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独脚天曹
灰衫文士剑眉一蹙道:“五师妹没来,这种寡酒,喝起来,可真乏味得很。”
吴化文笑道:“你这位‘四全秀士’,可真难伺候,你想想看,这荒山之中,那能那么讲究…”
“四全秀士”当是指酒、⾊、财、气四样俱全的了,想不到这位灰衫文士,在百里源、公冶如玉的弟子中,成就最⾼,⽑病却也最多。
一旁的欧阳永,连忙诌笑着,目注灰衫文士说道:“令主,如果您不嫌弃,这山区中的姑娘,倒也颇为健美的。”
灰衫文士不噤目光亮道:“你能马上弄来?”
欧阳永谄笑道:“只要令主有趣兴,老朽当立刻派人去找…”
灰衫文士截口笑道:“有道是:饥不择食,此时此地,也只好将就一点啦…
…”
欧阳永含笑而起,哈哈大笑道:“好的,老夫马上就…”
他的话没说完,-个劲装汉子,匆匆走入,向着吴化文躬⾝施礼道:“禀令主,外面截获两乘滑竿。”
吴化文接问道:“滑竿上是什么人?”
劲装汉子道:“回令主,是一个中年文士和一个瞎老头…”
“混账东西!”灰衫文士截口怒叱道:“你忘了你们应该注意的是什么人?”
劲装汉子连声恭喏道:“是,是…属下该死。”
吴化文连忙接口道:“三弟且莫发脾气,咱们先问问明白再说。”
灰衫文士満脑绮念被打断了,不由怒火中烧地向着吴化文一瞪醉眼,怒声道:“你找的是一个瞎老头?”
吴化文一点也不动气地笑了笑道:“老三,也许人家经过了化装?”
灰衫文土仍然是不服地道:“可是,他们只有两个…”
吴化文截口笑道:“别忘了,还有四个轿夫。”
灰衫文士举起酒碗,苦笑道:“总是你有理,我懒得同你抬杠…”
举碗一饮而尽,才含笑接道:“那你就自己去瞧瞧吧!”
吴化文一蹙眉峰,向欧阳永说道:“欧阳老大,咱们一同去瞧瞧。”
欧阳永含笑起⾝道:“属下理当奉陪。”
当吴化文率同欧阳永和劲装大汉走出山神庙外时,庙內传出灰衫文士的急促语声道:“欧阳老大,别忘了我的事…”
欧阳永扭头扬声答道:“令主请放心,我马上就去办。”
接着,边走边向那劲装大汉问道:“兄弟,那个瞎老头,是怎样的情况?”
劲装大汉愣了一愣道:“欧阳老人家是说…”
欧阳永苦笑道:“我是说,那瞎老头的眼睛,是怎样的情况?”
“这个…”劲装大汉讷讷地道:“前面就到了,欧阳老人家自己去瞧吧!”
不错,就在山径之旁,两顶滑竿平放道旁,一位乡农装束的老头,斜倚路边大石上,一位中年青衫文士,则在老头⾝边,负手徘徊,四个轿夫,则坐静一旁昅旱烟。
当他们三位走近时,一个显然是头目的劲装大汉,向青衫文士笑道:“俺们令主来了,你还是向令主请求吧!”
接着,向吴化文躬⾝施礼道:“参见令主。”
吴化文目光如电,向青衫文士凝注着。
欧阳永却走向瞎老头⾝前,也是目光深注地沉声说道:“老头,把眼睛张开,让我瞧瞧。”
老头轻轻一叹道:“大王,一双瞎眼睛,有什么好瞧的。”
欧阳永冷笑一声,突然扬指点向对方的“肩井”大⽳。
瞎老头突然仰⾝栽倒,发出一声惊呼道:“大王饶命…”
欧阳永怒喝一声:“老子就是要你的命!”
话声中,改指为掌,击向瞎老头的前胸。
瞎老头虽然双目俱盲,但⾝手却是矫捷得很,欧阳永的掌势才出,他已就地一旋,并就那一旋之势,挺⾝而起,不但恰到好处地避过了欧阳永那凌厉的一掌,而且出手如电,横里截向欧阳永的右腕,口中并冷笑一声:“你以为瞎子是那么好欺负的!”
霎时之间,两人已拳来脚往地交换了十招。
看情形,那瞎老头如非吃亏在双目俱盲,欧阳永可能还不是他的对手哩。
一旁的青衫文士,目光炯炯地注视斗场,一袭青衫,业已无风白鼓。
吴化文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二位都是深蔵不露的⾼人。”
接着,向欧阳永扬声问道:“欧阳老大,那瞎老头是什么人?”
欧阳永边打边答道:“回令主,这是林家堡的漏网游魂,林永年。”
这真是冤家路窄,文素琼到处找林永年,没找着,而事隔月余,林永年却在这巫山之中很巧合地碰上他的对头。
试想:“巫山双煞”中的二老欧阳恒,于一月之前,在南昌城郊,就是死在林永年的手中,如今,林永年双目已盲,影响所及,自然功力大减,这一狭路相逢之下,欧阳永会轻易放过他?
吴化文呵呵大笑道:“这真是大鱼不来小鱼来,也好,先擒下这两个再说,注意,要活的!”
接着,目注青衫文士笑了笑道:“阁下是自动束手就擒,还是要本令主亲自动手?”
青衫文士披了披嘴唇,没答话,一双精目,仍然注视着斗场。
欧阳永大喝一声:“林永年,还我二老的命来!”
话声中已亮出狼牙棒,向林永年兜头砸下。
林永年一听风声不对,旋⾝闪退丈外“锵”地一声,也亮剑相迎,口中并冷笑一声:“欧阳永,你兄弟在呼唤你去哩!”
“当,当…”连响声中,两人已硬拼了三招,而且,欧阳永还被迫退了五步。
林永年一面长剑翻飞,将欧阳永圈人一片绵密的剑幕中,一面冷笑道:“欧阳永,如非我双目受伤,准教你五十招之內,溅血横尸!”
吴化文呵呵大笑道:“林永年,这话我倒是信得过,这位青衣朋友,既然不肯赐教,看来,我只好先成全你了。”
接着震声大喝道:“欧阳永退下!”
话声中,飞⾝向林永年扑去,而且是以空手人白刃的手法,径行抓向林永年的长剑。
一旁青衫文士怒喝一声:“匹夫躺下!”
寒芒一闪,振剑向吴化文的侧背刺来。
也就当此同时,斜刺里,人影电闪,同时传来一声冷笑:“还有我哩!”
“当”地一声,火星四溅中,青衫文士的长剑,已被震开,紧接着,寒芒一闪,青衫文士的头巾被削落,绾发银簪也被削掉,一头披肩长发,立即披散开来。
原来这位青衫文上,竟然是一位乔装改扮的巾帼红妆。
只听一声呵呵狂笑道:“想不到还是一个雌儿,本令主正在心庠难熬,居然有美人自动送上门来,哈哈哈…”原来这个横里揷手的,就是那位有“四全秀士”之称的灰衫文士。
这位灰衫文士得意忘形间,却几乎中了那急怒交进之下的青衫文士的一剑,如非他⾝手委实⾼明,这一剑可不死也得重伤哩!
他心头微懔之下,不由一面挥剑还击,一面“嘿嘿”地淫笑道:“哟!劲力十足,想必床上功夫也不会差…”
这位青衫文士,事实上就是前此在南昌城郊,将林永年救走的青衣蒙面妇人。
她的功力,本来比林永年还要強上一筹,但她目前所面对的強敌,委实太⾼明了,饶她使尽浑⾝解数,不但不能取得攻势,而且也始终困在对方那绵密的剑网中,无法突围。
灰衫文士一面以灵猫戏鼠的姿态游斗着,一面却暧昧地笑道:“虽然年纪大一点,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是戴着人皮面具,不知面孔美不美。”
这时,另一边的林永年,手中长剑被吴化文夺去,人也被点住⽳道,无法动弹了,急得他震声大喝道:“巧云,还不快逃!”
那青衣妇人悲声接道:“不!咱们死也得死在一起…”
灰衫文士呵呵大笑说道:“美人儿,我怎会舍得你死哩!
哟!别打了,咱们到那山神庙中,去逍遥一番…”
他的话没说完“噼啪”两声脆响,挨了两记辣火辣的耳光。
只听一个苍劲的语声怒叱说道:“混账东西!你再口中不⼲不净的,当心我挖掉你的头舌!”
灰衫文士被打得満眼金星乱舞,根本还没看清打他的是什么人,只听那青衣妇人娇声说道:“老人家,大德不敢言谢,那边还有一位,敬请老人家一并成全。”
这时,他才強定心神,向对方瞧去。
那是一位须发全白,⾝着古铜长衫的独脚老者,満脸皱纹堆叠,不带一丝血⾊,但双目开阉之间,却是精光如电,令人不敢*视。
独脚老者连忙向青衣妇人还礼道:“夫人请莫折煞老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武林中人分內之事,何况,些许微劳,也算不了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青衣妇人突然截。口惊呼:“老人家当心!”
原来那灰衫文士已悄没声息地,由独脚老者背后振剑直刺,同时,吴化文冷不防地也由斜里飞扑而来。
这两个什么“令主”是何等功力!这一突然出手发难之下,又是何等威势!
因而尽管这独脚老者方才所表现的⾝手,委实⾼明得出奇,却也不噤使青衣妇人为之惊呼失声。
就当两道青虹,一齐射向独脚老者的刹那之间,青衣妇人但觉眼前一花,已失去独脚老人的踪影,但耳中却传来一声劲喝:“夫人快去照顾林大侠!”
提起“林大侠”青衣妇人这才如梦乍醒地振剑向业已受制的林永年⾝边扑去。
正好这时正有四个劲装汉子,也向林永年⾝前扑了过来。
青衣妇人⾝形才起,耳中劲喝又响:“林夫人,下手不必留情…”
青衣妇人大喝一声:“挡我者死!”
青虹闪处,惨号连传,四个劲装汉子已死了一双,另两个也抱腕骇然退立丈外。
这不过是青衣妇人振剑飞扑的刹那间的事。
当她⾝形飘落时,欧阳永也刚好向林永年扑过来。
青衣妇人一面挥剑截住欧阳永,而左手凌空连点,开解林永年被制的⽳道,口中并急声说道:“永年,左边五尺处,有一把长剑,快!”
林永年虽然双目失明,反应却非常快,青衣妇人的话声才落,他已抓住那把长剑,顺手一挥,已将一个想乘机来拣便宜的劲装大汉,拦腰斩成两段。
但他刚刚杀掉一个,又有四五个劲装大汉围丁上来。
不过,这些人已不敢再行迫近,只是远远地围住,虚张声势,呐喊助威而已。
这当口,青衣妇人大奋神威之下“刷、刷、刷”一连三剑,将欧阳永*退八尺。
说来也真够巧,欧阳永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之下,退的竟是一条有巨石挡住的绝路,因而当青衣妇人第四剑挥出时,他已退无可退,但听“当”地一声,他手中的狼牙棒被震荡开去,紧接着一声惨号,已被一剑贯胸,钉死在大石之上。
青衣妇人冷笑一声,拔剑返⾝走向林永年⾝前,一面扬声说道:“永年,我来了…”
她之所以要出声招呼,是因为林永年双目已盲,深恐他一时难以分辨之下,将自己当成敌人。
自然,青衣妇人这一走近,那些远远地围在林永年⾝边的劲装大汉,也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这片刻之间,林永年与青衣妇人,可说都是紧凑得没一丝闲暇去分神注意那独脚老者的情况。此刻,危机已解,青衣妇人才横剑俏立林永年⾝边,举目向那独脚老者瞧去。
同时,林永年低声问道:“巧云,你没事吧?”
青衣妇人也低声答道:“我很好。”
林永年接着道:“那位帮助我们的朋友是谁?”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同时,也来不及请教。”
林永年道:“那边,好像是一对三?”
青衣妇人点点头道:“是的…”
原来那独脚老者,刚刚将吴化文与灰衫文士的攻势接下来,而那位在山神庙中的黑衫老者,也及时赶了上来,形成三对一。
那黑衫老者的武功,显然比欧阳永要⾼明得多。
但那独脚老者的武功,却更是⾼明得出奇。
起初,他揍了那贵为令主的灰衫文士两记耳光,还可能解释为是出敌不意,又是当灰衫文士⾊迷心窍之际,才侥幸成功。
但目前的情形,就不同了。
他,独对两个令主,和一个功力比欧阳永还要⾼明的黑衫老者,却似乎根本没当作一回事。
只见他,从容地挥舞着一根旱烟杆,竟使对方二剑一刀,无法越雷池一步。
不仅如此,只要他手中的旱烟杆一施反击,就迫得对方三人手忙脚乱地连忙后退。
但他却不追击,将对方三人略一迫退之后,又收招让其继续围攻。
四个人都是闷声不响地缠斗着,谁也不曾开口。
当然,吴化文等三人,是被抢攻得没法开口,瞧!他们三人的额头,都已沁出冷汗了哩!
至于那独脚老者,则显然是在观察对方三人的武功路数,不愿开口,也似乎是不屑开口,仅仅不时点点头,发出一声冷笑…
林永年不由犹豫着接道:“巧云,我…我这边已不致有危险,你该去助他一臂…”
青衣妇人忍不住截口轻笑道:“帮他,再加上三个,那位老人家,也不在乎哩!”
林永年讶问道:“那…那么,他们为何还在缠斗着?”
“看情形,”青衣妇人沉思着接道:“那位老人家,是在静观对方的武功路数。”
林永年接问道:“你瞧出那三个的路数吗?”
青衣妇人摇头摇:“我瞧不出来。”
“那位老人家呢?”
“更是神奇莫测。”
林永年不噤蹙眉接道:“今宵,怎会有恁多武功特強的人,集中在这巫山之中?”
“谁知道哩!”青衣妇人轻轻一叹道:“撇开那位老人家不说,光是那个什么令主的武功,已是我生平所仅见的了。”
林永年长叹一声道:“不见沧海,不知天地之大,巧云,看来你我都该退隐了…”
只听那独脚老者大喝一声:“住手!”
吴化文等三人正感进退两难之际,突闻“住手”二字,等于是如逢大赦似地,各自退开三步,睁着惊疑不定的眼睛木立着。
独脚老者那根旱烟杆,乌光油亮,也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它长达三尺有余,既可当作兵刃使用,也可当作拐杖以辅助他的独脚行动,可说是一物三用,极尽“物尽其用”之功效。
这时,他独脚挺立,凛若天神,手中旱烟杆一指吴化文和那灰衫文士,沉声问道:“说你们自称令主,究竟是什么组织?”
吴化文、灰衫文士二人噤不住嘴唇一张地又退立两步,却是谁也没有答话。
独脚老者冷冷一笑道:“也许你们都有难言之隐,不说,老夫也不难为你们。”
吴化文与灰衫文士二人,方自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独脚老人又沉声接道:
“你们这一⾝武功,江湖上已少有敌手,老夫体念你们修为不易,不作深究…”
吴化文连忙长揖致谢道:“多谢老前辈宽大为怀…”
独脚老者也截口笑道:“别⾼兴得太早,老夫的话,还没说完。”
吴化文方自脸⾊一变,独脚老者又神⾊一整道:“你,可以便宜放过。”
接着,旱烟杆指着那灰衫文士冷笑一声道:“你年纪轻轻,就混上一个什么‘四全秀士’的绰号,平曰之为人,已可想见,至于方才老夫目睹的一切,更是罪不容诛…”
说到这里,不由使那灰衫文士,脸⾊大变地打了一个寒噤。
但独脚老者却是声容俱庄地接道:“但老夫封刀已久,早已不过问江湖事,更不愿为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人,重开杀戒。”
话锋微微一顿,又沉声接道:“不过,今宵你既被老夫碰上,咱们总算有缘,死罪虽免活罪难饶,不能不留点记号,以示薄惩。”
手中旱烟杆再度一扬,灰衫文士的左耳,已应手而落,接着,目射寒芒,震声大喝道:“割耳代首,以观后效,下次如果再犯在老夫手中,可当心你的狗命!”
灰衫文士一任那断耳处的鲜血,汩汩而出,却足双目中満含怨毒神⾊地冷笑声道:“阁下能否留个万儿?”
独脚老者不怒反笑道:“还想有朝一曰,能向老夫讨还公道?”
灰衫文士一挫钢牙道:“不错!除非你今宵把我杀了,否则,总有一天,我必然会加倍索还这笔血债…”
吴化文生恐激怒了独脚老者,连忙以手肘碰碰灰衫文士道:“老三,别说了!”
“怕什么厂灰衫文士怒声接道:“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
独脚老者淡淡地一笑道:“有种!只是,我不能不为你可惜…”
吴化文以为独脚老者改变了主意,要杀那灰衫文士,连忙截口接道:“老前辈,我这个师弟,是生成的倔脾气,您可得多多包涵。”
独脚老者淡笑如故地道:“放心,我说过今宵不杀他,就不杀他。”
接着,脸⾊一整,目注灰衫文士沉声说道:“小子听好!
老夫自号‘独脚天曹’,够了吗?”
灰衫文士冷哼一声道:“没有姓名?”
独脚老者笑道:“当然有姓名,但你小子,还不够资格问,再说,我要是报个假姓名,你又怎能知道?”
接着,又神⾊一整说道:“老夫这外号这长相,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旁人,想冒充,也冒不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很放心。”灰衫文士恨声接道:“但愿你活得长久一点!”
独脚老者呵呵大笑道:“老夫行年七十,⾝体却硬朗得很,自信再活个七八十来年,也决无问题,这时间,该够你准备了吧!”
灰衫文士方自冷笑一声,独脚老者已脸⾊一沉地,沉声接道:“老夫耐性有限,你们还不给我滚!”
灰衫文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扭头向吴化文点点头道:“咱们走!”
当这三人没精打彩地转⾝走向他们的手下人方面时,独脚老者又扬声说道:
“留下三匹健马,还有,这四个轿夫,都是无辜苦力,可不许伤害他们!”
吴化文扭头苦笑道:“好!在下遵命。”
目送吴化文等那一批行人的背影,消失于沉沉夜⾊之中后,独脚老者才向那青衣妇人说道:“林夫人,快吩咐轿夫上路,咱们也得立即起程。”
这时的青衣妇人,已将套在外面的长衫卸去,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已揭下,现出她那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绝代姿容。
那独脚老者,开始似乎并未注意到,一直等说完之后,才。不由“咦”地一声道:“夫人真是国⾊天香!”
青衣妇人不由赧然一笑道:“老人家说笑了。”
接着,又一整神⾊,行礼道:“还没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独脚老者沉思着接说道:“这儿非谈话之所,据老朽判断,贼子们还不会就此放过贤伉俪,如果贤伉俪并无急事,不如前往蜗居,歇息一宵如何?”
林永年抢着说道:“老前辈古道热肠,云天⾼谊,弥足珍贵,只是,咱们萍水相逢,何况林永年又是不祥之⾝,深恐为老前辈带来⿇烦…”
独脚老者含笑截口道:“林大侠,咱们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老朽对林家堡的威名,却是心仪已久,目前,其他的都不必再谈,只要你林大侠信得过老朽,咱们就这么决定如何?”
“老前辈言重了。”林永年接着向青衣妇人说道:“巧云,咱们就叨扰这位老前辈一宵吧!”
青衣妇人点点头道:“好的…”
接着,她以加倍的工钱,打发四个轿夫离去之后,才将吴化文留下的三匹健马牵过来,向独脚老者笑问道:“老人家,府上离这儿,还有多远?”“不远,不远,”独脚老者笑了笑道:“大约个把更次,也就到了。”
这当口,青衣妇人已扶着林永年上了马鞍,她自己也带着行囊飞⾝上了另一匹。
独脚老者也飞⾝上马,一面当先带路,一扭头笑道:“山径崎岖,林夫人请殿后,以便照顾林大侠。”
“是。”
蹄声得得中,三骑人马,在山径上默然奔驰着。
走在当中的林永年,首先打破沉寂道:“老前辈…”
“林大侠,别将我叫成七老八十的老废物了,哦…很抱歉,林夫人,你看我像个老前辈吗?…”
他,本来是想要林永年瞧瞧他是否像个老前辈的,但话说一半,才想起林永年已双目失明,如何一个瞧法,因而才连忙歉笑着,将话锋一转。
那青衣妇人,本来是在垂首想着心事,闻言之后,才抬起头来,目光一触之下,不由“咦”地一声道:“想不到您还这么年轻…”
原来这独脚老者,方才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完全是伪装,此刻,呈现在青衣妇人眼前的,除了那只独脚之外,面容竟还相当英俊,最多也只能估计三十五六岁哩!
那独脚人截口笑道:“年轻是谈不到,但年纪不会比贤伉俪大,倒是事实…
…”
林永年这才截口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独脚人笑道:“我的实真姓名,说出来,二位也必然不知道。”
这当口,青衣妇人却突生警惕地不由心头往下一沉。
她,原本因那独脚人是一个老头子,而其所表现的言行,又显然是侠义道中人,才不加考虑地贸然相随前来。
此刻,独脚人所显示的真面貌,年纪并不老,而且也决不比她大,她自负颇具姿⾊,又要照顾一个双目失明的林永年,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情况之下,如果那独脚人是一个披着侠义外衣的坏人,以其武功之⾼,那后果还能设想吗!
独脚人当然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走在当中的林永年,自然也不知道,但林永年因青衣妇人忽然停住没接腔,只好揷口接道:“这位兄台可能是一位不求闻达的奇人,但咱们萍水相逢,承兄台义伸援手,目前又得前往府上打扰…”
独脚人截口笑道:“林大侠之意,是认为没有姓名,不便称呼?”
林永年点点头道:“正是。”
独脚人笑了笑道:“在下姓白,草字文山,二位都没说过吧?”
“白文山?”林永年重复了一句之后,头摇苦笑道:“白大侠,这姓名委实是不曾听说过。”
白文山淡淡地一笑道:“不过,如果我提起另外三个字。
也许贤伉俪会有点印象。”
林永年笑道:“原来白大侠另外还有化名?”
“那不是化名,”白文山含笑接道:“是三个完全与姓名不相⼲的字。”
林永年不噤一愣道:“这就奇了。”
白文山神⾊一整道:“我所要说的,是‘翡翠船’三字。”
青衣妇人听得美目中异彩连闪,林永年却不由地脫口发出-声惊“哦”道:
“原来白大侠也是与‘翡翠船’有关的人,怪不得武功如此神奇。”
白文山精目中也是异彩连闪,扭头注目问道:“听林大侠这语气,似乎曾经在哪儿遇上过另一位与‘翡翠船’有关的人?”
林永年不由讷讷地道:“是…是的。”
白文山目光深注地接口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林永年只好苦笑说道:“白大侠,请多多包涵,在下曾奉严命保密,任何人面前不得怈漏。”
白文山微一沉思,才正容接问道:“贤伉俪知道方才那两个什么令主的来历吗?”
白文山这话,说的虽然是“贤伉俪”但实际上却是专对青衣妇人发问,原因是林永年双曰已盲,自然不能瞧出敌人的来历,能够瞧出敌人来历的,只有青衣妇人,但那青衣妇人心情不宁,久久不曾开口,所以他才不得不于问话中,用上点技巧。
林永年自自头摇苦笑,青衣妇人却淡淡地一笑道:“瞧不。
出来。”
白文山正容接道:“在下可以坦率告诉二位,那两个,也是与‘翡翠船’有关的人!论辈分还算是我的师侄。”
青衣妇人讶问道:“那是说,与‘翡翠船’有关的人,可分为正琊两派?”
白文山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接着,又目光一掠青衣妇人与林永年二人,才正容接问道:“贤伉俪当不致认为我白文山,是琊派方面的人吧?”
林永年含笑道:“白大侠说笑了。”
白文山正容说道:“那么,林大侠请答我一问:林大侠所见过的那位与‘翡翠船’有关的人,曾否告诉过你姓名?”
林永年点点头,道:“曾经告诉过。”
“林大侠也还记得?”
“是的。”
白文山正容如故地接问道:“林大侠,如果我能说出那人的姓名和与他的关系,林大侠是否可将那人的住处告诉我?”
这一问,又使林永年为难了,只见他呆了半晌,才讷讷地道:“这个…”
这时,他们已到达一处非常险峻的隘道前,白文山摆手止住后面两骑,他自己则飘落马下,向青衣妇人正容说道:“林夫人,由此地起,马匹已不能用,贤伉俪请下来歇息一会儿,再步行吧!”
青衣妇人蹙眉接道:“白大侠,由这儿到尊寓,还有多远?”白文山道:
“路程倒不远,翻过这个峰头就到,不过…”
微顿话锋,才神⾊一整说道:“我必须在这儿开解贤伉俪心中的疑团,才继续起程,否则,我自己心中,也深感不安。”
被对方一语道中心事,青衣妇人不由讪然一笑地,飘⾝下马,并将林永年也扶下马鞍,白文山则帮着他们将行囊由马鞍上卸下来,然后微微一笑道:“贤伉俪请就地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青衣妇人扶着林永年坐在草地上,她自己也偎坐在一旁。
白文山俟对方两人坐好之后,才坐在对面,目注林永年,正容说道:“林大侠,现在请听我说一段往事,如果这一段往事中,有你曾经见过的人,那你心中的疑团,就自然开解了。”
林永年点点头道:“好的,在下恭聆。”
白文山仰首凝注夜空中的闪烁繁星,幽幽地一叹道:“一晃眼间就是十多年了,但回想起来,却有如就在眼前!…”
话锋微微一顿,沉思少顷之后,才娓娓地说出他的往事来。
他这一段往事,与古若梅向周幼梅所说的完全一样,不过,他是以第三者的口吻说出,并没说明他自己的⾝份而已-
直说完之后,才目注林永年问道:“这些,林大侠是否曾经听说过?”
林永年摇头摇道:“没有,但这里面,有我曾经见过的人。”
白文山道:“林大侠所见过的人是谁,我暂时不问,现在,先表明我自己的⾝份。”
接着,才长叹一声道:“我,就是那⾝中毒药,拼死逃出那一对狗男女魔掌的两人中之一,也就是同门八人中的老末。”
青衣妇人接问道:“白大侠,还有同时逃出的那一位呢?”
“那是老七。”白文山凄然一笑道:“他就在山上,如今墓木已朽了。”
说着,精目中出现了晶莹泪光。
这一段往事,本来就足以使天人共愤,此刻,白文山这哀悼师兄的语气和神情,不由使林永年与青衣妇人,也噤不住心头一酸地,发出幽幽的叹息。
半晌,青衣妇人才注目问道:“白大侠这条腿是…”
白文山钢牙一挫道:“这是百里源与公冶如玉那一对狗男女下毒的结果,我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将毒质*聚于腿部,然后将左腿齐膝废去,才苟全性命,活到今天。”
接着,又长叹一声道:“可是,我那位七师兄,在突围时受伤太重,不能运功*毒,以致饮恨而死。”
这时,林永年才接问道:“白大侠,您与另外两位被公冶如玉夫妇借故支走的师兄师姊,以后一直没见过面?”
“是的,”白文山轻轻一叹道:“不但不曾见过面,而且至今生死下落不明。”
接着,又目光深注地说道:“所以,我怀疑林大侠以往所见过的那位与‘翡翠船’有关的人,如非是我大师兄邵友梅,就必然是二师姊古若梅!”
林永年讪然一笑道:“白大侠,我不知道此中还有这么一段艰辛,否则,也就不会瞒着你了。”
白文山显得颇为激动地道:“林兄,我正等你给我佳音哩!”
这一段谈话,不但消除了林永年、青衣妇人二人心中的疑团,也无形之中,使双方的距离拉近一步,白文山不自觉地将林大侠改成了林兄。
林永年也显得非常激动地道:“白大侠,那…那是你大师兄邵大侠…”
不等他说完,白文山倾⾝一把扣住他的左腕,急声问道:“快说,我大师兄在哪儿?”
林永年左腕上,有如扣上一道钢箍,以他的功力,也感到痛彻心脾,承受不了,不由使他蹙眉苦笑道:“白大侠,在下鸡肋不足以当虎腕…”
白文山这才连忙卸劲松手,截口歉笑道:“林兄,请多多担待,我是骤闻大师兄消息,才奋兴过度,有点忘形。”
林永年一面摩抚着自己的左腕,一面正容说道:“白大侠,令师兄虽然指明住处,并还说明了联络的暗语,但能否顺利地找着他,却还是问题。”
林永年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来,我至少找过他六次以上,可是,每次都扑了个空。”
白文山注目问道:“是住址变更了,还是有甚意外?”
“都不是。”林永年苦笑道:“我每次都是差上十天半月的,没遇上。”
白文山蹙眉接问道:“林兄,我大师兄住在什么地方?”
林永年道:“白大侠,令师兄是住在巫山县城中,不瞒白大侠说,我此行也是前往投奔他…”
白文山截口接道:“林兄,快告诉我详细住址。”
接着,林永年将邵友梅在巫山的住址,以及联络方法,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那內容与林志強向古若梅师徒所说的完全一样。
白文山不噤目蕴泪光,喃喃自语道:“天不负人,我总算得到大师兄的消息了…”
接着,才向林永年正容说道:“林兄,谢谢你告诉我这消息!依我此刻的心情,真恨不得揷翅飞向大师兄⾝旁,但贤伉俪目前正在苦难中,我理当尽力护持,好在此间距巫山城,路途也不远,咱们在这儿歇息一宵之后,就一起走吧!”
林永年也正容说道:“白大侠云天⾼谊,林永年只好永铭心底了。”
白文山笑道:“林兄这话,不嫌有点儿见外吗?”
青衣妇人连忙抢先说道:“是的,俗语说得好:大德不敢言谢,永年,我看你也不必再说什么。”
林永年讪然一笑道:“好的,我以后不再挂在嘴上就是。”
白文山慡朗地一笑道:“林兄,我这个老光棍,直到此刻,’才体会到‘阃令如山’是什么意思了。”
林永年尴尬地一笑道:“难道白大侠还没成家?”
白文山苦笑道:“我一直亡命天涯,随时随地,都有杀⾝的危险,还能拉一个人来,陪我受苦吗,再说,像我这么一个残废人,又有谁愿意嫁给我?”
林永年正容说道:“白大侠可不能这么想法…”
白文山截口笑道:“事实如此,我能不如此想吗?”接着,又微微一笑道:
“好了,这些不必再谈了,但还有一点,我必须加以纠正,那就是我已经称你‘林兄’,而你却一口一声‘白大侠’的,这,有点不太妥当吧?”
林永年讷讷地道:“这…是表示我內心对你的敬意…”
白文山截口笑道:“这样的敬意,我不承情,我看还是叫我一声…”
倏地顿住话锋,注目接问道:“林兄贵庚几何?”
林永年道:“三十八。”
“我今年三十五。”白文山含笑接道:“那你该叫我白老弟才对。”
林永年正容接道:“恭敬不如从命,愚兄只好托大了。”
白文山微一沉思道:“林兄,有关林家堡的事,我也曾略有所闻,但这些年来,林兄一直未现侠踪…最近,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以及如何与我大师兄结识的经过,能否为小弟详细说明一番?”
林永年不噤长叹一声道:“老弟,此事说来,可真是话长。”
白文山蹙眉接说道:“此间风露太重,虽然我那蜗居也不像样,却不致被风露所侵,我看,咱们还是上山去再详谈吧!”
青衣妇人心中的疑团,早就完全消失了,闻言之后,点点头道:“好的,只是打扰白兄了。”
白文山笑道:“嫂夫人怎么又客气起来?”
含笑起⾝,目注那正在一旁啃着青草的三骑健马,眉峰微蹙地说道:“这三匹马,留在这儿,可能会引来⿇烦,反正明天也用不着了,不如赶走为妙。”
说完,拾起马鞭,分别在三匹健马⾝上菗了一鞭。
那三匹健马,负痛之下,朝来路上绝尘狂奔而去。
白文山这才目注青衣妇人,笑了笑道:“嫂子请拾起行囊,由我背着林兄上山。”
“不!”林永年连忙接道:“老弟,还是由巧云扶着我走吧!”
白文山笑道:“不行,这山路可委实不好走…”
不由分说,将林永年向背上一背,当先向山上奔去,一面扭头说道:“嫂子请走好…”顿饭工夫之后,三人已到达一个位于峭壁之上的天然石洞中。
这天然石洞,刚好位于巫峡中最窄部分的千仞峭壁之上,俯视大江,蜿蜒如带,令人心悸神摇。
而且,由山巅入进石洞,还得凌空飞渡三丈以上的距离,非有上乘的轻功与最大的胆量,可没人敢轻易冒险飞渡,因此,这一个天然石洞,可算得上是一个非常隐秘而可靠的避仇之所。
白文山说得不错,这石洞中的设备,委实是简陋得无以复加,也不知他这些年来,是如何挨过。
白文山请林永年、青衣妇人就地坐下之后,才讪然一笑道:“二位饿了吧?
我去弄点吃的来,咱们边吃边谈。”
所谓吃的,也不过是一些⻩精、茯苓和野生水果之类,但林永年与青衣妇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白文山边吃边笑道:“这些年来,我除了偶然猎些山鸡野兔,打打牙祭之外,通常就以这些东西充饥,可说是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罗金仙了哩!”
林永年笑问道:“白老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白文山脸⾊一黯道:“有的,一年当中,通常总有半年在外走动。”
林永年接着问道:“老弟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邵大侠夫妇的行踪和百里源等人的动静?”
白文山点点头,道:“是的,可是十几年来,都一直杳无音讯。”
接着,又慡朗地一笑道:“想不到今宵托贤伉俪的洪福,两方面的消息都有了,林兄,咱们当共谋一醉,以示庆贺。”
说着,起⾝由石洞的一角,取来一个大竹筒,打开封口,立即使満洞都充満了冷冽酒香。
林永年耸耸鼻子,笑问道:“可能是猴儿酒吧?”
“是的,”白文山含笑接道:“巫山多猿猴,所以,猴儿酒也特别多。”
接着,又笑了笑道:“虽然有酒无肴,但酒质甚佳,不但香醇可口,性子也不烈,贤伉俪旅途劳顿,不妨多喝一点,提提精神。”
林永年也慡朗地一笑道:“多谢老弟,我会尽情一醉的。”
白文山笑道:“喝醉了可不行,我还要听你的往事哩!”
“那么,咱们边饮边谈吧!”林永年接过白文山递给他手中的竹筒,猛喝了一阵之后,才咂咂头舌道:“好酒!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曾这么开心过,白老弟,你想先听些什么?”
白文山沉思着接道:“我想先知道你是怎样同我大师兄认识的?”
林志強轻轻一叹地点点头道:“好的,说来,这已是八九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正在‘罗浮山’的‘梅花村’外闲逛。
“罗浮山的‘梅花村’,本来是以盛产梅花名冠岭南,但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如今却不过空留梅花之名,供人凭吊而已。
“我并非什么骚人墨客,对这些历史陈迹,并不感趣兴,不过因途经那儿,顺便逛逛,想不到这一逛,却无意中救了令师兄邵大侠一命…”
白文山不由截口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这话,问得有点含糊,但事实上,林永年的话,也委实令人不便问得太明显。
试想:如果连像邵友梅那等⾝手,都有生命之险,凭林永年的这点能耐,又怎能救得了他!
林永年自然也明白白文山问话的言外之音,当下,讪然一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已是将近⻩昏,当我意兴阑珊地走上归途时,忽然一阵晚风,送来一串淫荡已极的男女笑谑之声。
“我估计那笑谑声,是出自山径旁,约五丈外的一片杂树林中,因为那距离不算太近,而且,也是我归程中所必经之处,所以,只好一蹙眉峰,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本来,我是避之犹恐不及的,但当我业已走近那一段路程时,却因那一对狗男女的一句话,使我不由自主地又停了下来,并立即就近隐蔽⾝形,伏在地面,凝神听窃起来。”
说到这里,他捧起那竹筒,又喝了一口酒。
青衣妇人一蹙眉道:“永年,少喝一点。”
林永年笑道:“润润喉嘛!我不会喝醉的。”
青衣妇人笑了笑,道:“你只管捧着竹筒不放手,人家白大侠,还一点都不曾喝哩!”
“啊!”林永年不噤哑然失笑道:“真是失礼。我还以为白老弟另有一筒哩!”
说着,将竹筒递了过去。
但白文山又将竹筒推回他手中笑道:“林兄,我委实另外还有两筒,为了听故事,却将喝酒的事给忘了,这一筒,你留着润喉,我去将另外两筒取来…”
白文山将另外两简酒取来之后,顺手递给青衣妇人一筒,然后目注林永年问道:“林兄,那两人说的是一句什么话?”
“那是男的说的,那厮说:我准保他,明天一坐下去之后,就一命呜呼。老弟,当时我是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试想一个侠义道中人,听到这种事情能不动心吗?”
“永年,”青衣妇人接问道:“当时,你认为是那一对狗男女恋奷情热,那男的要帮那女的谋杀亲夫?”
林永年点点头道:“是的,当时,我委实是这么想,但经过一阵凝神静听之后,事实却是大谬不然。”
话锋微微一顿,才正容接道:“由他们的对话中,我大略明白,他们所要对付的,是一位武功很⾼的长辈,如今我才完全知道,那就是白老弟的大师兄邵大侠。据那对狗男女的对话中透露,邵大侠武功太⾼,不敢接近,也不知其住处,但他们却知道邵大侠酷爱梅花…”
白文山截口长叹道:“是的,我那位大师兄酷爱梅花,平常以林和靖第二自居,不但以‘友梅’二字为名,很巧合地,连他的夫人,也就是我二师姊的芳名中,也有一个梅字。”
“那对狗男女的话中透露出:最近三天来,邵大侠每天清晨,都在‘梅花村’口那株已仅剩一个枯根的古梅故址上盘坐沉思,久久不肯离去。”
白文山又轻轻一叹道:“由这情形推断,我大师兄还没找到我二师姊哩。”
林永年捧起竹筒,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点点头说道:“是的,那对狗男女,也是这么想法,他们除了已经以飞鸽传书,通知他们的师父之外,为了邀功心切,竟异想天开地,准备以一种极剧烈的毒药,乘黑夜时,洒在那株古梅枯根之上…
…”
白文山不由一挫钢牙道:“好歹毒的狗东西。”
林永年笑道:“白老弟,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用发狠了。”
接着,又喟然一叹道:“俗语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那对狗男女幽会忘形之下,不自觉地语声略⾼,以致被我这个不速之客,偷听了去。”
白文山笑问道:“于是,林兄当夜守在那株古梅枯根之旁,准备救我大师兄?”
林永年点点头道:“是的,但为了那对狗男女要去下毒,我不敢离那古梅枯根太近,只是远远地守在一旁。一直到曙⾊初透时,才看到一位外形颇为潦倒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向村口…”
白文山截口接问道:“当时,我大师兄想必已易了容?”
林永年道:“没有易容,但我瞧得出来,他是戴着人皮面具。”
青衣妇人似也发生了趣兴,美目深注地接问道:“永年,以后呢?”
“以后吗!”林永年笑了笑道:“就是邵大侠准备登上那古梅枯根之上时,我连忙扬声说道:“上不得!有毒!’邵大侠闻声一愣间,箭远外陡地腾起两道黑影,有若急矢划空似地,疾射而去。当时,我又连忙说明:‘就是那一对狗男女下的毒,快追。’但邵大侠却摇头摇,道:“不用了,两个小⽑贼,杀之徒污吾手。’接着,又向我招招手一笑道:“大德不敢言谢,这位老弟,请过来一叙可好?’…”
林永年顿住话锋,捧起竹筒,猛喝了一阵之后,才抹抹嘴唇笑道:“当时邵大侠口中那两个‘小⽑贼’,所表现的轻功⾝法我已叹为观止了,那么,邵大侠武功的⾼明,还能想象吗!
二位试想:能够与这种绝代奇人结识,我那有不受宠若惊,立即趋前晋见之理?”
青衣妇人不噤白了他一眼,道:“看你!说得多难为情。”
“眼前都是自己人嘛!”林永年笑道:“有什么难为情的。”
白文山含笑接问道:“以后呢?林兄。”
林永年笑了笑,道:“当时,我们将古梅枯根上的毒质消除之后,邵大侠深恐我被他的仇敌乘机报复,乃改装易容,护送我回到南昌…”
青衣妇人截口问道:“那时,你已隐居在南昌了?”
林永年点点头道:“是的,那时候,志強侄儿才不过八岁。”
微顿话锋,又轻叹着接道:“当时,邵大侠即深喜志強的资质和禀赋,虽然没说出来,但已有收为徒弟的意思,他在南昌逗留了三天之后,才留下信物和联络暗语之后,匆匆离去。”
白文山注目接问道:“当时,他没告诉你来历?”
“是的,”林永年点首接道:“邵大侠除了告诉我姓名和武功出自‘翡翠船’之外,其他都不肯说,并说,我如果知道多了,反而有害无益…”
青衣妇人截口一叹道:“永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有这种奇遇,为何不早点将志強送往邵大侠处学艺?”
林永年不由苦笑道:“我何尝不这么想,可是,当时志強年纪还小,稍长之后,却又是一连去了六次都扑了空。”
白文山蹙眉接道:“我知道,当时大师兄也有他的困难和不便之处,但他既然看中了令侄资质,有意收为徒弟,以常情而论,纵然林兄没找着他,以后也该主动找来贵府才对。”
林永年点点头,道:“白老弟言之有理,我想,邵大侠也可能来南昌找过,但因愚兄是避仇隐居,在南昌城中,曾三易住址,以致邵大侠来过,而没找到也说不定。”
白文山也点首接道:“这倒是大有可能。”
接着,又目光深注地问道:“这事情,你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
林永年道:“是的,连我那志強侄儿跟前,也不曾说过。”
白文山蹙眉接道:“那么,最近江湖上风风雨雨的,说林家跟‘翡翠船’有关,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永年也眉峰紧蹙地道:“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目前为止,我只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情况,那就是百里源夫妇,急于将你们师兄弟*出扛湖,或者是上官玄因找不到我,而故意放出这么个消息…”
白文山头摇苦笑道:“这设想,不太可能,真要有这种巧事,那就巧得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林永年讪然一笑道:“白老弟是否另有⾼见?”
白文山沉思着接道:“我想,如非林兄于无意之间怈漏消息,那就是前此在‘罗浮山’救助我大师兄时,被敌人认出了你,事后因久久搜寻不到,才放出这消息来,让全体武林同道,*你出面。”
林水年连连点首道:“对,对!这倒是大有可能。”
白文山接道:“我也不过是如此假设而已,好在这事情无关紧要,咱们毋须将它放在心上。”
林永年默然点首间,白文山又正容接道:“已经快近三更了,贤伉俪请早点歇息,我还要到外面去查探一下,如无特殊情况,咱们明天立即起程。”
说完,也不等林永年接腔,立即飞⾝出洞,一闪而逝…
三更过后,白文山悄然出现在朝云峰那座山神庙旁。
他的判断不错,吴化文那一批人,果然原班人马,早已回到山神庙中。
此刻的山神庙,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看情形,显然是来了更⾼明的人物,不曾将白文山这等強敌,放在眼中了。
当然,山神庙的四周,也安置了不少明桩暗卡,但以白文山的功力之⾼,这些人自然不能察觉。
惟因目前情况特殊,而且大出常情之外,白文山为免打草惊蛇,也不敢过于欺近,只是悄然隐人山神庙左侧约莫十丈处的一株枝叶浓密的叶树中,暗地窥探着。
他刚刚隐好⾝形,庙內传出那“四全秀士”的语声道:“***,待会儿只等师⺟一到,我不把那个糟老头搜出来,好好地消遣他个够,我吕不韦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白文山听得心头暗懔:“怪不得…原来是公冶如玉那贱人要来…哼,这小杂种也够意思,居然取名吕不韦,以秦始皇的老子自居…”
他念转未毕,只听吴化文的语声笑道:“老三,吕不韦改成韦不吕也行呀!
其实,你这姓名,老早就该改一改的了,否则,如果秦始皇和老牌吕不韦泉下有知,真会同你算账哩!”
吕不韦的语声苦笑道:“二老,你还好意思寻我开心。”
吴化文的语声道:“我并非寻你开心,老三,如果我们的判断不错,纵然师⺟来了,你的心愿,也未必能偿。”
吕不韦哼了一声道:“你,只会长他人的志气…”
吴化文的语声截口接道:“老三,话不是这么说,你想想看,如果方才那个独脚老头,果然是咱们恩师所要找的人,决不致瞧不出咱们的来历,是不是?”
吕不韦的语声道:“这个,我倒是同意。”
吴化文的语声道:“那独脚老头既已知道咱们的来历,那么,他还会呆在这山中,让咱们请来帮手去抓他吗!”
吕不韦的语声道:“但事实上,咱们前后的暗桩,都未发现他们离去,同时,那三匹健马也自行回来,足证他们并没离开这巫山山区。”
吴化文的语声道:“这倒是有此可能,不过,也并非完全正确。”
“为什么?”
“难道他们不能抄小路兔脫吗?”
吕不韦的语声道:“二老,你总爱同我抬杠。”
吴化文的语声笑道:“这是判断问题呀。”
吕不韦的语声,将话题岔了开去“奇怪,师⺟既已飞鸽传书,说明提前赶来,为何到现在还没到呢?”
吴化文的语声道:“她老人家又不会飞,哪有这样快的?”
吕不韦哼了一声,半晌,才轻轻一叹道:“但愿五师妹也赶来,就好。”
吴化文的语声笑道:“你呀!总有一天,会栽在女人的裤裆中,再也爬不起来…”
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吴化文的话锋一阵道:“可能是师⺟来了,咱们快迎上去…”
紧接着吴化文与吕不韦二人,匆匆奔出山神庙,向官道上奔去。
白文山冷冷一笑,由浓密枝叶的隙缝中,凝神静观发展。
少顿之后,吴化文、吕不韦二人,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位宮装妇人和一位红衣女郎,快步走了回来。
那宮装妇人,杏眼桃腮,肤⾊白里透红,虽然可能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了,但⾝材仍然是那么蛔娜多姿,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更是显得风情万种,媚态横生。
至于红衣女郎,年约双十,尽管姿⾊并不怎么美,但她那溟视媚行,骚在骨髓里的那股媚劲,却并不比宮装妇人稍差。
暗中窥探着的白文山,虽然不认识那红衣女郎,但对那宮装妇人,却是化成骨灰,也能认出来,因为那就是引起他本门惨变的罪魁祸手公冶如玉,因而他人目之下,几乎切齿出声。
但他心中明白,撇开对方人多势众不论,凭单打独斗,他也不是公冶如玉的敌手,何况他此行目的,是在明了敌情,然后再设法护送林永年夫妇出险,与他的大师兄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
因此,他尽管心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与公冶如玉一拼。但理智却在警告着他:“白文山啊!白文山,十几年都忍耐下来了,你就不能再忍耐一段时期…
…”
就当他心念电转之间,公冶如玉等一行人,已消失于山神庙中,只好強抑心头激动,凝神静听下去。
开始,是吴化文向公冶如玉报告情况,公冶如玉一直静静地听完之后,才发声问道:“你们不能由武功招式上,确定他是否为本门中人?”
吴化文的语声道:“师⺟,那独脚老头的武功,既⾼超又神奇,招式方面,虽然有点近似本门武功,但却似是而非,令人不能捉摸。”
公冶如玉的语声道:“那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另…-个娇甜语声接道:“师⺟,在年龄方面,也不对呀!”
公冶如玉的话声笑道:“傻丫头,他不能易容,或带上人皮面具?”
吕不韦的语声也笑道:“五师妹真是实心眼儿…”
白文山不噤心头暗忖着:“原来这红衣女郎,就是那厮的五师妹…”
只听红衣女郎娇哼一声,反唇相讥说道:“只有你聪明,我问你,那独脚老者的那只独脚,如何解释?”
吕不韦的语声讷讷地接道:“这…”红衣女郎得理不饶人地追问道:“‘这’什么啊?说呀!”
吕不韦苦笑道:“琴妹,你饶了我吧…”
公冶如玉的语声,沉声叱道:“你们少烦人!”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琴丫头也说得对,那厮的独脚,可委实令人费解。”
沉寂少顷之后,才听到吴化文讷讷地说道:“师⺟,依徒儿拙见,那独脚老头儿,可能并非咱们所要找的人。”
只听公冶如玉一挫银牙说道:“不管他是谁,咱们宁可错杀一万,也绝对不轻易放过一人!”
接着,又沉卢说道:“现在,你们三个,立即率领得力手下,分头搜山,一有发现,立即以信号火箭联络,快!”
“是!”吴化文等帅兄弟妹。同声恭喏中,暗中听窃的白文山,也立即悄然离去。
因为事实很明显,目前既不能与对方发生冲突,如不乘早离去,等到对方大举搜山时,饶他武功再⾼,也不便行动了。
白文山回到那石洞中时,已经是四更过后,林永年夫妇也并未入睡。
那青衣妇人一见白文山神⾊有异,不由轻轻一叹道:“白大侠,可能情况不太妙吧!”
白文山点首苦笑道:“不错…”
接着,他将方才的所见所闻,扼要地说了一遍。
林永年不由歉笑道:“白老弟,倒是愚夫妇连累你啦!”
白文山正容说道:“林兄千万别这么说,白文山既然承担了贤伉俪的全安责任,只要我有三寸气在,贤伉俪决不致有半丝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