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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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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要—娶—你!

  高大山怕的是失去英子,失去英子对他来说,就是再一次失去妹妹。这就是高大山的妹妹情结,这种情结,伴随了他一生…

  天一亮,秋英就找高大山来了。伍亮正在院里刷牙,看见秋英进来吃了一惊,问道:“你咋来了?”秋英说:“我哥住哪儿?”伍亮一听她的称呼当时就愣了,朝身后指了指,说:“就这儿!”秋英一出溜,就钻进了屋里,然后麻利地扯下上的单被褥,还有衣服

  鞋袜,进了一个大木盆里。伍亮上来把她拦住了。

  秋英却不理他,她问他:“水井在哪?”

  伍亮说:“你想干啥?”

  秋英说:“我问你水井在哪?”

  伍亮说:“营长不在,我不能让你把他的东西带出这间屋!”

  秋英说:“我不是他妹子吗?我是他妹子,临走前是不是该帮他洗洗衣服啥的?”

  伍亮说:“你要走?”

  秋英说:“要走!”

  伍亮说:“那你还找来干啥?”

  秋英说:“跟你说有啥用?快告诉我,水井在哪儿?”

  伍亮只好让开路:“是自来水,在前面!”

  看着走去的秋英,伍亮觉得纳闷,心想这是咋地了,哪跟哪呀,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秋英在水房里正一边洗着,一边哼着:小白菜,叶儿黄,三四岁,没了娘…高大山突然闯了进来,一脚踢飞了她身边的脸盆。

  “这是干啥?地主老财使丫头吗?都给我拿走!”高大山对身边的伍亮喊道。

  秋英马上过去将脸盆和脏衣服捡回来,护住不让伍亮拿走。

  她说:“高大山,你吆喝啥?我高兴洗,你管不着!”

  高大山一下就不气了,他说:“英子,帮哥洗衣服呢?”

  秋英不看他,爽快地说:“唉!”

  高大山说:“心疼哥了?”

  秋英说:“对,心疼哥了!”

  高大山说:“事情都想通了?”

  秋英说:“想通了!”

  高大山说:“愿意认我这个哥了?”

  秋英却大声吼了起来,她说:“不!”

  高大山一转身,走出了水房。伍亮紧紧地追在后边,说:“营长,你说咋办吧?”高大山说:“啥咋办?”伍亮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叫人再把她回你的新房里去!她不听话,咱也关她闭!”

  高大山却把手挥过了头顶,说:“去去去!”说着背手走远了。

  秋英洗完了那一大堆东西,就收起包袱准备走人了。她从怀里取出那把高大山当时送她的长命锁,最后看一眼,包好,然后珍重地放在桌上。一出门,就被门外的哨兵拦住了。

  “秋英…大姐,你上哪去?”

  秋英头也不回,只管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哨兵只好捡起桌上的长命锁去找伍亮,伍亮一看长命锁,就跑到训练场找高大山去了。

  高大山正给几名连队干部安排训练课目,一看到伍亮手里的长命锁,就急了起来。

  “她往哪走了?”

  “听营门哨兵说,奔火车站了!”

  “那还愣着干啥?快追!”

  秋英没走到火车站,高大山跑马过来把她拦住了。高大山说:“英子,你大老远地来了,又一声也不吭就走,这是干啥?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就走?”秋英哼了一声,却不理他。高大山抓住秋英的手,不让她走,说:“走,跟哥回去!你也太任了!”秋英却拼命地挣扎着。

  “不!放开我!”

  “你是咋回事儿!我让你跟我回去!”

  “我不!我干吗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啥人?你又是我的啥人?”

  “你是我妹子!我是你哥!”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说你是,你就是!”秋英忽然平静了下来,说:“高大哥,你放开我行不行?我就是要走!”

  高大山说:“为啥?你就不能不走?”

  秋英说:“不能。你知道为啥!”

  高大山说:“我不知道!”

  秋英说:“你知道。我不是你妹子。我要是,就不会走了!”

  高大山的心情忽然就沉重起来,他说:“英子,你听我说!哥就你这一个妹子,你也就我一个哥!你就不能…把自己当成我妹子?我打仗打到关里,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你咋就不懂哥的心?”

  秋英流泪了,她回头看着高大山,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她说:“哥,我想过…可我知道自己办不到。我办不到你懂吗?我要是留下,就会像过去那样一天天想着你,要嫁给你,那样我自个儿就完了,你和林军医的日子也完了,我是不会让你们过好的!”

  高大山沉默了半晌,只好硬着心肠,问道:

  “那你…打算去哪?”

  秋英说:“不知道。”

  高大山说:“还回关里?”

  秋英摇摇头说:“不。我背着翠花婶一家人跑出来,也不想再回到那里去!”

  高大山大声地吼了起来:“那你去哪?天底下哪里还有你一个家!你还想一个人四处?”

  秋英的眼里还在悄悄地着泪,她慢慢往后退,一边离开一边大声地对高大山说:“哥,你回去吧!回去结婚吧!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从今往后,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走我的路,咱们本不是一家人,你和林军医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

  高大山雕像一样站着,他不愿看她。

  秋英转身就狂奔起来。

  高大山猛然回头大声地喊了过去:“你,站住!”

  秋英几乎吓了一跳,站住了,但她没有回头。

  高大山声音颤抖着,说:“英子,往后咱还能见面吗?”

  秋英说:“哥,恐怕难了!”

  高大山说:“你会不会请人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去了哪?”

  秋英说:“不会!我也不想!”

  高大山说:“为啥?”

  秋英说:“我要是给你写信,就还会想着你答应过我的话!想着你会娶我,那我心里就会难受!就会活不下去!哥,我走了以后,只能想法子让自个儿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会把你忘个干干净净的!”

  高大山说:“你是不是说,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秋英说:“对!”

  高大山的身子在烈地颤抖着,看着秋英又往前走去的身影,高大山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显然受不了了,他大叫了一声,又把秋英给喊住了,他朝秋英走过去,默默地盯着她,就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高大山说:“英子,你真不是我妹子?”

  秋英点着头。

  高大山说:“你真是另外一个人?”

  秋英还是点着头。

  高大山说:“你这一走,我们真的见不上面了?”

  秋英仍然给他点头。

  “那我要是答应娶了你呢?…”高大山突然问道。

  秋英一下就傻了,她看着眼前的高大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回答我!要是我答应娶你,你就能留下来不走,一辈子也不离开我吗?”

  秋英的眼里开始掉下了泪来。

  高大山一把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回去!”

  秋英忽然害怕起来,她说:“大哥,你要干啥?”

  高大山说:“我——要——娶——你!”

  秋英腿一软,倒在了高大山的怀里。

  2。劝婚

  高大山和林军医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低头告诉她:“林晚同志,我不能和你谈恋爱了!”林晚说:“当初要谈的是你,今天不谈的也是你。”高大山说:“我决定了,要跟秋英结婚!”林晚说:“她又不是你在战场上找回来的妹子了?”高大山说:“她不是!其实我也早知道她不是,我是在欺骗我自己!”

  林医生的矜持一下全部崩溃了,泪水一下了一脸,转身就跑走了。

  高大山原地站着,突然大声地说:“林晚同志!我原来想,你能听懂我的话!可这会儿看,我错了!”

  林晚猛地站住,她说:“高大山,你的妹子是个女人,我就不是一个女人吗?你还有啥话,快说吧!”

  她在前边并没有回头。

  高大山说:“林晚同志,我高大山堂堂一个男人,革命战士,说出话来从没反悔过!”“可你这回反悔了!”

  “这回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高大山说:“你没有尝过无家可归四处的滋味,你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要是身边连个哥也没有,就会掉进冰窠子里冻死,要么就会叫狼吃掉!…”

  林晚的心一下软了,她慢慢地回过了头来。高大山说:“可是我尝过,我妹子英子也尝过,秋英她也尝过!这样的滋味,我不想再让天下哪一个女孩子再尝第二遍!秋英不是我妹子,可她和我死去的妹子一样,也是个命苦赛过黄连的丫头!我不想让她就这样走,不想再让她去受苦!…你知道吗?”

  林晚说:“老高,你啥也别说了,我懂你的心了!…好了,我祝你们幸福!”

  高大山默默地望着她,说:“林晚同志,你也会幸福的。”

  林晚说:“高大山同志,我们还是好战友,好同志!”

  然后,她对他说了一声再见,就往前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过了好久,高大山才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身上的长命锁,递给伍亮。

  “伍子,快上马,帮我把这个给她!”

  “又是长命锁?人家会要?”

  高大山说:“我高大山一生一世没有辜负过人,可我负了林晚!你把这个交给她,她就明白了!”

  伍亮不再多嘴,拿了长命锁就追林晚去了。

  林晚拿到长命锁的时候,感到惊异,她说:“这是…”伍亮说:“这是长命锁!我们营长妹子英子死后留下的!从参加抗联的第一天,直到全国解放,营长都一直随身带着它!”

  林晚说:“我知道,就是大军入关后,他给了秋英当作他要娶她的信物。”

  伍亮说:“事情我都对你解释过了!那时营长只是想留住她,以后好去找她,没有别的意思…”

  林晚说:“你别说了!”她拿过长命锁,反复地把玩着,最后还是回了伍亮的手里。她说:“我不要!回去告诉你们营长,秋英不是他妹子,我也不是,我只是…也永远只会是他的战友和同志,我不想要他这件东西!”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伍亮怎么喊,她也不回头。

  伍亮只好回头告诉高大山。不想高大山竟没有骂他,而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这几天没喝酒,是我脑瓜又不清楚了!林晚同志,好同志啊!我敬重她!”

  结婚前,高大山答应了秋英一件事,到闭室去说服陈刚,秋英希望陈刚也娶了桔梗,她告诉高大山,如果不是桔梗,她也许找不到部队,她秋英也可能找不着他高大山。高大山提了一坛酒,就找陈刚来了。看见高大山进来,陈刚很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高大山说:“你哼啥哼?”陈刚说:“我愿意!你来干啥!”高大山说:“老战友蹲闭室,能不来看看?”

  说着,高大山把酒和一包花生米放在了陈刚面前的桌上。

  陈刚说:“我烦,不想喝酒!”

  高大山不管,只管斟酒,说:“你真不喝?”

  陈刚说:“不喝!”

  高大山说:“陈刚,你以为我是师长派来的说客呀?我不是。我是你的老战友,来给你送行的!”

  什么送行?陈刚暗暗吓了一跳,他说:“送行?你给我送啥行!”

  高大山说:“当初我孤身一人去七道岭跟姚得镖谈判,你带来好酒为我送行。过几天你就要离开部队,我当然不能不来给你送行!来吧,坐下喝酒!”

  高大山说着举起了酒碗。

  陈刚一脸的惊慌,他说:“你胡说些啥?谁过几天要离开部队?你把酒碗放下,说明白了再喝!”

  高大山却自己一饮而尽,然后指着对面的酒碗,说:“喝吧,咱们两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几年,现在是喝一回少一回了!”

  陈刚真的慌张起来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在屋地上转,说:“不行,我不信!就因为我不答应和桔梗结婚,师长就让我离开部队?我陈刚十几岁入伍,在部队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高大山说:“喝酒喝酒!别说它!”

  陈刚一把夺过他的酒碗,咣一声砸在桌上,两手揪住高大山。

  “老高,你不能喝了!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说不清楚我饶不了你!”

  高大山继续喝自己的,不管他。

  “老陈,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小杜已经决定离开你,调到军区总医院了。”

  “高大山,你说啥?”陈刚简直吓坏了。

  “我说小杜知道了你跟桔梗的事,认为你欺骗了她的感情,一怒之下离开了你,调走了!”

  “真的?”

  “可不是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今天走的!”

  陈刚的身子颓然坐了下来,目光空空的。高大山说:“据我所知,也就是这几天,师里就会来人正式宣布让你离开部队的决定…”陈刚猛地打断了高大山的话,他说:“不!我犯了啥错了,他们不要我了?我不走!让他们毙我好了,我就是不走!”高大山说:“要想不走就娶了桔梗!陈刚,在这件事上我可不服你的理了!”陈刚说:“不,打死我也不娶她!不让我娶小杜我也不娶她!”陈刚愤怒得像一头黄牛,在屋里来来往往转着,他说:“不行,我去找师长,找政委!我要对他们说,咋处分我都行,我就是不离开部队!”

  陈刚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高大山说:“先喝酒!哭啥哭?男子汉大丈夫,顶着天立着地,刀架到脖子上,该喝酒也得喝酒!”陈刚抹了一把泪,抓起了酒碗,说:“喝就喝,我还怕你?”

  几碗过后,两人便酩酊大醉了,只是没有一人倒在脚下。

  高大山突然一拍桌子,说:“陈刚同志,你变了!”

  陈刚说:“我变啥了?”

  高大山说:“你的阶级感情变了!你忘了咱们革命是为啥了!”

  陈刚说:“你给我说清楚,我的阶级感情哪变了?我没变!”

  高大山说:“我问你,我们林弹雨出生入死十几年,多少战友…刘二侉子,张大个子,还有苏连长,多好的人,东北大学的高材生啊…都牺牲了,尸首在哪都找不见,咱们为了啥?”

  陈刚说:“你别给我上课!为了啥?我懂!为了天下穷人翻身,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高大山说:“你说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

  陈刚说:“我言行不一?我言行一致!”

  高大山说:“你不娶桔梗,就是不让她这个受苦的阶级姐妹翻身!人家在你家里苦守十几年,侍候你的父母,等着革命胜利和你圆房,过好日子,你倒好,革命胜利了,看上好的了,不要人家了!她咋办?不要她,她就连个家都没有了,她咋活下去?你不是不让她翻身又是啥?”

  陈刚一时语,只有闷闷地喝酒。

  高大山说:“你说话呀?为了这个,你连部队也不想待了,这么多的老战友,你都不想要了!革命几十年,林弹雨,你就为了一个杜医生!陈刚,我向来敬重你是好样的,可这一回,我瞧不起你!”陈刚不肯轻易认输,他说:“高大山,别光说我!你不是也不想娶千里迢迢来找你的秋英,另外看上林晚吗?你有啥资格说我!”高大山说:“陈刚,我要是娶了秋英,你愿意娶桔梗吗?”陈刚说:“你不是喝醉了吧?这是真话?”高大山说:“我没喝醉,我问你呢!”陈刚说:“我不信!你要娶秋英,我就娶桔梗!”高大山说:“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陈刚说:“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好,干!”

  “干就干,干!”

  又一大碗下肚之后,高大山看看差不多,便告诉陈刚,说:“陈刚。你听清了,明天我就要和秋英结婚!”陈刚一愣,站了起来,说:“你说的不是酒话吧?”高大山说:“我这人你知道,我啥时候说过酒话!”

  陈刚深深地望着高大山,酒醒了大半。

  “老高,说实话,你娶她不娶林晚,真的心甘情愿?”

  “老战友了,今儿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我确实有点舍不得林晚,可是…可这会儿想想,我决心娶秋英还是对的!林晚同志没有我,一辈子的日子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是秋英没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呀!”

  陈刚心想这倒是,慢慢地,他竟被高大山的想法感动了。

  “为了让咱们的阶级姐妹和咱一起翻身,咱们就娶了她们吧!喝酒!”高大山又举起了酒来。

  陈刚却愣着不动。

  高大山说:“喝下这碗酒,明天咱们这两个没死在战场上的人,一块和我们的阶级姐妹结婚!要不是主席,我高大山不会有这一天,英子她也不会有这一天!我们两个人一块办喜事,热闹!”

  陈刚的眼慢慢地渗出了眼泪,他慢慢地举起酒碗,说:“老高,这会儿我真想跟你打一架!”

  “为啥?”

  “为着你对秋英的感情,你生生地把我给说服了!”

  说打就打,两人放下酒碗,了外衣,就在地上摔起了跤来,一直摔得两人都气吁吁地躺在了地上。

  陈刚说:“老高,我可是有话在先,不是我听了你的话改了主意。我改主意,是因为我现在明白了,一辈子没有小杜医生,我能活下去,不让我在部队待,我一分钟都没法活!”

  高大山说:“你放心,出了这个门,我绝对不说这是我的功劳!”

  3。不想上炕

  婚礼那天,高大山一家出事了。

  深夜,准备睡觉的时候,高大山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坛酒。那酒坛的上边着一块红绸带,高大山有些吃惊。他问秋英:“这坛酒打哪来?谁放这儿的?”秋英却摇着头,说:“不知道…”

  高大山说:“伍子呢?”刚要往屋外喊,被秋英喊住了。她说:“都啥时候了,伍子早睡了!”

  高大山因此却睡不下了,他披上衣裳就往外走。

  他对秋英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

  秋英意识到了什么,冲过去挡住他,说:“不,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高大山说:“咋?我就出去一会儿…”秋英说:“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这坛酒是谁送的?”高大山说:“你说啥呢!”

  秋英说:“不,你知道!是不是?”

  高大山说:“英子,天太晚了,睡吧!”

  秋英说:“不,我不睡!你不给我说实话!这是林军医送来的,对不对?”

  高大山没有回答,秋英便回身扑倒在炕上,哭了起来。

  但高大山不理她,看了她一眼,往外走。

  秋英第二次拦住他说:“高大山,你不能走!我问你,你都跟我结婚了,她为啥还要送给你酒!”

  高大山突然发火说:“我也说过不要再哭,你咋又哭了!”

  秋英摇晃他说:“说呀,你先回我的话!你咋不说呀!”

  高大山不说话。

  秋英大哭说:“高大山,你娶了我,心里还想着她,她心里也想着你,你…你们一块欺负我!”

  高大山然大怒,说:“秋英,我说过不让你哭,你又哭!哭!好日子不知道好好过,哭吧,我查铺去了!”

  秋英忽然不哭了,她说:“查铺?这时候查什么铺呀?”

  高大山说:“这时候不去啥时候去!”

  走去没有多远,秋英拿起一件衣服追了出来,给他披上,说:“多穿件衣裳吧!”高大山没有多嘴,披了衣服,就走远了。秋英回到炕上坐着,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把长命锁,默默地戴在脖子上,似乎有了这个,她觉得林晚想夺走她的高大山,那是不可能的,她有长命锁在保佑她,眼里一下充了自信。

  高大山是找伍亮来了。醒来的伍亮告诉他,是林晚让人捎到新房来的。

  高大山忽然就沉默了,他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伍亮说:“营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

  高大山说:“啥事儿?”伍亮说:“听师医院的人说,林军医要结婚了!”

  高大山说:“是吗?和谁?啥时候?”

  伍亮说:“王军医,王大安!听说是后天!”

  这天晚上,高大山没有回到屋里和秋英睡在一起,而是让伍亮往里挤一挤,就跟伍亮挤在一起了。

  他几乎一夜都在想,后天林晚结婚,那我给她送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桔梗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秋英的神情郁郁寡的,觉得奇怪,开口便问道:“妹子,咋啦?夜里是不是睡得太少?”说得秋英脸都红了,她说:“大姐,你说啥呀!”桔梗说:“看你这个样儿,肯定没睡够!”不想,秋英却连连地摇着头。

  桔梗说:“那你给大姐说说,他待你咋样?”

  秋英极力地掩饰着,说:“你说谁?”

  桔梗说:“你知道我说谁!”

  秋英说:“啊,你是说高大山?他待我好。”

  桔梗说:“不对吧。快说实话,高大山他咋地你了?不行我和我们陈刚找他去,大姐给你报仇!”

  秋英突然啜泣。

  一看秋英那样,桔梗着急起来了,她说:“快说呀,到底是咋啦!如今是新中国,咱们妇女也解放了,再说了,嫁了人咱还是干姊妹,这两个男人要是敢欺负咱,咱就一块儿想办法,跟他们斗争!”

  秋英说:“大姐,真的没啥!”

  桔梗说:“我看不像!不说是吧?不说拉倒!”

  桔梗这一说,秋英急了,像是生怕没人关心似的,她说:“大姐,高大山昨天就没上我的炕!”

  桔梗一听这还了得,呼地就站了起来。“这个高大山!我找他去!”

  秋英却连忙拉住了她。她说:“别别,大姐,千万可别!说出去人家笑话!…再说了,高大山他就是不上我的炕,他也是我的人了,你说是不?”

  回到家里,桔梗当即就告诉了陈刚。陈刚一听,说道:“不会是…”“不会是啥?你快说明白了!他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林军医,嫌弃俺们英子!”陈刚说:“不是嫌弃英子。老高不是那样的人,他娶了谁就会跟她过一辈子的!”“那是为了啥?哪有两口子…”陈刚忽然就笑了,他说:“不好说!老高的麻烦大了!到了这会儿,他一定是还把秋英看成自己的妹子,你想,他要老这样想,咋能上她的炕!”

  桔梗觉得这话在理,说:“真要是这么回事儿,该咋办呢?”陈刚说:“要说也好办。今晚你备席,我请他喝酒,再找几个人帮忙,把他灌个大醉,给秋英抬回去!”

  “抬回去以后呢?”

  “看把你笨的!抬回去以后不就上了她的炕了?剩下的就看秋英自己的本事了!”

  “趁他醉得不行,他的衣裳!”

  “还有,你告诉秋英,以后她不能再让高大山叫她妹子,她也不能再叫高大山哥!到了节骨眼上,她得多说小时候自己家里的事,说多了,高大山心里的云彩就散了,他们就能做夫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果然就把高大山灌得大醉,然后搀扶着,把高大山丢到了新房的炕上。

  等到高大山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的秋英得就像个没皮的小猫一样,正在钻他的被窝。高大山吓得马上惊慌地坐了起来,秋英不让他起来,她一个猛扑,就把他倒了。高大山说:“妹子!英子,你干啥?”

  秋英说:“高大山,你妹子英子早就死了!十五年前她就掉到冰窠子里冻死了,叫狼拉走了!我是秋英,是你老婆!你娶了我三天都不上我的炕,你对不起我!”

  高大山忽然瞪大了眼,惊骇地望着秋英,慢慢地,他清醒了,他的眼里忽然就下泪来。

  一看高大山流泪,秋英也忽然难受了起来,她说:“老高,不,哥,你别哭,只要你不难受,叫我干啥都行!…好,你不想跟我睡在一块,我走,你一个人睡!”高大山一把拉住了她。秋英就势倒在了他的怀里。秋英说:“哥,我真的不是你妹子!你老家在东北,在靠山屯,我老家在关内,在刘家集。我记事儿早,一岁的事我都记得清楚,我记得我们那个镇子紧靠着黄河,我们家屋后还有一片藕塘,一到六月,就开荷花…可恨第二年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地,都让爹还了高利贷,又赶上饥荒,一家人就去逃难,爹娘饿死在路上…”

  高大山盯着秋英没有做声。

  秋英说:“哥,我知道你心里疼,你想你的死去的妹子都想疯了!可是你心里再疼,你再想她,世上也早就没这个人了!你要是愿意把我当妹子,就把我当成她好了!我们做不成夫,就像亲兄妹一样过日子,行不?”

  她要爬起来穿衣服,被高大山拉住了。

  高大山说:“不…你说得对,英子她早就死了!我心里就是再难受,再想把她找回来,也不能了!你确实不是她,你是秋英,是另外一个人!是我老婆!除了你,我高大山在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了!”

  这么说过之后,高大山竟哭得牛吼一般。

  秋英说:“老高,高大山,哥,你说过不让我再哭!你说过革命胜利了,咱们穷人不能再眼泪了,咱的泪完了,你今儿也别哭,行不行?”

  高大山的哭声戛然而止,望着秋英,就像望着一个刚刚发现的人。

  秋英轻轻叫一声说:“哥…”

  高大山说:“别叫我哥,叫我高大山!”

  他盯着她的脖子。秋英觉得高大山的眼光怎么怪怪的,觉得不可理解,但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她赶忙取下来,放到了一边去。

  高大山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秋英说:“老高,我以后不叫你哥了,行吗?”

  高大山说:“行啊。”

  秋英说:“你看,去掉了长命锁,我就只是秋英,只是你老婆了,你也只是我男人,是不是?”

  高大山点点头,看着秋英,渐渐地动情起来。秋英觉得一阵脸红,噗地就把灯吹熄了。

  屋里忽然就没有声音了,一直挤在窗外的桔梗还想再听听什么,却被陈刚拉走了。

  陈刚说:“走吧!没动静就是革命成功了!知道不?”

  但高大山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忘了林晚的事,一大早,他就找伍亮去了。他说:“伍亮,给林军医的东西送去了?”伍亮说:“送去了。”高大山说:“她说啥没有?”伍亮说:“林军医和王医生说让我替他们谢谢你。”“你看到他们结婚了?”“看到了,热闹的。师首长去了好几个!”高大山的心情这才好像慢慢地松了下来。伍亮说:“营长,你今天是不是心里特高兴,特敞亮,就像心里头的一块乌云散了,太阳又出来了,特想唱唱歌,是不是?”

  高大山说:“伍子,你小子还真猜出领导的意图来了!行,咱们来一首歌怎样?”

  两人说着竟对天大声地唱起了歌来,唱得整个天好像都跟着颤悠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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