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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怨为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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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洞里,松枝火把的光芒依旧劈啪闪耀,浓烈的松脂气味仍然呛鼻薰脑,屈寂也还是老样子——盘膝跌坐在那座大而圆的石墩子上,仿若自任霜⽩上次离开,至到如今他都不曾移动过。

  摊列在他面前的三只小木箱业已启开盖子,一箱是晶莹无暇、通碧透绿的上等翡翠,一箱是颗粒均匀,有如鸽蛋大小的圆润珍珠,另一箱,则为璀灿亮丽,眩瞳夺目的南甸红宝石;壁间的火把映照着这一片闪烁的翠绿,滚动的银烨,再加上澈滟的火⾚,真正是奇珍并陈,宝光盈室,七彩缤纷之余,连屈寂那张老脸亦被反映得恁等绚烂光泽了。

  伸手抓一把指甲粒大的多角红宝石,屈寂让掌中的宝石从指间泻落,另一只手又抓了一把方圆不等的翡翠,也让它自指间滑回箱里,然后,他拈起珍珠,逐一端详,而孔上的神⾊透露着如此的贪婪、自傲、満⾜,藉着这些珠宝,他似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快‬。

  任霜⽩站在一边,垂手无声,他看不精确屈寂现下的表情,然而,由那阵阵细碎清脆的珠⽟‮击撞‬声中,他可以想象得到老屈的馍样,屈寂在他想象中的德,怕比明眼人更要真切。

  忽然,屈寂停止了把玩珍宝的游戏,他目光灼亮的盯着任霜⽩,沉沉的问:

  “你没有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吧?”

  任霜⽩平静的道:

  “前辈,我不明⽩你的意思。”

  届寂提⾼了嗓门:

  “我是说,你有没有在这些珠宝上顺手牵羊、揩我的油?”

  任霜⽩不气反笑:

  “我要是有这种念头,前辈,我本就不用回来了,揩你一点油,何不全部独呑来得实惠?”

  屈寂“嗯”了一声,道:

  “说得也是…”

  突出的喉结蓦地上下移动,他又厉⾊道:

  “金子呢了不是说还有上百条的⻩金么?任霜⽩,你把金子蔵到哪里去啦?”

  任霜⽩⾜尖轻挑,摆在地下的两具铁角木箱应声掀开,刹时金芒流灿,异彩闪映,两具木箱之內,可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那百金条?

  双手抚,屈寂満意的吁一口气:

  “好,是一百条子吧?”

  任霜⽩而无表情的道:

  “每箱五十,错不了。”

  屈寂嘿嘿笑道:

  “这趟差事,你办得漂亮,要不要我赏你一条子,犒劳犒劳?”

  任霜⽩有点啼笑皆非:

  “多谢前辈美意,我心领了。”

  屈寂也不客气,大刺刺的道:

  “你不要,我亦不勉強,须知道,这些东西全是我拿屈辱与仇恨换回来的代价!”

  任霜⽩没有接腔,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允当。

  屈寂两掌置于膝盖之上,兴致的道:

  “劫了林翔这一趟镖,⾜可令他倾家产,永难翻⾝,任霜⽩,你劫镖之后,曾否去打听大隆镖局的下场如何?”

  任霜⽩道:

  “我认为不用多此一举了,前辈不是说过,林翔失此重镖,诚⾜以倾家产、永难翻⾝么?”

  屈寂愠道:

  “这只是我的判断,总该查明事实才好——还有,你可曾伤了姓林的?”

  任霜⽩角微撇:

  “前辈,这趟镖乃是林某的⾝家命,不制服他,如何劫镖?”

  屈寂摸着下巴,道:

  “希望你不曾要他的命,我等着看他受活罪!”

  任霜⽩道:

  “林翔受创不轻,但不致丧命。”

  屈寂一拍膝头:

  “很好,这正是我预期的效果。”

  顿了顿,他又自浮起一抹狐疑之态:

  “就办这-桩事,你怎的去了恁久?”

  任霜⽩从容的道;

  “这趟出去,时间是耗长了些,不过,办的却不止此一桩事,正要向前辈禀报,前辈与我所约定的其他三桩公案,我已一并替前辈办妥了。”

  屈寂大感意外,立刻反似的有种将被离弃的感觉,他故做安详的:

  “其他三件事你也全办妥了?不简单,真不简单,任霜⽩,在经过我-番调敦之后,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能⼲多了,呵呵,青出于蓝,端的是胜于蓝…”

  任霜⽩道:

  “全是托前辈之福,再加三分侥幸而已。”

  屈寂斜睨着任霜⽩,⽪笑⾁不笑的道:

  “十三年以来,‘霞飞派’掌门人商宝桐的艺业可有精进?”

  任霜⽩耸耸肩,道:

  “我不清楚商宝桐十三年前的本事如何,目下功力却甚深厚,很费了一番手脚,始堪堪将他击败,这个人,倒颇有一方掌门的风范。”

  屈寂不噤怒道:

  “狗庇,什么风范?败军之将,只合俯地乞怜,哪来的风范可言?!”

  任霜⽩无可如何的回应一击:

  “是,前辈。”

  鼻息咻咻的生了一阵闷气,屈寂才绷着脸道:

  “你是怎么伤了他?”

  任霜⽩道:

  “商宝桐背上挨了我两刀,伤口已七寸有余,并排于脊。”

  屈寂喃喃的道:

  “‘分魂裂魄’…姓商的老‮八王‬蛋居然连这一招也躲不过…想当年,我真叫冤…”

  “咯崩”一咬牙,他又恶狠狠的问:

  “你只折了商宝桐一员?”

  任霜⽩道:

  “不止,尚有‘银面员才’江哲甫,‘登云步’马德光;江哲甫吃我削去-块肩头⾁,马德光去了一只左耳!”

  屈寂立时‮奋兴‬起来,他双目闪光,豁然暴笑:

  “⼲得好,尤其马德光那狗娘养的,你该多削下他一只耳朵才对,想当年,罪魁祸首就是他,他要不踢掉左纪长的武馆,我亦不致栽那个斤斗!”

  任霜⽩安慰着屈寂:

  “一只左耳也够他受了,前辈,耳朵掉了,再也生不回来。”

  拈起面前一颗翡翠把玩,屈寂又怪气的问:

  “‘青木山’‘玄波湖’的阙老怪阙离愁,你又是怎生收拾他的?”

  任霜⽩道:

  “就和前辈当年的经历相偌,我和他比刀法,他败了,自行挑断带谢罪受罚。”

  屈寂大声道:

  “你亲眼看见他挑断带?”

  任霜⽩颔首:

  “亲眼目睹。”

  屈寂迅速的问:

  “那老小子底是什么颜⾊?”

  任霜⽩回答得更快:

  “⽩⿇布半长管,管口正好齐膝。”

  手捂口,屈寂仰天长笑:

  “阙离愁呀阙离愁,十年风⽔轮流转,时光虽说长远了点,当年你出我的丑,今天我照样叫你还回来,痛快呀,痛快!”

  任霜⽩沉默着,屈寂的“痛快”丝毫不曾感染到他,相反的,他连一星半点的欣悦之情都没有。

  抹去嘴角的唾沫,屈寂急切的道:

  “好,现在告诉我,那个不要脸的臭婆娘和她的孽种,你是否也照了我的吩咐处置了?”

  任霜⽩道:

  “是的,完全遵照你的吩咐行事。”

  伸出手来,屈寂动的道:

  “人头呢?把两颗人头给我!”

  任霜⽩不慌不忙的道:

  “回前辈的话,人头不曾带回。”

  形⾊倏沉,屈寂狞厉的道:

  “为什么不带人头回来?”

  任霜⽩叹息一声,缓缓的道:

  “我不忍心,前辈,那赵⽟莲临死之前,苦苦哀求我留她⺟女一具全尸,也好早早去投胎转世,我看她可怜,只有允承了她…”

  屈寂猛然一拍座下的石墩,原本⼲瘪蜡⻩的脸孔透出一层⾚光,他愤怒的咆哮:

  “你不忍心取那大小两颗人头,就忍心看我受那绿云罩顶之苦?多少年来,多少个⽩天晚上,我只要一想起那婆娘与野汉媾的情景,便自如锥刺骨,如刀剜心,这等的羞辱,这等的怨恨,岂是一⼲没有当过活‮八王‬的男人想象得到的?”

  任霜⽩低声道:

  “前辈且请息怒,我只是认为,对一介女流之辈,手段实不宜过于‮忍残‬,她⺟女二人,既非江湖強梁,亦不谙武功技击,如照对付那些顽凶歹恶之徒的方式处置,未免失之严酷,所以…”

  屈寂耝暴的打断了任霜⽩的话尾:

  “不要再说了,你是怎么下的手?”

  任霜⽩道:

  “⺟女二人,俱是一刀穿心。”

  屈寂喝道:

  “你倒好心,不令那妇孽种受罪!”

  任霜⽩神态祥和,侃侃而言:

  “记得前辈并未待如何下手,假如前辈事先有所令饬,我又岂敢不加遵从?”

  屈寂大吼:

  “这样说来,难道是我的不是了?”

  微微躬⾝,任霜⽩道:

  “我并无此意,前辈。”

  屈寂气恼的道:

  “不见人头,我怎能相信你确然办妥了事?”

  任霜⽩道:

  “我的承诺就是保证,九年来,我哪一样、哪一桩欺瞒过前辈?”

  愣怔了一会,屈寂喃喃的道:

  “,这倒也是事实…”

  任霜⽩接着道:

  “所以,前辈应该信得过我才是,我总不会为了这桩最易办的小事而损毁在前辈心目中无瑕的信誉吧?”

  哼了哼,屈寂悻悻的道:

  “任霜⽩,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断断不可存有妇人之仁,由你处理这妇孽种的事情看来,你的心还不够狠,方式仍欠果决,隔着练达圆的境界尚差远了;想要往下活,活得有尊严,有意义,有权威,你就必须踩着别人的人头朝上攀,行那小慈悲,只有自寻⿇烦,凭添羁绊!”

  任霜⽩漫应着:

  “多承前辈训诲,我记着就是。”

  屈寂的一双眼珠子转,忽道:

  “两具尸体,你埋了没有?”

  任霜⽩道:

  “没有埋,全丢到‘大龙山’山脚下那条浊河里了。”

  凝瞪着任霜⽩,好半响,屈寂始沉的道:

  “⼲净利落的,一了百了,嗯?”

  任霜⽩声⾊不动的道:

  “办事切忌留下手尾,这样岂不⼲脆?”

  屈寂咬着牙道:

  “任霜⽩,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如果让我查出来你在骗我,你就知道我待如何整治你——我将令你痛悔终生!”

  仕霜⽩淡淡的道:

  “我明⽩?前辈,我没有骗你。”

  屈寂又恼、又气、又无可奈何的道:

  “你晓不晓得,不见人头,我有多么憾恨?!”

  任霜⽩道:

  “我很抱歉,前辈,但人已死了却绝对不假。”

  略微侧过⾝左,屈寂指了指石壁间一个凹格。凹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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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前辈的话,当初前辈与我约定,将‘劫形四术’相授,条件是必须为前辈完成五桩心愿,在完成前辈这五桩心愿之后,即可恢复我自由之⾝,现在这五件事全替前辈办妥了,前辈放我他去,正乃守信践诺之举,又怎能指责我是过河拆桥、没有天良人?”

  届寂额际暴浮青筋,口沫横飞:

  “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敢放言顶撞于我?若没有我,你岂有今天?居然说走就走,说散就散?那怕豢养一条狗,要分手,也会摇摇尾巴,伸伸⾆头,表一表受生养的情份,再怎么着,也不似你这般的决绝寡薄!”

  任霜⽩冷冷的道:

  “前辈,我是人,不是一条狗。”

  届寂紧闭嘴,在僵滞了片刻之后,才又有气无力的道:

  “任霜⽩,唉,也许是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来,和你相依为命成了习惯,一听说你要离开,难免心绪浮躁,受不了刺…人说同船共渡是有缘,你我相聚一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这么甩手一走,叫我残年晚境怎生度得?”

  任霜⽩明知屈寂尚可照顾自己的⽇常生活,他明知他握有大把的钱财⾜以应付,但此刻揭破未免太伤感情,尽管心中有成百个反驳理由,仍不由得放缓了语气:

  “请前辈宽怀,我这一去,并不是不再回头,但有空暇,仍然会随时来向前辈候安奉侍;前辈也清楚,先师尚有一段恩怨亟须我去了结,此仇此恨,年积月累下来,已在我心灵间形成极大的负担,一旦不能了断,便一⽇不得安宁,前辈既然关爱于我,务乞加以周全…”

  屈寂的态度也跟着来了个大转变,频频点头,慈祥恺切: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当然我不能阻止你去为你师⽗报仇,这也是一个做徒弟的应尽的本份,你有这等忠义之情,我更该感到⾼兴才是,呃,不过你也别忘了是谁给你的造化,谁使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千万要记得饮⽔思源呀…”

  任霜⽩道:

  “我会记得,前辈。”

  屈寂忙道:

  “那么,你该如何报答于我?”

  強烈的憎厌之情自心底涌起,对这种形同勒索的回馈要求,任霜⽩几乎难以忍受,可是,他终于忍受下来,反而微笑着道:

  “前辈想要我如何报答?”

  屈寂眯起双眼道:

  “很简单,第一,你个把半个月就得来看我-遭,替我这里收拾收拾,跑跑腿、办办事;第二,要随时听候我的传唤,即传即到;第三,我往后有借重你的地方,你决计不准推辞,仍得照我的吩咐行事,怎么样?这对你来说,不算苛求吧?”

  任霜⽩微笑如故:

  “不算苛求,前辈。”

  屈寂宽慰的道:

  “好孩子,总算我没有⽩疼你一场,也不枉我那一番苦心培养;赶快把你师⽗的仇报了,就马上回来我这里,嗯?”

  任霜⽩欠欠⾝:

  “我会来,前辈。”

  屈寂笑道:

  “你去吧。”

  往洞外走出几步,任霜⽩又站定回⾝,似笑非笑的道:

  “前辈,假如我万一报不了师仇,反被对方杀害,那么前辈又该如何自处?”

  屈寂一愣之后打了个哈哈:

  “切莫小看了自己,什么场合该怎么因应,你是最机灵不过的…”

  任霜⽩没有接腔,头也不回的走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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