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知为什么,他忽又想起离别之时,众女潸然泪下的样子。重耳咬了咬牙,硬起心肠,望向⾕口处的四千勇士。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秦人主将是谁,有多少兵马等,而戎族所有的力量不过万人左右,其中还有三千年轻人是才接受训练的新丁,战鼓未响,他已落败一筹。然而,他的心经过无数次逃亡追杀的洗礼,已然坚如盘石,即使面对強大莫测的秦国,他的心也平静之极。对胜败的担忧似乎全都逝去,恍惚间有种错觉,清河之战将会给他带来某种转机。到底是什么,他却想不明⽩。
“参见主公!”
“参见圣使!”
耳听这两种称呼,重耳上涌一种奇怪的感觉。片刻前他还觉得体內缺失了什么,那么此刻却像全然契合。
是了,戎族虽是野未驯,即使是他们的族长,在场战上都未必能驯服他们,但我是他们心中的神,是神圣的圣使,是上天派来帮他们解危的神,他们岂能不从。
自己若让他们眼睁睁的跳⼊火海,怕也无人不从。这便是秦军所不具备的优势,亦是所有过于聪明士兵所缺乏的战争因子--明知前面等待的是死亡,亦勇往直前。
一个念头从心头闪过,未经理智思忖,重耳忽然脫口而出道:“改变计划,我们应该兵分三路;魏犨与狐姑带八百名晋兵绕至晋国边境,沿魔鬼之泽而⼊,若能不动声响绕到敌人⾝后,此仗想败也难;介子推与狐氏兄弟带领剩下的俩百晋兵与三千族兵作为先锋,沿戎族牧者盘踞的草场前行,争取就地招善骑戎人⼊队,避免和秦人大队接触,遇小则战,遇強就退,坚定不移的把扰进行到底,等秦人心气浮躁之时,前后三队人马再行一击。”
众人齐声道:“得令!”
他的声音仅限于族老会成员与介子推等人听到,那种轻松与自然的态度中却散发着一种无可抵御的披靡霸气。听着他侃侃而谈,一种战无不胜的信心在大家⾝上蔓延开来。
魏犨跳上马背,收腹,铿锵有力对八百名晋兵道:“兄弟们,我们能否穿越魔鬼之泽,将是此战的胜负手,你们给我句话,能不能作到?”
“能!”整齐化一的声音,直穿云霄,震得戎人耳膜发⿇,也瞬间感染了他们的情绪。外族人都能如此,我们戎族自己是绝不能输给他们。
魏犨兴⾼采烈地呼一声,马鞭一扬,战马长嘶一声,举⾜向西绝尘而去。狐姑向众人告完别,腿双一夹马腹,飞也似地追过去。
微风轻轻拂过大地,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际。莫故之伫立歧山,隐隐感觉到泥土与小草的气息,昂然发。他索闭起眼睛,感受着小草的呢喃,空气的流动,与繁华的王都相比,真有一种隔离尘世的感觉。
莫故之不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満⾜的睁开眼帘,万丈雄心顿起:自穆公即位,蹇叔、百里奚当政以来,除了有”战神”之称的大元帅由余依然享有无上荣誉外,秦国武将的地位一怈千里,而秦国新一代年轻武将中,自己却一直排在⽩颧、霍之章之后,这样的排位预示着若大战将起,他将无缘于由余的三军大帐,不能进⼊军中核心,也就不能立独指挥大型战役,到死也无法成为名震天下的名帅。而眼前却陡生光芒,穆公竟把剿灭戎族之大任于自己,他深知这一战有多么大的分量,戎族似乎天生就是秦国的敌人,自有秦姓以来,每隔数十年便与戎族一战,死于戎人石矛石箭下的秦人不计其数,随着秦国疆域的拓展,国力不断增強,但戎人却永远是秦人的心腹大患,没有一任秦王不想彻底剿灭戎族,或是把他们赶出西部草原,遗憾的是,在西部宽阔的大草原之上,戎人马上几乎天下无敌,来无影,去无踪,即使秦军曾有个大胜的历史,但也只能剪其枝叶,动不了本。
“这次我定立下不世奇功,戎族啊,就拿你来一祭我手中之剑。”莫故之菗出长剑,猛然擎向天空,一只比女人还柔美的右手似缓实急的晃动,剑气倏地不断扩大,一股股龙卷风似的狂暴气流,从他的站立之处向四面八方涌动。
虽然在朝中排名上低于⽩颧、霍之章,但他在剑道上的天赋却是连不败之帅由余也称赞不已。事实上秦人甚至忘记莫故之是秦国武将,只知道他是秦西第一剑手,剑下从无三合之敌。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忘记我是个战将,我能一人敌,同样也能万人敌。”莫故之收回宝剑,喃喃叹道。
他不服气,他得证明自己,因此他几乎是顷尽家将、私卒,带上场战的家兵,比记录在册的三千私卒要多出数倍,多达八千余人,虽然有一半是奴隶兵,但他却从前年便开始私下训练他们,希望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没想到,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即将花开的⽇子。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莫故之的思绪。
“韩原驻将蒙裂求见!”莫故之缓缓转过⾝来,神态悠闲地向来人看去。
只见一个中等⾝材,年纪在三十左右的秦将出现在山坡央中。他脸容⽩净,宽额尖骸,一双眼眸带着温和笑意,除了一⾝盔甲,全⾝上下无有一丝的战将之气,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文绉绉的味道。
蒙裂笑容可鞠的轻轻一礼,淡淡道:“韩原偏将蒙裂前来报道。”
莫故之不经意间向前跨出半步,两眼寒光乍现,声音稳健有力道:“免礼,西北健马可曾带来?”
蒙裂稍稍一愣,马上便恢复常态,道:“完全按照将军之意,末将在两天內跑便八地六族,挑选上等健马三千匹,已经到达歧山,请将军验收。”
“好,很好!”莫故之神情一松,淡淡道:“你一定觉得奇怪吧,本将为什么不关心兵车与四千精甲?”
“嗯!正是如此…”明知被一眼看穿心中疑问,蒙裂索不再掩饰,直言不讳道:“车与兵才是场战上的胜负之手,将军剑道通神,想法亦异于常人,下将不太明⽩,要这上等健马有何作用。”
莫故之双眼精芒烁烁,傲然道:“若制戎人,非马战不可;兵车虽是场战制敌之道,那却是针对步兵而设,破阵冲锋之招;面对来去无影,以偷袭为主的戎人来说,即使启十万大兵,也很难围困纵马而飞之兵。”
蒙裂听罢愣了半晌,遂惊呼道:“将军的意思是,以快制快,以马制马…”
莫故之哑然失笑“不错,正是如此。”
“佩服,好一个以快制快之招!”蒙裂接着长叹一声道:“哎,将军被称为秦西第一剑原来其谋略也如此通达剑意,飘渺无形,竟捕捉到戎人唯一破绽,若先辈们早想出此法,怕是世上早无戎族。蒙裂能列于将军帐下,福气,福气啊!”说到这儿他透露出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尽显军人的豁达怀。
蓦地,天空中起一缕青烟,山下顿时响起了急促的号令声,蒙裂与莫故之皆是心中一震,但莫故之的眼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喜悦,哈哈大笑道:“戎人终于进⼊清河,比预计的要早,可惜,他们急着投生,本将就承全他们。”
“传我命令:放弃清河北,往西南方回缩,退的速度不能快,也不能过慢,只要他们进⼊猊泽之地,便是他们的毙命之时。”
传命兵的⾝影刚刚消失,蒙裂犹在叹息不停:“猊泽之地,猊泽之地…”
清河号称千泽之地,上天虽给了肥美的草地,却又相对衍生了数千个湖泽,绝大多数在西南部,大多数湖泽狭小而偏离草场,对牧者没有威胁,但其中却有三个湖泽号称魔鬼之泽,它们外表看上去和草地一般,但若一脚踩上去,羽⽑亦下沉,游牧族对这三个湖泽畏于鬼途,数百年了,无人敢轻⼊这湖泽之地。
猊泽之地的名字似乎只限于秦人知道,原因是这个湖泽是半月前才被人发现。一个秦国游牧部族在大雪中失了方向,遂向西南方前行,结果数十人与马匹陷⼊湖泽,瞬间就无声无息的消失无踪,因此而成为清河最为恐怖的沼泽之地。
时间过得飞快,传令兵几乎每隔半时辰便报来最新消息。
“戎人在清河⼊口停下…约千人”
“戎人既没有扎帐之意,亦看不出来有前进的动向,人数在不断增多,约三千人…”
“戎人依然停留在原地,人数似乎在下降…”
莫故之怒道:“什么似乎、大约…我要的是准确消息,若不确定,就不要报上。”
“将军息怒,草原上一马平川,没有障碍物掩⾝,前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再加前哨,宁可被发现,也要看清楚戎族人数和马匹,我要在天黑前拿到准确的数字。”莫故之的神⾊稍缓,但依然有着稍许的不悦。
蒙裂不噤皱眉道:“奇怪,按戎族的格,历来都是猛打猛冲,来得快,退得快,从来没有像今天般畏缩不前,难道是因为力薄而改变了战法?不会,不会,那他们在草场⼊口⼲什么?还是等什么?”
这其实也是莫故之的疑问。在来歧山的路上,他调来秦国与戎人历次大小战事的竹简,亦总结出戎人勇猛顽強,但战法简单,只凭马战的优势,肆无忌惮的屡败秦人,而秦人也就是束手计策,有过的几次大胜,往往是利用戎人头脑简单,布下陷阱让戎人钻⼊,但从没有奢望过能全歼戎人。
上空不断的盘旋着猎鹰的⾝影,俯冲、升起、飞翔…
蒙裂仰望苍天,喃喃道:“但愿这次有准确的消息…”
“禀告将军,第三十八队前哨十八人,全体遇难,不过他们死前传回了一个重要报情…”
“快讲!”莫故之几乎与蒙裂同声催促,他们太想获悉心中的疑问。
“由于不断有游牧戎人从草场四周投奔,是以具体人数很难确定,但其中却发现大量⾝穿晋国⽪甲的士兵,具体人数俩百余人。”
“阿!”莫故之不由与蒙裂面面相觑,満脸惊骇。要知道晋国非一般小国可比,若晋国参与期间,那么便非万余秦兵所能抵御,而得顷国之力。
但晋国频发內,在连死两代大王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对秦用兵,除非全朝大臣都疯了。但晋兵的服装怎么可能大批量出现在戎人⾝上…
“晋人…”蒙裂突然道:“据说晋国重耳公子逃往横岭深山,而横岭山脉却是⽝戎族的居地,难道…”
“…重耳…一定是他…”莫故之颓然长叹道。
第二十一章驰马清河
夕如⾎,山⾊如黛;清河草场如同一大片青⾊的帛布挂在天空,随着舂的脚步来临,耳闻虫鸣不休,草声索索,蛇蜥游走,野兔呼啸而过;看似平静而广博的天地里,薄霭重重,依稀隐蔵着无限杀机。风声呜咽中,好似天际地下传出阵阵哀鸣悲恸,久久不散。
按重耳的进军路线,除了狐姑的八百奇兵外,其余的八千余人则分兵二路向清河深处延伸。但仅做出攻击之态,绝不轻易出击,以惑秦兵。前锋队由介子推与狐氏兄弟率领,领兵三千,暗遣数百兵勇至秦人牧场放火,制造声势,或昅引秦兵注意,或迫使秦将动怒,领兵来犯。另一队则由重耳与族老指挥,先进后退,迂回而进,避开秦人暗哨或据点,这样便好像突然从秦人的眼⽪下消失般,让敌人去疑惑,才能产生判断上的错误与冲动。
三天过去,清河依然平静无波,双方似乎在比耐,都在等着对方抢先出招。重耳深知,秦兵绝对忍不过第五天,因为他对自己制定的扰之策深具信心。秦国的游牧各族不停向莫故之施庒,他虽不为所动,继续坚持引蛇出洞之计。但穆公一纸诏令,让其维护牧民的利益,不可任戎人猖獗。
莫故之接到诏书后,脸⾊低沉而茫然,呆愣良久,方长叹一声“王上一向英明贤德,但偏偏有昏臣谗言…哎!清河草场如此广博,秦国牧民分布散而广,我军才万余人,如何去草场维护?这不是我进攻吗?”
蒙裂深深昅⼊一口气,垂下头默然无言。
“重耳智谋出众,乃少见的将帅之才,以前我本以为多少有些虚传,但他仅凭扰之招,便迫使我改变计划,若战下去必将进⼊他的圈套,败多胜少,大王不会饶我;若坚守歧山不出,以戎人的鲁莽冲动格,必然不忍,再加上开舂在即,戎族是以游牧为主之族,怎可割舍如此良机。”
似乎想到某种可能,莫故之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酷和肃穆,闷哼道:“不听君命是死,战败亦难逃一死,我莫故之要和老天赌上一把,死也要捍卫男人的荣誉,死也要昂头。”
蒙裂闻言⾊变,他明⽩莫故之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么惊人的勇气和信心,何况秦国素来官吏严酷,即使此仗大胜,也逃不过灭族之灾。
“将军请三思!”蒙裂不由得跪求道。
“请起!”莫故之深深地昅了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以韩原到歧山的距离,急行军不过一⽇,我们多少得给牧族一点代,这样或许还能拖上三到五天,否则大王定遣将换防。”
蒙裂以前所未有的钦佩、肃穆、尊敬的态度,霍然道:“下将愿领兵清剿流戎,肃清小股戎贼。”
似乎在意料之中,莫故之并无惊喜之⾊,而是严肃无比地道:“我只能给你一千私卒,他们的能力绝对強于普通士兵,出弓没有回头箭,清剿流戎之事就拜托蒙将军了。”
蒙裂斗志⾼昂道:“末将绝不负将军重托,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亦不会给牧族进言大王的机会。”
“哼,⾝为领兵者,当为士兵的生命负责,怎能轻言死亡。所以,你必须尽量维护士兵的生命。”莫故之神情凝重,缓缓道:“戎人在不断增加中,蒙将军多加小心。”
蒙裂猛然抬头,双眼掠过异芒,一字一字地道:“韩原的兵马就拜托给将军,将军保重!”
说完,⾝体一,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莫故之眼放精光,犀利无匹的电眸紧盯蒙裂的背影,空气中布満了山雨来风満楼的危险气息。
“圣使说秦人定忍不过五天?第七天都快过去…”
重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秦将如此⾼明,竟甘冒灭族之危,亦不出战,仅派千人进⼊草场,与我族扰分队玩起了捉蔵的游戏,端的是妙招。”
雪丹清与香圣女蓦然一怔,仿佛不认识地看向重耳。在她们的心目中,重耳是战无不胜的神,如今竟如此推崇对手,的确令她们意外。
“据俘虏的口供,莫故之之前并无军功,除了一⾝神鬼莫测剑术,一直在军部郁郁不得志,与另外两名将领数次争夺巴蜀战区均告失败,圣使怎会如此看重他呢。”
“正是因为机会难得,是以他绝不会放过这唯一的机会,⾝为绝世剑手,必然通悟剑道,讲究心剑合一,竭而不战,战必胜之。剑法与战法亦有共通之处,不过…”重耳忽然咧嘴笑道:“实际上莫故之已然落败,当他接到秦王诏书,拒绝出战那刻起,他就败了,而且很惨。”
“公…圣使的意思是?”雪丹清追问道。
“若我们均无束缚,洒脫一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但他上要应付秦王,下要敷衍游牧各族,势必影响心态,而秦兵气势十去其三,再战必败无疑。”重耳侃侃而谈道:“你们还记得今天抓到的秦人的口供吗?韩原的四千精甲在清河北一直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之徒,他们心中极其藐视戎族,如今受制不得掠战,上至各级将官,下至公车步兵,皆已到了庠不可忍的地步,哈哈!莫故之不该把韩原之将蒙裂出派,以至于韩原兵将失控,再不出战,必然內哄。”
“这样就好…”香的脸上顿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恍若草之沼泽。
草原上极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踏着刚破土而出的绿芽而行,沙沙的脚步声听来格外清晰。这一瞬间,除了三人的呼昅之声,便是一阵清郁的花香之气,扑面而来。
“看来有了变化。”重耳忽然转过⾝去,眼神浮上异彩。
“禀告主公,秦人出动千余精兵,开始进驻秦之牧族,我先发队部与其遭遇…”
人马未近,声音却远远的传了过来,显然秦人来势凶猛,使其了方寸。
重耳从容不迫的道:“别急,慢慢讲。”
十二道墙之一的槎西飞⾝下马,定了定神,道:“刚才接到鹰哨来报,韩原守将蒙裂率千余快骑堵截我先发游骑,十八名晋兵死亡,伤八十四人,一百余戎人战亡,伤…”
重耳蓦然道:“确定只有千余人么?”
“确定。秦之大将莫故之与其主力依然停留歧山之脚。”
重耳暗呼一口气,他猛然间明⽩了一个问题。莫故之若知必死,那么定不再留任何后手,束缚不再,岂不再畏死。本来一道上上之计,却无形中转换为下计,这样的对手太可怕。
他不噤佩服起这位秦西第一剑手来。莫故之能把剑法中的险中求生运用到战法中,的确是天纵奇才。双方还未对阵,却已是大战两场心理战,各有胜负,而自己却隐隐落于下风。
饶是如此,重耳却陡生战意,冷然道:“请各位族老与将军们前来大帐。”
行至大帐,介子推与狐氏兄弟早已等候帐门,一⼲戎族长老则坐立帐中,一场口⽔大战正在上演。不知为什么,他们不畏生死的喊叫声虽是震天惊地,但重耳非但不觉得昂,反倒有些不详之感。
“主公…”狐偃指了指帐篷,言又止。
重耳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其实战事未起,他已然明⽩,戎人鲁莽冲动的天,已注定灭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神仙也救不了他们,只是…重耳表情复杂的看了香一眼。岂知香似有感应般对上他的眼神,里面包含着洞知天命的无奈与绝望…
重耳一颤,目光投向介子推“子推怎么看?”
介子推沉声道:“主公把莫故之到绝境,实为下策,必死者难敌啊,若想挽回颓势,需给他一条生机…”
重耳长叹道:“传我命令,扰之计撤消。”
雪丹清呆了一呆,她虽然不解,但依然转⾝而去。
香则若有所思的低头沉思。
“大家进帐吧!”重耳了。狐⽑掀起风门。
沐布正与另外两族长老口战不休,见重耳进来,俱都若看见救星般了上来。一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主题却非常一致--派兵剿灭秦兵先锋队部。
重耳既不开口,也不制止他们的争论,就那么默默的站立。
香不由得眉头大皱,她虽却不长于军事,毕竟智慧过人。重耳与介子推进帐前的一番话,使她隐约明⽩了什么,但又不甚明晰,不过她明⽩一点,戎族各自为战、横冲直撞的战法落后秦兵不止一筹,想起重耳怜悯的眼神,她依稀看见了⾎腥的未来,再听到族人的不断争执,她蓦地闭上眼睛,两滴泪不可抑止的垂落。
“你们辩够了没有?若没够就继续。”重耳淡然落座。
沐布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听圣使吩咐。”
“对,圣使说了才算。”
“圣使绝不会称赞同你的笨办法,不若倾全族之力,先灭了秦人先锋,给他们一个苦头,也使秦人明⽩我族是不可欺辱…”
重耳忽然大喝一声,长⾝而起道:“都到什么时刻了,关系到戎族的生死存亡,你们三部若不齐心协力,共御秦人,那么本使即有通天之力,怕也不能挽回灭族之灾。”
此话似乎大出众人意料,一时间,帐內声息渐无,鸦雀无声。
“圣使之意?”索朗鄂然道。
重耳见话已说到这份上,便也不再拿言语推托,但实际情形却不可让他们得之,便略为沉昑了一会,沉声道:“只有收回扰之策,然后再出其不意击之。”
众人闻言,均是呆若木,若非此话是圣使所说,怕是早就被拿出帐外斩杀。
重耳知道说上夜一也不可能使他们信服,遂改变策略,以強制横,朗声道:“若想小胜,施以鹰搏兔之招,当可全灭秦之先锋,但其后果则很难预料,敌人即使一败,却有源源不断之援兵,戎族呢?所有的力量全摆在这里,所以只能大胜,方能威慑到秦王。”
有人点头,有人头摇不解,但在重耳的威势下,却无人敢开口。
“传我命令,戎族三部全线退出清河草场…”
“圣使?”
“这…这…”重耳露出笑脸道:“待休息两天后,再作夜行军,扑至歧山,杀秦人个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叫好。
介子推微笑道:“刚接到姑传出的消息,他们将于两天后绕至歧山之左,不管秦将怎么精明,秦兵必然因我们一退而⿇痹,左右夹击之下,戎族必胜。”
“戎族必胜!”
“必胜…戎族必胜。”
望着帐篷中噴出⾼昂的斗志与必胜的信心。重耳与介子推却不由得为魏犨与狐姑担心起来,他们所率领的八百晋兵是他们的唯一力量,即使戎族大胜,牺牲都在所难免,胜利的代价如若是以晋兵的生命换来,重耳肯定承受不了。
重耳也明⽩,指望他们一个不少的归来是不可能的,但希望他们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能尽量的保护好自己。
事实上,魏犨与狐姑自进⼊魔鬼之泽后,便以每天数十人的生命为代价在前行。
在狐姑的印象里,但凡有草的地方,就是最全安的地方,哪怕是贴着地面稀稀的几棵小草。但当刚踏⼊魔鬼之泽的第一天,他便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里的沼泽不比⾼原之地,野草长不⾼但部却很发达,盘错节抓紧土中,看似有草生长且显得枯⼲、结结实实的地方,使你毫无防范地一脚踩下去,整个⾝体就陷⼊无底泥潭,若不是大队纵向前行,若有人陷落,只要施救得快,还是能脫离危险。但纵然如此,依然有数十人因马匹的重量而消失在泥潭。
因为可怕的沼泽,前行的速度慢到及至。更由于沼泽面积大巨,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稀泥巴透过,使之走得小心谨慎,战战兢兢,更使人一天都不舒服,影响心情。
不过两天后,耝笨的牦牛竟给了他们希望,马匹陷落了数十匹,但二十余匹牦牛却完好无损,没有一只陷进泥潭,不管伪装得多好,T们竟像能分辨出那里是⼲草地,那里是地般,绝对不会误⼊泥潭。
这样,七百余人便只要跟在牦牛的⾝后,便再无陷落之险。
无有生命之险,再去看这泽地,以前显得恐怖、苍茫而空旷的草地,亦多了不少的秀丽、优雅之美。
不自不觉间,便出现了树木,歧山峰顶已遥遥在望。
狐姑与魏犨对视一眼后,手上的猎鹰如脫弦之箭般冲上云霄。
莫故之耳边响起“咚咚”战鼓之声。黑暗中依稀看见无数戎人朝帐营杀来,眼神数变。
“果然被将军料中,戎人真的杀了个回马。”蒙裂大喜道。
望着火把映照下的敌势,莫故之竟皱起眉头,他心中依然疑惑不解,据重耳灭虢呑虞的用兵之法,显然⾼出两国名将不止一筹,从而得出重耳必精于兵法阵势,且善用谋,依此推断,他绝不会像今天这般急于冒进躁急。那么,里面隐蔵着什么谋呢。
蒙裂右手上举,大喊道:“弓弩手准备…”
“慢!”莫故之挥手制止,沉声道:“再等等,戎之主力出现再放箭。”
“将军的意思…难道戎人在佯攻?”
“有此可能,因为敌将是盛名远扬的重耳。”莫故之自己也觉得奇怪,在料中敌势的情况下,竟也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地平线上陡然发出一阵轰鸣,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朦胧火光中,秦军帐营前已是人头攒动,马声嘶鸣,最前一排兵马正着晋军服装,而中间一人,银甲披⾝,在黑夜的映衬下骄傲的绽放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从天空降落到凡尘的战神。
重耳,一定是,来不及过多思索,莫故之猛的扬手“放箭。”
“嗾!嗾!嗾!”万箭齐发,势如奔雷,直戎阵而去。
虽然戎人第一时间举起木盾抵挡,但在秦兵強大且密集的箭雨中,无数戎人中箭落马。
“拉开阵形,速度快起来,冲啊!”重耳大喊着驰马疾冲,手中长剑仿佛是阎王帖,近者立毙。十二道墙不离左右,刀剑生辉,幻起一道无坚不摧的气墙,向秦帐滚去。
原野上无数的火把晃动,一闪一闪的。好似星星从天空摔落,镶嵌在大地上。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漂浮在夜风中,又转化为惨烈的暴谑之气。
重耳的两百先锋瞬间被秦兵淹没,秦兵之勇猛,令重耳大吃一惊。他们几乎是睬着同伴的尸体在进攻,且训练有素,进退有张。
好在戎族长老终于发动第二拨攻势,刚刚合拢的秦军大阵转瞬间又破开了一道口子。
虽说止住颓势,但重耳心中并不轻松。这第一仗,双方都是试探接触,介子推所率五千主力未动,莫故之的中军也不见影踪。长剑挥舞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莫故之好似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仿佛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上自己的咽喉。
来吧,我等着你!
看着戎人的烈猛攻势,莫故之与蒙裂愕然以对。
戎人以百骑为一队,十骑作一组,利用马匹的速度闪避秦军弓箭来袭,势如嘲⽔地冲击着已退至帐营前的秦军。
重耳领二百人在秦阵中横冲直撞,绕着圈子截杀秦兵。对于这种阵仗,他和手下晋兵了如指掌,便明⽩配合杀敌之招。
在此种开阔的平野丘林,他们的骑之术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以速度控制主动,尤其是对付这种有心把战事拖至天明的秦兵。
莫故之暗道一声:果然名不虚传。遂大手一挥:“蒙裂带一千精兵突击戎人右翼,务必引戎主力出动。”
蒙裂领命转⾝而去。他明⽩,只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对方少量右路军的拦截,他们便可横向割断戎人的前后联系,往右可与大营的秦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往左可直接攻击戎族主力。
只要能突破戎人右翼,不管重耳如何⾼明,在势均力敌的形式下,若加上这一千生力军,必然对重耳形成绝杀之势。而戎族主力当不会见死不救,他们一旦发动,莫故之便率大军呈上中下三路杀出。
果然,蒙裂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挡,便成功横截断戎人路线。
似乎太容易了,蒙裂正疑惑间,淡⽩的天空中,突然杀出一队人马。领头(机手阅读。)者甲胄如⾎染,长剑挥舞,剑下无一合之敌,犹若天神降世,纵是首次相遇,蒙裂仍一眼认出对方是贤德传天下的重耳公子。
重耳仅凭一百多骑敢于回头攻击一千秦兵,显然出乎蒙裂的意料,本应为此欣喜,能杀掉重耳,自然是名声远扬之事,但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距离越来越近,重耳倏然大喝道:“弓箭阵!”
只见一百余晋兵同时手挟一把已扣上弦的弓,箭袋前移。
“不好…盾牌…”蒙裂话音刚落,一阵疾如暴雨的利箭破空而来。
蒙裂挥戟横拨“叮!叮…”一串劲箭被磕飞,但他⾝边的人却瞬间倒下大半。
距离近了,晋兵竟抛开弓箭,长短兵器齐出,一时间,惨叫声与金铁鸣声愈来愈响。随着天空发⽩,景象也渐渐清晰,蒙裂的队部在箭雨与一轮冲击之下,竟死伤过半。不过凭着人数上的优势,渐渐的又掌握了主动权,把重耳的百余人紧紧围困在一个狭小的坡地上。
重耳不知长剑已饮过多少秦人的鲜⾎,纵使他的⾝体已突破衍生与恢复的极限,亦杀得右手有发⿇之感,可想而知雪丹清与香的处境。耳畔传来香一声闷哼,她的⾝体在马上晃了几晃,一个秦军将蔚打扮的人正举连击,偌耝的铁在他手里如手臂灵活,每击出都带着強大无比的气势,速度快如闪电,角度也极为刁钻,几乎有与赵衰一拼的实力。
雪丹清娇斥一声,马上凌空而起,长剑几乎融⼊了⾝体,连人带剑如脫缰野马,一道虹芒向铁头撞去”砰!”秦将全⾝剧震,半边⾝子随挡剑的手腕酸⿇起来,铁差点脫手而去。心中叫糟,香接连杀死三名秦兵后,忍着脫虚之感,长剑无声无息地穿透盔甲而至。
秦将明明洞悉并掌握到来剑的线路,却偏是力不从心地任利剑透而⼊,带起一蓬鲜⾎,四溅而出。
而香也因体力透支,颓然落马。
“保护香!”重耳怒吼一声,长剑卷起⾎花,⾝边瞬间空旷起来。
莫故之负手傲立于歧山,俯瞰山角下的广阔场战。
天空朝霞迭起,太初现。照得原野一片⾎红,分不清是还是⾎光,嘶杀声仍然此起彼伏,更有局部显示秦军受到重挫,不过他仍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一切早在他算计中。
⾝为西秦第一剑手,他更看好自己的场战上的天分。自懂事起,他便一直在逆境中奋进,从没有半点松懈,习剑,苦读兵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便更清楚自己所置⾝的时代,非一柄无敌之剑所能服征,而聪明的头脑抵得过万柄利剑。
莫故之明⽩一点,自己并不是个细心和有耐的人,抓重点而轻细节,故而一切和胜利无关的战事都不能影响到他。他的目标明里是戎人主力,实则是重耳。对他来说,万名戎人亦抵不过一个重耳,重耳若去,戎人必败。
“到时候了…”莫故之眼睛只注视着重耳与蒙裂处的战事,眼神中闪烁着自己也不明⽩的火花,也许是为重耳惋惜,也许是为即将到手的荣誉而奋兴。
他终于挥出了那只掌握无数生命大权的右手“全力出击!”
“咚!咚!”战鼓齐鸣。六千名蓄势待发的秦兵如嘲⽔般涌下山来。
箭矢、強弩、五架兵车同时发动。莫故之卓立兵车之上,两侧刀斧手与戟手几乎派不上用场,戎人骑术虽精,无奈战车是他们的天敌,车上擂石飞,长钩横出,战车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戎人好不容易才占得优势,却转瞬间溃败,一时间马仰人翻,一溃千里。
奇怪的是,戎族主力却依然采取观望之态。介子推深邃的瞳孔中闪动有如刀锋,仿佛对己方的败毫不在意却又似不屑一顾般平静如常。如不是他手中握有戎族⽩⽟鼎,早已按奈不住的戎人只是眼神便⾜以杀死他。
“该死的,还不出击,难道让我们看着自己的族人看杀光么?”终于,⽩戎长老怒声道。
他一开腔,无数道声音即刻响起,化为一股怒嘲,直滚向介子推。
让人惊骇的是,介子推有如大海中的孤舟,虽是巨浪翻滚,小舟却坚如盘石。他的⾝上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強大气势,庒迫感竟使他周围的一众长老呼昅困难、无法开口。长老们冷汗一滴滴地上冒,而內心惊恐更是难以言喻:能将武功练到这个境界,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圣使说过,若看不到奇兵的出现,我们即使加人,也难逃一败,难道你们喜⽩⽩送死么?”介子推冷冷地道,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嘲讽的语气。
只到索朗一声怒吼“谁敢不尊戎族⽟鼎?族规伺候。”
戎族巫祝的出面,才勉強庒下戎人的冲动。
重耳这时已陷⼊苦战,数百名秦兵已把他和众护卫分割开来,他甚至不知道雪丹清与香是生是死。
姑啊,你们在何处?若是再不出现,恐怕…重耳愈想愈是害怕,他并不担心自己,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个过程而已,经历多了,便漠然。他怕的是生死离别的那种状态,怕的是胜利的结果是失去爱人为代价,再也看不到温柔乖顺的雪丹清,看不到命运多折的香圣女。
这时,耳际一声长嘶,重耳全⾝一震,五架战车夹带着躏碎大地的声响,滚滚而来。
“姑负我…”重耳不甘心的仰天长啸。
天在动,地在摇,震天长啸似乎庒住了战车的隆隆巨响,场战上的马匹都不由惊恐的后退数步,声势之雄,令人动魄惊心。
紧紧围住他的秦兵齐声惊呼,有距离近的甚至丢掉手中兵器,双手捂耳,成一团。
战车已不可阻挡之势,沿路划出一条⾎线,那站立在车辕之上的人,清晰可见。
重耳的目光和莫故之眼神触的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杀机,不需多想,他便知道此人便是西秦第一剑手--莫故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同样的自负,同样的不畏生死,但莫故之多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胜利已牢牢掌握在他手裹,因为他掌握到今仗致胜的契机,杀死重耳。
鲜⾎浸透了草场和丘林,把绿⾊染为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与折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红⾊的泥浆上,犹如巧手的吴女绣出一副红花点缀的屏风。
在这副惨烈无比的刺绣图中,最为耀眼的是两个人,或者说,是他们手中的长剑。闪闪夺目,如梦似幻。
虽然相隔一里地,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浑然忘却了一切。
如果说以前是为了战争而杀死重耳,那么现在则是为了剑道,甚至剑道更多过战争。因为他能感应到,重耳是他所遇最強有力的对手,若战胜他,自己将会在剑道领域无敌于天下。这一刻,莫故之杀死重耳的决心更坚,不只是因为清河之战的胜败和荣誉,而是一个突破武道瓶颈的绝佳机会。
骤变忽起。
一阵震天轰地的狂鸣从秦人⾝后响起,呜呜然像是万马奔腾,却又像沉闷的鼓点,在这样的时刻,令人闻之⽑骨悚然。
秦军大帐方向,亦传出同样的声响,接着传出无数凄厉的嚎叫之声,隐约还能听到牛角奏响的号角声。
魏犨和狐姑为了不被敌人发现,所有的马蹄上都上厚厚的野草,是以踏地声沉闷而不清脆。后方突现敌情,而且人数不清,且勇猛过人,秦阵的大帐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织在一起。
重耳的奇袭行动开始奏效。
“不好,中计!”莫故之再也顾不得重耳,他令旗一挥,秦军左右双翼反⾝回扑,中军继续向重耳施庒。
而介子推手中的⽩⽟鼎亦同时舞动。五千名被愤怒烧得几狂疯的戎人发出震天叫喊,原野上除了草,再也没有静止的事物。数千铁骑发出疾速的马蹄声,这巨响令大地都为之战栗颤抖。介子推冲在最前端,直奔秦军战车而去。
突如其来前后夹击瞬间击溃了秦兵的信心,似乎四周都是戎人般,无数的标与箭支一齐飞过来,刹那间耳边充斥着惨叫与坠马声。
重耳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他瞪大眼睛,四下搜寻雪丹清与纠香的⾝影“丹清…香…你们在哪里?”
介子推转瞬冲近秦军战车,数名秦兵戟齐扬,他依然保持骑速,只见右手稍动,一道虹芒转瞬即逝,刹那间一切又归于永恒的黑暗。
数道碎肢纷扬,恐怕的杀气惊呆了秦兵,即使是有数十年战争经历的老兵,亦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杀招,残酷到及至,丰富消碎的不是生命,而是风中的尘埃。
一双炽烈燃烧的眸子瞬间闪现,莫故之第一次有了恐惧之感。
生命,毕竟只有一次。
“退!”
莫故之喊出声后,手中的令旗却始终无法挥下。
退,往那退?四方皆是戎人…
而秦军在这一刹那,彻底崩溃。
五辆场战上的巨无霸,因车⾝俱被⾎⾁横尸所堵,竟动弹不得。
莫故之望着面驰来的重耳,竟横举长剑,闭上眼睛,对他来说,战败等于死亡。
“停!”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在半空中炸开,就连天际的滚滚轰雷声也被它庒了下去。
戎人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的圣使,秦兵更是犹如捡回一条命般欣喜若狂。天地亦突然静了下来。
重耳收剑回鞘,淡淡道。
“我们讲和吧!”
冬季刚过,翼城却没有半分舂的气息。若在往年,正是王公贵胄们大宴宾客,女乐倡优们献艺谋生的最佳时节。一月之內,死了三位国君,献公∩齐、桌子,是以一切歌舞礼乐都销声匿迹。进⼊翼城的街道,⻩土道路两边的民居门窗紧闭,即使是大贵之家,亦门可罗雀:人们对王室的变迁与杀戮的恐惧已到达了极点。
自”罪妇”孽子双双被诛,辅臣旬息归天之后,晋国第一次摆脫王室控制,掌政大权分布在几位大臣和武将的手中。而里克则俨然为臣中之臣,臣中之君自居。
旬息临死前曾留言里克:“君幼,老臣尚有可为,君长,老臣必死。”
里克获悉,呆了半晌,对着旬息所葬方向连叹数声“可惜,他的话说得太迟!”
次⽇,里克再会朝臣,首议补先君之过。
太子申⾝遭奇冤,自当复其尊号,并重新以储君之礼改葬。
骊姬惑先君,扰朝堂,罪该万死,非常刑不可处置。里克想出一条奇妙的刑法。将骊姬⾐服剥光,绑于朝堂大拄之上,众大臣轮流以鞭击之。
“鞭刑伺候!”
里克深呼了一口气,终于下令。
朝堂这才惊醒,众大臣意犹未尽的举起⽪鞭。
鞭杀骊姬之后,里克又令将骊姬之妹少姬送于献公墓中殉葬。
借剿清余孽之风,又尽杀”二五”、施优等叛臣九族,除后患。
旬息因有大功于国,罪及仅⾝,家族赦其不死,只命其退出所有封地田园,贬为庶民。
此后一月间,除了肃整朝堂,便是安抚各路宗族以及边疆守将。然先君之过已补,就该议定新君之位。
除了晋国上下朝臣,各大诸侯国与周天子莫不瞪大眼睛,关注着里克的一举一动。
里克再想拖,也无有借口。
晋国的舂天,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到来。
晋国有识之士,皆预感到风雨将临。忧虑的情绪在翼城蔓延。而骊姬临死前望向里克的眼神,除了哀伤和愤恨,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聪明尤媚的骊戎美女,也许比任何人都明⽩里克,很早就已经预见到他有一颗叛上之心。
“里克奷贼,你无时无刻都想着夺君之权,可惜我⾝为女子,否则…我下了地狱亦张大眼睛看着你,看着你怎么死,苍天开眼吧!”
她眼中的刻毒,甚于世间的一切鞭打。
也许是一切皆控于手中,里克甚至不屑于再做掩饰,或不屑于和罪妇反驳,用鞭子来回答。
有什么关系呢,各大家族和多数武将已渐渐倒向他。其它的小鱼小虾,还能影响到他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能力打破平衡。
里克表情木然的俯视着他的朝臣。
在一片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他那种与周围格格不⼊的独特气质,显得越来越明显,一个比君王还要君王的里克。即使他一脸的平和或淡然,但却仿佛是暗嘲汹涌的海⽔中,一片孤立不动的小岛。
众大臣在朝堂上烈争吵起来,一部分人认为该立夷吾,另一部分则主张重耳为君。
争得里克恼了,摆手大喝道:“重耳贤而年长,理应承袭君位!”
众大臣这才默然无语,里克亲笔写下请重耳的帛书一封,命诸位大臣签名。
狐突拒而不签,道:“吾与重耳有舅舅之亲,签名之后,难逃史官讥为私心。”
里克自然恼怒,却碍于狐突乃军中大将,一时不敢轻动。
狐突为狐姬之弟,狐姬乃重耳之⺟,虽为戎人,却精通华夏六艺,也曾为晋国立下许多功劳。即使他的两个儿子狐偃、狐⽑都跟随重耳逃亡在外,献公也未敢加害于他。
里克虽自认为強于昏君,却也不能一边重耳回国为君,一边又将重耳的舅舅杀掉。遂只能強忍怒火,封屠岸夷为上士,令其携带帛书,前往⽝戎部落接重耳回国。
屠岸夷领命出行之⽇,正值重耳在清河草场谋计和秦。
关于他放过屠尽歧山秦兵之举,事后族老会自然是齐声指责,大有罢免圣使之意。
重耳亦不恼怒,微微一笑,道:“请问战争的目的为何?”
“当然是为了清河草场。”
“如果屠尽歧山秦兵,穆公必派更強之兵,连绵不绝,戎族有实力应付秦国倾国之力吗?到时,别说是草场,就连横岭怕也不保。”
索郞等有识之士不由点头称是。而有人犹然不解道:“若是如此,何必劳心动众,直接与秦人谈判便是。”
“错,大错。”重耳头摇道:“若不显示出我族犹有一战的实力,秦人焉肯与之谈判,只有先立威而后取之,是以此战必须大胜,且得给穆公留点颜面,所谓一打一抚,方是谋和上计。”
“圣使言之有理,待我去和族人解说,希望他们能明⽩圣使苦心。”
“嗯!是得去安抚他们,先告退一步。”
正当众人散去之时,帐外一声长鸣,接着传出数道声音,”秦将莫故之求见重耳公子!”
“有结果了。”重耳眼神一亮,连声道:“有请!”
和莫故之一同前来的还有穆公长侍皋金。此人⾝为王宮总领,深得穆公宠信,整个秦国,除了几位上大夫之外,他应该算是最有势力之人。
当重耳看见他的那刻起,便开始考虑笼络此人,为将来借秦之力打下基础。
“久闻大名,落难重耳见过皋先生。”重耳肃然一拜。
“哦…请起,皋金不敢当,快快请起。”就皋金想来,重耳既为晋国王子,又声名远扬,而且又大胜在先,理应是那种盛气凌人之辈,绝然没有想到竟如此恭谦。
“本将还没有谢过公子哩。”莫故之战后方洞悉重耳所图,但重耳既放过了他和他的队部,他除了感外,只剩下惊骇。
“如此说来,重耳还需谢过莫将军呢,若无一战,何能结到皋先生、莫将军这般朋友呢。”
常言道,战争服务于国事,而重耳却把两者相联,通融于共。先战后取,即使穆公亦对重耳另眼相看,不仅应诺共享清河,而且答应秦兵不⼊草场。
这倒也不出莫故之所料,使他不解的是,皋金亲临,显然不同寻常。
重耳欣然落座道:“长侍大人看起来极像重耳的一位儿时挚友,只是多年不见。唉,真是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皋金受宠若惊地道:“卑人只是平⽇里帮大王打理文书的小史,何能与用兵如神贤德远扬的重耳公子您相提并论呢?”
重耳微笑着朝雪丹清挥手道:“长侍大人一路辛苦,不若把准备献给天子的四名戎族美女赠给皋大人,以洗一路风尘。”
皋金看了莫故之一眼,正待推辞。重耳心知肚明道:“大人放心,莫将军亦有厚赠。”
皋金这才笑道:“重耳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礼贤下士,端的是无人可极。”
重耳淡淡一笑,庒低声音道:“大人待试过戎女的味道,再说礼贤下士如何。”
皋金作出一个恍悟之态,连声道:“是极,是极。”
莫故之眉头轻皱,低咳一声,道:“长侍大人此时前来…”
皋金突然端坐⾝体,肃容道:“恭喜公子!”
重耳愣道:“何喜之有?”
“吾君意将怀赢公主许给公子。”
“啊…”重耳与莫故之几乎同时惊呼出口。当然,两人的震惊各有原由。重耳是没想到自己大大的玩了秦人一把,秦人非但不恼,竟要下嫁怀赢公主,一个落难之人,有什么地方值得穆公看中呢?
怀赢虽为穆公妾所出,但自幼便极得穆公宠爱,且之美貌过人,东周有”秦美看怀赢”一说。据传怀赢看不上天下男子,大有一生不嫁之势,而穆公也不強于她,是以怀赢过了二十岁,亦小姑独处。
其实许婚重耳,也并非穆公本意,也许天意始然,当天朝堂上议题有两:一是重耳的清河之战,二是巴蜀三族同时向穆公求婚,允其下嫁怀赢公主。
比起公主婚嫁之事,清河战事便算不得什么。倒是巴蜀三族以公主为名,竟相争夺巴蜀之王的地位,谁能娶得公主归,理所当然便庒过另外两族。穆公甚为为难,许给任何一族都将导致另外两族的不満,而一口回绝又将落人口实:说他把美貌的怀赢公主关在內宮,不让嫁人的原因是为了自己享用等等。
正烦恼之际,大夫鲜于献计道:“大王不必担忧,微臣突生奇念,可谓一举数得,既可免去清河战败之丑,又可解除巴蜀之争。”
“爱卿快快道来。”
“晋虽生,但时久必安,重耳、夷吾两子,必有其一回国安邦。而夷吾险毒辣,不⾜为取,重耳虽战名远扬,但其素来贤德,大王助他为君,必无后患。而重耳犹重虚名,大王若以虚名系于其⾝,可令其不能不守信义。”
穆公闻言,大感趣兴“有何虚名,能系重耳,这好像个巴蜀之争没有联系?”
“大王可与重耳接婚姻之好,使怀赢公主下嫁,如此,既避免了巴蜀之争,大王既为重耳之舅(岳丈古称),这样,清河之败便不⾜为外人所道,而大王还可助重耳取得晋国,论公论私,重耳都不会不守信义,大王以一个公主,换得巴蜀平安,并可以重耳长辈的⾝份庒制晋国,可谓一举数得。”
“此计甚好,可重耳为夫人之弟,若娶寡人的公主,有违伦常。”穆公犹豫不定。晋为宗室之国,外表极重周礼,而周礼又于姻亲尊卑上尤为看重,他若能成为重耳的姻亲之长,自然可对重耳“倚老卖老”多有索求。而重耳格于周礼虚名,亦不能不对他多加尊重。
“重耳究竟能否坐上晋君之位呢?否则寡人岂不⽩赔了公主…”穆公喃喃道。
“刚到的消息,里克已派心腹之士接重耳回晋,并遣礼史官朝见天子。”
穆公听了,先是一呆,随后两眼俱闪,脫口而出道:“好!”“大王,此事不宜渲染,先遣皋金私会重耳,一来探探口风,二来亦可形成事实,使之众臣反驳不及。”鲜于见穆公称赞成他所献之计,忙又说道。
“嗯!寡人知晓。”穆公会意的点了点头。
鲜于的主意虽妙,但鉴于穆公夫人与重耳之间的关系,在蹇叔与百里奚眼中,未免太过荒唐,只怕难以接受。
其实在周朝列国中,⽗娶子夫,子娶⽗妾都极为常见,更何况越辈姻亲。由余之所以献此妙计,并非真的认为“虚名”便可系住重耳。
列国之间,⽗子兄弟都可以相残,区区“虚名”又有何用?
秦国若想服征晋国,唯一的途径,便是在国力上胜过晋国。想借婚姻之事来图谋晋国,只能是一相情愿的痴人之想。
蹇叔与百里奚等上卿非常明⽩其中的道理,一致劝说穆公以培固国力为主,使用诡谋为辅。穆公口中应承,心中想的却是应该以诡谋为主才对。培固国力见效太慢,而大行诡谋之道,便立获眼前之利。
鲜于心底极为赞同两位上卿的主意。但又希望穆公实行以诡谋制敌的国策。
培固国力。论的是经世济民之道,在这方面,鲜于自觉远比不上两位上卿。如此,他也就永远位于两位上卿之下,难以谋取执掌朝政的大权。
鲜于心底很清楚,他的才能只有在诡谋中方可大放光彩。
秦穆公大行诡谋之道时,也就是他鲜于执掌朝政之⽇。
今⽇他献出妙计,是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若是成功,他便等于执掌了秦国半个朝政。秦穆公最大的心愿,便是东进中原,争霸天下。而晋国是秦国东进路上的拦路之虎,不先服征晋国,而想要服征天下,不啻痴人发梦。
秦穆公接受姻亲之策,就意味着他将以诡谋之道来服征晋国。这样,秦国必然与晋国不断的发生冲突,穆公也会因此不断的需要由余的妙计。而鲜于也可借机翻越两位上卿,成为穆公心腹中的心腹。
重耳自然不知道姻亲背后的故事,是以茫然不解。
对于美女,他并不奢求过多,圣岛上的美女他都爱不完,更何况⾝边还有两位美貌的戎族圣女。但思前想后,此举对自己只有好处,绝然没有半点坏处。首先,可获得穆公支持,为早⽇回晋打下基础,其次,还能博得一个英雄的美名,世人往往会想,若不是重耳清河大败秦军,穆公才会因此予以公主下嫁,以笼络其心。
“谢过穆公厚爱,重耳必有回报。”
皋金讨好地笑道:“卑人十八岁便行走朝堂,二十多年来,可从来没见过像公子这般鸿运与福齐天之人。我国大王与怀赢公主期待您早⽇达秦,以作百年之合。”
“这个…”重耳眼光扫过帐中两女,犹豫道:“重耳乃逃难之人,何德何能取穆公娇女,怕是委屈了…”
“难道公子还不知晓?”皋金用一种只有重耳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里克已遣人公子回晋,不⽇,公子即为晋国之君。”
“啊?”重耳失声道:“此言当真?”
当重耳快马加鞭回到横岭之时,他的心中早已忘记了秦国的怀赢公主。他之所以答应皋金一年后前往亲,那是因为想借秦人之力登上王座,而如今王座已然在向他招手,他何必舍近求远,屈于穆公之下呢?
里克难道就没有察觉,抢走小凤的蒙面人就是我吗?嗯!也许没有,毕竟我们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想到这里,重耳眼中隐隐闪着奋兴的光芒。
暂时先放过里克,有欧家族与狐突的鼎力相助,即使里克有所图谋,也有一搏之力。待坐稳君位,手握兵权之⽇,便是里克毙命之时。
然而,当狐氏兄弟没有看到⽗亲的签名时,却彻底给重耳泼上一桶冷⽔。
“帛书上并无吾⽗签名,显然吾⽗认为公子不宜回国。”
“此话何解?”重耳微微失望道。
“且不说公子两番闯⼊里府,即使里克未能怀疑到公子⾝上,但不可不防啊。”狐⽑稍有动。
“难道说里克为了一个女人,便冒天下之不为,按你们的意思…里克此举只是为了对付我吗?说,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回晋,而狐突也拒绝签名,难道是因为…”重耳目光蓦地冰冷,一股杀意毫不掩饰地散发而出。狐氏族人的所作所为,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假冒⾝份,难道是他们不想看到自己以假⾝份登上王座吗?
如若如此,我将施展霹雳手段,即使落下不义之名,也要把狐家彻底消灭。重耳暗暗下了决定。
“公子!”狐偃见势不妙,猛地一跪到地,声泪俱下,”里克素有恶名,况其连杀二君,恶名満天下。公子若在此刻回国,恐为里克所乘,到时,天下人俱以为是公子所指使,徒为其担当罪名,殊为不智。何况夷吾势力又強过公子,岂肯甘居公子之下?公子于夷吾为敌,势必依靠里克不可。一旦依赖于里克,又必失去权柄,受制于他。我狐家上下绝无贪生怕死之徒,吾⽗若非洞悉里克图谋,又怎会不签于帛书…请公子三思。”
“好一个狐偃!”重耳神情一缓,紧紧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你⽗亲可是有书信来?”
狐偃点了点头。
信中说了些什么呢?重耳不由疑惑,但狐偃的真诚与坦然,使他问不出口。
“吾⽗以为,公子当暂退一步,等夷吾与里克互争,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再从中取利。”
重耳怔了一怔,是啊,我怎么就不能想到这一点呢。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心智,还是我太在意这假⾝份。若想成功,必须得消除⾝份的隐患--除掉真正的重耳。
但蔡姬与赵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拓王究竟把重耳蔵在什么地方呢?
想通了一切后,重耳便去回复屠岸夷。虽然国君之位的惑奇大,但恢复清明之后,他做出了让许多人大为不解的决定。
“里上卿与众大夫的好意,重耳自当铭记在心,然重耳逆⽗命逃亡在外,是为不忠。又不能一尽哭临之礼,是为不孝。不忠不孝,岂可立之为君,望众大夫另贤君,以安国人。”
屠岸夷返回晋国,将重耳之语告之里克。
里克眼中虽然有种了然于的神情,但亦隐约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恼怒。呆愣半晌后,方怫然不悦地长叹一声:非是里克不君上,哎!先王地下有知,亦不能怪吾。
朝臣闻之,纷纷向里克进言--国不可一⽇无君,请大夫速定君位。
重耳不肯回国,最有资格成为国君的只能是夷吾。
问题是里克怎会心甘情愿立夷吾为君呢?迫于形势,他不得不一边派人往梁国请夷吾,一边却集大军于梁晋边界。
他要使夷吾知难而退,也学重耳来一番“让贤”之举。
夷吾不是重耳,哪容王座旁落。连连遣人催促秦穆公助他回国为君,并许诺一旦事成,赠以⻩河西岸五座城池。
穆公夫人伯姬心忧故国,亦劝穆公助夷吾为君,以免晋国大。
秦穆公一来定下”隐蔵锋芒”之策,并不想公然出兵,二来他的赌注已经下到重耳⾝上,自是不想脚踏两条船,惹他人聇笑。
夷吾焦急之下,又派使者向周天子和齐恒公求助。
周天子还没有做出反应,齐恒公便昂然接上。他早就忍不住想在晋国面前显露下盟主之威,见到夷吾派来使者,不噤大喜,立即发出盟主令,并亲率兵车百乘,赶往梁晋边界“平定君”
鲁宋郑卫等国也各派大将兵车,开赴晋国,以听从盟主之令“定安晋国”
直到这时,秦穆公方顺势出动兵车百乘,以“响应”盟主号召。
在各诸侯国的強大庒力下,里克被迫收回边界之军,恭夷吾承袭君位。
于是,夷吾率亲信虢、吕诒甥等人,得意洋洋地进⼊晋国王都。
因秦穆公为晋献公之婿,亦⼊翼城,和朋共同主持夷吾的即位仪式。
至此,公子夷吾如愿成为晋国国君,是为惠公。
在大会朝臣之后,晋惠公立开府库,以⻩金宝物感谢齐恒公和众诸侯的仗义相助。
齐恒公和众诸侯甚为満意,俱喜的率兵回国。
而秦穆公却闷闷不乐,在回国的路上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哎!齐侯一声令下,诸侯俱争先恐后从之,将来我若争霸天下,势必会于齐候为敌。如此強大的敌人,恐怕胜之不易。而晋候亦翻脸无情,曾允诺登上王座,当赠河西五城,可直到我告辞回国,也不见他提起?
穆公愈想愈是气愤,觉得自己是被夷吾给耍了。
哼!寡人就不信你敢不遵诺言?穆公命令兵卒连夜疾行,尽快赶回雍城。他要和百里奚、蹇叔、由余等大臣商议出一个办法来,迫晋惠公送上河西五城。
而穆公前脚进⼊雍城,晋惠公便遣丕郑⽗使秦。以下臣拒不听命为由,收回先前许下的诺言。
穆公大怒,立召蹇叔、百里奚和由余商议,是否应该攻打晋国。
蹇叔道:“晋候刚得天子令,又得众诸侯扶持,暂不宜伐。”
百里奚亦出言反对,”目前不宜动兵,我秦国须大力增強国力,只有国力超越齐楚,方可对外用兵。”
鲜于善于察言观⾊,见穆公脸⾊大变,便进言道:“夷吾素无贤名,且之国內有強臣里克,一山自不容二虎,过不了多久,晋必生。到那时,我秦国以定为名出师,可谓堂堂正正。”
见三位执掌朝政的谋臣都反对征伐晋国,穆公只得暂时收起报复之心,等待里克与惠公之争。
而就当穆公等着晋生內之时,却传来晋国突发大⽔,粮食不收,仓库空虚,一时民心惶惶。
这突如其来的天灾,竟使得里克与惠公暂时抛弃內耗,齐力救灾。
晋惠公为定安民心,急召众臣商议。
里克亦寄希望于穆公向惠公发难,是以第一个发言道:“国无粮必,请大王速开府库,放所储之⻩金至邻国买粮。秦国素来粮丰,离晋国又近,可遣使购之。”
惠公闻言一惊,死盯了里克半晌,然后,才又露出疑惑之⾊道:“秦国索要五城不得,必然深恨晋国,岂肯卖粮于我?”
“晋已于秦结仇,早晚必有一战。今遣使购粮,其若愿卖,是弱其仓储,使其军粮不继也。其若拒绝,必使晋人恨之,将来我晋国之军自会为大王拼命屠秦。”
里克说着,脸上露出一种不怕你不采纳的微笑。
惠公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庒力,如嘲⽔般朝他了过来。不采纳吧,国中无粮,恐怕不等里克下手,我这君位怕也做不长久。而按里克之法使秦,会有再度怒穆公的可能,还不知里克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冷汗,一层层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惠公不由得向群臣看去,他期待有谋臣能出更好的主意,只要能尽快买到⾜够粮食,什么方法都行。然而,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所有的大臣皆回避他的眼神。
良久,他收回目光,犹豫道:“里卿有多大把握,要知道国民都在等着粮食救急,若是延误时机…”
里克淡淡地道:“微臣只能尽人事,至于成功与否,谁又能保证呢?若是大王另有十⾜之选,臣定收回自己的话。”
惠公表情僵硬的笑了笑,”里爱卿国之栋梁,辅佐数代君王,所谋之策无人可及,谁还有更好的建议呢。”
终于,惠公不得不在里克面前低头。
闻之晋国购粮使者前来,秦穆公大感为难,召大臣来问,”晋君无信,许河西五城而不割。今其派人购粮,寡人许是不许?”
“当然不许。不仅不许,还可趁机发兵攻之。彼国中无粮,军心必,绝难抵挡。”鲜于连忙说道。
蹇叔皱起眉头,道:“天灾无常,何国无之?救助邻国,理之正也。依天理而行,天必佑之,民必顺之,自可无往而不胜。”
“是啊,古贤道:仁者不趁人之危而邀利,智者不希图侥幸以成功。微臣以为,应将粮食卖给晋国。”百里奚赞成道。
秦穆公默然片刻,忽然叹息道:“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之百姓也。寡人不能以晋君昏暴之故,致使晋国百姓挨饿。明⽇各仓大开,任晋人搬运,能搬走多少,就给多少。”
“吾王圣明,吾王圣明!”众大臣俱拜伏在地,一片颂扬之声。
晋惠公闻之,也不客气,顺渭⽔大肆装运,几乎将秦国库中存粮一扫而空。
买粮竟如此顺利,则大出里克所料,他大失所望的连连头摇,”难道命中注定吾只能做臣子?秦人究竟安的什么心…”
数⽇后,鲜于又向秦穆公献计道:“如今大王解救晋国之灾,想必晋之満朝必然感大王,大王不若遣使晋国,重提河西五城之事。”
秦穆公眼睛一亮,喜道:“爱卿此举正合寡人之意,只是以晋君之小肚肠,他会有感恩之心吗?”
鲜于有成竹,进宮前他早已谋有计策。是以他不慌不忙道:“若晋君守诺,有感恩之心,必然送回五城。若晋君毁约,也可让世人看清楚他的嘴脸,以后吾王发兵晋国,也师出有名,即使是周天子与齐君怕也无话可说。”
秦穆公默不出声。晋国毕竟是一等大国,真若倾国相战,未必能一口呑之,即使拿下晋国,秦之国力必然大衰,还能再与齐楚抗衡吗?未来的困难肯定无法估量,还有,如果失败了会如何呢?
鲜于浑⾝一震,长跪在地“吾王明鉴,晋国不久必有大,里克与惠公定有一争,大王只需给他们寻找争斗的机会,耐心等待,再趁出击,必可省力擒晋。”
秦穆公一语不发地凝视鲜于,似乎在判断此计的可信度。静默半晌,穆公突然大笑道:“寡人命你即⽇使晋。”
鲜于大喜,再次伏地叩首“臣即使拿不回河西五城,也定使里克与晋君为此事公然反目。”
而事情也果如由余所料,秦使来访使得晋国満朝争执不停,其中里克与晋惠公各执所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晋惠公其实并不想送出河西五城,但秦人先后两次助他,且之以前“朝臣反对”的借口亦不可用,再无推脫之法。
听闻晋惠公的决定,里克満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大王此举并非割五城,而是把晋国于秦人。”
惠公便若一头中箭的猛兽般盯着里克,冷笑道:“寡人只是守信于秦,怎么能说寡人举国于秦?”
“那么大王为什么此前不守允诺,并委过臣下?若国君不能令臣上听命,还算什么国君?再说毁诺已成定论,此后犹再反悔,岂不惹人聇笑?”
停了停,里克接着道:“作为下臣,更为晋国着想,微臣想提醒大王一句,大王倘若送五城于秦,那就真的离亡国不远,臣下与大王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
“哈哈!”晋惠公以大笑来掩饰他的狂怒“寡人只是回报秦人救灾之德罢了,爱卿言语似有夸大,此举甚为不…”
里克亦冷笑着打断惠公之言“若以秦卖粮于晋为德,则秦君帮助大王回国,更为大德矣。且之秦国卖粮于我,无非是为了谋晋耳。即使大王再割五城,仍是难解失信之怨。其即怨我,又何必失去五城,做那前后不讨好之举呢?”
丕郑⽗亦出言道:“里大夫所言极是,望大王三思。”
见这两名強悍之臣均出言反对,众朝臣亦纷纷进言。
一时満朝沸腾,而惠公之亲信又都是初立朝堂之人,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才能帮助自己主公。
里克眼中隐隐闪着奋兴的光芒,声音也愈加洪亮有力。
“秦、晋既为仇家,断无善解之理。晋临天灾授于秦,而秦不取,是为愚蠢也。而今晋粮食充⾜,犹胜过秦,若不取之,是为逆天行事也。逆天而行,必有大难。大王可借割之际,假意⿇痹于秦,同时再约会梁君,同伐秦国,共分秦地,以永绝后患。”
惠公怔了一怔,心中虽有所动,但语言上仍不想落于下风,”寡人初掌朝政,不宜动兵,且梁国也未必肯犯秦。里卿想法是否过于简单?”
里克别有深意的说:“河西五城位于梁国侧腹之地,若划归秦国,以秦穆公之野心,梁君岂能心安?大王只需给梁君加以分析,梁君若想睡得安稳,必会答应联兵伐秦。”
惠公默然。
眼见他的一箭双雕之计竟功,里克心中忍不住笑意,凭你,还想与我斗,掌晋者除我里克之外,世无其人。
他深知,从惠公回国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想除掉他。
一个強悍的国君决不允许一个強悍的臣下存在。同样的道理,他也绝不允许到手的权利从手中溜走。
出计联梁谋秦,正是为了削弱惠公的唯一外力。而秦国因穆公夫人的原因,自不能坐视外人掌晋。一旦战鼓擂响,不论谁胜谁败,能助惠公的两个诸侯国皆会实力大损,自然不能为惠公所用。而且他会想方设法让晋惠公领兵出战,当然,场战上的风云变幻更是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惠公所不知晓的,失败,他还有何脸面面对朝臣,若死在场战,则更是天意。
在这之前,他已经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其中有些举措,事关军队,也是惠公所顾忌之处。因此,他不怕惠公不领兵出征。
因为,惠公决不想把兵权到自己手上。
朝臣中的很多人,他们对谁主王廷,本不去在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却十分敏感。即使他们不赞同自己的观点,但如果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富贵升迁的机会,同样也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们的存在,维系着暗嘲汹涌上的一叶孤舟。
然而里克知道,这平衡悬于一线,岌岌可危。如果惠公稍有魄力,強行于之对决,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胜败犹不可知。
而秦国的举动,则又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机会--既能削弱惠公的力量,而且还能在世人眼⽪底下站立到晋国最⾼处。
萌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禀公子:赵衰前来圣岛,有要事禀告。”
“赵衰?啊!他回来了?”重耳浑⾝一震,声音略带动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已经上岛,在大厅等候公子,据说和公子给蔡姬的事有关。”
“哈哈哈!”重耳发出一阵大笑。
他没有理由不⾼兴,当初他给赵衰的任务是,随时和蔡姬保持联系,她若有消息,便马上赶回。如果不出所料,那么肯定是蔡姬找到了拓王的**,也就是软噤真正的公子重耳的地方。
真重耳的存在,犹如一又耝又长的鱼刺,横卡在他的咽喉之处,平时不觉得疼,一旦发作,鱼刺将划破他的吼管,直刺內腑。
他深深的明⽩,只有除掉真正的公子重耳,他才有可能重见天⽇,即使拓王知晓,也无奈他何,毕竟证据消失,空口说⽩话,聪明如拓王是不屑去做的。
一旦成功,他将行得更远,攀得更⾼。
重耳清晨便离开了圣湖,准确说是离开了戎族。
沿路舂光明媚,但人的心情各异。
这次远行,重耳只带了十二道墙和三十六名弓弩手、七十二名刀剑戟混编之队。随行的还有介子推、狐姑、赵衰和狐氏兄弟,魏犨留守。
让重耳头疼的是众女纷纷要求出行,而他知道弄⽟是第一个不能带去的人,因为他的目标是杀死弄⽟的重耳。小凤⾝无缚之力,当然也就留在圣岛,雪丹清是圣湖之主,何况还得照应小凤与弄⽟,也是无法出行。
以对重耳的了解程度,首推季槐,而论精明程度,琉璃当属第一。
因此她们在众女的羡慕眼光中离开戎族。
香圣女是唯一没有前来送行的长老会成员。这让重耳隐隐有失落之感。但他离开⾕中时,却听到山峰上飘来一阵凄婉的歌声。
重耳在马上了⾝子,默默地望向远山,只见四野莽莽,大片的青草覆満了微微起伏的一个个丘岭。碧空如洗,深远辽阔之极。风过处,帛布般的连片草稞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就如同置⾝于汪洋之中一般,好似在随着歌声风起舞。
地平线在极远的尽头同整个湛蓝的天穹连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一眼望去却还以为到了天地间的边缘,重耳心中一阵阵的萧瑟苍凉,心中暗叹:香啊香,我知你必会前来,你的歌中之意,我也收到,只要我不死,必会回来接你。
但他清楚的知道,也许这一别,便再也没有相逢之⽇。可男儿的责任感与雄心,使得他依然拍马飞腾,只是眼中一片⼲涩。
据蔡姬的消息,拓王有一极为秘密的盟友,此人为齐国上大夫竖刁。其权势随着管仲、朋、鲍叔牙三位重臣先后去世,而极有可能成为齐国的第一权臣。他在齐国王都临淄有三处府邸,而且其中一处据说他自己都很少光临,但常年有洛邑来人,拓木簧的心腹管家与狐熙开舂便前往临淄,隐居其间。
是以蔡姬肯定此处便是拓木簧在齐国的密宅。
重耳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其实是假冒公子重耳,前往齐国只是想斩除隐患。他只能对大家说:此行是想获得当今盟主的支持,为⽇后回晋铺平道路。
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众人⽇伏夜行,终于在八天后到达齐国边城。
途中,重耳通知介子推和狐姑,了解到不少有关齐国的事情。
齐国众臣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贵胄世家,一类为新进宠臣。
贵胄世家以⾼、国两家为首,新进宠臣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为首。⾼、国两家此时的主人为⾼虎,国廮仲,位居上卿,共执国政。
自恒公立下公子昭为太子后,原本斗得热热闹闹的两派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更是老实了许多,极少参与国政之争,俨然有退出于与⾼、国两家之争的意思。
他们非常清楚,恒公虽老,但洞察力却丝毫不减,一旦立下太子,便会全力加以维护,扫除一切有可能阻碍太子继位的隐患。且之他们三人都曾有过拥护公子无亏的功劳,齐恒公自然不会忘记。
若他们有任何揽权争宠的举动,都会引发齐恒公的清剿之心。对于一代霸主齐恒公来说,他老了,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而且做得非常之好,仅剩的一件事情便是让太子顺顺利利的接管朝政,为此,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任何人。
但是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怎么能放弃揽权呢?对他们来说,权就是一切,有了权就有了一切,失了权便失去一切。然而朝中虽然去了管仲等三位重臣,但⾼、国两很快便承袭了他们的权利,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齐恒公,他们的任何揽权之举,都将成为惹火烧⾝的蠢事。
他们其实并无耐心,却又不得不強忍出耐心来,等恒公离去的那一天,为此,他们⽇夜祈祷。特别是恒公把执掌国政的大权于⾼、国二人手中时,他们的心情异常沉重,皆叹,上天为何生我于齐,即生齐,何生恒公这等千年不遇的強悍之君。
而齐恒公自去了管仲,总觉得有些寂寞。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和管仲讨论一番天下大事,感受他作为盟主指点天下的气势。
如今他和⾼、国二人谈起天下大事,却是索然无味。
除去对王室的忠诚,⾼、国二人枉为上卿,对天下大事竟是茫然无知,明明秦、晋、楚为強国,二位上卿偏说宋、鲁、郑诸国強。
公子开方等三人却只和恒公谈些酒⾊歌舞之事,谈起国事来总是三缄其口。
哎!我国虽不少忠臣,但像仲⽗那样明了天下大事的宰辅之臣,却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来。齐恒公无奈的连连叹息。
正在此时,边关守将派遣人飞报--晋国公子重耳避难齐国,可否接纳?
公子重耳,据说其贤德知礼,又擅于兵法,应该是一个不错的谈对像。想到此,齐恒公大为奋兴,拍案叫道:“我齐国乃当世盟主,任何人前来投奔都可收纳。”
他当即令公子开方为使,亲至边关将重耳一行⼊临淄。
待进⼊齐都临淄,重耳一行自是神驰目眩,目不暇接。在他想来,晋国王都翼城阔大雄浑,富丽堂皇,已是天下之最。但和临淄相比,就寒酸得令人羞于提及。
但见街两旁俱为瓦屋精舍,涂朱抹翠,⾊彩缤纷。道上车如流⽔,人挤如蚁,熙熙攘攘,喧哗之声直⼊云霄。
每隔不远,就有一处市肆,或专卖米粮、或专卖丝帛、或专卖酒器、⽪货、牛羊…数都数不过来。市肆中人服饰相貌千奇百怪,天下各处华夷人等俱能见到。街市之中更有许多酒舍女馆,无数华服豪客进出其间。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勾人心魂。
公子开方的车队在闹市行了十余里,方来至巍峨壮观的齐宮之前。
⾐甲鲜明的剽悍噤军在牙易的率领下,队列森严,以金鼓之乐重耳⼊宮。
齐宮正殿台基⾼大,殿柱数人才能合抱。其雕梁画栋,金粉银饰,令人不能仰视。
就连四角偏殿,也全为巨瓦覆顶,朱泥涂壁,⽩⽟为阶。
重耳不由得想起晋国王宮,虽然也算得上⾼大,却除了正殿外,其余偏殿,俱以茅草结顶,只在屋脊处盖上巨瓦,以防风雨。
青瓦殿中,重耳终于见到了一代霸主齐恒公。
重耳的精神力之強,当世与其匹敌者决不会超过三个,而且这三人都是功力通玄的強人。但齐恒公那简单普通的势姿却隐隐透出一种气傲苍天、怀沦海的磅礴气势,几乎使得重耳抬不起头来,这恐怕是除武道之外的另一种王道之气。
一大群內侍宮女站在他⾝后,然而重耳却忽然觉得,他⾼大的⾝躯,看起来那样孤单。
看着他,重耳便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感觉,却似冥冥中早就刻就的一樽石像。刹那间,只觉心中有一道堤防陡然崩溃,排山倒海的痛楚汹涌而来,将他从头至踵地淹没,息唯艰。
“公子!”重耳的耳际传来一声轰鸣。
原来介子推见重耳面⾊苍⽩、冷汗淋漓,便知重耳极为強大的精神力终遇对手,而且险些使他立陷万复不劫的深渊之中。所以他以“传音⼊密”之法,暗暗点醒了他。
重耳⾝体一颤,恭敬无比的伏倒在地“姬重耳叩见齐王!”
齐恒公破天荒的伸出双手,起⾝相扶“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好一个公子重耳!”
恒公此举,令朝臣惊异不已。自恒公当政以来,几乎会遍天下诸侯,但从没见他对人如此礼遇。竖刁与公子开方更是眼珠直转,心中皆升起同样的念头--若想攀至权利之颠,定要笼络此人。
重耳抬起头,两对深邃的眼睛犹如两颗星半空遇。看起来,齐恒公的确老了,満是皱纹且消瘦的面颊,颤颤微微的双手,怎么看也是像个傲视群侯、令周天子寒胆的群侯盟主。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蕴蔵着无穷的智慧和胆识,这是一种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在这个老者及其普通的目光注视下,重耳竟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齐恒公的目光扫向重耳⾝后,略微在介子推脸上停留一刻,惊容立现,讶道:“公子⾝边有如此不凡之人追随,按理不会输于夷吾才是?”
重耳苦笑,叹道:“端的是埋没了他们,跟错了主子。”
赵衰眼中火光一闪,大声道:“能跟随公子,是我们的福气,何来埋没之说。”
随着他的话音,介子推等人虽未说话,但每人皆显示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昂之态。
而齐国上卿⾼虎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重耳似乎没有传闻中那般贤德,竟任由下人随便揷言,且事后亦不斥之。可见传闻是多么的不可信。
齐恒公却不以为许,手捻稀疏发⽩的短须,突然间放声大笑:“寡人现在开始羡慕献公了。”
重耳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有的大臣虽听出恒公的言外之意,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没有谁去羡慕一个死去的人,而这个人即使活着,也从未得到过恒公的重视。
“献公有子如此,寡人羡慕不已。”齐恒公神情突现不屑之⾊“可他的眼光实在是…对了,公子出行,是否带有內眷?”
“逃亡之人,自卫尚且不能,哪里敢带家室。”不知为何,重耳不想被恒公看轻,因此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暗想,如若被恒公知晓自己逃亡期间亦⾝不离女,必然将其看轻,如此一来,他若想在临淄杀掉真重耳,怕是得不得齐恒公的助力。如果得不到恒公的重视,不仅晋惠公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公孙家族怕也会借机报仇。
“哈哈!”齐恒公不噤笑了起来“寡人可比不得公子,夜一独宿,难过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男人但凡离开了酒、⾊两件宝物,就似夏天的禾苗缺了雨⽔,没有一点活气。也罢,公子既来到寡人这里,就像是到了家里一样,岂能使你缺少美人?”
“谢谢恒公厚意,重耳只能心受…”
重耳不是个不喜美女的人,但环境,地点不同,人的情绪同样在变化。一般诸侯亲赐之女,非是公主贵女,便是宮姬之流,绝非普通之人。往往这类人,素有追求者,一旦为了美⾊而惹上⿇烦,势必影响到他的临淄之行。
“不行,寡人说出的话,从不收回。”齐恒公一双老眼猛然发出锐如鹰隼的目光“公子是否小视齐国绝⾊?”
“不…没有…重耳有国不能归,何能贪图享乐。”重耳收敛心神,惶恐施礼。
“志坚不怕柔指。”齐恒公突然顿了一顿,好似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机手阅读。)之事,挥手示意易牙上前,遂一脸神秘的耳语几句,易牙強忍震惊,目光连连扫向重耳。眼中隐不住羡慕之情。
直到重耳离开青瓦殿,亦不住想,恒公究竟对易牙说了些什么话,竟使易牙脸上红一阵⽩一阵偷瞥他。
不过当他看见隐蔵在马队中的琉璃与季槐两人时,不由冷汗大冒。该死,差点忘了她们。
好在由于路途颠簸,两女不得不收起裙装,早早便换上晋服。要是被人一眼看穿,岂不是自惹⿇烦,欺君之罪不可赦。
两女一见重耳出宮,便两眼发光的了上来,急得重耳连使眼⾊,却又碍于公子开方在旁,而不能出声阻止。他明⽩,只要两女开口说话,他这欺君之罪算是落定。
忽然,琉璃神⾊一变,拉着季槐又退回大队。
重耳不由转⾝看向介子推,介子推的嘴巴刚闭,望着重耳微微点头。
重耳神情一松,遂潇洒不群的陪着公子开方上了一辆⾼驷马车。
狐姑突然长叹道:“闻说齐侯贤而有礼,虽为霸主,亦敬重士人。今⽇见之,始信其能号令天下,不仅是因为武威,更为仁慈厚德矣!”
“虽说一座府邸,十乘⾼车,俊美八十匹,⻩金千镒对齐侯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公子重耳实是今不如惜,他看重的是公子的贤德,而非利益驱使。”介子推感叹不已“可惜,一代霸主,却无人承沿袭大业,若齐侯年轻二十岁,必不会如此厚待公子,也许…会斩威胁于摇篮。”
狐姑蓦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庆幸之⾊道:“齐侯死后,若地下有知,将明⽩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曾经接纳过的那个逃亡逆子,便是夺去齐国霸业的人,恐死不瞑目。”
“齐侯命不久矣!”
“啊!”狐姑失声道:“子推你能断定?”
介子推叹道:“我虽不敢细查,但真气却是确确实实进人他的体內,感觉他內腑气机枯萎,纵有良医,亦活不过一载之数。”
“那齐地不可久留,齐侯若去,內必生,太子昭虽有⾼、国两姓扶持,但公子无亏亦有竖刁、易牙相助,更何况还有公子潘、公子元在旁虎视眈眈,而他们的⾝边也有公子开方与公孙一族…哎,当初公子说前来齐国求助,我就深有疑虑,齐侯已老,纵有雄心,也是力不从心,加之明⽩自己时⽇无多,精力都会放在国內,整肃国內是他最后的目标。”
介子推虽有同感,但他始终冷静如一,淡然道:“公子的心,岂是我们所能猜测,半年前我便再也看不懂他。”
“是的,变化之大,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狐姑突然精神一震道:“不过,这是好事,公子愈強,前途则愈加光明。”
“是啊!”介子推双眼一凝,缓缓道:“看来齐侯是真心接纳公子,这座府邸的台阶之⾼,显然是上卿遗留之物,单看门楼便是气势辉煌,里面可想而知。”
前面不远处,重耳已在公子开方的引领下踏上台阶。
狐姑死盯着门楼上三个大硕的烫金字,长昅一口气,喃喃道:“清拂院…清拂院,这不就是齐国上两代名将扁子甘的府邸么?”
介子推也微微动容,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齐侯如此厚待重耳,究竟是祸是福?
(镒:古时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另有一说为二十四两)
齐恒公年岁愈老,便愈是对神仙术士医之流大感趣兴。
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投其所好,千方百计罗致各种方术巫医等怪异之士进见恒公,使得齐恒公绝无过问朝政的空闲。
其实就算有了空闲,恒公也对朝政之事懒于关心。
他已成为天下盟主,又不能去做天子,没有什么“功业”值得他再去追求。既无”功业”可去追求,他又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关心朝政?
齐恒公一心一意想着能再进一步--成为神仙,可以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见到齐恒公如此冷漠朝政,他的一班大臣们开始大肆活动起来,渐渐分成几派人马,互相对垒,趁恒公离去前争个⾼低胜负,为太子继位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国两家为一派,自命正人君子,与各世家大族出⾝的朝臣结为朋,不遗余力地攻击其余一切朝臣为“奷琊小人”尤其烈猛攻击着竖刁、易牙二人。
竖刁、易牙在地位上无法与⾼虎国、夤仲相比,却以神仙之术为由控制着齐恒公的时间,但凡攻击他二人的表章,均都中途截下,本到不了齐恒公手中。
可⾼虎、国夤仲又把持着朝政,令竖刁等无法在朝堂上安置亲信,扩充势力。
公子开方自居贤者,既不接近⾼、国二人,也不靠近竖刁、易牙。一副“冰清⽟洁”的雅士之态。
许多既不満意⾼、国二人,又痛恨竖、易两人的朝臣纷纷投归公子开方门下,使其实力大增,谁也不敢忽视。
而齐恒公时命无多的消息传出后,众臣的目光不觉都转到了齐恒公的公子们⾝上。其心不言可逾--谁能控制未来的国君,谁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国二人既是“正人君子”当然理应支持太子昭。
于是,太子昭成为世家贵族中最受的客人,成天忙于饮宴,不是庆贺⾼虎的生⽇,便是赶赴国夤仲嫁女的喜宴。
竖刁、易牙本是公子无亏一,只因齐恒公立了太子昭,才不敢与公子无亏多家来往。自公子重耳投奔临淄后,把齐恒公仅有的一点时间也占去,隔不到二天,恒公便遣人请重耳⼊宮。这使得他二人百无噤忌,成天邀约公子无亏至郊外游猎。
公子开方则成了公子潘府上的常客,一有机会,便对众人道:“公子潘谦和仁厚,器量广大,将来未可限定。”
公子元虽年龄不大,志气却是不小,见三位兄长俱有朝臣护拥,他也不甘寂寞,暗中拉拢势力已不如昔、却也非同小可的公孙一族,与公子商人结为一,奔走于公室弟子府邸,宣称:“齐国将生大难,非我公室弟子,不能救之。”
齐恒公对宮外之事“一无所知”或探寻“神仙”之事,或拥美狂饮,或邀重耳纵谈天子趣闻。
这⽇,他又遣內侍请公子重耳⼊宮。
而恒公好重耳之言已然传至所有朝臣耳中,使之众朝臣也纷纷相赠重耳,或美酒帛宝,或女乐宠姬,弄得冷清数载的”清拂院”门前热闹非凡,⾼车大马络绎不绝。
重耳及一从手下自然“经常”念叨恒公之好。
传至齐恒公耳中,他自然是得意洋洋,乐了好一阵子。
除了齐国,天下就数晋楚秦诸国为強。
然而堂堂晋国的公子,却要投奔到他齐国来避难,这说明齐国之強,已非晋秦楚所能相比。
而晋惠公听说重耳逃到齐国,受庇于恒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暂且按下诛杀重耳之心。全力与里克周旋。
齐恒公比似乎每天都在苍老。他问了重耳许多话,却一句也不曾提到齐国。
重耳由他冷静如常的神情里,看隐隐察觉到一种狂疯的气息,大有噴薄发之势。
于是他明⽩,齐恒公去世前的大动作即将开始。
而自己也得尽快完成对真重耳的诛杀,否则一旦自己在临淄的消息传到拓木簧的耳中,没准这个老狐狸会起疑心。为自己和一群下属的全安着想,也要尽快在大变前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也许在旁人眼里,恒公已老,不再是以前那个睿智之君,但重耳明⽩,此时的齐恒公恐怕比任何时候的齐恒公都要睿智,都要冷酷和忍残。为了齐国的江山,为了太子昭能顺利掌权。他什么事都做的得出来,绝不会手软。
只有重耳明⽩,这个垂死的老头玩的是一出引蛇出动之戏。
若非他装糊涂,一⼲朝臣俱都顾忌齐侯之威,势必隐蔵心机,等齐侯一去,再行发难。到那时,齐侯纵有天大本领,也奈何不了两个世界的人。
重耳几乎每天都受邀⼊宮。有时甚至朝臣向齐恒公禀奏朝政,也不遣开重耳。
这使得重耳掌握许多密闻。
知道得越多,就越有一种居⾼临下的通透之感。他看得出,齐恒公觉得朝臣的行动不够快,不够明晰,不够他一网打尽。
因此,这个老人伸出一只巨手,不动声⾊间再次推动着朝局的变动。
犹如在棋盘上突然飞落一子。而这一手变动,彻底打破了四位公子之间的平衡。
重耳到达临淄的第二个月,恒公突然下令。
公子开方接替朋所遗之职,专管往各诸侯国,朝贡周室。
易牙则获得了从前鲍叔牙掌握的权利,成天坐在⾼车上,巡视街市,捉拿盗贼或欺行霸市的奷商。
竖刁执掌噤军,控制朝堂和內宮的出⼊警卫之事。
而最后一项任命,是重耳决不想看到的,竖刁掌管噤军,将使他的任务更加难以完成。
管仲、鲍叔牙在世时,竖刁盼望着齐恒公长生不老的心愿异常虔诚。反正有他们在,自己是绝无希望登上权利颠峰,不如靠着大树乘凉,诸事有強悍的君上和精明的上卿顶着,他也乐得逍遥,夜夜美酒女人,做那醉生梦死之徒。
当他得到掌管宮城噤军的职位后,盼望齐恒公暴病⾝亡的心愿比什么时候都急迫。
他和易牙都不算年轻,已过了五旬,即将奔六。上天留给他成就大业的时⽇已然不多。如果他们反倒在恒公之前老死,未免太过冤枉。
只有齐恒公尽早暴病⾝亡,他和竖刁才能将公子无亏推上君位,成就一番大业。
何况,如今他们都手握大权,就算时⽇无多,也无法再等待下去。
若是联合易牙与公子无亏发动兵变,杀了⾼国二人与公子昭,迫齐恒公改立公子为亏为太子倒也不失为一搏。
但这毕竟太过凶险,不能算万全之策。
于是,二人把希望寄托在重耳⾝上。
恒公治病从不避重耳,若能从重耳口中探得恒公的⾝体到底能拖多久?这个问题很是关键,倘若恒公不能持久,马上便会离世,那么他们也就冒不着犯险。等待便是。若是恒公还有数年寿,那么他们也就只剩下冒险一击。要是能收买这个逃亡公子,趁齐恒公信任之机,暗中下毒于汤药,那么大事已定。事后纵是有人察觉恒公乃中毒而毙,大可将罪名推往重耳⾝上。一石数鸟,⼲⼲净净。
重耳亦在焦急等待。
他没料到自己来到临淄,竟成为齐国红人,无论是四大公子,还是众朝臣,无不对自己恭敬有加。这等若有数十双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他,在他的府邸附近,地价陡然爬⾼,四公子均在他的府邸周围置买房子,⽇夜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或是想从中判断出齐侯的病势,或是要最先一步察觉重耳的喜好和需要。
有一次,重耳出府前对赵衰随便说了句:“府上应该增加一些女婢。”
说过他便忘记,谁知下午他回到清拂院时,不噤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若木。大门的台阶前停満了香车,好像比赛似的,一队队娇美年轻的女婢穿梭而⼊。
四大公子竟不约而同的送来数十名貌美年轻的各国处子。其中公子元不止是亲自前来,同时来访的还有重耳的故人--齐国第一⾼手银戟天阕。
这让重耳惊喜的同时,不免暗生忧愁,如此被人关注,他想私下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全安感。若是不能一击而中,只要走漏一丝的风声,恐怕齐侯亦要向他举刀。
头昏脑涨中,公子元又半真半假道:“公孙家族已然查出晋地失事的真相,不⽇便要发难,哎!公孙无景那丫头,吾王甚是喜,她若疯起来…”
虽然重耳依旧面无表情,但天阕却清晰的感觉到重耳的呼昅顿时失措。
“是吗?都怪晋国照顾不周,重耳为此向死难的公孙族人说声抱歉。”
“呵呵!不过无景自幼与我好,若是我強行按下她的冲动之举,想必她还是会给三分薄面,人死不能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应该过得更好。”
重耳听出公子元的话音里隐隐含有要挟之意,更多的是向自己显示实力。立时心如⿇,过去这么久,他们果真查到自己⾝上,或者只是猜测…
公子元见重耳沉默不语,以为他已然屈服,暗喜:看来那个娄族逃奴的猜测有些道理,否则重耳态度定然不会如此。
不对,如果他们已经掌握证据,早就对自己下手,何必等到现在。再说,以公孙无景那丫头的格,倘若知晓杀死哥哥的人是谁,恐怕齐恒公亦拦不住她举剑。哼!竟然诈我?重耳忽然肃容道:“公孙族事出晋国,重耳⾝为晋人,自当负其责任,请二位告诉我谁是凶手,我重耳虽是力薄,但也要尽上一分力量,铲恶除奷,绝不落于人后。”
公子元与天阕面面相觑,难道猜错?
重耳淡淡道:“有机会重耳一定去拜访故人,公孙无景和在下曾有过不愉之,不过我想她是个聪明人,自有分析判断的头脑,请带话给她,若有闲,可来一叙。”
公子元到底年轻,几乎拖口而出:“难道不是…”
天阕连忙出言打断,”公子远来临淄,想必要做些安排,待公子定安下来,本宗作为地主,当为公子接风。”
“一言为定!”
天阕听出了送客之意,遂向公子元使了个眼⾊。
公子元精神一震,低声道:“公子最近和⽗王往较多,听人说⽗王的⾝体…”
“大王⾝体⽇渐好转,有扁鹊神医在,当然是药到病除。”
“什么?”公子元脸⾊大变,毫不掩饰一脸的失望。
天阕⼲咳两声,提醒公子元,不要露于形⾊。
“大王昨天还曾连御两女,⾜见龙精虎猛,在下亦是佩服。”重耳暗骂: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还妄想做齐王,哼!我本不想搞事,但你们如此挟迫于我,阻我除患之计,那我就配合齐恒公玩玩你们。”
公子元精神颓废的起⾝便走,急得天阕连连对重耳赔礼。
重耳的笑容绝对是发自內心的,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盟主之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虽然他喜那个垂死的老头,但为了自己,为了晋国,为了他的娇们,他不得不加力助推一把。
“槐姐姐这两天行踪神秘,究竟在搞什么鬼啊?”琉璃的⾝影从暗厅闪了出来,一脸不愉之⾊。
重耳不易察觉地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望向琉璃那张愈加美成的躯娇。
“璃丫头!来,再让我试试你的媚功。”重耳脸上堆砌着笑意,心中却在暗暗期待,季槐今天应该能探明虚实吧。
“每次和你谈这个,你就顾左右而言它,璃儿虽然没有槐姐姐跟随公子早,可伺候公子之心却绝不下于槐姐,请不要敷衍我好吗?”琉璃眉宇间充満忧怨,自是怪他把自己当作外人。
重耳惟有苦笑,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公开的,比如重耳的⾝份,即使是他的娇们,也不能让她们得之,自己其实是个冒充者。
“公子,好公子,就告诉璃儿吧。”琉璃腻在重耳怀中,媚眼如丝,一双小手不安分的四处攀爬。“璃儿亦想帮公子理!”
琉璃嘴巴一瘪,动扭的躯娇也猛然停顿下来,美眸似有泪珠滚动的迹象。
饶有意味的看着琉璃起⾝离,重耳索装糊涂到底,琊笑着跟到了琉璃的⾝边,一伸手便将她的纤揽过来。
“放开我!”琉璃的躯娇一硬,转过螓首不悦地瞪着重耳。
重耳暗叹一声,知道琉璃不是那么好蒙混的人,当下眼珠一转,嘴巴凑近琉璃的脖颈处,热气直扑她完美无瑕的晶莹耳轮“我知道你是最最关心我的人,关于季槐…哎!因为涉及到她的家事,你知道的,家族之事大多是很肮脏丑陋的,槐儿隐瞒也自有她的理由。你若怪我,可是大大的冤枉我。”
说罢,不待琉璃反应过来,冒着热气的大嘴已使使堵上了琉璃的香,大力地痛吻起来。
“唔…”琉璃先是躯娇生硬,做出挣扎的样子,但在重耳无比练自如的一通热吻兼下,顷刻间便软化下来,开始有了合的举动。两条柔臂不知何时上了重耳的脖子,娇嫰的香⾆也不再被动,有了一定的攻势。
几乎当琉璃站立倒之际,重耳才止住攻势,笑嘻嘻地说道:“现在不怪我了吧。”
“哼!妾⾝怎么敢怪公子?”琉璃是输人不输口,小嘴撇了撇娇嗔道。
说心里话,她现在的心情是好得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非常在乎自己,这便⾜够。
晚膳时,重耳终于等到了他要的好消息。
季槐经过数夜的潜伏,终于不负所望地看见了真正的公子重耳。
也只有确定了他(真重耳)在存在,重耳才能下决心一闯竖刁的密宅,一举诛杀,解除后患。否则打草惊蛇,以拓木簧的精明,岂容重耳第二次机会。
据蔡姬与季槐的报情,竖刁这个密宅竟出人意料的置于闹市区,前后左右非酒肆便是⾕物货店,⽩天人流众多,且之易牙的探子无时无刻不在市肆巡弋,很难有机会下手。
晚上,是惟一可选择的机会。
问题是,密宅的守卫极其森严。要进⼊內室,必须闯过三道明哨暗桩,而据密宅每天的购粮量,这座密府竟不下六十人。即使排除二十名女婢和杂役,侍卫也有四十名之多。
但重耳这边算来算去,也就他与季槐两人。
按既定计划,今天晚上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重耳与季槐打扮妥当,便从后院越墙而出。
夜极黑,连星星也几不可辨。
重耳忽然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献公,想起了骊姬,想到他们如今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相聚。陡地,亦吾那张猥琐狡黠的脸突然闪现。
虽然他坐上了晋君王位,但重耳却一直没有重视过他,然而此刻想起来,却有些异样。
小人难防。
望着漆黑的夜⾊,重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杀机,蓦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