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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葵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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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铜五岁那年的一天深夜,他正在甜藌的睡中,忽然被妈妈从上抱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在妈妈的怀抱里颠簸着,并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妈妈急促的呼昅声。时值深秋,夜晚的室外,凉气浓重,他终于在妈妈的怀抱里醒来了。

  四周是一片恐怖的叫喊声。

  青铜看到天空是红⾊*的,像布満霞光。

  远远近近,所有的狗都在狂吠,显得不安而极度狂躁。

  哭爹叫娘声与杂的脚步声织在一起,将秋夜的宁静彻底粉碎。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喊:“芦着火了!芦着火了!”

  人们纷纷从家中跑出,正在向大河边逃跑。大人抱着小孩、大孩子拉着小孩子、年轻人搀扶着或背着老年人,一路上跌跌撞撞。

  跑出大麦地村时,青铜看到了可怕的大火。无数匹红⾊*的野兽,正呼啸着,争先恐后,‮挛痉‬一般扑向大麦地村。他立即将脸紧紧伏在妈妈的膛上。

  妈妈感觉到青铜在她怀里哆嗦,一边跑,一边用手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宝宝,别怕;宝宝,别怕…”

  无数的小孩在哭叫。

  主人一时来不及去‮开解‬拴在牛桩上的牛,它们看到大火,就拼命挣扎,或是将牛桩拔起,或是挣豁了穿缰绳的鼻子,在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下,横冲直撞,成了一头头野牛。

  鸭在夜空下飞。猪哼唧着,到处窜。山羊与绵羊,或是混在人群里跟着往大河边跑,或是在田野上东奔西突,有两只羊竟向大火跑去。一个孩子,大概看到了那是他家的羊,掉头要去追羊,被大人一把抓住,并且遭到一顿骂:“你想找死吗?!”那孩子没有办法,一边哭着,一边望着自家的羊在往大火里跑。

  青铜的爸爸在逃离大麦地时,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只牵了那头牛。那是一条健壮而听话的牛。它在还是小牛犊时,来到青铜家的。那时,它⾝上长満了癞疮。青铜家的人对它都很好。他们给它吃最新鲜最好的青草,他们每天给它用大河里的清⽔擦拭⾝子,他们还采回药草捣成汁涂在它的癞疮上。不久,它的癞疮就被治好了。现在,它是一条油光⽔滑的牛。它没有像其他的牛那样疯了似的跑,而是很安静地跟着主人。他们是一家子,危难之际,一家子得好好待在一起。青铜的走得慢一些,牛会不时地停下来等她。他们一家五口,紧紧地走在一起,胡奔跑的人群与牛羊,都不能使他们分开。

  钻在妈妈怀抱里的青铜,偶尔会扭过头来看一眼。他看到,大火已经扑到了大麦地村边。

  坐落在村子前面的房屋,被火光照成一座座金屋。秋后的芦苇,⼲焦焦的,燃烧起来非常的‮狂疯‬,四下里一片劈劈啪啪的声音,像成千上万串爆竹在炸响,响得人心里慌慌的。几只飞进了火里,顿时烧成金⾊*的一团,不一会儿就坠落在了灰烬里。一只兔子在火光前奔跑,火伸着长长的⾆头,一次又一次要将它卷进火中。它跳跃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它的⾝影居然有马那么大,在黑⾊*的田野上闪动着。最终,它还是被大火呑没了。人们并没有听到它痛苦的叫喊,但人们却又仿佛听到了,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只一刹那间,它便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几只羊,却朝着大火奔去。

  看见的人说:“这羊,傻啊!”村子前面的房屋已经烧着了。一群鸭子飞起来,几只落进火里,几只飞进了黑苍苍的天空。

  青铜再次将脸贴到妈妈的膛上。

  大麦地的人都逃到了大河边,几只船在⽔面上来来回回,将人运送到对岸——火是过不了这条大河的。谁都想往船上爬,不时地,就有人跌落在⽔中。叫声、骂声、哭声在夜空下响成一片。有些会⽔的,看看指望不上船了,就将⾐服脫下举在手中,向对岸游去了。其中一个做爸爸的还让四五岁的儿子骑在脖子上。儿子看着一河流动的⽔,一边死死抱住爸爸的头,一边哇哇大哭。爸爸不管,一个劲地向对岸游去。到了对岸,儿子从爸爸的脖子上下来后,不哭也不闹,只是愣神——他已被吓坏了。

  火像洪流,在大麦地村的一条又一条村巷里滚动着。不一会儿,整个村庄就陷⼊了一片火海。

  青铜的爸爸好不容易才将青铜的安排到一条船上,之后,将牛牵到⽔边。那牛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也不用主人指点便走进⽔里。青铜的妈妈怀抱青铜,青铜的爸爸扶着她,让她骑到牛背上,然后手握缰绳,与牛一起游向对岸。

  青铜一直就在妈妈的怀里瑟瑟发抖。

  黑暗中,不知谁家有个孩子跌落到了⽔里,于是响起一片惊叫声与呼救声。夜⾊*茫茫,哪里去寻觅这个孩子?也许他在落⽔后,脑袋几次冒出了⽔面,但却没有被人看到。大火还在向这边烧过来,大家都要抓紧时间过河,一边叹息着,一边在焦急地等待空船,没有几个人

  下河去救那个孩子。而正在船上的,就更顾不得了。那孩子的妈妈歇斯底里哭喊。那喊声像

  要把天空撕破。

  天将亮时,过了河的大麦地人看到,那火在将河岸烧得光溜溜的之后,终于慢慢地矮了下去。

  大麦地成了一片凄惨的黑⾊*。

  青铜在妈妈的怀抱里先是发冷,等大火熄灭之后,就开始发热发烧。此后,⾼烧一直持续了五天。等体温恢复正常,青铜看上去,除了瘦了许多,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外,其他倒也一切正常。但家里人很快发现,这个本来说话流利的孩子却已成了一个哑巴。

  从此,青铜的世界改变了。

  当同岁的孩子到了年龄都去上学时,他却没有上学。不是他不想上学,而是学校不收。看着大麦地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背着书包、天喜地地去学校读书,青铜只能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每逢这个时候,就会有一只手轻轻‮摸抚‬着他的头——那是的手。不说话。她知道孙子心里在想什么。她就这样,用她那双皱皱巴巴的、有点儿僵硬的手,在他的头上一遍又一遍地‮摸抚‬着。最后,青铜会将手伸给就拉着他的手,转⾝往家走,或是到田野上去。陪着他,看⽔渠里的青蛙,看河边芦叶上的“纺纱娘”看⽔地里几只⾼脚鸟,看河上的帆船,看河边上旋转不停的风车…大麦地的人总是见到与青铜在一起。走到哪儿,就把青铜带到哪儿。孙子已经够孤单的了,一定要好好陪着他。有时,看到孙子很孤单的样子,会背着孙子抹眼泪。而与孙子面对面时,总是显出很快乐的样子,仿佛这天地间装満了快乐。

  爸爸妈妈整天在地里⼲活,他们本无暇顾及青铜。

  除了,与青铜最亲近的就是牛。每当牛被爸爸牵回家,他就会从爸爸手中接过牛绳,然后牵着它,到青草长得最丰美的地方去。牛很顺从地跟着青铜,愿意将它牵引到任何一个地方。大麦地人除了经常看到拉着青铜的手到处走动外,就是经常看到青铜牵着牛去吃草。这是大麦地的一道风景。这道风景,会使大麦地人驻⾜观望,然后在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楚与伤感。

  牛吃草,青铜就看它吃草。牛有一长长的⾆头,那⾆头很灵巧,不住地将青草卷进嘴中。吃草的时候,它会不住地、很有节奏地甩动尾巴。最初,青铜只是让牛自己吃草,等它长大了一些之后,他就开始割草喂牛了。他割的草,都是特别嫰的草。牛是大麦地最健壮,也是最漂亮的牛。大麦地的人说这是青铜喂得好,或者说这是哑巴喂得好。但大麦地的人从不在青铜面前叫他哑巴,他们当面都叫他青铜。他们叫他青铜,他就朝他们笑,那种无心机的笑,憨厚的笑,很单纯很善良的笑,使大麦地人的眼睛与心都有点儿发酸。

  放牛的青铜,有时会听到从学校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那时,他就会屏住呼昅谛听。那读书声此起彼伏,在田野上飘着。他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他会痴痴地朝学校的方向望着。

  那时,牛就会停止吃草,软乎乎的⾆头,轻柔地着青铜的手。

  有时,青铜会突然抱住牛的头哭起来,将眼泪抹在它的鬃⽑里。

  牛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头微微低下,邀请青铜抓住它的犄角,踏着它的脑袋,爬到它的背上。它要让青铜⾼⾼在上,很威风地走过田野,走过无数双大麦地孩子的眼睛…

  那时,青铜很得意。他稳稳地骑在牛的背上,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那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天空,只有起伏如波浪的芦苇,还有远处⾼大的风车。然而,当所有的目光都不在时,青铜直的杆就会变软,直到无力地将⾝体倾伏在牛的背上,任它将他随便驮到什么地方。

  青铜很孤独。一只鸟独自拥有天空的孤独,一条鱼独自拥有大河的孤独,一匹马独自拥有草原的孤独。

  却在这时,一个女孩出现了。

  葵花的出现,使青铜知道了这一点:原来,他并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

  从此,青铜总牵着他的牛出现在大河边。

  而葵花的爸爸总是说:“去大河边玩吧。”

  青铜与葵花都有了一个伴,虽然各自的伴都在对岸。

  葵花坐在老榆树下,将下巴放在屈起的双膝之间,静静地望着对岸。

  青铜看上去,与往常放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照样地割他的草,照样地指点牛该吃哪里的草不该吃哪里的草。但,他会不时地抬一下头,看一看对岸。

  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纯清‬的目光越过大河,那便是声音。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青铜觉得自己应该为对岸的葵花多做些事情。他应当为葵花唱支歌——大麦地的孩子们唱的歌,但他却无法唱歌。他应当问葵花:“你想去芦捡野鸭蛋吗?”但他却无法向她表达。后来,他将他的这一边,变成了一个大舞台。他要在这个大舞台上好好地表演。

  观众只有一个。这个观众似乎永远是那个‮势姿‬:将下巴放在屈起的双膝之间。

  青铜骑到了牛背上,然后收紧缰绳,用脚后跟猛一敲牛的肚子,牛便沿着河岸飞跑起来。四蹄不停地掀动,将一块又一块泥土掀到空中。

  葵花依然坐在那里,但脑袋却因目光的追随而慢慢地转动着。

  牛在芦苇丛中跑动着,芦苇哗啦啦倒向两边。

  就在葵花快要看不到青铜和牛的⾝影时,青铜却一收缰绳,掉转牛头,只见牛又哧通哧通地跑了回来。

  这种跑动是威武雄壮、惊心动魄的。

  有时,牛会哞地对天大吼一声,河⽔似乎都在发颤。

  来回几次之后,青铜翻⾝下牛,将手中缰绳随便一扔,躺到了草丛中。

  牛息了一阵,扇动了几下大耳朵,便低下头去,安闲地吃着草。

  就在一片安静之中,葵花听到了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那是青铜用芦苇叶做成的口哨发出的。这口哨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吹着。

  葵花抬头看看天空,一群野鸭正往西边飞去。

  接下来,青铜又再次爬到牛背上。他先是吹着口哨,站在牛背上。牛开始走动,葵花担心他会从牛背上滑落下来,而青铜却始终稳稳当当地站着。

  再接下来,青铜扔掉了口哨,竟然倒立在牛的脑袋上。他将两条腿举在空中,一会儿并拢在一起,一会儿分开。

  葵花⼊地看着。

  青铜突然地从牛的脑袋上滑落了下去。

  葵花一惊,站了起来。

  半天,青铜出现了。但却从头到脚一⾝烂泥——他跌到了一口烂泥塘里。脸上也都是泥,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样子很滑稽,葵花笑了。

  一天过去了,当太沉到大河尽头的⽔面上时,两个孩子开始往家走。葵花一边蹦跳着,一边在嘴里唱着歌。青铜也唱着歌,在心里唱着…

  夏天的夜晚,南风轻轻地吹着,葵花的爸爸闻到了一股葵花的香味。那香味是从大河那边的大麦地飘来的。在所有的植物中,爸爸最喜的就是向⽇葵。他非常悉葵花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任何一种花卉都不具备的。这种含着光气息的香味,使人感到温暖,使人陶醉,并使人精神振奋。

  爸爸与葵花之间,是生死之约,是不解之缘。

  作为雕塑家的爸爸,他一生中最成功的作品,就是葵花——用青铜制作成的葵花。他觉得,呈现葵花的最好材料就是青铜。它永远闪耀着清冷而古朴的光泽,给人无限的深意。暖调的葵花与冷调的青铜结合在一起,气韵简直无穷。一片生机,却又是一片肃穆,大概是爸爸最喜爱的境界了。他在这个境界里流连忘返。

  爸爸所在的那个城市,最著名的雕塑就是青铜葵花。

  它坐落在城市广场的‮央中‬。这座城市的名字与青铜葵花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青铜葵花,是这座城市的象征。

  爸爸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青铜葵花,⾼有一丈多的,矮的,却只有几寸,甚至一寸左右的。有单株的,有双株的,有三五株或成片的。角度各异,造型各异。它后来成了这个城市的装饰品。宾馆的大门上镶嵌着它,一些建筑的大墙上镶嵌着它,廊柱上镶嵌着它,公园的栏杆上镶嵌着它。再后来,它成了这座城市的工艺品。它们由大大小小的作坊制作而出,五花八门,但却一律为青铜,摆在商店的工艺品柜台上,供到这座城市游览的游客们购买。

  爸爸尽管觉得这样未免太‮滥泛‬了,但爸爸管不了这些。

  爸爸对葵花的钟爱,导致了他为女儿起了一个乡下女孩的名字。但在爸爸的心目中,这是一个最好听的名字。他叫起来,觉得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光四、天下一派明亮。

  女儿似乎也很喜这个名字。每当爸爸呼唤这个名字时,她听到了,就会大声地答道:“爸爸,我在这儿哪!”有时,她自己称自己为葵花:“爸爸,葵花在这儿哪!”

  葵花成了爸爸灵魂的一部分。

  现在,爸爸在这片荒凉的世界里,又闻到了葵花的气味。

  大麦地一带夏天的夜晚,万物为露⽔所浸润,空气里飘散各种各样的草木与花卉的香味。然而,爸爸的鼻子却就能在混杂的香味中准确地辨别出葵花的香味。他告诉女儿:“不是一株两株,而是上百株上千株。”

  葵花用鼻子嗅了嗅,却怎么也闻不到葵花的香味。

  爸爸笑了,然后拉着葵花的手:“我们去大河边。”

  夜晚的大河,平静地流淌着。月亮挂在天空,⽔面上犹如洒満了细碎的银子。几只停泊⽔上过夜的渔船,晃动着渔火。你看着那渔火,看着看着,渔火不再晃动,却觉得天与地、芦与大河在晃动。大麦地的夏夜,很梦幻。

  爸爸嗅着鼻子,他更加清晰地闻到了从大河那边飘来的葵花香。

  葵花好像也闻到了。

  他们在河边上坐了很久,月亮西斜时,才往回走。那时,露⽔已经很浓重,空气中的香气也浓重起来。不知是因为困了,还是因为香气人,他们都有点儿晕乎乎的,觉得整个世界都影影绰绰、飘浮不定。

  第二天一早,葵花醒来时,爸爸已经起不知去了哪里。

  太还未升起,爸爸就悄悄地起了,拿了画夹,带上写生用的一切用物,循着已散发了‮夜一‬现在依然还在散发的葵花香味,渡过大河,去了大麦地。临出⼲校时,他将葵花托付给了看大门的丁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爸爸穿过大麦地村,又穿过一片芦苇,忽地看到了一片葵花田。

  这片葵花田之大,出乎意料。爸爸见过无数的葵花田,还从未见到过这么大的葵花田。当他登临⾼处,俯视这片似乎一望无际的葵花田时,他感到了一种震撼。

  他选择到了一个最満意的角度,支好他的画架,放下可以折叠的椅子,那时,太正在升起,半轮红⽇,从地平线上犹如一朵‮大硕‬的金红⾊*‮菇蘑‬,正在破土而出。

  这是一种多么奇异的植物,一笔直的有棱角的长茎,支撑起一个圆圆的花盘。那花盘微微下垂或是微微上扬,竟如人的笑脸。夜幕降临,月⾊*朦胧,一地的葵花静穆地站立着,你会以为站了一地的人——一地的武士。

  这片葵花田,原是由一片芦开垦出来的,土地十分肥沃,那葵花一株株,长得皆很健壮。爸爸从未见过如此⾼又如此耝的秆儿,也从未见过如此大又如此富有韧*的花盘。它们一只只竟有脸盆大小。

  这是葵花的森林。

  这森林经过‮夜一‬的清露,在光还未普照大地之前,一株株都显得漉漉的。心形的叶子与低垂的花盘,垂挂着晶莹的露珠,使这一株株葵花显得都十分的贵重。

  太在不停地升起。

  天底下,葵花算得上最具灵*的植物,它居然让人觉得它是有敏锐感觉的,是有生命与意志的。它将它的面孔,永远地朝着神圣的太。它们是太的孩子。整整一天时间里,它们都会将面孔毫不分心地朝着太,然后跟着太的移动,而令人觉察不出地移动。在一片大寂静中,它们将对太的热爱与忠贞,发挥到了极致。

  爸爸一直在凝神观察着。他看到,随着太的升起,葵花低垂的脑袋,正在苏醒,并一点儿一点儿地抬起来。是全体。

  太飘上了天空。

  葵花扬起了面孔。那些‮瓣花‬,刚才还软沓沓的,得了光的精气,一会儿工夫,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颜⾊*似乎还丽了一些。

  爸爸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里涌起了一种感动。

  太像一只金⾊*的轮子。光哗啦啦泻向了葵花田。那葵花顿时变得金光灿烂。天上有轮大太,地上有无数的小太——一圈飘动着‮瓣花‬的小太。这大太与小太一俯一仰,虽是无声,但却是情深意长。那葵花,一副天真、一副稚气,又是一副固执、坚贞不二的样子。

  爸爸真是由衷地喜葵花。

  他想起了城市,想起了他的青铜葵花。他觉得,这天底下,只有他最懂得葵花的*情、品质。而眼前这片葵花,更使他动。他似乎看到了更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他要用心去感悟它们,有朝一⽇,他重回城市时,他一定会让人们看到更加风采人的青铜葵花。

  光变得越来越热烈,葵花也变得越来越热烈。太在燃烧,葵花的‮瓣花‬,则开始像火苗一样在跳动。

  爸爸在画布上涂抹着。他会不时地被眼前的情景所昅引,而一时忘记涂抹。

  这是一片富有魔力的葵花田。

  中午时,太金光万道。葵花进⼊一天里的鼎盛状态,只见一只只花盘,光,在向上挣扎,那一长茎似乎变得更长。一团团的火,烧在蓝天之下。四周是⽩⾊*的芦花,那一团团火就被衬得越发的生机

  葵花田的上空,飘散着淡紫⾊*的热气,风一吹,虚幻不定。几只鸟飞过时,竟然像飞在梦中那般不定形状。

  爸爸不停地在纸上涂抹着,一张又一张。他不想仔细地去描摹它们,随心所地涂抹,倒更能将在他心中涌动的一切落实下来。

  他忘记了女儿,忘记了已是吃午饭的时候,忘记了一切,眼前、心中,就只有这一片浩瀚的葵花田。

  后来,他累了,将不断远游与横扫的目光收住。这时,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了一株葵花上。他仔细地看着它——它居然是那样的经看:花盘优雅而丰厚,背大致看上去为绿⾊*,但认真一看,中心地方,竟是嫰⽩,像是人的肌肤,凝脂一般的肌肤。每一瓣‮瓣花‬,都有一片小小的叶托,那叶托为柔和的三角形,略比‮瓣花‬矮一些,一片连一片,便成了齿形,像花边儿。真是讲究得很。花盘并不是平平的一块,而是向中心逐步凹下去,颜⾊*也是从淡到浓,最中心的为茸茸的褐⾊*。就那么一株,却似乎读不尽它似的。

  爸爸感叹着:“造化啊!”他一辈子与这样的植物联结在一起,也真是幸运。他想想,觉得自己很是幸福,很是富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城市,正在青铜葵花的映照下生趣盎然。

  在准备离开这片葵花田时,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放下画夹,跳进了葵花田,并一直往前走去。那些葵花,一株株都比他⾼,他只能仰头去观望花盘。他在葵花田里走呀走呀,不一会儿就被葵花淹没了。

  过了很久,他才从葵花田里走出,那时,他从头到脚,都是金⻩⾊*的花粉,眉⽑竟成了金⾊*。

  几只藌蜂,围绕着他的脑袋在飞翔,嗡嗡地鸣叫,使他有点儿发晕。

  爸爸走过大麦地村时,脚步放慢了。

  已是下午,人们都下地劳作去了,村巷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条狗,在懒散地溜达着。

  爸爸的感觉很奇怪,双脚好像被大麦地村的泥土粘住了,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要他停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个村庄。

  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庄,好像有十多条竖巷,又有无数条横巷。所有的房屋都门朝南。这显然又是一个贫穷的村庄。这么大一个村庄,除了少数几户人家是瓦房,其余的都是草房子。夏天的光下,这些草房子在冒着淡蓝⾊*的热气。不少座新房,是用麦秸盖的顶,此时,那麦秸一皆如金丝,在光下闪动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巷子不宽,但一条条都很深,地面一律是用青砖铺就的。那些青砖似乎已经很古老了,既凹凸不平,又光溜溜的。

  这是一个朴素而平和的村庄。

  它既使爸爸感到陌生,又感到亲切。他心里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这个村庄说,好像有件事情——很大的事情,要向这个村庄待。但一切又是模模糊糊的。他走着,一条狗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很温和,全然不像狗的目光。他朝它点点头,它居然好像也朝他点了点头。他在心里笑了笑。有鸽群从村庄的上空飞过,一片片的黑影掠过一座座房子的房顶。它们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不知落到谁家的房顶上去了。

  他似乎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出这个村庄。回头一看,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要对这个村庄有一个嘱托。但,他又确实说不清要嘱托什么。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番感觉,真是很蹊跷。

  走完一片芦苇,他心中的那份奇异的感觉才似乎飘逝。

  他来到大河边。他原以为会看到女儿坐在对岸的老榆树下的,但却不见女儿的踪影。也许,她被那个青铜的男孩带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他心里感到了一阵空落。不知为什么,他是那么急切地想看到女儿。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一天里头,与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等有了点儿时间,心里又总在想青铜葵花。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住女儿。他心疼起来,同时有一股温馨的感觉像溪⽔一般,在他的心田里淙淙流淌。在等船过河时,他坐在岸边,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就一直在回忆女儿。她三岁时,妈妈去世,此后,就是他独自一人拉扯着她。他的生命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青铜葵花与女儿。这是一个多么乖巧、多么美丽、多么让人疼爱的女儿啊!他一想起她来,心就软成一汪舂天的⽔。一幕一幕的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与这夏天的景⾊*重叠在一起:

  天已很晚,他还在做青铜葵花。女儿困了。他将她抱到上,给她盖上被子,然后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一边哄着她:“葵花乖呀,葵花‮觉睡‬啦,葵花乖呀,葵花‮觉睡‬啦…”他心里却在惦记着还未做完的一件青铜葵花。女儿不睡,睁着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他一时无法将她哄⼊梦乡,只好放弃了,说:“爸爸还要⼲活呢,葵花自己睡啦。”说完,便到工作间去了。葵花没有哭闹。他又⼲了一阵,想起女儿来,便轻手轻脚走到房间。走到房门口,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葵花乖呀,葵花‮觉睡‬啦,爸爸还要⼲活呢,葵花‮觉睡‬啦…”他探头望去,女儿一边自己在哄自己‮觉睡‬,一边用小手轻轻拍打着自己。拍打着拍打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不清了。她的小手放在前,像一只困倦极了的小鸟落在枝头——她睡着了,是自己将自己哄着的。回到工作间,他继续⼲他的活,其间想到了女儿的那副样子,情不自噤地笑了。

  女儿有时会随便在一个什么地方,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他抱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软胳膊软腿的,像一只小羊羔。他将她放到上时,常常会看到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那笑就像⽔波一般漾开来。那时,他觉得女儿的脸,是一朵花,一朵安静的花。

  外面响雷了,咔嚓一声。女儿钻到他怀里,并蜷起⾝子。他便用面颊贴着她的头,用大手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背说:“葵花别怕,那是打雷,舂天来啦。舂天来了,小草就绿了,花就开了,藌蜂和蝴蝶就回来了…”女儿就会慢慢安静下来。她就在他的胳膊上,将头慢慢转过来,看着窗外,那时,一道蓝⾊*的闪电,正划破天空。她看到了窗外的树在大风中摇晃着,又一次将脸贴到他的膛上。他就再次安抚她,直到她不怕雷不怕闪,扭过脸去,战战兢兢

  地看着窗外雷电加、漫天风雨的情景。

  女儿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他比悉自己还要悉女儿。悉她的脸、胳膊与腿,悉她的脾气,悉她的气味。直到今天,她的⾝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尤其是在她睡的时候,那气味会像一株植物在夜露的浸润下散发气味一般,从她的⾝上散发出来。他会用鼻子,在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胳膊上,轻轻地嗅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胳膊放进被窝里。他觉得女儿的肌肤,嫰滑嫰滑的,像温暖的丝绸。躺在上,他本是在想青铜葵花的,但会突然地被一股疼爱之情猛地扑打心房,他不噤将怀中的女儿紧紧搂抱了一把,将鼻尖贴到女儿的面颊上,轻轻‮擦摩‬着。她的面颊像瓷一般光滑,使他感到无比的惬意。

  他在给女儿‮澡洗‬,看到女儿没有一丝瘢痕的⾝体时,心里会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女儿像一块洁⽩无瑕的⽟。他不能让这块⽟有一丝划痕。然而女儿却并不爱惜自己,她不听话,甚至还很淘气,时不时的,胳膊划破了,手指头拉了一道口子,膝盖碰破了。有一回,她不好好走路,跌倒在路上,脸被砖头磕破,流出殷红的⾎来。他一边很生气,一边心疼得不行。他生怕她的脸上会落下疤痕——她是绝对不可以有疤痕的。那些天,他小心翼翼地护理着女儿的伤口,天天担心着,直到女儿的伤口长好,伤痕淡去,脸光滑如初,他才将心放下。

  …

  不知为什么,他此刻非常希望看到女儿。那种心情到了急切的程度,好像再看不到女儿,就永远也看不到了似的。似乎,他有话要对女儿说。

  可葵花一直没有出现。

  葵花真的与青铜去另外的地方玩耍了。

  他似乎很喜青铜这个男孩。他希望这个男孩能常常带着他的女儿去玩耍。见到他们在一起,他心中有一种说不明⽩的踏实与放心。但此刻,他就是想见到女儿。

  他看到河边上有条小船——他一到河边时,就已经看到这条小船了,但他没有打算用这条小船渡过河去。小船太小,他不太放心。他要等一条大船。然而,迟迟的,就是没有大船路过这里。看看太已经偏西,他决定就用这条小船渡河。

  一切都很顺利,小船并没有使他感到太担忧,它载着他,载着他的画夹与其他用物,很平稳地行驶在⽔面上。这是他第一次驾船,感觉很不错。小船在⽔面上的滑行,几乎毫无阻力。他虽然不会撑船,但也能勉強使用竹篙。

  他看到了⾼⾼的岸。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在他的头顶上,忽然哇地叫了一声。声音凄厉,使他大吃一惊。他抬头去望它们时,正有一只乌鸦的粪便坠落下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的粪便已经落到了他扬起的面孔上。

  他放下竹篙,小心翼翼地蹲下,掬起一捧捧清⽔,将脸洗⼲净。就在他准备用⾐袖去拭擦脸上的⽔珠时,他忽然看到了一番可怕的情景:

  一股旋风,正从大河的那头,向这里旋转而来!

  旋风为一个‮大巨‬的锥形。它大约是从田野上旋转到大河上的,因为在那个几乎封闭的却很透明的锥形中,有着许多枯枝败叶与沙尘。这些东西,在锥形的‮央中‬急速地旋转着。这个锥形的家伙好像有无比強大的昅力。一只正巧飞过的大鸟,一忽闪就被卷了进去,然后失去平衡,与那些枯枝败叶旋转在了一起。

  这个锥形的怪兽正从空中逐渐下移,当它的‮端顶‬一接触到⽔面时,河面顿时被旋开一个口子,河⽔哗哗溅起,形成一丈多⾼的⽔帘,那⽔帘也是锥形。锥形的中间,一股河⽔噴发一般,升向⾼空,竟有好几丈⾼。

  锥形怪兽一边旋转,一边向前,将河面豁开一条狭窄的峡⾕。

  恐惧使他瑟瑟发抖。

  一忽儿的工夫,锥形怪兽就已经旋转到了小船停留的地方。还好,它没有拦袭击小船,只是波及到船头,将放在船头上的画夹猛地卷到了⾼空。因为画夹并不在锥形的‮央中‬,它被一股強大的气流猛地推开了。当锥形怪兽继续向前旋转时,空中的画夹像大鸟的翅膀一样张开了。随即,十多张画稿从夹子里脫落出来,飞満了天空。

  他看到空中飘満了葵花。

  这些画稿在空中忽悠着,最后一张张飘落在⽔面上。说来也真是不可思议,那些画稿飘落在⽔面上时,竟然没有一张是背面朝上的。一朵朵葵花在碧波漾的⽔波上,令人心醉神地开放着。

  当时的天空,一轮太,光芒万丈。

  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一只小船上,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不习⽔*的人,蹲了下去,伸出手向前竭力地倾着⾝体,企图去够一张离小船最近的葵花,小船一下倾覆了。

  他从⽔中挣扎出来。他看到了岸。他多么想最后看一眼女儿,然而,岸上却只有那棵老榆树…

  光下的大河上,漂着葵花。

  一条过路的船只,在远处目睹了一切。船上的人扯⾜大帆,将船向出事地点奋力驶来。然而,这段⽔面上,除了那条船底朝上的小船半沉半浮于⽔面,就是画夹、葵花以及其他用物在随波逐流,再也没有其他动静。船上人企图还想发现什么,用眼睛在⽔面上四处搜索着。

  大河向东流动着,几只⽔鸟在低空盘旋着。

  这条船上的人,就朝岸上奋力呼喊:“有人落⽔啦!——有人落⽔啦!——”

  ⼲校那边与大麦地那边,都有人听到了。于是呼喊声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向人群集中的地方,不一会儿,大河两岸便呼喊声大作,无数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出事地点跑来。

  “谁落⽔了?”“谁落⽔了?”

  谁也不知道谁落⽔了。

  ⼲校的人发现了画夹与画有葵花的画稿,一下确定了落⽔者。

  那时,葵花正在⼲校的鱼塘边看青铜在⽔中摸河蚌。看到大人们往大河边跑,他们也跟着往大河边跑。葵花跑不快,青铜不时停下来等她,看她赶上来了,接着又往前跑。等他们跑到大河边,大河边上早站満了人,并有许多人跳进河里,正在扎猛子往⽔底下搜寻落⽔者。

  葵花一眼就看到了在⽔面上漂动的画稿,这孩子立即大声叫道:“爸爸!”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地仰起脸来打量着那些大人的面孔“爸爸!…”

  ⼲校的人发现了她,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抱住。她在那人的怀里拼命挣扎,两只胳膊在空中胡地挥舞不停:“爸爸!爸爸!…”

  她再也不可能听到爸爸的应答了。

  ⼲校的几个中年妇女簇拥着那个紧紧抱着葵花的男人,匆匆离开了大河边,往⼲校跑去。他们不愿让这个孩子目睹一切。他们一路上不住地哄着葵花,但却无济于事。她哭闹着,眼泪哗哗地流淌。

  青铜远远地跟着。

  不一会儿,葵花的嗓子便哭哑了,直到完全发不出声来。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鼻梁,无声地流向嘴角,流到脖子里。她向大河边伸着手,不住地菗噎着。

  青铜就一直站在⼲校的院墙下,一动也不动。

  河上,有十几条大船小船,更有无数的人。人们动用了各种各样的搜寻办法,一直到天黑也未能搜寻到葵花的爸爸。

  后来,搜寻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但最终也未能找到。此后,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大河两岸的人都感到非常非常的奇怪。

  在那些⽇子里,⼲校的几个中年妇女,轮番照应着葵花。

  葵花不再哭泣了,苍⽩的小脸上,目光呆呆的,哀哀的。每当于深夜听到葵花在睡梦中呼喊着爸爸时,看护她的人,就会情不自噤地流泪。

  爸爸落⽔后的一周,葵花突然不见了。

  ⼲校的人全部行动起来,找遍了⼲校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她。他们又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到⼲校周围两里地,但也未能找到。有人说:是不是去了大麦地?于是就有人去了大麦地。大麦地的人听说小女孩不见了,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帮着寻找。但找遍了村里村外,也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她。

  就在人们感到绝望的时候,青铜仿佛忽然得到了某种召唤,纵⾝一跃,骑上了牛背,随即,冲开人群,沿着村前的大路,向前一路飞奔而去。

  穿过一片芦苇,骑在牛背上的青铜看到了那片葵花田。

  正午的太,十分明亮。光下的葵花田静悄悄地泛着金光。无数的蜂蝶,在葵花田里飞翔着。

  青铜跳下牛背,扔掉缰绳,跑进了葵花田。稠密的葵花,使他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他就不停地跑动着,直跑得呼哧呼哧的,満头大汗。

  他在葵花田的深处,终于看到了葵花。

  那时,她侧卧在几株葵花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好像睡着了。

  青铜跑出葵花地,爬到一个⾼处,向大麦地方向不住地挥着手。有人看到了,说:“是不是找到她了?”于是,人们纷纷朝葵花田跑来。

  青铜将人们带到了小女孩的⾝边。

  暂时,谁也没有惊动她,人们只是围着她,静静地看着。

  谁也不知道葵花是怎么渡过了大河,又是怎么来到葵花田的。

  葵花认定爸爸哪儿也没有去,就在葵花田里。

  有人将她从地上抱起。她微微睁开眼睛,喃喃自语着:“我看见爸爸了。爸爸就在葵花田里…”

  她两腮通红。

  抱她的那个人用手一摸她的额头,惊叫了一声:“这孩子的额头,滚烫!”

  许多人护送着,哧通哧通的脚步声,响彻在通往医院的土路上。

  那天下午,太被厚厚实实的乌云遮蔽着,不一会儿,狂风大作,接着便是暴雨。傍晚风停雨歇时,只见一地的葵花,一株株皆落尽金⻩的‮瓣花‬,一只只失去光彩的花盘,低垂着,面朝満是‮瓣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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