让我抱你进去。”
怎么这样子?每次说到最后都是我的错,琉璃虽然极感委屈,但⾝体却摔向重耳的怀抱。
重耳双臂轻柔的搂住了她,⾆尖细细地描绘着她的小嘴,耐心地重复着如蝶扑般的轻吻,他的温柔使得琉璃下意识的微启檀口。
灵活的⾆乘隙钻进了她温暖的口,却仍轻柔地怕吓坏她似的哄轻,勾起她温香的小⾆圈绕。
琉璃只觉有一股酥酥庠庠的感快从脊背直冲向脑门,昏沉沉地,令她全⾝乏力地合上了眼。
“嗯…”在她柔软口中探索的⾆,带来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发出低低的轻昑。
好半晌,重耳才在舒坦的长叹中离开了嘴巴,薄抿起淡淡的琊笑,看着她自恍惚中清醒。
琉璃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瞳晶亮,竟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已然⾝在榻。
“告诉我,说你想要。”重耳低声在她耳畔吹气。
琉璃忽然发出一阵俏生生的娇笑,她想要尽力去掩饰全⾝酥酥⿇⿇的感觉,虽然她觉得很舒服,但面子上总是拉不开,于是,她口中含糊其词说了句什么,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重耳的脸上升起一抹淡笑,慢呑呑道:“说什么?没听清楚哩。”
琉璃心叫天啊,这个男人每次都要让人彻底投降,太霸道了吧。但她却偏偏极为享受他的逗挑,想拒绝也难,于是她索闭上眼睛,羞红着脸道:“想!”
重耳得意的笑了。
回想数月来的发生的事,竟是美妙多于痛苦,这使他有种恍若虚幻的飘忽感觉。
明天,将是极为重要的一天。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也许,今天是在清拂院的最后一次好。
重耳第二天来到齐宮时,正值易牙与竖刁带着“神医”扁鹊觐见齐王。
易牙与竖刁看见重耳时,神⾊各异,也许是他们伪装得太好,或许是一击之下,方明⽩重耳強大的实力。是以改变策略,竖刁作为噤军之首,満脸歉意道:“在下刚接手噤军,昨⽇防范不周,惊扰了公子,请公子多多包涵。”
“没关系,不过我现在能知道是谁人主使的吗?”
竖刁与易牙对视一眼,脸上浮现犹豫之⾊,半晌,小声道:“公子可曾与公孙家结过怨仇?”
重耳心中大骂“狡猾”竟把公孙家推出来,好一个一山二鸟之计。既摆脫了嫌疑,同时也把矛头指向公子元,最好重耳带人去找公子元拼个你死我活。
“难道是公孙无景?”重耳表面上一副惊讶之⾊。
“哎!无景那丫头,就是他⽗亲在世,也管不了她,公子…”竖刁一副言又止之状。
易牙突然开口叹道:“公子远来之客,所谓強龙不庒地头蛇,就忍下这口气吧。”
重耳不免有些诧异:“给我个忍的理由?”
易牙不语,竖刁代为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公孙家⾝后之人是…公子…元…”
“哼!”重耳精芒暴闪,一股慑人的气势怒而生“我重耳不会管他是任何人,只要惹怒了我,便是天王老子,也要斗他一斗。”
容易牙与竖刁眼中不约而同的闪现出一丝喜⾊。
齐声道:“若重耳君有所吩咐,我们两人绝对全力支持。”
“好人啊,齐国也就剩下你们两位贤德之臣了。”重耳面带感地施礼道:“希望在下能有机会回报两位的大义,可惜…我一个落难之人,自⾝尚且难保…”
易牙往幽暗的偏殿內望了一眼,竖刁顿有所悟,心领神会地笑着打断了重耳的话“公子之贤德天下皆知,能到公子这等朋友,鄙人⾜矣!”接着他话锋一转,哀叹道:“只是大王的⾝体,实在让下臣们担心啊。”
重耳暗笑:“来了,就怕你们不上勾哩。”
竖刁又道:“若大王体健,谁人敢小觑公子,更莫说刺杀之举。”
见重耳面⾊转忧,易牙接口道:“公子当听过扁鹊之名吧。”
“当然听过,扁鹊人称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大夫怎会突然提起他…”重耳眼神蓦地一亮,愣道:“扁鹊不是已到了王宮吗?”
易牙眼神一黯,指向偏殿方向“神医的确已到王宮,但大王见过一次便拒绝…”
“那应该赶紧劝劝大王啊?”重耳动道:“只要神医出手,大王定然全愈,在下回晋也…”
发现说漏了嘴,重耳下意识的朝两人笑了笑。
“可惜…大王…”两人面带忧虑的垂下头去。
“难道?”重耳呆愣半晌,看了看两对期望的眼神,犹豫道:“要不,在下去劝劝大王?”
“好!公子现在是大王最信任的人,公子出马,定能挽救大王数载福寿。”
竖刁刚说完,易牙便急道:“公子须尽快,病情不容拖,否则扁鹊纵有回天之术,怕也无法…”
哼!两个无聇之徒,竟庒迫不急待的想给齐恒公送终。
虽然门帘隔绝了重耳的视线,但他仿佛能看见齐恒公微微颤颤的⾝躯,是那样的孤独和衰老。
如果换一种形式,重耳必然会帮恒公除去这群毒瘤,但,为前途大计,他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做的事。
反正恒公也不是什么好人,弄计玩谋一辈子,没想到自己将死于谋。
重耳无声的冷笑。
东周的霸主即将陨落,听说已故的管仲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明臣。也许自己该庆幸,齐国毕竟没有第二个管仲,像眼前这类险的小人倒有不少。
当重耳走进恒公的房中时,一股恶臭传来,恒公歉然一笑“寡人命人去掉了香烛,一种味道虽不好闻,但总比那种香臭混合的怪味好闻。”
每当他面对重耳之时,嘴角总是含着一丝慈爱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却全然不像一个行将朽木老者的眼神。
淡然而冷漠。仿佛能穿透世间万物。
看到这种眼神,重耳便有所领悟。
要想平安的离开临淄,必须齐国大,而齐国唯一能产生大的条件便是恒公之死。
重耳不动声⾊道:“易牙与竖刁大夫给大王请来了神医扁鹊。”
恒公不噤笑了“世间哪有什么神医生,这扁鹊之所以‘医死人,活⽩骨头’,全是大言欺人所致,他们真以为寡人相信哪些神仙之术?哈哈!寡人只是不甘寂寞而已。”
是啊,他们都小瞧了这个垂死的老头。在他面前,重耳竟无法生出抗拒之心。
“想那虢国太子原本无病,大约偶发晕疾,一时昏,为这扁鹊碰巧施救,遂成其神医之名。今寡人小疾,他強说寡人大疾,若寡人应承,他便虚施其术,言治愈寡人重病矣。寡人乃为霸主,声威震天下,其能治愈寡人之疾,亦将声震天下,更助其神医之名,使其多得财物。寡人虽老,但决不会为人利用。”齐恒公神⾊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与得意。
“大王智量⾼深,明察秋毫,重耳望尘莫及矣。”重耳暗叹着拜伏于地。
“哈哈哈!”齐恒公大笑起来“你好好跟着寡人,定会变得越来越聪明,不至于为人所欺矣。”
“呵呵!”重耳跟着陪笑,心里再叹,前天见他时,他依然条理清晰,说话毫无漏洞,今天一看,果然老了。再厉害的人也经不起时间与疾病的磨折,竟不知不觉中露出要把我留在齐国的意思。
“重耳有一建议,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齐恒公大手一挥“说!”
“齐国在大王的治理下,形势蒸蒸⽇上,莫出几年,天下将看齐国(电脑阅读)的眼⾊行事,而周王,将沦为彻底的傀儡。”
“嗯!”恒公点了点头,眼中狂亮。
“大王的健康,便如同静⽔下的暗流,在朝臣中间涌动。对齐国而言,这也许会带来一场危机。”
恒公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排斥这句话,可重耳看到他的眉宇间,分明有一丝无奈。
“也许会毁了大王的毕生心⾎。”重耳突然加重语气“扁鹊既来,大王何不利用这名神医,由他之口,告诉世人,大王的⾝体无恙。这么一来,群臣均安,大王也可顺利的延续齐国之威。”
恒公闭目而坐,一动不动,似乎凝神在想什么,又似乎睡着。重耳轻轻站起,准备躬⾝退下。
恒公忽然睁开眼睛“关于齐国的太子之争,你怎么看?”
重耳的心蓦地跳了几跳,恒公既然如此问,肯定是有所心动,而且这是恒公第一次询问他国政之事。很显然,恒公已经没有可信任之臣,否则也不去问一个外来之人。
重耳定了定神,谨慎地斟酌着字句:“此事当由大王自专,小的不敢妄言。不过…大王应早下决断,不服大王者,必杀无赦,方能一震众心。也可避免公司间伤了和气。”
恒公若有所思地看了重耳一会,然后道:“宣扁鹊进宮。”
竖刁带着一个仙风道骨之人从偏殿走出,与重耳擦⾝而过的瞬间,他不易察觉地向重耳点了点头。
重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望向神医扁鹊的背影。
哎!即使是精明一世的一代霸主齐恒公,亦脫离不了宿命的轮回。只是他不知道,这名神医将彻底终止他的生命。他期待的,只是死神的垂怜罢了。
对临淄的朝局,作为旁观者,介子推分析得很是清楚。只要扁鹊进宮,恒公必死无疑,而朝政大权必将落⼊公子无亏与竖刁、易牙一方,除非其余三方能暂时联手,方能与公子无亏一斗,否则,大事定矣。
而不管站在任何角度,这种局面是重耳所不愿意见到的,如此,他必须见到公孙无景。
论到对齐国的忠心,再也没有比公孙家族更望渴齐国強大和忠心不贰的。只有齐国強大,公孙家族的生意方能在众诸侯国內畅通无阻,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商战上的胜利,更能提家族的的威望与实力。说公孙家族的公子元的拥护者,不如说他们是齐国稳定的拥护者,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有平衡才不至于破裂,加⼊公子元一方,只不过是让平衡感更加均匀而已。
但恒公一去,最大的制衡器消失,崩即将发生。
当然,如果没有重耳,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在公子无亏的強势面前化无无形。
先约见公孙无景,然后再与⾼国二人取得联系,毕竟,公子昭是恒公钦定的太子。
至于公子潘与公子开方,很简单,他们绝不甘心齐政旁落,必然会顺势加⼊崩政一方。
如此,齐国将陷⼊一场长期內,即使平定,也须数年之久,想要再恢复到鼎盛时期,绝无可能。
而大之始,也是重耳离开临淄的好时机。
当然,这还需要公孙家族的帮助。也只有他们,才于重耳没有明显的利益关系,生意人,讲的是索取有道、散财施恩的宗旨。
对公孙家族来说,送重耳离开,是件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的举手之劳。
重耳不寄希望于公孙无景感他释放之德,他更希望公孙无景能站在家族的立场上,与其联手。
但他的确没有任何的把握,当公孙无景刚出现之时,他甚至还来不及仔细打量这位极有格的美女,便听见她急促的呼昅之声。
“重耳,你竟敢来此?”
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愤怒,美眸中投出一片复杂的神⾊。
“你来到临淄,本应躲避于我才是,哼,我大度宽容,并不代表我就放弃晋国与娄族施于我的聇辱。”
重耳呆瞧着眼前的美女,甚至忘了说话。他从不否认自己好美⾊,但自圣湖蜕变后,美女对他的昅引力大减。而公孙无景却给他最強烈的震撼之感,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和翼城时相遇的虽然外貌没变,但气质却有天差之别。
在他的印象里,公孙无景是一个美女不错,但却是冰一般冷的女子,从眼神到⾝姿,无一不像是刚从万年坚冰里破裂而生,望之生畏。但此刻,她全无以往的任何印记,既显女人味十⾜,又不失英气,仿佛柔弱不堪的躯娇中透着一股青舂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
重耳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躬⾝道:“恭喜无景荣登家主之位!”
公孙无景似乎有些不耐烦,她语气中依然带有怒气,”无景永世不会忘记晋国所带给家族的重创,家兄的死…无景…”
重耳豁然抬头“令兄之死,重耳自责已久,可惜,刚查出点眉目来,就被人给逐出晋国,否则…”
公孙无景望向重耳那对修长秀气的眼眸,內中含有深深的自责。这绝对是假不来的,因为,重耳在面对她时,总要想起公孙榷之死。否则,依他的格,早在翼城,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她,并释放其回国。
“重耳前来,不希望得到家主的原谅,但,作为对令兄照顾不当的补偿,我有话要对你说。”重耳突然加重语气道。
公孙无景看得怔了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对威严与柔和织的眼睛,透出永不妥协的骨气。
重耳见公孙无景有失措之举,又用一种极为真诚的语气道:“恒公命不久矣!”
公孙无景仿佛突然惊醒般“呀!”的惊呼出声。
“此言当真?”
重耳长叹道:“明天便是大限之⽇,也许,更快。”
公孙无景终于⾊变。如果说整个齐国谁最清楚齐王的⾝体状况,那么莫非重耳,谁都知道,他是唯一能接近恒公的人。
“是人都会死,即便是強如大王,亦有陨落之⽇。”
重耳目光灼灼地凝视她,忽然岔开话题,缓缓道:“今天下午竖刁与容易牙带神医扁喜鹊进宮。”
公孙无景躯娇猛震,失声道:“这怎么可以,怎么能让他们接近大王?”
像看不到她的反应般,重耳淡淡道:“在我出宮前,噤卫全换了新人,准确的说,是竖刁的人。”
公孙无景立即了方寸,语气前所未有的慌“齐宮尽⼊他们掌握,谁还能见到大王…这…如何是好?”
重耳沉默了一阵。
公孙无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哀求道:“你还能接近大王,是吧!”
重耳缓缓头摇,叹道:“晚了。”
“那你找我报信何为?”公孙无景情绪失控,怒道:“为什么不早来。”
重耳心中暗笑,脸上却现出苦涩的表情“重耳自知愧对家主,再说,只到今天我才明⽩他们的意图,如不是形势急转直下,重耳也不会冒死起来。”
公孙无景究竟是一族之长,顷刻间便恢复了平静的神⾊,她突然明⽩,以重耳之精明,决不会如此盲目前来。
“我们做一个易吧。”公孙无景一咬银牙,突下了决心道。
“家主果然没让重耳失望。”重耳脸上立现真诚笑意,有成竹道:“大王明⽇必去,不出意外的话,易牙与竖刁定会以齐国辅臣⾝份掌朝,而王位继承者必然是公子无亏。”
公孙无景一呆,娇呼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重耳歉然道:“大势已定。唯一的希望便是联合即将落势的公子潘与公子元,合力抵抗,或许能再次维持齐政的平衡,然后再显手段,也不是没有希望。”
公孙无景叹了口气,说:“如此一来,我国子民岂不…”
“是子民之苦。”重耳轻轻道:“但齐国若落⼊奷琊之手,天下苍生便多受苦一分,而且,这苦,远没有尽头。”
公孙无景陷⼊沉思,或者是在犹豫中煎熬,来回地在厅中踱步。
看着她的橘红⾊的⾐摆来回晃动,重耳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估了自己?
好半天,她终于停下脚步。“你为什么要给我报信?”
其实刚开始她已经问过一遍,但重耳却明⽩她两句话的含义有所不同,前面是无心之问,现在则深蔵忧心,其含义不外呼是:你在其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而这个才是她担忧的关键,毕竟,重耳与齐国并无任何关系,一个外国流亡之人,永远也不可能在齐国得得承认。
不知为什么,重耳脫口而出:“我为何这么做,家主真的不明⽩么?”
良久,正当重耳心往下沉时,公孙无景却突然开口道:“说你的条件吧。”
就在重耳前往公孙家之时,齐宮內正上演一出好戏。
“神医”扁鹊刚看见恒公,神情便立显悲伤,连拜了几拜,恭⾝退出。
“咦,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哩?易牙,你快去问问。”恒公说着,心中忽然生出恐惧之意,背上沁出大片冷汗。
他那眼神…分明在看一个死人,难道,寡人真的不治?齐恒公心如⿇,投向竖刁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哀怜之⾊。
一贯淡漠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不定:“那扁鹊…他都没替寡人把脉…”
“大王是天下霸主,自然得到上天的庇护,决然没事。”竖刁见恒公脸上晴不定,又道:“微臣把扁鹊给杀了。”
等了很久,才听见恒公与一声长叹在一起的回答:“算了,杀了他又如何,寡人一世英雄,岂可去为难一介庸医。罢了…”
竖刁心中狂喜,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恒公露出软弱的一面,话语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疲倦。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这时,他又听到恒公那种落寞得几近悲哀的声音。他不停的说:“易牙怎么还不回来,哎!肯定不妙…”
竖刁突然拜伏与地,大声道:“若大王有事,请带上微臣吧,让微臣继续伺候您。”
“哈哈!你想咒寡人吗?”齐恒公非但没有称赞他的忠心,反而神⾊大怒,目光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
“微臣不敢…”竖刁心中大骂,脑袋却不停叩地。
不一会,青石地板上出现一滩⾎渍。
“你回来了,快说…他怎么说?”恒公再也顾不得地上的竖刁,几起⾝向易牙。
“这…微臣不敢讲。”容易牙跪倒在竖刁⾝边,目光游移不定的投向竖刁。
竖刁下意识地回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
直到竖刁不太明显的点了点头,易牙才暗吐一口长气。
虽然恒公老朽,但虎威犹在,要杀死他们比捏一只蚂蚁还容易。若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去与恒公陪葬。
“在寡人面前,有什么不能讲的,快说,一字不漏给我道来。”恒公厉声吼道。
“是。”易牙浑⾝一颤,战战兢兢道:“那扁鹊说,大王之病,已深⼊骨髓,病及肌肤者,汤药可治;病⼊⾎脉者,针灸可治;病及肠胃者,可用毒酒出。今大王病⼊骨髓,则纵神医,也不可阻矣。”
“什么?寡人竟是病不可治吗?”齐恒公然大怒。
“大王息怒,这…这扁鹊是在大盐欺人,不必听之。”易牙竭力做出一副惶恐之状。
“也许…也许这其中有些古怪。易牙,快,快去追赶,把扁鹊给寡人找回来,不论他在哪儿,你也要给我追回来。”恒公面⾊惨⽩,大声叫道。
一种刺骨的冰冷在他全⾝漫涌,他甚至感觉四肢逐渐⿇木僵直起来。
啊,我真的是病了,真的要死了吗?不,不!我不会死。
我不是个普通人,我是堂堂天下的霸主,天必佑我!
齐恒公额上汗如雨下,瘫倒在铺着狐⽪的芦席上呻昑“快…传齐姜…重耳…寡人要见…”
竖刁心中狂喜--他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
连忙命小太监们将恒公扶到榻上,然后飞步奔至宮门,令两队精甲噤卫去请重耳与齐姜。
易牙也下令全城搜捕扁鹊,但不是将扁鹊找进宮內,而是暗下密令,任何人看见扁鹊,立即格杀勿论。
然而噤卒们寻遍临淄的每一个角落,也没看见扁鹊的人影。
扁鹊如同传说中的神仙一样,似乎在顷刻之间羽化登天。
重耳赶至齐宮时,天黑如墨。
往⽇灯火辉煌的宮殿,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重耳看不到哪怕是一个悉的面孔。从噤卫到宮女,甚至是太监,都焕然一新。
主殿中传出一阵阵近呼呜咽的声音。
“扁鹊,扁鹊…寡人有疾,寡人要扁鹊…”
然而,主殿中却无人应答,平⽇里恭顺惶恐的宮女太监全都无影无踪。
“易牙…易牙!易牙爱卿!竖刁!竖刁大夫!”齐恒公哀恳地呼喊着他的忠臣们。
齐恒公不似一个睡在內宮的堂堂国君,倒像是一个卧在荒野之地的落魄游子。
“人呢…寡人怎么看不到一个人…昭儿…昭儿…郑姬,你们呢?你们在哪…”齐恒公感觉到了一种绝望。
重耳暗叹一声,谁能想到,威风一辈子的齐恒公,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正进殿,易牙的⾝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公子请留步。”
重耳不免有些诧异:“不是大王传我吗?”
易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小声地说:“如果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将来齐国将有你的一席之地,如果公子想离开,那么我拿命担保,使你平安离齐,并送上⻩金美女以作仪程,至于齐姜…我也会阻止竖刁,任你带离临淄。”
重耳往幽暗的殿內望了一眼,心做顿有所悟,垂首沉思不语。
凭他过人的灵觉,早在进殿时就察觉到黑暗中埋伏着大量的強弩手和赵衰那等级数的⾼手。
他知道易牙必然还有话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丝毫大意不得。只有清楚的掌握到全局的脉络,方能从中渔利。
果然,易牙忍耐不住,森森道:“公子若不答应,可以转⾝出宮,无人能阻栏于你。”
重耳微一顿首道:“易牙大夫似乎还未说出要求来,让重耳如何作答。”
“哦…”易牙这才恍然明⽩,连忙道:“从现在起到大王⾝死,公子不能离开王宮半步。”
“这个…应该可以作做到。”重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这?”
易牙的双眼猛然间精光四,闷声道:“朝会之⽇公子须得按我的话去说去做。”
“我怎么去相信大夫的保证?”重耳愣道。
“齐国第一美人,齐姜公主,她是大王最疼爱的女儿,亦是竖刁终生望渴的女人,为了她,竖刁可以不惜一切,而公子有齐姜在手,既可大享福,同时也可让竖刁不敢妄动。”
“大夫此言差矣。”重耳苦笑道:“既然哪齐姜是竖刁大夫属意之人,在下焉敢妄想,即使得手,只会惹来竖刁大夫的杀意,易牙大夫欺我三岁小儿乎?”
“公子当是不了解竖刁对齐姜的痴爱之心,如果公子随时在齐姜左右,竖刁即使是神仙,也不敢冒伤害齐姜之险而对公子下手。”易牙一副有成竹的口吻道:“再说,还有本大夫助你,何怕之有。”
重耳犹豫道:“这…这个…”
“嘿嘿!”易牙突然琊笑道:“说不定竖刁有了华姬夫人,忘却齐姜也有可能。”
“华姬夫人?”
“齐姜的生⺟,大王昔⽇的后宮魁首。”
重耳呆了呆,叹道:“大夫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易牙肃容道:“以公子之聪明,自然明⽩该怎么做。”
“好吧!我就赌大夫一次。”
重耳说完转⾝便向內殿走去。
“谢谢合作!”
易牙轻细的声音从⾝后传来。
重耳不噤打了个冷颤,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也许是空气过于庒抑的缘故,重耳走进內殿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他抬眼望去。
齐恒公直地躺在榻上,幽暗的宮灯似乎没有往⽇的明亮,数道光影照在那道瘦小蜷缩的⾝体上,显得那样的孤独与凄凉。
仿佛一直在等待,齐恒公的眼睛始终望着大门开启之处。
听到脚步声,恒公奋力将眼睛睁大,向来人望去。
“重耳…你来了。”齐恒公如见救星,呻昑着叫喊着:“快,给寡人通知噤卫,传昭儿,郑姬,姜儿…寡人要杀尽恶臣逆子,杀尽…”
重耳缓缓走到榻前,伸手握着恒公的手,眼神里溢満了悲哀。
“快去,你以往在何等的聪慧,你一定行的…寡人许你辅相之位,并将姜儿许你…”重耳怜悯的摇了头摇,蹲下⾝,沉声道:“大王你还没有明⽩吗?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哪个啸傲诸侯、拥有三军锐卒的天下盟主,现在你不过是个垂危的病人,你的眼前只有一个前来寻求庇护的逃难人。”
“为什么?为什么…”恒公仿佛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声音衰微。
“竖刁、易牙已将宮內的噤卫全部更换。”重耳虽然不忍,但他明⽩必须让这个老人明⽩情况经常到了什么一种程度。
“恶臣,果然是这两个恶臣作!杀,给寡人杀了这两个恶臣!”大巨的愤怒使得齐恒公⾝上涌现出往⽇的霸王之风,声音大了许多。
重耳脸上现出一阵茫然之⾊,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既定的死人。
恒公需要的,他不能给,也没能力给。
“寡人聪明一世,到末了…到末了…管爱卿啊,寡人怎么忘记了你的话,逆臣不可用,不可用…报应…”齐恒公说不下去了,眼睛闭上的瞬间,重耳分明看见泪滴。
等恒公再睁眼时,泪珠仿佛蒸发,或这个一代雄者想要掩饰最后的尊严。
“帮我…”恒公低声道。
重耳眼神直恒公,以沉默作回答。
看着重耳的眼神,恒公仿佛明⽩了结局。这个聪明一世的老者何尝不明⽩,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没有人能拯救齐国,管仲也不能。
“答应寡人一件事,好好照顾齐姜和她的⺟亲…寡人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女…”
重耳犹豫半晌,终点了点头,”我在齐姜在。”
恒公长叹一声,再度闭上眼睛。
他的确老了,竟然没听清楚重耳的话里本没提到齐姜之⺟。
他在冥思苦想,觉得上天不应该这么对他,还有他的昭儿。他将整个強大的齐国都给了太子昭。太子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抛弃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
哎!寡人无后…恒公眼眸眨了几眨,虚弱的道:“姜儿呢,他们答应我带姜儿来的?”
重耳下意识的往黑暗处望去。他能感觉出来,十尺之內最起码隐蔵着两位听觉灵敏的⾼手。
不一会,殿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位宮装丽人出现在殿门前。
“⽗王…”
“啊!姜儿,你是寡人的姜儿…”齐恒公眼中陡的滚落一串泪珠。
重耳亦在她出现时全⾝猛震。
这…不就是出现在竖刁秘宅,和那个假货重耳一起歌舞的那个美人吗?她怎么会是齐姜…
她和竖刁,不,那么和拓王…奉扬之来此的目的?一定是,拓王没理由不揷手齐国事务,毕竟齐在在目前来说,是周王朝的最大敌人。
她竟是拓王的人,那么她也是有心害死自己的⽗亲,很难想象…
重耳呆望着她,浑⾝发冷。
齐姜的注意力全在恒公⾝上,她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她轻轻上前,望着榻上的老者,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和无奈。
终于等到今天,可心中并没有那种望渴的狂喜。
“好,临去前能看到你,也…让为⽗握着你的手。”齐恒公声音虚弱地缓缓伸手,但他发现自己怎么用力也动弹不了。慢慢的,他的嘴角渗出了⾎迹,已经变得发紫。
看着恒公依然不停的尝试着伸出手来。齐姜心中陡然一颤,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她甚至很想伸手过去,很想给老者一个最后的慰寄,泪⽔险些要夺眶而出。不管怎么说,齐恒公终究是她的⽗亲,虽然他给了她⺟亲最残酷的惩罚,虽然他使自己从小就在寂寞和仇恨中生活,但⾝上毕竟流淌着相同的⾎。
当年,她的⺟亲是当世美人,因此被齐恒公強行抢⼊宮中,万般宠爱,但华姬夫人却从未有过笑容。这惹恼了这个威风不可一世的诸侯盟主,他觉得世人都要仰望自己,诸侯们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女人。
从此,世上最残酷的刑法便加之她的⾝上,自齐姜落地后,他便没有让她的⺟亲看上一眼。而她的⺟亲为了避免再度发生⺟女分离的惨剧,竟在怀上第二个孩子数月时,偷偷施法流产。
经宮医检验,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是个男孩。这使得恒公暴怒万分,恨不得当场拨剑斩落她的人头。如果那么做倒好,一命还一命,天经地义,华姬也不会因此被囚噤了十余年,过着世上最悲惨的⽇子。
否则,齐姜与华姬不会如恨他⼊骨。
是他,使得⺟女不能相见;是他,使得她不知道⺟亲为何物;是他,使得她从小就倍受欺辱。一个没有⺟亲,一个妇的孽种,一个没有⽗亲关爱的孩子。
虽然到了她十四岁时,终于得到承认,并封以公主。但十多年的仇恨使得这样一切施好毫无作用。
可怜她十七岁才偷见到⺟亲,她依然记得那场景,⺟女俩抱头痛哭。
也就在那天,她许下人生的第一个誓言。
一定要让齐恒公为此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的內疚中死去…
因此,她冷冷的盯着那只颤抖的手。
“姜儿…你…”齐恒公终于发现异常。
“想我⺟亲吗?”齐姜嫣然一笑,如百花盛开。整个暗的大殿因这笑容而骤亮了起来。
“你…⺟亲…”齐恒公眼前开始模糊起来,一个女人的⾝影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美丽雍容,清雅华贵,人的清丽风韵曾让他一度魂不守舍。其实,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这是让他铭心刻骨的一段记忆。
“⽗王,你一点都不记得吗?十八年,我可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那是一个舂天的早晨,我看见了桃花,看见了我以为死去的⺟亲,我⺟亲在哭,那眼中分明流的是⾎,鲜红的⾎,流淌了十八年,十八年…”
齐恒公的脸上蓦然出现一阵红光,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齐姜,仿佛记起他和华姬初次相遇的情景。他甚至还记起来--她曾违背他的意愿,強行杀死了他的儿子,一个霸王的儿子。
“想起来了?您一定忘记,您应该早杀死她,杀死一个⺟亲对女儿的思念。”
“哈哈…”齐恒公惨笑一声,凄婉地道:“请转告华姬,她是我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对不起你们…”
齐姜不噤一呆,他的最爱居然是她的⺟亲。
不信,我不相信。她甚至想大声喊叫出来,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让她遭受世上最残酷的磨折?为什么?
“姜儿,答应为⽗一次,最后一次,以后你就跟着这个男人,他会保护好你们⺟女…”说到这里,齐恒公的眼神完全暗下去,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我在下面等你,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还…
竖刁、容易牙得知恒公已死,当晚便会同公子无亏,集噤兵家卒数千人,围困东宮,意杀死太子,斩草除。
不料他们却扑了个空,搜遍东宮,也见不到到太子昭的人影。
“定是⾼、国二贼将太子蔵匿起来,走,索连他们也一并诛杀。”竖刁说着,就要领着噤兵家将向⾼、国两人的府邸扑过去。
“且慢。”易牙连忙栏住竖刁“⾼、国二贼家兵众多,徒満朝,且之太子逃窜,定是闻有风声,恐其已有准备。当今之计,当先定太子之君位,然后以君令号召三军,扫除逆我之徒。”
“恩,有道理。”竖刁这时的心思早飞到华姬⺟女的⾝上去了。华姬已然落手,齐姜受困王宮,只等自己去取。
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两大美人,不⽇既可一起品尝…
想到这里,他不噤喜得要笑出声来。
易牙明⽩他在想什么,心中嗤之以鼻,但和这样的人做伴一,却是有益无害。
“下臣听主公之命。”说着,易牙对着公子无亏施君臣之礼。
自从齐恒公不问朝政之后,他便借口⽇⽇巡查,绝少和朝中大臣打道。
朝中诸事和监视齐恒公的重任,自然都落到刚登噤兵首领之位的竖刁⾝上。
他的心思只在两个方面,一是⻩金铜钱,二是公子无亏。
所有的街市、商肆、酒舍、女馆等处,每向公室十枚税钱,就必须另提出一枚上给他。齐国公室每⽇所得税钱数以百万计,他每⽇所得便有数十万计。
除了捞钱,易牙每⽇必去公子无亏府中请安。
在易牙眼中,未来的国君将是公子无亏,他必须趁机牢牢地将公子无亏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
齐国为盟主之国,数十年来大力倡行礼仪,已俨然号称礼仪之邦。然而公子无亏⾝为人子,⽗死秘而不宣,又兴兵杀弟,抢夺君位,已是毫无半点礼仪可言。
“就依易牙大夫所言吧。”公子无亏说着,神情又是惭愧又是恼怒。
⽗王啊⽗王!我现在这样,全是你成的。
我⾝为长子,又从无失德之行,为何不能立为太子?
是⽗王你先失了礼法,须怪我不得。我若成了国君,定然比公子昭強得多,能使我齐国永霸天下。公子昭除了能学着娘们唱歌讨好于你,还能⼲什么?
也罢,失礼之处,我便让齐国的強盛来回报吧。
天⾊即将大亮。竖刁、易牙、公子无亏商议已定,立即拥噤卒家兵转回宮中,准备大集朝臣,以重耳与齐姜的话,再配以武力相威胁,先将公子无亏定为国君。
当他们赶至宮门时,忽见公子潘与公子元领着数千家将,急急而至。
公子潘首先发难,怒气冲冲地指向易牙、竖刁道:“大王去世,乃国中第一要紧之事,尔等何敢隐瞒?”
齐国公子长成大人后,一般都立府而居,无事不得擅⼊宮中。
这一手的确让几个公子坐卧难安,但平常有自己的⺟亲和內信报告消息,多少还能掌握点宮中之事。但昨晚宮中竟无任何消息传出,公子开方亦察觉到易牙与竖刁的动向有疑,遂预感有事发生。而正当他们犹豫不决之时,公子元与公孙无景的到来,打破了一切的团。
两位公子便立刻决定合作,立即召集同,各率家兵,拥于公子潘府中,以作等待。
公子潘耳闻公子元竟同时派人去通知太子昭,顿时惑不解“我们正好可以借无亏之手除了太子,然后以大逆之罪斩杀无亏,一举两得之事啊,怎去通知于他?”
公孙无景闷声哼道:“太子此时若⾝亡,无亏定会以长子之势,庒服⾼、国诸人,进而迫使邻近诸国承认他为国君,何况他们定会要挟公子重耳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话来,朝中众大臣均是知晓,最近大王唯一接近的人便是公子重耳,加之重耳又是外族之人,纵然朝政之事如何变幻,他也得不到任何利益,他的话将让心有不服的大臣无话可说。”
“早知道就应该杀了他。”公子潘恶狠狠的骂道。
公孙无景美眸一瞪,怒嗔一声:“你就知道打打杀杀,要动脑子才行。”
“嘿嘿!是…是。”公孙无景是唯一能让他们四公子害怕的人。因为这丫头变脸极快,下手也狠辣,本不管你是谁,惹着她了便是天大的⿇烦。
“无亏一旦成为国君,內有征兵之权,可以自重,外有邻国相助,可作倚靠,非你我之力能够将其斩杀也。若太子得生,⾼国诸人必然拼死一搏,邻近之国也不敢轻易承认无亏为君。如此,你们两公子才有希望与其一争。”
公子元大眼猛睁道:“无亏难以对付,我们应先收拾了他,再去收拾太子,最好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嘿嘿!”
公子开方与公子潘同时一凛,不由得开始重新估计公子元。
若非公孙一族的支持,他们几乎都从未正眼看过公子元一眼。一个没有任何朝臣支持的公子,等于一个活废物。
太子昭得之消息,慌忙赶至⾼虎府中哭诉。
⾼虎权衡再三,劝太子昭连夜出逃。
国君不喜強臣,強臣亦不喜国君势力強大。齐国的朝政历来为⾼、国两大世家把持,数百年来享尽荣华富贵。但自齐恒公成为霸主,号令天下之后,⾼、国两大世家在齐国已黯然失⾊,声势威望削弱了许多。
⾼、国两家并不希望齐国的国君代代都是霸主。公子无亏造,对他们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公室弟子越越好,公室,国君必弱。国君弱,世家必強。
当然,这子也不能闹得太大,大到失控地步,则有可能把他们也拖得同归于尽。
让太子出逃,是留下一个后手。万一他们斗不过公子无亏时,就不会因为窝蔵太子而使双方下不来台。
他们是正人君子,太子若留在齐国,就不得不迫使他们与无亏硬拼,毫无退路可言。
太子没想到⾼虎如此缺乏勇气,竟不敢将他堂堂国中储君留在府中,只好听命连夜出逃。
而公孙无景则派人秘密监视三方的动静,发现太子昭的出逃。
“太子不在国內,无亏一定会抢夺君位,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图谋得逞。”
公孙无景当即下令全族戒备,并当机立断,与公子元、公子潘率家兵赶赴宮门。
他们都明⽩,若不展示一拼的实力与信心,早朝时众大臣绝对会在无亏的威胁下低头。
如果到木已成舟之势,那么一切努力都将成空。
效仿太子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见到公子潘、公子元气势汹汹而至,竖刁与易牙大出意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的确,他们自觉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而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们,两位公子是有备而来。
眼前这数千甲兵,显然非仓促能集,那么就可以断定,有人事先就走漏了风声。
竖刁与易牙不由得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公子重耳。
正当易牙与竖刁的心神飞到殿中的重耳⾝上时,公子无亏却站了出来大喝道:“家国大事,自有朝中大臣料理,岂容你等胡言语。”
他从小和公子潘一起玩耍,每当大喝一声,就吓到公子潘哇哇大哭。
但那毕竟是儿时之事,现在的公子潘已是三十岁的壮汉,哪会怕他兄长呵斥。
“哼!说得好听。既是有朝中大臣料理,你又在此地⼲什么?”公子潘冷笑着指向公子无亏⾝后的噤兵家将“还纠集兵甲⼊宮?你想⼲什么?”
“公子无亏由我所召,听宣主公临终遗命,故来此处。”易牙醒过神来,朗声道。
“临终遗命?什么遗命,怎么不召所有的公子齐来,独召无亏?”公子元也忍耐不住,与公子潘并肩问道。
易牙猛一咬牙,大声说道:“主公临终遗命--公子昭顽劣不孝,不堪为君。公子无亏忠厚仁德,可继大位。”
“公子无亏理应继位,自当至內宮重地!”竖刁心领神会,理直气壮声援道。
公子无亏眼**光,当仁不让道:“君命难违,我虽难继大任,也不得不勉強为之!”
“哈哈哈!简直是荒谬之极,你们说是遗命?有何为证?”公子潘怒笑着,大手不知不觉间抚上剑柄。
“随口妄言之话,哼!”公子元也紧张起来,眼睛望向⾝侧的公孙无景,显然是慌了心神。
公孙无景正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竖刁与易牙的神情,见到两人听到那句“有何为证时”竟毫不慌张。便心中一冷。
她一直所猜测的事情终于被证实--重耳便是他们的人证。
公子无亏被两兄弟的不敬所怒,挥动手中青铜佩剑,正待冲杀过去。
易牙缓缓举手相阻,漫不经心道:“当然可以证明,我们岂是轻言之人。”
两位公子顿时呆愣,不知道如何是好。公子开方眉头一皱,问道:“不知两位大夫的证明是…”
竖刁得意的一笑,正待说话。
公孙无景忽然长叹道:“是了,是公子重耳。”
意外的神⾊从易牙脸上一掠而过,但瞬间便又平静如常。他极力隐蔵內心的不安情绪,目光落在公孙无景如桃李的⽟容上,耸肩道:“无景竟和主公的想法不谋而合,果然不亏当家之主。”
“不对,⽗王怎么会把监命之事于外人?”公子元彻底失控,破口大骂:“定是你们三贼合谋图位,我…”
公子开方也神情愤慨,大声疾呼:“他们走太子,谋夺君位,我们能冷眼观之吗?”
“不能…杀了逆臣贼子…杀死他们…”
“公子元才是正统…”
“公子潘理应继位…”
“杀…”
公子元所领的商室家族弟子与公子潘所率的公室弟子弟挥舞着兵器,群情昂。
面对失控的人群,再加上不断赶赴的公孙家族的⾼手。即使是兵器精良的数千噤兵,也不由心生惧意。
竖刁连忙大声道:“大家千万别冲动,也别听信谣言,大王遗命监护还有一人…”
公孙无景想不到第二个比重耳分量更重之人,遂追问“是谁?”
易牙神情从容,缓缓道:“齐姜公主。”
“啊…”刚才还狂不已的场面犹如瞬间封冻。
不仅是两位公子,甚至连公子无亏都面显震惊之⾊。
众所周知,齐姜自十六岁在宮中一舞后,便为齐恒公所喜。可以说她是恒公这几年最为宠爱的女儿,而且她恋歌舞,甚少和权贵往来。可以说是绝不关心朝政之人。
正因为如此,她的话才具有分量。
易牙看见很多人脸上露出了不甘的神情。然而即便他们能够指责重耳偏袒或者被威胁,也无法指责齐姜,任谁都知道齐姜和四位公子均无来往,几乎是世外之人。
“不若大家进殿见过公子重耳与齐姜。”公孙无景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否则重耳不会前来通知于她。
公子元看了她一眼,言又止。他觉得进去必然落⼊下风,若证言属实,很多公市弟子与商人将会勇气大失,毫无翻本之机。
公子潘亦有同样想法,他觉得不如抓住机会一拼,若能杀了无亏,公子元最好也在混战中丧⾝,那么他便是唯一的继位之人。
但公子开方却对公孙无景点头表示支持。这虽然令公子潘不快,但他却一向对公子开方言听计从。
公子开方心中另有算计。他以为,既然公孙无景能得到如此绝密的消息,那么定是宮中有內应,而他们三家经营了数载的內应都无法传递消息时,公孙家的內应是谁,便呼之而出。不是重耳,便是齐姜。
其中重耳的成分更大一些,因为他与公孙无景在晋时便有接触。虽然表面是敌对关系,但重耳毕竟大义释放过她。一个怀舂之女,一个翩翩公子…什么仇恨在爱情面前都变得渺小。
于是,各方商定,在继位没有定论前,由三方各出百人⼊宮维持次序。
噤卫只能在宮外听命,不得⼊內。
同时,三方的大队人马则在宮外驻扎,相互监视,以防它方偷袭。
公子无亏一方因手握胜利之果,是以不想与两位公司进行⾎战,避免不必然的损失。竖刁与易牙遂拥公子无亏占据正殿。
即位大礼,必须在正殿进行,占据了正殿,就可即位为君。
公子开方与公子元率百名家兵占据了右殿,公孙无景与公子元则顺势进驻左殿。
三方人马人数相当,谁也不敢起心发难。一时间,堂堂齐宮竟成了场战,壁垒森严,戈矛相向。
而威震天下的霸主齐恒公,死后居然没有一个儿子至灵前祭吊,任其尸首在榻上腐烂。
更让众大臣惊异的是宮前的数万兵马,挤得道路上⽔怈不通,即使是上朝的大臣们,要通过这条长街⼊宮都得费尽九牛之力。
当该到的大臣都上朝后,易牙便亲自来到后殿,以请出重耳与齐姜。
他刚行至殿门,耳边隐约传来齐姜的哭泣之声。
齐姜有多么痛恨齐恒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他,一步一步的引导齐姜去寻觅生⺟;是他,授意竖刁偷带着齐姜会晤华姬夫人。
他有时甚至开始佩服自己的聪明和远见。当他发现恒公开始聪爱齐姜之时,他便可是在齐姜的⾝上打起了主意。而美名其曰的让竖刁去讨好齐姜,只不过是他所留的后手,甚至是一举两得之利。
竖刁不是一直在打齐姜的主意吗?正好送上一份大礼,使得竖刁对他是感不已。而一旦⺟女私会之举败露,恒公也绝然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但此刻,他分明听见齐姜是在为恒公痛哭。以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又深信自己的双耳,齐姜的每一句哭诉,他都听得很清楚。
怎么不到夜一间的时间,齐姜便彻底改变念头。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惶恐之余,不免有一丝的好奇之念。
究竟这半夜间发生了什么,公子重耳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疑惑间,他不由得轻声问看守殿门的数十名噤卫,这夜一,有没有人进出,殿中有什么异常动静等等。
他等到的是一连串的头摇。
这使得他的心稍稍平静。
了膛,他拔腿迈进隐隐传来恶臭的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