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第三天是五月十五。
天⾊没发白,纪侠和阿喜就守在山腰玄坛庙墙边了望。
云海苍茫中,往山下小径上,有个东西蠕蠕向上移动。
经过好半晌功夫,天渐渐亮了,那东西也来的近了,看清楚来的是个女人,下半⾝缚着一条绿⾊裙,兜肩搭背绑着⻩布包袱,手中端个小小木凳子,上面扎揷三枚竹香,每三步蹲下去平伸出凳子打个稽首。
来到近前一箭之地,阿喜拿崔姑娘给改制的黑豹皮蒙上,打庙旁窜出去,噗地一跳跳下山坡一声不响由那女人⾝边闯过。
那女人也怪,她好像不大懂得害怕,怔着看那大虫浑⾝黑得发亮的⽑,大摇大摆的走进林中。
她趴倒⾝躯,朝它庇股后磕头,站起⾝就又拜上山来。
到了庙门口,几下带着黑⾊蒙头皂袍,涂抹満脸⻩烟,挂上红胡子,手中扬着-根木头做的竹节长鞭,斜刺里转出去迎住她。
那女人一看,摔掉小凳子俯伏跪地,口里连叫:“赵天君…赵元帅…”
纪侠哑着喉咙喝问:“马金花,你屡次吵扰本神,有什么事?”
马金花磕头说:“弟子今年二十八岁未曾婚配,父兄不闻不问,弟子无奈,每逢朔望,私出朝山,祈求尊神指示一条明路…”
纪侠道:“念你一片诚心,本神替你查来…”
叫着“飕”的一声响,窜上天空落在庙后,忍不住掩口失笑。
顷刻又跳了出来,厉声道:“马金花听着…”
马金花忙又磕头道:“弟子在…”
纪侠叫:“乌家庄乌良舆你宿世姻缘,但他嫌你貌丑,強聘山下崔家女子为妾,你可如此这般…天机不可怈漏,本神赐谕与你,去也…”
说到“去也”人跟着失了踪。
蓦然,天上飘下了一张⻩纸。
马金花跪爬着抢到⻩纸,死劲念上面的朱谕,念罢宝贝似的折叠好蔵进怀中,也不必再进庙去啦!站起来扭回头下山。
这时候天⾊还早,看左右前后没有一个人知道,大姑娘満心舒畅回家。
纪侠看着大姑娘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十九这天,乌家又派来好些人找崔巍讲话。
崔巍还是骂,来人尽管劝。
结果崔巍提出章程
他女儿可以给人家做同室,不可以做小老婆,这是一。
迎娶要金鼓彩舆八人抬,这是二。
新娘穿戴凤冠霞披,用红缎子盖头,这是三。
三椿事来人全都答应,于是议定六月六曰大吉大利⻩道吉曰迎亲,男家倒是又补了一份聘礼,私下还替女家代办许多嫁妆送嫁。
转瞬吉期将临,上午迎亲崔家,下午⻩昏崔姑娘小翠吉衣登舆,鼓吹喧天,众目共睹,热闹非凡。
彩舆经过山麓,就要转过乌家庄大路,蓦地山半震天价一声虎吼。大家抬头一看,看玄坛庙瓦上立着一条大黑虎,大家磕着牙齿飞腿快走。
第二次虎吼,黑虎立在山坡边,大家两条腿就有点不管事。
第三次虎吼,黑虎腾跃奔下山,大家叫声苦也,抛下彩舆拚命逃,逃不动的把头脸埋在草沟里直发抖。
这当儿,纪侠还是照前次打扮,黑⾊蒙头皂袍,⻩脸膛红胡子背揷单鞭,从庙里扛起糊里糊涂的马金花,几个箭步飞到彩舆前。
舆里崔姑娘定了心,早把凤冠霞披红盖头脫得一⼲二净摆着等,等马金花钻进去,帮她穿戴上。
她溜出来就趴到蹲在地上玄坛爷肩头上。
赵天君立刻大显神威,一跳七八丈,两边大袖飞沙舞石,眨眨眼驾返行宮,山下黑虎还在往来巡逻。
第四次虎吼,据说有人望见它长了翅膀飞上林梢,化作清风不见。
又是好一会工夫,胆大的才敢抬头看,看不见什么这算有了命,急忙叩谢神恩,急忙招呼全班人马,包围彩舆问新娘安否?
新娘在里面嘤嘤道:“不要怕…这是玄坛爷威灵显圣…天黑了…快…”
大家皆大欢喜,-赶紧抬舆赶路。
有些想讨好乌大爷的,打前头舍命狂奔,奔回乌家庄报告神圣庇佑如此这般。
乌大爷自疑神眷喜逐颜开,多少男女贵宾,都说新娘福份大,所以…
在一阵阿谀欢笑中,彩舆抬进大门,炮响如雷,鼓乐大作,赞礼的朗昑喜诗,喜娘领金童玉女上前开锁下帘请新娘下舆。
氍毯帖地,环佩铿锵,行一步可人怜,想得到卿美如玉,乌良不噤心花怒放…
拜天地,拜祖宗,双双交拜,确定了夫妻名份,然后被送进洞房坐床合卺…
等到二度出厅参谒亲属时,请好命人拿秤子轻轻的挑去新娘头上红缎子盖头,乌良并立一旁,吓得一阵踉跄倒退。
大家定睛看时,看见新娘子満头⻩发,一脸黑症、塌鼻梁、三角眼、吊死鬼眉⽑,分明像⺟夜叉出世。
大厅內,老幼男女忍不住哄堂大笑。
乌良无名火冲破脑壳,抢天呼地喝叫迎亲的管家班头吴用问话。吴用回说众目共见崔家姑娘穿戴登舆,喜娘锁上舆帘围护上路,怎么换了新娘,这就没办法弄清楚,除非回去问玄坛爷赵天君和黑虎神将…
乌良恨得痛打吴用,吴用哭喊玄坛爷显圣伸冤,新娘子看了半天庒纳不住,三不管扯掉凤冠霞帔,挑起来抢救吴用,吴用遇救溜之大吉。
新郎新娘负气挥拳,新娘是将门之女练过手脚,一边打一边骂乌良不遵神谕,弃好成仇,将会遭报应…
乌家这里闹得不可开交,街上马上也有一场热闹。
原来纪侠救了小翠姑娘,送她到玄坛庙安⾝,他马上收拾一切应用行头带着阿喜回到山上去了。
一对小孩子刚刚离开,山下崔巍刚好带了一批好事的人们赶到,小翠姑娘満口谎神说鬼,谁还敢不相信玄坛爷显现威灵。
大家公意教崔巍父女必须速往马公馆投告。
因为,只有马大人才能镇庒乌大爷,却不想掉包代嫁的正是马大人的千金女公子马金花姑娘。
崔巍领小翠赶到马家,人家马大人刚为神坛黑虎的消息惊讶不止,但还不晓得他的丑女儿独蒙神佑为人作嫁。
这位大人官讳向荣,武进士出⾝,当过副将告老退休,说年纪也不过六十岁,为人性虽暴躁,却也带点道学气味。
崇安县算他是第一位缙绅,他有一男一女,女即金花,男名克武。
克武武场新贵霸道横行,素与乌良不睦,乌良怕的也就是人家爷儿。
当时,马向荣厅屋上接见崔巍父女,听完小翠姑娘一篇胡说,细看她言语从容,形貌秀丽,不由甚加爱惜。
崔巍乘机缴呈乌家第二次补送聘礼,恳求代为退还。
向荣慷慨答应负责,唯要小翠姑娘寄名膝下义女,说是只有这样才好对付乌良,姑娘详察老人家辞⾊诚切,说不得只好跪拜认亲。
马夫人平曰恨煞金花丑恶,一旦收个花枝模样⼲女儿自是开心,刚教请克武夫妻会面,外面报进乌家庄人求见。
来人是乌家管家吴用,他挨乌良一阵毒打,有意前来搬弄是非,所说的无非是些挑拨离间的话。
马向荣气得哇哇怪叫,克武暴怒七窍生烟,立刻吩咐备马,父子带着四十名家将,挟械明火疾驰乌家庄。
这当儿,金花在乌家庄已经占了优势。
乌良秉性非常阴险,他晓得不忍必定坏事,一场互殴受伤的是他,咬着牙齿陪小心的还是他。
他不相信什么玄坛爷赵天君,认定此事必是马家父子出的花样,马金花丑陋悍泼远近闻名,不耍狡猾,一辈子也别想找相当婆家,因此他竭力忍下这一口气,百般诱哄金花吐露掉包实情。
然而金花所能讲的就只是玄坛爷前后两次显灵,贴⾝拿出一张⻩纸丹书神谕,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看来确实不像普通会写字的书法。
乌良搅得头痛,也还是莫测⾼深,无可奈何。
外面,马家父子及时赶到,四十名家将亮家伙包围堂屋,向荣盛怒巍坐,克武按剑侍立一旁。
首先让金花上前查诘,再召乌家迎亲的全班人马审讯,随后又传山下邻居作证,众口一辞,说的总归为玄坛爷捧场…
向荣吩咐克武录下全部口供,沉下脸回头叫乌良讲话,他叫:“乌良,大家所说的你都听到了,现在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问你是不是相信神灵作合?你要是相信,我也相信,过去的不提,从此我们两家成为姻好,否则…”
说到这儿,马大人虎目圆睁,银髯飘动,握紧拳头擂在案上。
接着,他又说:“否则我就要认为你率众掳人,存心污辱我马向荣,我今天非要严重的管教你,然后再跟你打官司,我要你⾰掉功名,立毙杖下,因你⼲的是強盗勾当,罪证俱在…”
说着眼望堂下,四十名家将四十双快靴,同时进一步逼上阶前。
吴用那刁奴有多坏,落井下石抢到案头前回说:“大人,刚才已经行过大礼…坐床合卺,而后殴打…”
向荣站起来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伸出两个指头戟指乌良脸上。
克武立刻拔剑出鞘。
这一下乌良胆都吓破了,他怔在一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向荣⾼声说:“假使不是神灵作合,一切就都是你所装做,全部鼓吹,八人抬彩舆,迎亲的至少有六十人,你搞什么鬼?
谁都知道,我的女儿朔望朝山,虔奉玄坛,你装神弄鬼掳掠宦门之女,还敢吓唬殴打于她…”
克武挥剑大叫:“不相⼲的人们走开…”
叫声中,家将们纷纷挤上廊头。
乌良心知不好,好汉不吃眼前亏,霍地屈膝跪倒。
他这一投降,向荣⾊霁坐下,克武还剑归鞘,四十名家将就又退回天井里,眼看事有转圜的余地,自然便有会讨好的出来斡旋。
当时乌良咬着牙齿大拜向荣四拜认了岳父,起来和克武作揖相见。
向荣请大家落座,抱拳拱手说道:“各位听老夫一言,我想马家和乌家总还是本地方缙绅门第,不应该有什么不名誉的事,更不应该互相倾轧,两家姻好神作之合,违之不祥。
我不能把女儿给乌良作妾,但也不要他休弃发妻,我所要求的只是同室名份,从此夫妻相敬相爱,不得再吵出丢人的笑话…
崔巍虽然异乡落魄,然而当年也还是一个富商,乌良岂可強娶人家姑娘作小?
崔老头畏事处处忍让,其实他们家姑娘还是我的⼲女儿,他要是早去告诉我,我也不能任乌良一味胡闹…
从今天起我不许乌良对人家姑娘再转什么样不好念头,这是一。
第二、马家和乌家各拿出三千两银重修玄坛庙,请人制文刻石,记载神灵显圣为媒,留作千秋佳话…
明儿一早,乌良即要补办礼节送到我家,我自然也应有一点嫁妆赠嫁…在场贵宾都是证人,闲话无须多讲,老夫就此告退。”
说着站起来,又去洞房里转了一下,告诉金花丑姑娘几句话之后,出来这就走了。
乌良差不多气破了肚皮,然而自然卵石不敌,经过大家一番劝解,是夜他和金花敷衍成亲了事。
満月后,乌良时常陪着新娘子归宁岳家,表面上两口子确是相敬相爱。
玄坛庙不久兴工大加修建。
乌良和向荣有空就相约前往监工,翁婿居然搅得顶相合。
这天庙里正在粉塑玄坛爷金⾝,乌马两家老幼男女都去上香,下山时乌良、金花又跟马夫人同到马家作客。
乌良吃过晚饭告辞回去马家庄,金花留娘家过夜。
她有个早起的习惯,第二天一清早也还没漱洗,就去后院子找地心爱的猎狗乌豹,乌豹恰在天井里蹦跳不宁,夹着大尾巴,眼中冒出可怕的绿焰,金花觉得不对,走近前只叫了一声“乌豹”
乌豹蓦地窜起来扑倒她,一阵狠咬,咬断了她的喉管,可怜的丑姑娘喊都没喊出来,人已死在血泊里。
时间太早,一家人都没起来,谁也不知道她死了。
一会儿后,花匠阿巧进来挑水,乌豹又向他进攻。
阿巧是个很雄壮的小伙子,同时也很內行,一看狗疯了,赶紧拿水桶抵挡,顺势儿退下扁挑,一边奋力狠劈,一边大叫。
等到大家闻声出来时,疯狗已经让扁挑劈得快死了。
大家乱纷纷的围着丑姑娘瞎吵了半天,自然那都是白忙,乌良得到通知,飞马赶来抚尸大恸,号哭不止。
他再三追究狗是怎么会发疯的?
谁知道狗是怎么发疯的呢?有个人心里雪亮明白,她就是马夫人十分疼爱的⼲女儿崔小翠姑娘。
这个把月时光,她一直留在马家,崔巍说是入山种茶,其实他老人家暂住弥陀寺避难,由阿喜深夜摸黑下山递柬传信,父女随时互通消息。
这夜一五更天,阿喜又来了,在花园里拿竹管儿吹做鸟啼,小翠立即下楼相见,那天晚上姑娘在楼头望见乌良背着人拿饼喂狗,隔晨马金花果然死于狗吻…
姑娘安排了计算乌良的第二步计划,让阿喜带走给纪侠的一封信…
三天之后。
小翠姑娘禀知马夫人回去省视父亲,那天崔巍也是刚回家父女两个人关紧篱门拾掇行李,像是准备弃家远去的模样,故意惊动乌家庄伏路一般爪牙。
三更天,崔巍背起大包袱搀扶姑娘出门,月明中望见人影刀光,姑娘装作机警,转⾝招呼父亲上山逃避。
草沟里,纪侠、阿喜跳出来接个正着,纪侠背起了小翠姑娘,阿喜掺了崔巍拔步飞奔前去。
约莫一顿饭工夫,他们一行人闯入深山,在那有名儿万松岗歇下崔家父女,纪侠阿喜便去分头行事…
明月当头,山光朗耀,好不容易盼得山半来了二十余乌家人,各挺手中兵刃,拨草搜林而至。
打前头穿着黑绸子短裤褂的正是乌良。
姑娘口里连叫:“糟了…”
风起处黑虎迎风暴起,那二十余条猛汉光看样子都很了得,可是不行,黑虎腾跃直冲人群,冲散那些人翻滚飞逃下山,单单截断了乌大爷的归路,乌良只好冒死往上奔。
拐弯处崖巅飘下玄坛爷,⻩脸膛红胡子一⾝皂罗袍,猛可里一把将他逮住,单臂举起他向前走一步,大喝一声:“地府开…”
两脚踩到浮土遮盖的洞口上,顷刻沉没不见。
这情景存心让那二十余条好汉看在眼里,黑虎仍在穷追不舍,谁也都没有胆子回头去救人。
他们还没有逃下山,坑阱里乌良已被纪侠扭断两条臂膀,由出口处夹送到小翠姑娘的面前去。
姑娘愤怒异常,瞠目瞅着他,他也忘记了两臂痛苦怔看着姑娘。
姑娘怒叫:“乌良,你还认得我?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今天我要替我⺟亲和马家金花姐姐报仇雪恨…”
说着站起来,纪侠伸手腰间子套匕首递给她。
姑娘手捧匕首朝山下大拜四拜,蓦地起立,玉腕轻舒,一匕首刺入仇人咽喉,虽然像切豆腐一般顺利,但她还是手颤不已。
掣出锋刀,鲜血直噴,姑娘虚脫似的趴倒地下。
纪侠从旁急把尸首踢下百仞⾼岗摔成⾁饼。
姑娘道:“兄弟,赶快除下伪装,招呼阿喜拾夺赶路。”
纪侠拿出竹管儿吹作龙昑,黑虎狂奔而返。
俄顷间,阿喜就又背上崔巍,纪侠背起姑娘,攀岩越涧闯入深山,他们有意专拣人迹不到的地方走,怕的是碰到山中茶农增添⿇烦。
武夷山是南方很有名儿的山,相传过去有位神人叫武夷君结屋山居,这就叫做有仙则灵,所以名闻遐迩。
山有三十六峰三十七岩,溪流缭绕分为九曲,峰奇溪回,险象环生,有许多好去处人就是没办法问津。
纪侠阿喜究竟有点本领,好在都还是小孩子,一来试验脚力,二则好奇心重,他们不顾一切尽管冒险,目标在沿山赶往闽浙交界的仙霞岭。
唐⻩巢破饶信歙等洲,凿山开道七百余里那便是这个岭。
岭虽险峻,路途四通八达。
小翠姑娘打定算盘,上了岭再决定投奔何处,纵是顺从纪侠的意思去鄱阳湖思潜别墅暂住的话,也不惜迂回周折绕道前往。
姑娘的决策无非躲避耳目,纪侠只可遵命,他决计攀登最⾼峰然后测定方向赶路。
这一来,他们的行程就不免浪费、吃力了!
正午时光,他们来到仙人峰下丛林中歇脚。
崔巍拿出带来的锅巴⾁脯冷开水分食充饥。
遥望⾼处万木凌霄,峰尖穿云,纪侠不噤神往,他抓了一把锅巴刚要走出去,小翠呃声儿急叫:“趴倒…蛇行回来…”
纪侠心知有异,急忙蛇伏倒退。
看姑娘已经把崔巍和阿喜二人拦在树后蔵⾝,纪侠飞快的爬到姑娘的⾝边问:“姐姐,什么事?”
姑娘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峰峦慢慢地说:“瞧,那是什么东西出来了?”
她说话时那东西恰好露出全⾝,背立危岩陡峭处望着峰岭,⾝⾼八尺有余,头大如斗,肩宽项短,浑⾝臃肿,黑⽑披拂如流苏下垂…
纪侠叫:“好家伙,真的山神出现了…”
姑娘摆手说:“别嚷,此物通灵…爸爸听人说过了,他们也以为是山神,我想不是人熊必是-父…”
纪侠笑道:“南方那里有人熊,-父只是峨嵋山才有。”
“不要那么肯定的讲话,它是来这儿为一件宝贝保镖的。你不看峰头积雪,⾼处不胜寒,它自然活得了…”
“为甚么宝贝保镖?”
“人都说仙人峰上有参仙…”
纪侠惊叫:“参仙?”
他由地上跳了起来。
姑娘忙道:“惊动了它那是自己找死,饶你两臂千斤之力也不是人熊的敌手,它一掌能打碎老虎头颅,一头可以撞折合抱大树,你懂吗?”
纪侠蛮不在乎地说:“只要它是参仙的保镖,我非要除掉它不可…我要捉参仙,非得到手不可…”
崔巍抢着说:“你在做梦?”
纪侠道:“伯父,我来武夷山找祖师爷,也为着寻参仙,家里两位病人需要这东西的几滴血救命。”
姑娘道:“你早知道武夷山有这东西?”
纪侠摇头摇道:“我问过很多种茶的,他们说的总是不太清楚,也不太一样,累得我満山好找。”
“这地方也来过?”
“来过,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晓得参仙的血可以救命呢?”
“绿仪姐姐告诉我的。”
姑娘笑道:“又是一位姐姐…”
纪侠稚气的说:“她是个女博士,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她要我找的是何首乌,我想何首乌必定还不如参仙,能得到它,我就不再等祖师爷了。”
说着祖师爷,恰好那庞然大物翻过⾝来。
姑娘悄声儿道:“啊!是人熊,好凶恶的怪相,你不看眼睛特别小,项下又有一弯白⽑,足耝巨前短后长…”
说没说完,巨熊隐入林中不见了。
姑娘接着说:“瞧那怪样子,你也有办法除掉它?”
“我不能空手入宝山,好歹总要试试看。”
“恐怕不是好玩的。”
“我会小心的!”
“你那位博士姐姐,既然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她应该自己来一趟才是,为什么要你前来呢?”
“她是恨透了一双小脚不方便…我带来她的一段笔记,你看看吧…”
说着由腰问鹿皮囊里摸出那本小册子交给姑娘。
姑娘伸手接过,飞快的翻看着,边看边说:“文好字也好,有这般本事的好姐姐我也爱她。”
纪侠笑道:“谁都爱她,谁也怕她…”
“为什么?”
纪侠伸伸头舌笑道:“在她跟前错一点儿也不行。她非常精明,出名儿的诸葛孔明先生。”
姑娘笑道:“诸葛先生就会支使别人拚命,她该晓得天地山川灵气所钟的奇珍异宝,必为神鬼所呵护,或则假手于毒蛇猛兽,这地方会有人熊,你不是觉得很奇吗?人熊奇参仙更奇了。
不要讲除熊不易,要知得参尤难,请问,你那诸葛亮姐姐教你用什么方法取得那通灵的参精怪草呢?”
“她没告诉我。”
“这就奇了…”
“大约她也总是外行吧!”
“那你怎么办?”
“受人之托忠人于事,我决计留在这儿碰碰运气,让阿喜送姐姐和伯父上路,等我办完事后…”
“你以为我们放心得下么?”
“没有什么,熊是最笨的动作,光有力气绝不可怕,刚才你也看到了它那付笨拙的样子了吧?”
“不然,猛兽越笨爪牙越了得,而且熊的忍耐性极大,乘人不足自卫有余,它就是老守着它所要保护的东西,你还是没办法。
请听我讲,你不能放弃受人之托,这是应该的,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冒险。
我们要帮助你成功,否则宁可同死于此…
这地方乌家人决不敢来,我们后顾无忧尽可专心对付熊,不过这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了的事…
现在第一要找个蔵⾝所在,最好是入口很小的山洞,一个不够要两个,我们分开住必须呼唤可及,你和阿喜各据一洞互相接应。
第二是储备食粮。
第三要设法使熊离开巢⽳,避免惊动参仙潜匿不出。除去熊再计算捕捉参仙,能否如意,那只有看运气如何了…”
纪侠笑道:“姐姐,你预备多少时间呀?”
姑娘道:“急不来的,非要把定最大的耐心…黑虎皮大概还用得着,阿喜做虎吼很像,用什么东西吹的呀?”
阿喜笑道:“一个大螺壳,弥陀庙佛堂里捡到的,我把螺头锯掉,吹起来挺有意思,也怪好玩的。”
姑娘道:“成,逗熊离巢要靠这东西。我们找山洞啦…”
阿喜笑道:“那还用找,那边多的是。”
“要岩洞才行,顶好是两头都要出口,最要紧的还是口要小,熊的⾝体不能进去才全安…”
“有的是两头通的小洞…”
“你怎么这么清楚?”
“前个把月我来玩过。”
说着站起来走出丛林,大家跟着他走。
不一会工夫,就找到两个小岩洞,东西对峙,中间隔个平壤约莫有两亩宽,东洞出口下望是溪,西洞紧邻一片丰草斜坡。
洞上岗峦重叠,万木葱翠,风景美妙绝伦,难得还在洞里⼲燥洞口很窄,纪侠那一副阔肩膀仅仅勉強可以出入。小翠姑娘认为満意,教阿喜照料父亲住下西洞,她不惜涉嫌跟纪侠同居东洞,目的就是要监督他行事。
洞中清除⼲净,烧两把草熏走虫类,铺上一层枯叶,打开铺盖,这便分发纪侠阿喜出去打猎,指定只要羌鹿獐兔山羊之类,拿回来姑娘亲自下溪担任洗剥烧烤工作,光是这储备食粮一节就够大家忙一整天。
夜里月丽碧空,溪流呜咽,风来谷幽,松作龙昑。
小翠盘据洞口遥望峰巅,纪侠侧卧地下一颗头就靠近大姑娘腿边。
姑娘一只手轻轻的摩抚着他那宽大的肩膀,不闻笑语,各有所思。
纪侠男孩子年纪还小,他所思显在参仙,姑娘思什么?实在难解,对兹风月,谁又能遣此?
半晌,她缓缓地说:“兄弟,你在想家…”
“事情没做到,我就不想家。”
“你那十五岁的表姐叫什么?”
“她叫畹君。”
“好清⾼的名字,想来她一定顶美顶素净飘逸?”
“美是美,可是还赶不上姐姐。”
“你撒谎!”
“姐姐比她美,她比姐姐艳…”
“哟!你这小孩子还得了!”
纪侠打个滚爬起来说:“她叫畹君却不是兰花,只可说是牡丹花,姐姐才是谷幽仙品,素净飘逸四个字是姐姐的,繁华富丽要算她最正确的批评。”
姑娘怔怔地道:“人当然喜欢牡丹花…”
纪侠笑道:“不,世人皆爱牡丹,余独爱‘兰’…”
姑娘悄骂一声胡说,眼波又瞟到峰巅上去。
纪侠接着又说:“她本来是个顶活泼快乐的女孩子,就因为四姨姨的一场病,苦坏了她,所以我很着急,刚才就在想明天怎样斗熊…”
姑娘叹口气道:“繁华富丽的女孩子大半福气大,熊必可除,参必可得,你四姨姨的病必有救…”
说着又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纪侠问道:“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姑娘凝眸无言。
纪侠却也不敢再去撩拨她。
半晌,姑娘忽然低声儿说:“别吵,熊和仙都出来了…”
纪侠急忙回头…
这当儿月⾊如银,照映得山川草木尽入琉璃境界,只有这个岩洞口不在明月中。
他们俩尽管恣情的看,侧面悬崖上嬉戏着一只小人儿,躯⼲微胖约莫两尺来⾼,乱发披肩圆姿蹒月,浑⾝上下精赤光溜,盘旋跳跃往来飘忽。
那只熊⾼居峰头静观自得,看它们间彼此情形就是那么亲昵、愉快…
纪侠按捺不住就要发作,姑娘下死劲按住他说:“听啦!千万忍耐…”
话没讲完,蓦然风起,岩壑齐鸣,熊忽不安抓地长啸,参仙好像吃了一惊,一个倒栽葱势姿钻入土中,眨眨眼熊也就失了踪。
姑娘接着说:“你都看见啦?”
纪侠点点头,没吭声。
姑娘说:“天地示警,熊通灵先知,参仙生长土中善能地遁,假使我们稍为孟浪,下错一着棋必然全盘皆输…眼前是人与兽斗智局面,人定可邀功,这样大巨一只熊,可是皮耝⾁糙刀枪不入,光靠武力一定失败。
为着防备万一,我不妨告诉你,它那宽宽的心口上可能是它的要害,我也只能说是可能而已。你也知道熊白那是一团美如白玉的白脂,冬天有夏天没有,因为是流动的凝体,想当然可能脆弱,然而生在当胸容易防卫,如果一击不中,人就反要粉⾝碎骨于巨掌之下,所以非到十分危急,万万冒险不得…
我替你想个很笨的办法,明天一早你带阿喜弄十个根大竹竿,两枝合并首尾拿竹根夹着扎缚结实,当中留出一列缝,然后再強给张大,用涂好鹿兔鲜血六寸厚的木头抵上,要那裂缝至少张开四五寸才行,表面上看像个浮桥,拿去搭建在两边悬崖上面,中间空虚距离不得超过六尺。
而底下必须是深坑,越深越好,当心研究那六尺悬空桥梁是不是载得起熊的体重,两头搭吊得是不是顶牢,这是关系重点,搞不好那是你自误…”
纪侠失笑道:“这办法果然很怪,我就猜不出⼲什么用的。”
姑娘道:“说好听搭浮椿,其实是给熊建茅厕,我自有妙用,你不必多问,除了熊,要算事半功倍。
对于取参我自然另有办法,别管我的办法多笨,我就是要你听话,否则我不管,你无妨回去请教诸葛孔明先生。现在觉睡去啦!”
“姐姐,你也该休息了!”
“不,我再坐一会儿。”
纪侠笑道:“那么我再坐一会儿。”
姑娘不做声,爬起来便往洞里钻,纪侠跟了进去。
这个洞小得可以,长不过两丈,宽只有五尺,低得更要命,进去必须坐下。
姑娘把三个大包袱横截当中权当它秦河楚界,她和纪侠各据一边,两头洞口都挂上一幅罗,为的是抵挡蚊子。
姑娘燃上一支小小的蜡烛,強迫纪侠换一件⼲净小褂背过脸儿睡好,灭了烛火和衣躺在地上。
纪侠还在叫:“姐姐…姐姐…”
人家说暗室,这是真暗室,人家说洞房,这儿还不是地道洞房?
十四岁的男孩子可能是安份的,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临此境,要说她心里都没有一点儿尴尬,那实在很难置信!
小翠夜来是不是睡得着?她自己知道。
不过,天亮之后纪侠醒来时,洞里就没有看见姐姐的踪迹,吓得他这个小男孩赤着脚抢出去喊人。
小翠却在屋下答应他:“不要下来…”
纪侠叫道:“姐姐,你在那儿?”
姑娘道:“回去洞里等我啦…”
纪侠嚷:“你在⼲什么?当心熊呀!”
姑娘真怕她过份小心,赶紧说道:“我不过是洗个澡?你在那儿瞎吵什么,吵得熊来吃掉我…”
纪侠真为难,下去是不敢下去,两条腿不听话也是没办法,他一直往姑娘说话的那边崖头走。
蓦见姑娘整个人泡在崖下一个小小瀑布积洼里,水那样晶莹朗澈,人的肌肤那样洁白圆润。
纪侠就只怔了一下,姑娘已经尖叫起来。
纪侠急忙转⾝把肩背朝着地,笑道:“不看你…我就给你当成熊啦!”
姑娘道:“你敢回头…”
纪侠还是回头道:“看哪!我闭上眼睛呢!”
姑娘还是又羞又气,慌不迭擦抹两把穿上服衣,偏偏一对小脚特别讨厌,乱了半天还是没穿好。
纪侠在上面又连嚷了几次:“完了吧…还没好…”等到姑娘上来了,他不免要挨两下耳光。
然而纪侠脸上还是傻笑着,姑娘气个満脸通红走回洞中。
这一天,大家工作都很紧张。
纪侠阿喜砍了十多根老⿇竹回来乱着绑缚捆扎,崔巍专管吃的喝的,姑娘躲在洞里就不晓得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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