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未知肝胆向谁是(下)
来人正是张涵若。
此时不独安庆绪惊疑,连薛鸿现、⻩谦之及幸存张氏兵卫均惊喜加…面前之人是张涵若,那这新嫁娘又是谁?双方原来凌厉的打斗,竟而渐渐停止。
安庆绪最早反应过来,纵⾝飞起,一剑气贯长虹,势要挑起新嫁娘的红盖头。
薛鸿现回神挡,终究晚了一步。
大红盖头“霍”的挑开,悠悠晃晃掉落在地。安庆绪长剑直抵“新嫁娘”面门,却硬生生止剑停滞。
攒金累⽟的珠冠之下,沈珍珠面庞微带绯红,眼神离如幻,仿佛幽幽与安庆绪对视。
安庆绪赫然菗气,面上神态自若,然深心如被鹿撞,怀中有物突突跳,无力定安,惟竭尽全力不动声⾊,免为他人笑话。
长剑浸⾎,剑刃在莹莹⽇光下发出妖光芒。
这已是他第二次以剑比着她。
当⽇,他可挥剑断情,将她刺于剑下。然而到了此刻,他心中清楚明⽩…这一剑,他再也无法刺下。
薛鸿现大叫:“沈姐姐!”指锋一弹“铛”的声将安庆绪剑尖弹偏,安庆绪蓦的回过神,回⾝收剑,喝问马上张涵若:“你这是用的什么计?打的什么主意?”
张涵若此时却在别苑门前遍地尸骸中望见⽗兄的尸体,惊叫一声,泪如雨下,在马上摇摇坠。
⻩谦之见状大声喊道:“大姐小,主公和公子都被安贼所害,此时不是悲伤时候,大姐小要为主公和公子报仇!”
张涵若自下药让沈珍珠代嫁后,就寻思着张氏京郊驻军大营中多有与她关系亲厚的将士,不如去那里暂躲避,待婚礼既成,木已成舟后再回太子别苑。她独自一人在策马赶赴大营途中,无意窥见严庄带领人马,密谋在药倒军士后篡夺张氏军权。她奋力发蹄匆匆报信,谁料赶到时大部分军士已喝了下有药的酒,歪歪倒倒,惟有数千精甲兵巡防归来,还未喝酒。张涵若情知大事不好,无睱安顿被倒的军士,即刻带领数千精甲兵骑马绕道避开严庄人马,疾奔太子别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晚了一步。严庄此时想已接掌张氏在郊外剩余的二万余兵马,领得大功一件。
张涵若将门虎女,強捺悲痛,一把拭去面上眼泪,力拔长剑出鞘,直指安庆绪骂道:“你⽗子好毒,我张家満门,有哪一丝、哪一毫对不住你们?”
安庆绪冷厉一笑:“我这也算不负与你的约定,这样行事,婚礼自然不成,你无需嫁我为,岂不正好。”
张涵若痛悔加,明知沈珍珠此时神智,无法听清她的说话,仍是大声冲沈珍珠喊道:“沈姐姐,都是涵若不好,我来救你!…”
安庆绪断声打断她的话:“你休想!她既已披上凤冠霞帔,便是我安庆绪的子,此乃天意,由不得你唆摆!”他轻轻望过沈珍珠,內心长吁口气,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反而在此刻铁铸般决定下来…既然如此,既然天意将她送到自己面前,他必将此纳为定局!
张涵若却冷哼一声,轻蔑扫过安庆绪所带人马:“由不得我?安庆绪,你瞧瞧你这区区兵马,可抵得过我⾝后数千铁骑?只要我一挥手,即刻踏平别苑!你若还不束手就擒,只怕会死得很难看!”
仿佛回应,她话音刚落,⾝后兵卫已齐声喊道:“杀了这小贼,替主公报仇!”
安庆绪凝眉微微一笑:“此刻说胜败,为时尚早!”眼敛往东面一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还在说话间,东街一般的烟尘大起,蹄声如织,安庆绪麾下飞骑兵风驰电挚。安庆绪暗自冷笑,张涵若终究领兵经验不⾜,若是当机立断,一至别苑便上来增援,不仅他所带兵马要全军覆没,连他安庆绪也难全⾝而退,此时他援兵已到,双方对垒,再无顾忌。
太子别苑前,一东一西,骑兵对峙,均是精甲铁盔,势均力敌。
安庆绪并不上马,立于原地道:“张涵若,你看今⽇你我双方战,你有几成胜算?”
张涵若面⾊微有泛青,深知单与安庆绪飞骑兵战未必会输,但此地本是龙潭虎⽳,安氏援兵源源不绝,而她张氏,则只有这数千人马矣。她拼不起,也耗不起,她须得保存实力,以图他⽇复仇。她紧咬下,低声对⾝畔护卫道:“传下话去,后队作前队,救出沈姑娘,咱们立刻撤!”说话间,已向薛鸿现使了个眼⾊。
薛鸿现自是明⽩她的心意,扶住沈珍珠便往张涵若马前奔去。安庆绪哪里肯依,沉声喝道:“动手,截住他们!”兵刃击之声复又燃起,不止别苑前原有双方军士开打起来,两方近前骑士亦开始战。只是双方兵马众多,一时挤攘不开,局面甚为混。张涵若与沈珍珠等人相距虽不过十余步,却被打斗兵士所堵,本无法靠近。她急下马奔去救援,⾝侧侍卫死死拉住马缰道:“大姐小莫忘主公之仇,万不可涉险!”
安庆绪此时已亲擎长剑,当面刺向薛鸿现:“留下人来!”薛鸿现左手扶沈珍珠,⾝形颇为不便,却随意拿剑一拦,帘封住了安庆绪剑招来势,发招怪异凌厉,一步步得安庆绪后退,细声对安庆绪道:“师傅明令不许我杀人,你切莫我!”安庆绪额上见汗,只觉薛鸿现剑法神鬼莫测,自己学了二十年剑素来自负,在这小女褐下,竟如孩童戏耍。这般下去,唯有让路于她。忽的心念一动,再起一剑,直刺向⾝侧与⻩谦之打斗的薛嵩。
薛鸿现微有一怔,挽剑去拦,人去势太快,沈珍珠不及跟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安庆绪赌的就是薛鸿现尚存的⽗女之义,这一剑本就是虚,帘弃剑旋⾝,俯地就要揽起沈珍珠,却见面前寒光一晃,下意识退后一步,面前突现几名玄⾐蒙面人,⾝手如魅,各柄兵器,攻向他⾝上要害。他已失兵刃,只得躲闪防⾝,听其中一名蒙面人闷声喊道:“薛姐小,快带王妃走!”
薛鸿现再无迟疑,回⾝扶起沈珍珠,薛嵩剑拦,终是暗自垂下剑头,眼睁睁的看着⻩谦之与薛鸿现跃上张涵若⾝后的马背。
张涵若长喝一声:“撤!”掉转马头,往西街方向撤去,自有殿后人马与追的飞骑兵斗。
安庆绪急怒之下,接过侍卫传来的宝剑,霍霍几剑,刺死面前两名蒙面人。那些蒙面人正是木围及所带部属。木围本是一心接应沈珍珠,谁知准时到后院却不见沈珍珠之人,一行人悄行至府门,方知发生大变,于是蛰伏府內静观变化。待得知新嫁娘实是沈珍珠后,便一心谋求隙机救出。此时,木围见沈珍珠已被张涵若手下兵马簇拥着撤走,早已无心恋战,只求寻机突围。
这边厢安庆绪虽恼恨面前的蒙面人,更是一心要追回沈珍珠,亦是无心再战。当下剑势渐收,只命⾝侧兵卫:“务必制服这伙人,死活不论!”说毕,已跃⾝马上,喝道:“追!”剑光一挥,数名张氏骑士立倒马下,他率先策马,挥剑追赶而去。
张氏殿后人马确是忠勇,明知殿后者死劫难逃,仍旧拼命拦截追兵。安庆绪一马当先,剑落处⽩刃⾎纷纷,出东街,过善宁坊,开远门眼看在即,远远已能瞥见沈珍珠那⾝大红。
他扬鞭催马,却听⾝后马蹄声疾,一人在后大呼:“晋王止步,陛下有急旨!”
他皱眉勒住马,回看却是一名內侍,脸涨得红如猪肝,着耝气道:“唐军集齐五万兵马,以房琯为招讨使,已将至西渭桥,陛下口谕特旨,命晋王速速敌!”西渭桥在长安城西北,距城不⾜百里,军情已是极为危急。
安庆绪沉默半晌,那抺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终于掉转马头,领军往西北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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