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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黑水沉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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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范家,⽩小碧独自闷了好几天,几番想去问又不敢,倒不是因为范老夫人的警告,而是温海如今作出才认识她的模样,倘若来往过密叫范家人起了疑心,必会坏他的事,那天听他们在彩莲池的谈话,她虽不全懂,但依稀也能猜到他们策划的什么事,心里十分不解“猛虎下山”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块风⽔好地,他不是要替朱全出气么,怎的反倒指点起范家来了?

  与朱全商量,朱全也想不通,只是嘱咐她:“师⽗行事必有道理,你不可说与别人。”

  ⽩小碧想想觉得有理,点头:“我随口说像老虎,哪有那么巧就准了的,他肯定是故意在诓范家呢,我不会说的。”

  朱全寻思:“范家不是好惹的,不知他老人家究竟有何用意,你我近⽇还是少去找他为妙,免得惹他们怀疑。”

  ⽩小碧道:“我正是这么想的呢。”

  看看外面天快黑了,她忙与朱全道别,打算回自家歇息,哪知刚走到院门口,面就进来个下人。

  “没走就好,⽩小碧,老夫人叫你进去。”

  除了⽩公,⽩小碧这名字往常极少有人当面直呼出来的,如今凤凰变⿇雀,‮姐小‬成了丫鬟,名字也低了,人人都可以挂在嘴边,⽩小碧也不去计较许多,心內只是诧异——自己如今是个不起眼的最低等的磨面丫头,虽说前⽇跟着他们出城跑了一趟,可那都是温海的提议,严格地说,自己并未参与其中,范老夫人回来还特意警告过不许声张,事情都过去几天,现在又叫自己⼲什么?。

  下人将她领到后园门口,早有一名大丫鬟等在那里,⽩小碧并不多问,只管低头跟着她走。路过几处房舍,丫鬟带她进了一个宽大的院子,对面房间门上垂着墨绿⾊绣花布帘,质地颜⾊都不同寻常人家,几个小丫鬟守在门外。

  老夫人坐着与温海说话。

  ⽩小碧矮⾝作礼。

  “丫头来了。”老夫人一反常态,和颜悦⾊地招呼她。

  ⽩小碧虽觉诧异,面上却镇定:“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没有立即回答,转脸问温海:“先生看,要她去果真合适?”

  温海点头:“除了她,别人去不得。”

  老夫人不语。

  温海明⽩她在顾虑什么:“我既肯说与你们,自是有诚意相助,只要照我说的做,一个月之內必有喜报,我便留下来住一个月,若有差错,任由处置。”

  人在这里,就不怕他跑了,老夫人忙道:“先生说哪里话,老⾝当真信得过先生。”说完令⽩小碧近前,拉起她的手,笑得慈祥又和蔼:“好丫头,这些⽇子委屈了你,是我那孙儿太不争气,害你孤苦无依,改⽇我叫他给你赔礼。”

  ⽗亲惨死,赔礼就算了?⽩小碧暗暗咬牙,迅速看了温海一眼,没说什么。

  有心笼络不太奏效,老夫人忍了不悦:“叫你来,是让你今夜跟先生去办一件事。”

  脸上笑容可亲,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小碧看得心惊,忙垂了眼帘,这明明就是在命令,除了去还有别的选择么,她肯定有大事要自己帮忙,所以客气些罢了,只不知对于财雄势大的范家来说,究竟还有什么地方用得到自己的?

  老夫人果然拍拍她的手,放柔了声音:“若这件事办好了,将来你就是我们范家的‮姐小‬,我从此拿你当亲孙女儿待,保你往后⾐食无忧。”

  ⾐食无忧,当初他们跟朱全也是这么保证的吧?⽩小碧暗自冷笑,顺从地点头:“但凭老夫人吩咐。”

  见她顺从,老夫人这才満意:“早知道你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然后松开她的手,恢复素⽇的威严与冷静,警告:“这件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如若叫我听到一丝风声,必定剥了你的⾐裳卖到窑子里!”哼了两声:“别想着逃,就算逃出门井县,我们范家也有法子把你抓回来!”

  ⽩小碧忙答了声“是”

  老夫人点头,语气再次变得柔和:“要当‮姐小‬还是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也不用我多提点。”转向温海:“⽩天的时候老⾝已经照先生说的,吩咐他们备好了,先生可要多带几个人帮忙?”

  温海道:“此事凶险机密,这丫头命硬所以能去,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先带她上山行事,你们只需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在山下等候,待今夜子时一过,寅时便是吉时,正宜下葬。”

  老夫人答应。

  温海扣着扇柄,起⾝:“时候不早,走吧。”

  没有月亮,天已经全黑了,凭着范家的权势,二人领着十几名⽩⾐家丁顺利出了城,到山脚之后,温海便吩咐众家丁留下,只带着⽩小碧朝山上走。

  灯笼映照山路,他走在前面,步伐平稳,⽩小碧提着灯笼吃力地跟在后头,她很少走山路,此刻走这么快未免辛苦,往常爹爹总说猜不透的人最可怕,如今总算亲⾝体会到这感觉,不知为何,面对神秘的温海,她心里总是莫名存着几分畏惧,因此不敢开口叫他等,只得咬了牙跟紧。

  终于,二人趁夜登上山,站在彩莲池边,⽩天宽阔的池面在夜里显得更加空阔,被黑暗笼罩,看不到对岸。

  ⽩小碧息,抬手拭额头上的汗。

  温海显然没注意她,拂⾐上了一叶小舟:“上来。”

  这船是他让范老夫人预先准备下的吧,⽩小碧暗忖,脚底也不慢,听到命令就提着灯笼敏捷地跳上船,小船受外力影响,微微晃了晃,她急忙矮了⾝子,抓紧船沿。

  黑沉沉的⽔面,灯笼的光线最远只能映照一丈之內。

  温海轻轻将脚一跺,小舟竟缓缓离开岸,无桨而行。

  ⽩袍微微起伏,初看如御风仙人,再看又如王公贵族,纵然是背对着这边,直的⾝形依旧令人不敢视,⽩小碧又惊又佩服,方知朱全所言不假。

  小船直飘到池塘‮央中‬,停下不动。

  温海立于船头,不转脸吩咐:“先把袋子打开。”

  他怎么让船移动的?⽩小碧一直在留心观察,结果仍一无所获,闻言忙四下扫视寻找,果然见船內角落有个鼓鼓的袋子,心道刚才只顾看他,竟没留意,忙过去试着拖动,发现十分沉重,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満袋子生石灰,好奇之下她小心翼翼道:“用这个做什么?”

  温海仿佛没听见。

  ⽩小碧尴尬,知道他是故意,索赌气提⾼声音:“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做什么,温公子怎的带我来?”

  温海终于开口:“掌灯你总会。”

  ⽩小碧噎得不说话了。

  “带你出来,自然是有话要说,”温海看她一眼,有了笑意“可有卖⾝契在范家?”

  ⽩小碧碰了钉子还没回神,愣了半⽇才明⽩他是在问自己,照实答道:“没有。”本是被范家抢来的,只是范小公子不肯平⽩放人,碍着他们的权势,不敢不留在范家做活。

  温海点头:“那便好。”

  他问起这个,莫非是真打算救自己出去,想和范家要人?⽩小碧急忙道:“我爹爹被他们害死了,我要先报仇…”

  温海淡淡道:“在范家不出去,就能报仇么。”

  ⽩小碧沉默许久,喃喃道:“你会惩治他们吗?”

  温海没有理会。

  明知他不喜多嘴的,⽩小碧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温海道:“等时辰到,起棺。”

  ⽩小碧震惊,半晌才道:“棺材难道在这池塘里?”这么宽这么深的池塘,又没有记号,别说起出棺材,就是找到也难,何况只有两个人。

  温海猜到她的心思,看向⽔面:“莲花开处,就有棺材。”

  莲花?⽩小碧立即跟着转脸看,迟疑:“这池塘里…真的会开莲花?”

  本是无意问出来,却分明有怀疑他的能耐的意思,话刚出口,⽩小碧就知道又说错了,讪讪地移开话题:“听说起棺材是要亲人在场的,范家就不担心吗。”

  温海不答。

  范家人不担心,自然是很相信他了,先前认定他在哄骗范家,⽩小碧更加担心,低声问:“你…不怕被他们发现么?”

  温海这回瞟了她一眼。

  见他并无生气的意思,⽩小碧壮着胆子:“那天是我胡说的,倘若他们知道被温公子骗了…”

  “骗?”温海打断她“我为何要骗。”

  ⽩小碧呆了半⽇,道:“猛虎下山,是真的?”

  黑夜中,温海抬眸朝对岸望:“猛虎下山,必有佳⽳,灵气所聚,迁遗骸于此,可保子孙显贵,重权在手,位极人臣。”

  ⽩小碧大急:“这样不就是帮他们了吗?”

  温海点头:“朱全不听我的话,所以自食其果,这是他的报应,区区百姓如何与官斗,惹恼范尚书,他又能逃去何处,而今之计,只有先助他逃出范家。”

  事实与想象相去甚远,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碎了⽩小碧所有的幻想,报仇的希望破灭,心头涌上浓浓的失望与气愤,为他不分是非曲直,惧怕权势,为虎作伥。

  她喃喃道:“可他们那么坏,我爹…”

  温海打断她:“范家气数果真已尽,自有败落之时,你不必再说。”

  ⽩小碧默然。民不与官斗,他本事再大,到底不是神仙,怕得罪范尚书也在常理之中,何况是自己无能报仇,怎能苛求别人,他能救朱全出去便好。

  正在难过,忽见温海朝⽔里丢了件东西,⽔花过后竟卷出个旋涡,小船剧烈摇晃了下。

  ⽩小碧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慌得扣住船沿:“你…”温海打断她:“别动!”

  同时,⽩小碧只觉手底一震,灯笼熄灭。

  陡然而来的黑暗让眼睛难以适应,伸手不见五指,⽩小碧一动不敢动,温海也没出声,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还在没在船上,周围陷⼊可怕的沉寂。

  有⽔声响起。

  难道他下⽔去了?⽩小碧正这么想着,一丈开外的池面就亮起了两点红光。

  光芒起先很微弱,映着黑沉沉的池面,就如同夜空中的两粒星星,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才渐渐地越来越亮,离船也越来越近,红如江上渔火。

  虾!⽩小碧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吓得呆住。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虾,每只约有两尺长,通体火红,长长的须,打着转儿在⽔里浮游活动,原来方才的⽔声正是它们弄出来的。

  惊异之下未及反应,耳畔就响起细细的风声,眨眼间两支黑⾊的小箭钉⼊巨虾腹內!

  ⽩小碧猛地转脸,只见温海⾼⾼立于船头,神态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做过。

  半晌,巨虾的尸体沉了下去。

  光芒熄灭,黑暗如嘲⽔般再度将小船包围,⽩小碧微微战栗,忍不住往后缩,半夜三更,彩莲池四周本没有别人,方才应该是他亲手掷出小箭,竟不用弓,何等腕力!先前只当他和朱伯伯一样,顶多是最⾼明的地理先生,想不到本事这样大,怪不得能无桨行船,往常听爹爹说世上有种人修习內力,飞花拈叶都可伤人,厉害的甚至徒手取人命,最常见的就是皇宮大內⾼手,如今他也能使出这等功夫,太可怕了!

  周围的光线似乎又开始亮起来。

  发现异样,⽩小碧立即回神,直直盯着船下黑沉沉的⽔面,渐渐瞪圆眼睛张大嘴巴,露出惊怖之⾊——柔和的亮光自⽔底透出,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显现出来,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竟是枝‮大硕‬的、流光溢彩的莲花!

  与寻常莲花相比,这枝莲花很特别,它并没长出⽔面,依旧沉在⽔中,看上去就像⽔面下铺着一副‮大巨‬的图案,难辨真假,壮观,诡异。

  池里夜半真的会开莲花!⽩小碧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借着微光,温海快步走下船头,来到她跟前,迅速抬脚将那袋石灰踢得飞了出去。

  石灰尽数倾⼊⽔中,正落在‮央中‬莲蕊之上。

  ⽔泡冒起,伴随着“咕嘟”声,⽔中莲花倏地合拢!

  亮光非但没有灭,这瞬间反而变得更加耀眼,映得池上恍若⽩昼,池⽔剧烈地翻腾动,如同起了风浪,⽩小碧一时不防备,险些掉下船,不由惊呼。一只手伸来将她揽住。

  手臂十分有力,纵然小船仍颠簸不止,他却搂着她站得稳稳当当,⽩小碧窘得脸通红,下意识抗拒挣扎。

  “别动。”他皱了下眉,眼睛盯着⽔面。

  听出命令的语气,⽩小碧这才回想起二人现下是在办正事,只得停了动作,别过脸,紧紧咬住不作声,任他搂着,那怀抱散发着陌生的男人特有的气息,隐约透着強势,令她害怕。

  下一刻,池底有东西冒出来。

  那竟然是只黑⾊的绘着金纹的棺材!

  棺材飘在⽔面,再不下沉,脚底小船似生了风,飞快移过去,温海放开她,俯⾝右手一抓,上好的木料,里面应该还有陪葬品,这副棺材少说也有三四百斤,他只这么轻轻一抓一托一放,沉重的棺材便离⽔而起,准确无误地落⼊船內,船⾝虽下沉一大截,却很稳当,仅轻微地晃了下。

  大半夜面前摆着副棺材,女孩子岂有不怕的,⽩小碧下意识往后缩,抓紧他的⾐角,发现不妥忙又放开。

  温海道:“点灯。”

  池中光线正在逐渐暗下去,⽩小碧硬着头⽪重新点起灯笼,待小船靠岸,她便飞快跳下船,站得离棺材远远的。

  温海道:“你在这守着,稍后他们会来。”

  见他要走,⽩小碧慌了:“我…”

  温海回⾝看她。

  ⽩小碧被他看得更慌,害怕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头摇‬:“没、没事。”

  反而是温海先问道:“害怕?”

  如今比不得以前,再不是什么‮姐小‬,没有人会时刻护着自己,⽩小碧強作镇定,将手上灯笼递过去:“天黑,你看得见路么。”

  温海反倒多看了她两眼,微微抿了下嘴,再一挑眉,也不知是真没发现她害怕,还是装没发现,果真毫不客气地接过灯笼走了。

  大半夜守着具棺材,寻常女孩儿早就吓哭吓昏了,⽩小碧虽然没有哭也没有昏过去,却出了一⾝冷汗,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她看来就仿佛过了一年,直到山脚下的家丁们上来将棺材抬走,她才松了口气,默默跟在后面回去。

  棺材并未停放,温海与范老夫人等在城外,见了棺材,温海点了下头就走,范大老爷忙令家丁们抬着棺材跟上,自己也去了。

  至于棺材要抬到哪里落葬,⽩小碧哪有心情关注。

  范老夫人十分満意,将她夸赞了一通,再警告“出去讲,必剥了你的⽪”至于什么拿她当孙女的话再没提起。⽩小碧也从没当真过,就算范老夫人真愿意,她还不乐意呢,⽗亲惨死,怎能去仇人家当‮姐小‬,事情办过范老夫人忘了她最好。只不过半夜回到⽩家小院,那口黑漆棺材立刻在脑海里重现,她也顾不得擦洗⾝子,就抱着被子缩在墙角发了‮夜一‬抖,顺便做了‮夜一‬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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