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节：三个我

　　等到营地布置妥当，简易的防护措施也设置好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锡厄姆凶名在外，这前往锡厄姆的道路上也是人迹罕至，倒是有了个好处，那便是这山林中不会有什么人为的踪迹，物产很是丰富，那两位战士收获颇丰，拎了两条山鹿的尸体出来，所以今天的晚餐很是丰盛，就连那些奴隶们都有所裨益，虽没吃，也分到了一口汤。

　　用完晚餐之后，队伍的战士们在唐恩的指挥下分配好了今晚守夜的班次，就各自休息去了，队伍中的其他人等也都早早地准备休息，唐恩却是没去歇着，而是使唤了一个下属去做事，自己则在原地等候起来。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士，唐恩虽然地位不会低于邓普斯，却没有邓普斯男爵那样的讲究，在这荒郊野岭的也非要有凳子才能坐。所以他现在就一股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拿着一木柴在挑眼前的火堆，心中所想的却是接下来的行程。

　　锡厄姆他虽从来没有去过，但是关于锡厄姆的传说倒是听到耳朵都生茧了。

　　那是大陆上的一块神奇之地，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奥古斯都王国，但是处在极西之地的锡厄姆位于普雷斯顿、博客龙和凯巴连三领的尾端汇之处，是一块出了名的混乱之地。众多在大陆上已经销声匿迹罕见踪影的异族在这里聚居，加上独特的地理和行政环境，并且没有什么利益可图，使得三领在锡厄姆的统治力几乎等于零。

　　在历史上，三领的领主也都曾经豪情大发，相继对这块独特的地界发动过攻势，想要将这块地界纳入他们的统治中，但是存在历史比奥古斯都联合王国还要久远的锡厄姆仗着强劲的实力、独特的地理环境将他们的攻势一一击退，使得历史上的那三位领主不仅没有达到他们想要的目标，反而是损兵折将，甚至乎引起了连锁反应，引发了他们领土内部的内，使得三领的统治家族差一点改朝换代。自此之后，三领的领主就再也不敢对这块神奇的地界有什么肖想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锡厄姆的独特地位。

　　唐恩这次选择锡厄姆避难，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唐恩是普雷斯顿人，在这个龙族已经侵入彭科，随时会把战火蔓延到隔壁的普雷斯顿、并再向北蔓延的时刻，锡厄姆无疑是他现在最好的一个避难选择了，至少比继续留在普雷斯顿面对龙族的好。

　　这倒不是唐恩胆小怕事，其实他非常英勇，要不然也不敢来锡厄姆了。只不过和龙族正面对抗，那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尤其是在对方还拥有那个死神的情况下。

　　想到那个死神，唐恩拿着木拨火堆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唐恩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虽然王国总体安定，但是各领、甚至于各贵族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未曾停歇过的，唐恩就经历过不少。他经历过规模最大的一场战斗，战斗双方的总人数加在一起甚至都快接近一万人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战场。

　　土地一片片地化为焦土，冰河久久未曾解冻，仿佛从地狱生出的锐利骨牙遍布四野，残垣断壁到处皆是，那已经是一座死城。

　　无数的尸体堆积在那死城中，有暴在外的，已经腐化到认不出原来的面目了，有被困在冰河中的，临死前的惊恐模样依然清晰无比，不及十岁的小孩被地上巨大的骨牙整个穿刺而过，垂垂老矣的老人尸体四分五裂，已被不知道什么野兽蚕食得只剩下粼粼白骨和残肢片…

　　唐恩手下死人不少，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死人，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和一看就知道不是士兵的寻常平民男子。看到后来，唐恩这个久经沙场的骑士都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可是不管他走到哪里，入眼的还都是死尸，那完全就是一个由尸体和死亡所组成的世界，他根本无从逃避。

　　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那是唐恩第一次对于“地狱”这个从来都只出现在典籍和修士口中的词汇产生了具体的印象，而这一切，都是那位曾经被万民传诵的“圣者大人”所做的——当然，他现在有了新的称呼，死神，恶魔，辱神者，叛徒等等，无一不足。

　　如果真要战斗的话，唐恩宁愿面对锡厄姆的那些未知之敌，也不愿和那样的一个敌人作战…

　　“唐恩大人，他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唐恩的思绪，将他从曾经的记忆中唤醒了回来。

　　抬头望去，在唐恩面前现在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之前使唤出去的那个战士，另外一个则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衣衫褴褛头发胡子虬结在一起的家伙，正是唐恩之前曾经想要购买的那个奴隶。

　　“好了，你去休息吧。”

　　唐恩把那个战士打发走了之后，双脚都没移动半分，就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无意中显示出了高超的身体发力技巧。

　　唐恩很高，比一般人高多了——实际上矮个子骑士在整个王国都没几个——但是在眼前这个奴隶面前，他依然矮了一个头。唐恩也很壮硕魁梧，但是从身体的宽度来看，他也没有眼前的这个奴隶宽。

　　实在是个骑士的好苗子，唐恩心中如此想到，只不过当他的目光从对方衣衫下所透出来的那些不怎么结识的松垮赘上掠过的时候，心中还是稍稍叹了一口气。

　　如果那些是结实的肌，那就更好了，这也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不过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令唐恩满意的。

　　“之前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学习一系列的战斗技巧。”

　　唐恩看到眼前的奴隶依旧是波澜不惊，脸上没什么表情，生怕对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还特意追加了一句：“这对你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你能够认真学习，以你的身体条件，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是一名合格的战士，到时候，我相信你将不会再是一名奴隶，甚至于，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唐恩身为白银骑士，也是有着丰富的统御经验的，一番血打下来也是络无比。往日里他如果这么说，对方不说热血上头至少也是惊喜加，可是他眼前的这个奴隶不知道是不是个白痴，在他这番话说完之后依然是不为所动，脸上表情都没有变…哦，不好意思，这个奴隶脸上太脏了，还是头发胡子的，他也看不齐全对方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大体还是非常平静的。

　　这个奴隶最终只是“哦”了一声，以回应唐恩的这番话。

　　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成为骑士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吧？

　　唐恩心中这么想到，却也懒得多加猜测了，直接脚一踢，把脚边提前放好了的一把剑踢到了那奴隶面前。

　　“拿起剑来。”

　　唐恩说着，也出了自己间的剑。

　　看到那奴隶弯捡起了那把剑后，唐恩说起话来，却没有直接开始战斗教学，而是一些看似无谓的话：“武器是一个战士身体的延伸，临时更改武器会影响到你的发挥，往日能够一剑砍死的敌人，很可能会因为你临时更换的武器重量的变化、武器的长短、宽窄等等因素使得你杀死不了对方，反而被对方杀死，所以以后你的武器就是固定的这把剑了。不过现在这把剑只是你学习的时候才能使用，其他的时间都要保管在我这里，等到你什么时候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了，这把剑才有可能真正属于你…”嗯“有可能”因为这把剑也是要钱的，如果到时候邓普斯不肯付钱的话，那么就算眼前的这个奴隶真的达到了唐恩的要求，唐恩也不见得会这么慷慨把这把剑送给对方，不过在教导这个奴隶成为战士这一点上，唐恩倒是没有耍滑头，而是真心实意地。

　　在锡厄姆那样的一个地方，他确实希望己方的力量能多一分那自然是多一分的好，至于他对邓普斯说的在他的教导下，这个奴隶不需要多久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也没有吹牛，因为“骑士”这东西对于外行人来说很神秘，对于唐恩这样的内行人来说却是没什么神秘可言。

　　力量，耐力，意志力，这确实就是成为骑士的最重要的三个要素，见习骑士那种程度说句不好听的，可以说就是比谁的力气大、速度快、再加上一点点的技巧，远没有外行人想的那么玄妙。从这个角度来看，唐恩眼前的这个奴隶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在唐恩的面前，那个奴隶默默握着手中的这把剑，一言不发，耳中所听到的除了唐恩的讲解声之外，还有另外的一些声音，不过比起他曾经所听到那些来，已经少了很多了，眼前也有一片片的字幕过，相比以前也少了许多。

　　这个身材高大的奴隶，正是阿里卡一战后消失的诺曼。

　　往日里，若是碰到眼前这样的情况，兰斯洛特从来都是不会缺席的，立马就会给诺曼分析一下这位唐恩先生的来意、他是否有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诺曼手中的这把剑目测是用什么技法制造出来的、硬度目测有多少等等，但是现在兰斯洛特的声音却是没有出现，只有那数量不算太多的弹幕在飘动。

　　圣殿骑士团这段日子以来似乎改动了方针，发言大大地减少，可以说能不发弹幕就不发弹幕，留给了诺曼一片清净的空间，只是一些在他们看来必要的东西会说一下，比如说诺曼现在的状况分析，而也是在圣殿骑士团的分析下，诺曼对于自己现在的状况算是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

　　根据兰斯洛特的说法，人可以分为三个层面，一个是本我，一个是自我，一个是超我。

　　从诺曼出生到他初到卡德纳斯的时候，可以说基本就是由诺曼的本我主导了一切，直至兰斯洛特的出现，引导出了诺曼的自我意识，他进入了人生的第二个阶段，这导致的结果就是高文下岗，兰斯洛特上马接管一切，再之后，就到阿里卡一战了。

　　在长久的经历、教育的酝酿以及屠城的刺下，诺曼的超我意识终于觉醒，并介入到了本我和自我的战场中，其导致的后果就是诺曼最终抛下一切离开了阿里卡。

　　诺曼能够感觉到，圣殿骑士团并不喜欢他的超我意识，他甚至隐隐觉得，圣殿骑士团或许希望他永远停留在自我的这个阶段，他们在教导的知识上似乎都专门针对这个目标预先进行过诺曼所不知的删减，但是人力再强，也终究阻止不了自然发展的规律。

　　随着诺曼接触事物的越来越多，所有的一切终究是阻止不了的到来了。

　　至于诺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成为了一个奴隶，按照兰斯洛特的说法，就是“超我对于我们违反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时所预期的惩罚”具体到实际行动上，就是诺曼在离开的阿里卡的日子里，像一位苦行僧一样地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至于“爬上龙族最高位”“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对抗潜在的敌人索维尔”这种原先的目标，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诺曼甚至产生了生亦何，死亦何苦这样的念头。

　　如果这时候圣殿骑士团还敢像以前那样喋喋不休、总是告诉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的话，诺曼绝对会直接拒绝再和圣殿骑士团进行任何沟通，不过不知道圣殿骑士团是不是诺曼肚子里的蛔虫，猜测到了诺曼现在的心理，他们现在弹幕量大大减少，兰斯洛特能不出声就不出声，终究是没有让诺曼厌烦到切断所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