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不见江湖行路难(上)
⻩昏,夕将山林溪⽔染上金⻩⾊。丝丝沁骨寒意渗⼊沈珍珠四肢百骸。她倚在一颗树下,情不自噤缩缩⾝子,摸抚自己面颊,连手也冻得木然,触到面上毫无感觉。这个地方很隐弊,不易被他人发现,却能清晰看见大道上车马和人的行迹。
她在等,等薛鸿现。
那⽇她被张涵若和薛鸿现救出,本以为被安庆绪追赶凶险万分,万幸不知何故安庆绪并没有率兵追出城外。张涵若一行朝西急行百余里方停下扎营休息。至晚间,沈珍珠的所中药效药渐解,由混沌中清醒,似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张涵若万分懊悔愧羞,含泪向她请罪,她得知前因后果,倒对张涵若起了怜悯之心,力劝张涵若率兵投奔唐军。张涵若却道:“我张氏昔⽇反唐,今⽇反燕,如今再去投唐,翻覆无常,莫过于此。今我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做这等事!”张涵若决定之事,素来百折不悔,沈珍珠无法再劝。
张涵若知沈珍珠心事,本愿派几名兵士护送沈珍珠赴灵武与李俶相聚。正巧薛鸿现要立即回山拜见师傅,她回山之路,与沈珍珠灵武之行,恰是同路,允诺护沈珍珠至灵武后便回山。薛鸿现武艺张涵若一百个放心,兼之这一路兵荒马,护送人员多的话反而不便,当时与沈珍珠商量后,便设法购得一辆小马车,改着男装,由薛鸿现驾车送沈珍珠前往灵武。
三⽇后至某路段,二人口渴难当,山林下溪⽔潺潺,薛鸿现便去取⽔,沈珍珠留在马车中等待。
薛鸿现离开不过一刻钟,后方刹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并杂着马蹄、惨叫、鸣镝、拼杀之音。沈珍珠警惕的刚掀开车帘,就听到空气中被撕裂一般的呼哨声,霎时一支強劲的箭矢破空由马车顶飞过,直刺⼊道旁树⼲之中。
沈珍珠往后望去,见数百名兵士拥着残破旌旗,且战且退,怆惶逃来,不知逃者是何方军队,追者又是何方,双方混战厮杀,愈来愈近自己,不时有流矢左右来。沈珍珠急煞,朝薛鸿现取⽔方向大喊数声,声音却全然湮灭在打斗声里。她稍作思索,当机立断,决意立即下车躲避于树林后。
方跳下马车,又听见当空箭矢呼哨,两支箭由头顶叉飞过,在空中相碰,倏的掉落在马⾝上。那马陡然受惊,狂蹦而起,展开四蹄就往前奔去。沈珍珠一把抓住缰绳,用尽全⾝气力伏于驾车之位,不让自己被抛下马来。那马狂奔有一柱香功夫,开始放慢步子,兵也没有跟上来,沈珍珠心下一宽,失神放松缰绳“咚”的由马车上滚下,所幸⾝上并没有受伤,那马也不等她,自提蹄向前慢慢奔去。
沈珍珠不敢再回原处等薛鸿现,一番思索下来,觉得薛鸿现亦无马车,若发觉自己不见了,该是循路找来,不如就在此地隐慝,等候她的到来。
一刻钟、两刻钟…该有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了,薛鸿现没有出现。
夜幕终于笼罩天地,路上的车马渐渐稀少。沈珍珠由树林后走出,十月天⼲冷,冷得清澈,冷得纯粹,她若再不出来走动,怕会冻坏。⼲粮存于马车中,现在全没了,薛鸿现不见踪迹,她不由一遍遍问自已:我该怎么办?原来世之中,一名手无缚之力的女子,生存如此之难。忆及当年被西凉人掳掠,她亦没有象现今这般茫然无助…是啊,当年她深知李俶会想尽办法救她脫困;而现在,他可知她还活在世上?就算知晓,他又能如何?她的适儿,她骨中之骨,⾎中之⾎,已有四个月,他长胖了么?长⾼了么?长变了么?
无论如何,她要生,她不要死。至少,要让她再见他们一面,摸摸他们的面庞,闻过他们悉的气息…
这方圆数十里不见灯火人家,唯皓月当空,清泠孤寂。长夜里踽踽独行,甚或比⽩⽇行路方便全安。人,本是天地间踽踽独行的过客,惟有幸运者,找寻到心领情盍之所属。
孤⾝行进在这荒凉森的道路上,怎不要心惊胆怯、⽑发为戴呢!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有松鼠在⾼大的树上蹿来蹿去,还是更多不知名的生物,在夜晚中发生窣窣怪异声音,仿佛如影随形,如魅如真。
沈珍珠越走越是心慌,情急步中连连跌了几,跌得她头昏眼花,不辨天南地北,其实不过行了一里二里路,她就筋疲力竭,倚着一棵大树气不已,怀伤口处再次隐隐作痛,忙从怀里取出药瓶,生生咽一枚下去,方觉有所好转。困累加之下,就此倚着树⼲慢慢睡着…
“呵呵,原来是个小娘们!”睡梦中猛觉头上一凉,她瞬时惊醒,睁眼面看见一双⾖小眼,几近贴着她的面庞,头戴的乌纱幞头落在他的手中。她蓦的一惊,顺手将面前人往外一推,即刻一蹦站起:“你们做什么?”
惊惶中方知自己一觉已至天⾊大⽩,面前是三名兵士…⾝上未戴铠甲,內衬⾐裳破败,夹有⾎污,一个⾖小眼骨瘦如柴,一个胖墩壮实,一个顶着红红的酒糟鼻子。那⾖小眼上下打量她,不怀好意的啧啧赞叹起来:“这小娘们可真标致。”另外两人亦琊的嘿嘿而笑,同时向沈珍珠近。
沈珍珠情知不妙,⾝子往后缩,后背一凛,抵靠树⼲,无路可退,一眼瞅见酒糟鼻子⾝佩的弓箭上,篆着个“唐”字,脫口道:“你们是唐军!”
酒糟鼻子想是一愣:“小娘们还有些见识。”
沈珍珠既想知唐军何以在此的究的,又要拖延时间,忙接着说道:“陛下原在灵武,你们怎会在此地出现?”
⾖小眼哈一口臭气,熏上沈珍珠面庞,沈珍珠侧头屏息強自忍耐,听他说道:“房琯那老儿蠢笨如牛,兴起牛阵对敌,害得咱们大败溃退。不过…老子们福不浅…”⾊瞅着沈珍珠,竟是垂诞滴。
原来肃宗一心早⽇收复西京,继任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素来好大喜功、夸夸其谈,伙同张妃、李辅国说服肃宗率李俶刚刚招募到的五万兵马攻打西京,一来是建立功勋,二来张妃未尝不有私心,肃宗未及虑,竟而答应。但那房琯纸上谈兵尚可,亲临场战时,居然效法古书,套牛上阵敌,安庆绪战后顺风擂鼓呐喊,牛四方踩踏,唐军阵脚大,安庆绪又命放火烧焚战车,更是人畜相杂,死伤多达四万余人,唯有数千人四散逃跑,被叛军追击。
昨⽇沈珍珠所见之阵伏,就是叛军其中一队正在追击逃跑的唐军。这三名兵士本在其中,心眼颇多,在双方混战时躲在暗处,待叛军将逃跑的这队唐军一举歼灭后,方偷偷跑出逃生。李俶招募的兵士虽多半存着报国杀敌之心,奈何招募仓促,难免良莠不齐,谁知竟让沈珍珠遇上这三名极为不堪的兵士。
这种由场战败退下来的兵士,自然不会重返军中,已是天不怕地不怕,沈珍珠心知就算亮出自己⾝份,不但无济于事,更会徒增⿇烦。
⾖小眼猛的扑上,将沈珍珠搂⼊怀中开始扯她的⾐襟,一边对⾝后两人道:“兄弟我先来,怎么样?”胖墩壮实的一直没说话,此时笑呵呵与酒糟鼻子往旁边就地坐下,说道:“好,由你,反正今⽇咱们哥仨个享受个够。”这口气,已然将沈珍珠当作待宰羔羊。
沈珍珠骇然的瞪起眼睛,奋力向外挣脫,⾖小眼虽然瘦,胳臂却象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的手,那张臭嘴朝沈珍珠的颈上吻去,沈珍珠情急之下,张口狠狠咬下他的肩头,⾖小眼“啊”的惨叫,手微微放松,沈珍珠趁机菗了一只手,随意往间摸去,触到收蔵的一支金钗。那⾖小眼恼羞成怒,扬手狠狠扇了沈珍珠一耳光,打得沈珍珠眼冒金星,又合⾝扑上。
旁边两名兵士只嗤嗤的笑看,也不上来帮忙。忽听见⾖小眼“哦”的闷声惨叫,正在诧异,转头见⾖小眼缓缓倒地,那被掳美貌女子似全⾝一哆嗦,随即拨腿就跑。两人跃起去看…⾖小眼心口被刺中一枚金钗,显见不能活了。
沈珍珠慌不堪,她杀人了!虽然此人罪该万死,但毕竟是她第一次杀人…狠劲将金钗揷⼊他的心口,她仿佛听见他⾎乍然而止的声音。她的手没有沾到鲜⾎,可她边跑边不住的在长袍上擦手,宛若全手沾満⾎迹。
她没能跑多远,脚下一个磕绊,摔倒在地。
“你跑得掉?”那两名兵士在她⾝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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