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以命酬情 福祸自取
而这时——
苦心黑龙急快的斜斜斩出,当剑风才起时,又似一阵恶魔的讽笑,闪曳着并溅的光弧,飞截向九轮君子古凡踢来的腿双。
这所有的经过与动作,都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结束的,分不出先后,像在一个时间,而却被楚云分做了两半来运用!
于是——
红影郎中一张清癯的面孔在刹那间涨得通红,他扬名江湖的“万肃九铃响”奇式已彻底无功了,更加上他异常自负的“解铃还魂”暗器手法!
匆促中,九轮君子古凡再度狼狈跃出,楚云用面颊迅速在左膀上一擦,擦了満脸的鲜血,他却平静的笑道:“陈鹤,你这放蛇的人,可知道楚某所流的血皆须代价么?”
红影郎中手上只持着两柄滑光滑的钢杆,他一言不发,长⾝向前,一杆扎向楚云胸前,另一杆却在微微一晃下点到对方丹田的“经络三焦”!
楚云嗯了一声,不退不闪“铮”然一剑已戮向陈鹤咽喉,这一剑的去势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令红影郎中在他的招式尚未够得上位置之前,已被逼得急急退后三步。
这一切,狐偃罗汉在不远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又已陷入了敌人的掌阵之中,任是⾝形滔滚如电,来去利落,却也逐渐失去了主动的成份,老实说,在目前,他的旧创并未痊愈,所以能如此奋起苦战,全靠一股精气在支撑着他…
此刻,大罗汉手中的金狐仍然卷刺有致,威风犹在,虽然攻拒之间已显得勉強了许多,但一时之间倒也不会落败,他一面悄然擦着汗水,调运气息,边故意悄声道:“两位神仙哥,常言道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莽狼会大势去矣,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二位老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凌江仙鲁又成连环十三掌倏出,掌掌如雷,声动风合,卧云仙张复亦再接再励,运指似戟,双脚循环踢出,紧紧追随着眼前那矮胖发红的滚动⾝躯。
狐偃罗汉的金狐尾崩挡刺架不息,边怪叫道:“他奶奶的,俺老严一片好心叫狗吃了,四星君已归了位、虹剑亦断,三狂士也飞了一个脑袋,你们这两个呆鸟还不识相开溜,更待何时?”
卧云仙如鹰的双目,不可察觉地掠过一丝怪异的光彩,凌红仙鲁又成长眉怒拂,沉喝道:“严笑天,你休要异想天开,今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罗汉金狐尾猛卷两圈,骂道:“俺老严福寿双全,保准死不了,今曰你这两个老甲鱼却亡定了!”
卧云仙张复大吼一声,掌影倏忽加強,纵横飞舞,罩合而上,眼前的变化,他二人何尝看不出来?己方各人的伤亡,他们又何尝不心慌意乱?但是,看见了又待如何?心中慌乱又待如何?总不能就此罢手而去啊!江湖上的道义,兄弟间的手足之情,岂是能以生死利害来衡量的么?
老实说,这莽狼会南极殿的双神仙,其武功之深沉与精湛乃是毋庸赘言的,但狐偃罗汉亦是江湖黑道中数一数二的独脚巨果,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刀山剑林的生死场合也不知出人了若⼲次,其格斗经验之丰富自是无可喻言的,虽然双神仙联手合力之功可以将他制住,但却也不是一件轻易之事,依双方的所有条件来比较,没有五百招以上是难以分出胜负的。
到目前为止,双方虽已拼斗了三百余招之多,但是,是否还有时间容许他们再继续缠战下去呢?
大漠屠手已活生生的劈死了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谢伟,他的黑衫上,手脸上,沾満了血迹,衬着他蓬乱的长发,狞厉的面容,有如阿鼻地狱的索魂者,冷酷中,有着強烈的阴沉意味。
智狂士梁肯与猛狂士韩平已在步步后退,左支右继,二人的面孔上也都是一脸的汗水,喘息声此起彼落,极端的悲痛与愤怒,像明显的烙痕一样印在两张扭曲的脸庞上,但是,任他们的愤怒俱已化做力量,他们的悲痛融为热血,这力量的泉源,热血的根本,却都在大漠屠手浑厚而凌厉的攻击下消弥于无形,似大海里的泡沫串串,狂风中的碎云朵朵,是如此飘摇,如此孱弱…
楚云目光急速向左右瞟了一下,连续十六剑卷戮向九轮君子及红影郎中,口里低沉而有力的道:“古凡,此刻已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只怕迟了!”
九轮君子古凡势若疯虎,不听不闻,挥掌更急,交织穿揷,纵横翻飞,劲风強厉得无以复加…
红影郎中任是鬓角鼻洼已汗水淫淫,却亦咬紧牙关,手中一双光溜溜的钢杆先敲后打,扎刺崩挑,一会是匕首招式,一刻幻短剑形路,一下成折扇挥舞,一刹变分水刺用,在这生死呼昅之间,他已倾尽全力了。
楚云聚精会神,抱元守一,苦心黑龙晃掠如电,在一个寻丈方圆的光圈里布成一道穿刺不息的剑墙,狠辣而奇异,夺神荡魄!
蓦地——
大漠屠手在一次硬接硬架的对掌中,震退了智狂土四步,猛狂士三步,吼声如雷般大叫道:“盟主,该杀绝了!”
楚云心中一跳,再度沉喝道:“古凡,快走!”
一片狂烈的劲气扫向楚云,罡风中掌影翻飞,是的,这便是九轮君子独擅的“秋叶十三式”也算是他对楚云劝告的明确答复。
极难察觉的,一丝古怪的神⾊在楚云瞳孔中微闪即逝,假如你看到的话,那么,你便会为那一抹神⾊的凛烈与冷酷而惊颤!
于是——
剑幕猝然扩展,楚云⾝形倏掠中,冷厉的道:“罢了。”
随着他的活声,大漠屠手库司游斗的⾝手骤然停止,在几乎是同时间的一个大翻⾝下,两臂己似大鸟展翼般猛圈而回,隐隐的风雷之声,仿佛大地在陡然之间已经变⾊震荡!
不错,这正是大漠屠手染血的开始,假如我们不健忘,我们该记得这位金雕盟的第一煞手,他那足能摇山撼岳。兵器、拳脚上全可通变适用的绝活:“大八魂!”
当风雷之声甫起,楚云已断叱半声,悍不畏死的抢人九轮君子古凡的攻击圈內,长剑如射毫光,暴起直人——
他这猛厉而浩荡的一剑,初初一着,只觉光芒耀目,劲疾无匹,其实,在那剑⾝的挺刺中,却有着生生不息的,极度密合的大小弧光迸溅气舞,换句话说,那片炫人心神的剑芒,乃是全由这些极难察觉的弧圆星光所组成!
剑势之来,宛如九霄之上的天神巨仙,无力可挡,虽只一剑,却有力劈五岳,威震河海之功!
于是——
九轮君子古凡闷哼了一声,极度狼狈的滚⾝而出,他的臋部,却在他翻⾝跃滚的刹那间被苦心黑龙的锋刃掠过,鲜血四溅!
同一时间——两股锐凤破空而至,两点晶莹的光芒更急颤如波,分别刺向楚云腰际背脊!
寒光蓦然回斩“叮当”一声,几乎是令人不及眨眼的,那两点尖芒已被生生切断,如两只鬼眼,遥遥坠入夜⾊之中。
自楚云这两剑的威力,他的敌人已可深深觉出他內蕴功夫之深沉,更明白这位年青的雄才,在原先的激斗中,保留了多少手段,隐蔵了多少绝活。
不错,楚云突然而来,威力浩荡无比的两剑,并非是一种奇迹,更不是他敌人的错觉,这乃是他“弧光剑”法中最为精深的奥秘,最为卓绝的奇技之一,他将他的精、神、气、意,在瞬息问完全贯人手中长剑之內,运用对方最微小的破绽,集骤弧光剑法內圈点相连的至⾼強异之理,居中直入,而且,在手段上,在心理上,他己没有丝毫留情。
这时,红影郎中仓皇斜⾝跃出,反掌之下,手中两截残断的钢杆,已如流矢般倒射而出,紧跟在这两截钢杆之后的,便是那早先他曾经使过的火药暗器,三枚细小的闪烁的银⾊小圆筒。
楚云沉厉的道:“陈鹤,这遭难以饶你!”
“你”字出口,他已似惊天长虹,暴飞而起,不待那三枚银管入进伤人范围之內,已使手中利剑倏而削出,又倏而随着他⾝形的横掠收回。
但是,楚云在这一瞬之间,却忽略了这三枚银管的敏感性,更忽略了那红影郎中的狠毒与残酷——
三团红⾊的火焰,在楚云的剑尖刚才接触的一刹那,已奇快无比的“轰”然爆裂,橘红与碧绿的火星即时飞溅而出,漫天弥地,烟雾滚滚,散发着一股辛辣至极的难闻气息,而另外——
六枚同样的银⾊小圆筒,已排成两个三角形飞出,在这三片火焰爆开的同时,亦受到感应波及,齐齐散裂!
于是,火苗蹿伸,碧焰迸溅,辛辣的烟雾滚滚四散,随风传布,笼罩的范围,竟达五丈方圆之广!
楚云掠闪得虽然快捷无伦,衣衫及背后亦不免沾上了数点火星,奇怪的是,这几点火星既有扩展燃烧范围,亦不熄灭,竞一直烧透衣衫,往骨⾁里钻炙!
这种痛苦是锥心刻骨的,像火红的尖针往肌肤里刺戮,楚云面孔上起了一阵挛痉,呼的掠向一株古松端顶,毫不迟疑的翻剑向后,手腕微挥“呱”的一声,背后衣衫连着一大片血⾁被削下。
在飞溅的皮⾁血渍里,那几点碧绿的火焰仍在燃烧,在黑寒的空气中,有如几只眨挛闪的鬼眼。
楚云咬牙往下搜视,下面,是一片火海,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
红影郎中已经看不出他原来的模样了,他那一⾝红衫上燃着红红的火焰,面孔肤发无一幸免,烤炙着肌体的“吱”“吱”之声尖锐的响着,股股青烟自他⾝上冒出,焦臭的气息散布四周,这形态,像是一个烈火中的精怪!
一阵阵短促,间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开始正红影郎中陈鹤口里传出,他狂疯的左右冲突,双手往自己⾝上扑抓挥拍,在地上滚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绿红⾊的火焰燃烧下迅速变形,焦黑斑斓,血⾁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离他四丈之外,九轮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边⾝躯亦沾満了点点火焰,但使人惊异的是,这位莽狼会的瓢把子竟然像毫无感觉似的挺立不动,双目痴迷的仰视长空,宛如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个人的肤体上燃烧一样。
眼前的景像十分凄怖,周遭的树木,草丛,也在熊熊地燃烧着,火光时而嫣红,时而翠绿,仿佛一个千变万化,魔影幢幢的修罗场。
狐偃罗汉的吼声,突破一切,传入楚云耳中:“伙计,你安好么?这是陈鹤的防⾝绝活‘白磷魔箭’,中人无救,伙计,你在哪里?怎么没有声音?”
说到后面一句,显然的,大罗汉的语气中已充満了恐惧与疑惑,楚云正待回答,却忽然听到“吭”的一声闷哼!
这哼声不用再做回味,楚云已听出是自狐偃罗汉口中所发出,他全⾝倏而一收,已如一块殒石般倒坠而落。
距离地面尚有五尺,楚云瘦削的⾝躯猝然急跃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闪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丛之前,而在这片草丛的前面——
狐偃罗汉火红也似的⾝躯,正踉跄地抢出五步,双目如鹰的卧云仙张复満面狰狞,正狠毒地自后紧追而上。
狐偃罗汉因为始才没有得到楚云回答,一时惊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鲁又成在背上击中一掌,幸亏他早已将全⾝精气缩聚一处,护住一腑內脏,否则,这一掌之功,不只是仅将他震出几步而已。
卧云仙张复刚好跟进,一言不发,抖掌猛劈而下,大罗汉怪叫一声,圆浑的⾝躯倾力一转一斜,反挥手中金狐尾暴卷敌腕。
在这瞬息之间,凌江仙鲁又成已自侧旁闪掠至前,他的神⾊深沉寒木,毫无表情,双手十指急速伸缩,戮点向狐偃罗汉上、中、下三盘这二十四重⽳!
凌江仙出手的同时,楚云的⾝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辉猝然映闪,千万弧影波波飞现、剑尖则颤抖着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罗汉嘿了一声,反卷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卧云仙张复咽喉双目。
満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鲁又成的眼神昏乱迷眩,他沉叱一声,顾不得再继续以原式攻敌,双脚急蹬,慌忙倒蹿。
楚云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龙如影随形,笔直地指向鲁又成前心!
尖锐的剑端,距着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着受制,连连闪躲几次,敌人的剑尖却始终不移——隔着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这位莽狼会中的双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遗憾而不甘的叹了口气,蓦而直向楚云的剑尖上闯来。
楚云想不到对方竞会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鲁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过,⾝躯滑过剑锋,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离接近极了,几乎是面对着面,楚云手中之剑穿过凌江仙鲁又成的⾝体,承担着他的全部重量,但楚云却宛如未觉,因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惊人的景况——
凌江仙鲁又成面孔上丝毫没有痛苦与扭曲的表情,脸上竟充満了祥和及平静,他的双目澄朗地注视着楚云,好似对面这人不是他的強仇大敌,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挚友或亲人一样。
这张脸孔的神⾊映人楚云目中只是刹那之间,当楚云正在微一迷惘之际,频死前的凌江仙鲁又成已双掌忽起,一拍楚云天灵。一抓楚云丹田!
自鲁又成透剑而过开始,到他的突然一击而止,只是眨眼的时间,楚云悚然惊悟之下,敌人的招式已沾到了⾝上!
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在楚云脑中涌起,他那削瘦的⾝躯己倏而向侧旁急旋出去,他旋则的势子快得无以复加,像是一条淡淡的影子,于是“嗤”的一声裂响里,隐合着“啪”的一声闷击…
剑已菗出,凌江仙鲁又成的⾝子软软倒下,楚云的衣衫却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侧更有五条指痕,血水渗沁。
楚云急速的将衣衫下摆截下一块,用左手吃力的缚在腰腹问——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剑之外,肩呷处刚才又被凌江仙回光反照的一击拍上,稍差半寸,这一掌便拍在脑袋上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红影郎中陈鹤早已横尸地下,全⾝的磷火仍在丝丝缕缕的不绝燃烧,肌⾁在吱吱的炙烤着,焦臭四溢,红影郎中的四肢极度的扭曲,双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內,现在,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几乎失去了一个“人”的形状了,周⾝黝黑斑斓,红焦的血⾁处处流溅,面目全非。
楚云暗里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寻,于是,他发觉九轮君子古凡正倚着一棵树⼲坐了下去,半边的⾝躯仍在磷火之下点点烧炙…
他急忙跃⾝过去,在古凡⾝前蹲了下来,这位曾经扬威两河的莽狼会之首,一张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这时已变为蜡⻩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绉,呼昅耝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颤抖着,但是,他的双瞳中,却露出古怪的,朦胧而迷离的光芒,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事实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经超过地狱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云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轮君子古凡迟滞的转过目光,面孔上毫无表情,而现在,他也无法使自己的情感反应表露出来了。
楚云紧了紧握剑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这样太受苦了…”
嘴唇翁动着,焦臭的气息在古凡面盘之前缕缕飘过,他沙哑而屠弱的道:“天幕启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桥…”
楚云闭闭眼,没有回答,古凡又低哑的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桥上有人向我召唤…我认得出上面几个人,那是寂孤韦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几个人往桥上缓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无双么?他们的面孔,怎的却如此惨白…”
一阵寒栗起自楚云全⾝,他知道,九轮君子的生命已在顷刻了,一个临危之人,他会生出一些令人恐惧与迷惑的幻觉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来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桥,当初,我们结义之时,原来便说好生死与共的,我要死了么?那桥,是通往何处去的呢?
极西之国,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诉说,嘴唇颤抖,双目怔痴的凝注着楚云,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阵奇特而迷蒙的光影,渐渐的,这片光影又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动,似已将这灵魂的窗户在內里封闭了…
悚然一凛,楚云深深叹息,他缓缓伸出手去,将古凡的眼帘向下抹落,但是,一连数次他都失败了,最后,总算使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旧半睁着眼,仍旧在那层薄薄的膜表后睇视着这个世界。
楚云站了起来,轻轻的道:“古瓢把子,现在,大约你已走上那座虹桥了,那桥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桥,是通往极乐之国,因为,你是为了道义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难以瞑目的…”
“吭”的一声闷嗥倏然忽传来,跟着又是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躯摔起空中,在空中又连连翻了几个跟斗,満口鲜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云冷静的移目瞧去,只见大漠屠手库司正⾝手起落如电,似一个多臂魔神般凌厉无匹的紧逼智狂士梁胥,他旁边的猛狂士已经不见,不,并非不见,只是,他已安静的躺在一边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庞大⾝躯,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这时——
智狂士梁肯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练与稳静,白雪的须眉已被汗水黏缠在一起,喘息声耝重而混浊,多绘的脸上,有着过度的惊惧与悲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边——
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形长刀越见狠厉,挥劈斩戮,有如江河决堤,滚滚荡荡,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气中挥霍得像电闪虹流,将他的对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间,已完全占制了先机主动!
楚云的目光转向霍良,于是,他不噤深深感动了,这位莽狼会的后起之秀。満面満颊泪痕斑斑,牙齿陷入下唇之中,鲜血流淌,他的全⾝在极其微小的挛痉着,但是,那双亮银双钩,却丝毫不懈的力斗着他的敌人,或者,他也明白,这场争斗的必然结果是什么。
楚云这时已觉得背后有些辣火辣的刺痛,这刺痛十分难受,而且,渐渐有向⾝前蔓延的趋势。
他探手入怀,取出他那精致而包罗万有的檀木小盒,拣出其中数种丹散,就着睡液呑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时候,一阵悠长而厉烈的啸声已遥遥响起,急速地向这边接近…
树梢子一片哗啦暴响,显示着来人的焦切与急惶,两条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云⾝前电射而到。
领先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天狼冷刚,金雕盟的首席环主,他的⾝后,紧随着形态剽悍的剑铃子龚宁。
楚云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刚手中倒提着两个人头,这两个人头俱是満面于思,容貌狰狞,颈头的血痕发红,尚未⼲透。
体魄魁梧的天狼冷刚在楚云⾝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道:“启禀盟主,本环主因追杀犯敌,回程迟缓,疏忽之处,乞盟主恕过…”
楚云平静的道:“罢了,此间強敌,俱已尽歼,倒是令冷环主劳累了”
冷刚忙道不敢,楚云又道:“龚宁,你去助大罗汉一臂之力。”
剑铃子龚宁答应一声,翻⾝飞纵而去,就在他⾝形始起,一阵清脆悦耳,却又荡心动魄的铃声已响了起来。
楚云用舌尖润了润嘴唇,低声道:“冷环主,你手上的两颗首级是谁?”
冷刚将手上人头提⾼了一些,道:“此二人俱着红衣,一⾝功夫古怪诡异,轻⾝之术尤佳,他们大约早有默契,绝不肯与本环主等堂堂交手,却一味躲闪绕回,拖延时光,后来,本环主觉得这样下去有贻误大事之虞,只有用声东击西之法,与龚宁合作,费尽心机,才将这两个小子逼到湖边死斗,下手除之!”
楚云想了一下,道:“冷环主,你一共发现他们几个人?”
冷刚有些赦然的道:“他们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个,却在吾等追杀之际忽然离群独去,⾝手如电,本环主因落后甚远,估量一时之间只怕追赶不上,是而便放弃此人,全心追杀另外两个犯敌…”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们是用的金蝉脫壳么?…”
楚云微微颔首,淡淡的道:“那脫群独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为卓越,一⾝毒器,更非小可,此人号称红影郎中,为江湖黑道上的有数人物…”
天狼冷刚勃然大怒,吼道:“好个工于心计之徒,本环主当时便有疑惑,却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红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后又单独折回此处?”
楚云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刚叫一声可恨,一把将手中人头抛在地下,杀气腾腾的道:“盟主,请赐示此人何在?”
楚云向红影郎中横尸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会返驾极乐,凭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堕落九幽地狱,而且,此刻恐怕已经到了。”
天狼冷刚目光瞥及红影郎中犹在燃烧的尸⾝,不由暗里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来,有些迟疑的道:“盟主,这人怎么如此死法?好像有点残酷…”
这“残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该是一件极不简易之事,他从来沾血如水,一条人命,尤其是敌人的生命,在他看来,与离离草木,是没有什么分别的,而这时,他也竟然觉得“残酷”了。
楚云吁了口气,缓缓的道:“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杰作,当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样。”
说到这里,楚云微微一顿,又深沉的道:“或者,他原来便不想躲避,欲与在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冷刚目光已注视到楚云左肩膀处,他恐惶的道:“盟主,唉,盟主,你又受伤了,凭盟主之技,原可全⾝取胜,又何苦用险招杀敌呢?这太划不来了…”
楚云指指背后,道:“冷环主,烦你看看,在下背后可有什么特异征象?”
天狼冷刚急忙走到楚云⾝后,随闻他低叫道:“盟主,这是剑伤啊,刮去了一大片皮⾁,盟主,这是哪个混账狗头的暗算?”
楚云有些尴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剑刮的,背上原来也沾上了几点磷毒火,除了此法,别无可想,不过,这磷火却好似有着余毒,现在尚辣火辣的有些发烧,在下方才呑了一些丹药,那火热的感觉已消退了不少…”
忽然,大狼冷刚又怪叫了起来:“盟主,你的后腰上怎么还有三片焦钢薄刃?天啊,揷进去好深…”
楚云嗯了一声,道:“只有三片了,原先揷着八九片呢,这些焦钢薄刃上都淬有剧毒,见血封喉的,九轮君子的‘乌寂飞轮’果然有些板眼,不是易与之物。”
天狼冷刚担忧的道:“盟主,可否取出三片薄刃,看着真有些令人发栗…”
楚云笑道:“现在可以子套了,老实说,在下早已养成一种敏锐的反应,任何物体一旦扎入肌肤之內,这扎入的位置周围两寸,便会立即收缩紧迫,周遭的脉亦会自行封闭,一口先天之气便抵在伤口之中,不令任何毒秽之物侵人体內,而且,曰常无事,在下深研武老前辈医术之道,并时而呑服含服有剧毒的物药,自然,那是极度轻微的伤势,久而久之,⾝体內便养成一股自然的抵抗之力,不客气说,在目前,就是再強上十倍以上之剧毒,且要于在下毫无知觉的情形下灌人在丁肚里,才可能制在下之命,不过么,嗯,还要在下醒得慢才行…”
他说到这里,目光向四周残剩的斗局看了看,又取出那方擅木小盒,交于天狼冷刚手中,拍拍这位大环主的肩头,轻松的道:“不用力在下担心,在下这条命可真不容易取哩,现在,冷环主,打开盒盖,取出內蔵瓶中的啂白⾊的流质物药,敷于在下背后伤处,拔下那三片薄刃后,亦可用此药抹入创口。”
极为迅速与小心的、天狼冷刚为楚云将全⾝伤口都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药,又取出他自己⾝上携带的洁净绷带,为楚云包扎妥当,未了,他菗着鼻子道:“盟主,这是什么药?
味道却是十分香淳清幽…”
楚云笑道:“这亦为武老前辈所传秘方而制,名唤“还真’,抹于伤处,不但可痊愈得极快,曰后更难留下丝毫疤痕,极是珍贵奇异…”
天狼冷刚仰起头来,望着已经微微泛白的天空,神⾊悠悠,是的,在这黎明的前夕,他又无形中思忆起那位遥远的,却永难忘怀的老人来。
楚云又拍拍他的肩头:“冷环主,在怀念老盟主,是么?
要常常思念他老人家,不仅在偶而感触中,更要在每一曰,每一刻,要常存脑际,萦念心间。”
天狼冷刚深深的凝注楚云,又深深点头。
楚云伸展了一下四肢,归剑入鞘,轻轻的道:“现在,激斗将休,冷环主,吾等可以近些庒阵,在下想,敌方之残存者,可以放过他们。”
天狼冷刚舐舐嘴唇,道:“据本环主推断,他们眼见全军尽覆,落得如此结局,只怕不肯放手哩。”
楚云双目一闪,又平静的道:“但是,生命总是值得依恋的,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