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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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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霁佑一震。

  她不确定他在想什么、知道些什么,索闭嘴。

  她充耳不闻,沈飞白拿她没辙,但她的沉默已经验证他的猜想,他心里已然有数。

  他简单一句话换了话题,轻松愉悦地说:“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一瓶红酒没开,回家后我们庆祝一下?”

  前后时间不到一分钟,饶是周霁佑反应机又聪慧,也有点猝不及防。

  她慢动作地转过头,对上他在大堵车中投掷的清亮目光,心思百转千回。

  领证的日子,庆祝什么自然不用问,不做一丝犹疑,她莞尔着,轻快答:“好啊。”

  到家已逾十点。

  周霁佑洗完澡出来,沈飞白已拿启瓶器开了酒,斟两只高脚杯。

  她着头发坐在暖气萦绕的客厅,双腿闲适叠,睡袍下摆滑至膝盖,出两节细长白皙的小腿。

  举杯轻摇,鲜红的体潋滟芬芳,她盯着,盯着盯着角绽开一朵旎的笑花。

  她微一偏眸,的发,妖冶的眸,妩媚的笑,落在沈飞白眼里,如放大镜下的一幅画。

  画中人轻启,示意:“不碰一杯?”

  沈飞白一扬,与她杯壁相互磕了一下。

  响声短促而清脆,像机器运作过程中的一个提示,也像走进便利店玻璃门划开时的一声

  上午还觉像梦一场,此刻梦回现实,岁月如歌。

  各自呷一口,上沾染一层润泽的水光。

  沈飞白:“小佑。”

  周霁佑漫不经心的:“嗯?”声线也好似润了酒,醉而慵懒。

  沈飞白看着她,未语。

  她抿一口红酒进嘴里,两腮微鼓,转头看他,眼底含一丝询问。

  “老婆。”眸光相对,他的眼神无限温柔,瞳仁黑樾樾的,似阳台玻璃外的深邃夜空。

  周霁佑含着那口酒,以极慢的速度下咽,目光略微停滞。

  “你…你再喊一遍。”她本能地要求,不羞不怯,直剌剌地望着他。

  沈飞白放下酒杯,长手一伸,按在她身后的沙发背,身体前倾,将她轻抵在势力范围之内。

  只差一点就贴上,他一开口,热气中裹挟淡淡葡萄酒香,几乎要熏化她的心。

  “小佑…”

  静谧的眼眸深不见底,铺一层皎洁的月光。

  声音低润:“老婆…”

  小佑,老婆。

  周霁佑手里还捏着高脚杯,被他轻轻贴上来,她没法儿动,她想把杯子搁置到茶几。

  嘴往前稍微一努,轻轻松松亲上他。

  四瓣紧紧挨着,软软的,软软的心。

  眸转,嗓音轻轻的:“我知道你想听什么…”她带着恶作剧似的笑意,近距离地紧盯他深黑的眼睛。

  沈飞白的手移至她披散的发,触手间是凉的,心窝却极热。

  “可我就是不喊。”她低低地笑,头颅后退,与他嘴分离。

  沈飞白在她后脑轻柔地按两下,再张口,嗓音微微有点沙哑:“随你,沈飞白也好,小白鸽也罢,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说完,覆上来,严丝合地吻她。

  周霁佑拿着杯子手抖,闲置的那只手推他一下,咽间溢出一声不:“你把我手里酒杯拿走。”

  他头都没抬,仍然亲着她,搂在她间的手伸出去,准确无误地够到酒杯。

  周霁佑松手,转交给他。

  四瓣分离,他稍稍离开,杯口对嘴,一饮而尽。

  周霁佑背靠沙发,看他把空杯放到茶几,紧接着,人也随之起立,俯下。身,双手一揽,把她一下打横抱起。

  他往房里走,她搂他脖颈,额头贴他颈侧,放松地闭上眼。

  “抱我干嘛。”她轻轻地哼笑。

  他声音一本正经:“把头发吹干,早点睡。”

  周霁佑没忍住,又是一声低笑;眼睑掀开,下巴抬高,凑到他耳边,轻吐三个字:“憋坏呢。”

  到底谁憋坏?

  沈飞白不与她争辩,耳朵微,低头在她的锁骨处轻咬一口,引得她腔快速震动。

  周霁佑提醒他:“注意,你是属鼠,不是属狗。”

  脑海中一弦轻轻拨动,她又是一声笑叹“不记得哪本书上说,属鼠的男人爱家,情感细腻,虎太太的一丁点小恩小惠都能令他感到足和幸福。”

  她被他放坐在卧室梳妆镜前,他要直起身,她勾他脖颈不让他动,明亮动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是这样么,嗯?”

  她坐着,身板直。

  他站着,上身躬下。

  他目光直视她:“书上怎么说的虎太太?”

  她双手环绕他颈后,他双手抚摸她笑的脸庞。

  周霁佑边忆边叙:“虎太太自信,些许霸道,感情浓烈,具有很强的掌控和占有。”

  她每吐一个词,他边笑意就加深一度。

  “你觉得把你形容得准确吗?”

  她有些不:“是我在问你好么,我已经回答过你一个问题了。”

  沈飞白:“嗯,再回答一个。”

  “…”她抿,要笑不笑,要发火又发不出,脸色绷着。

  就像他没有回答她一样,她也没有回答。

  她沉默看着他,从浓黑的眉到红润的,即使再早,她也从未在心中想象过另一半的模样。

  喜欢上沈恪时,怦然心动,觉得,大概他们会是一路的。

  喜欢上他时,久生情,以为,他们未必会是一路的。

  “沈飞白。”她眸光柔暖。

  沈飞白始终回以视。

  “我记得那本书上还说,鼠先生和虎太太的个性存在差异,在相处时要多多理解对方,鼠先生少挑剔一些,虎太太就会多关心他,两个人就能创造更好的感情生活。”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当时就在想,一直以来,你好像没有挑剔过我。”

  像是感慨,又像是感激,她微微笑着,神情柔美而宁静。

  她正在试图表达的,沈飞白不用去研判就能深刻领悟。

  他的口吻听起来不是很赞同:“我们能够创造很好的感情生活,归结底,说明我们彼此合适。”

  顿了下,他眸朗润地看着她,问:“星座、属相之类,你信?”

  周霁佑摇头,因他手捧着她脸,她一动,他掌心的老茧就磨蹭她皮肤。

  “当然不。”她说。

  沈飞白眉梢轻扬:“人定胜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如何经营。”

  周霁佑默然,他也有一点分神。

  她觉得,他可能和自己一样回忆起过去这些年的经历——他们努力经营这段感情,倔强,隐忍,不肯低头。

  她圈在他颈后的手用了点力,迫使他脖颈更深地弯下来,抬些微起身,触碰到他的嘴

  亲一下又很快坐回去,她目不转睛:“最大功臣还是你。”

  沈飞白没有立刻接话。

  “如果不是你在最开始得以坚持,我们根本没机会发现彼此合适。”

  万事总是开头难。她发自肺腑。

  沈飞白却极轻地笑了一下:“机会是你给的。”

  “那又怎样。”周霁佑语气随意。

  不怎样。她并没说什么,可沈飞白静谧的眼眸却在一瞬间沉淀几多不易察觉的情绪。

  “小佑…”

  “嗯?”

  他深深地看她:“你有多好,我很清楚。”

  周霁佑心口一热,突然就哑了言。

  她好么?她从不知她有多好,她只知,他是真的很好,好到能和他一路走过来,她一千一万个感激。

  沈飞白上吹风机开关把她头发吹干。

  以前她嫌披散碍事,无论出门还是宅家都会扎起,现如今除了工作时会简单扎个马尾,平时都习惯性散着一头长发。

  经历了那么多,她已不再怕麻烦。工作上,难而上;感情上,亦勇往直前。

  在周启扬和景乔的家里遇见张琪,她就是这样一副淡然且无所畏惧的状态。

  反倒是张琪,登门进屋一看见她,表情些许不自然。

  她们年纪相当,可能这几年事业和生活不太顺心,也可能经济方面有所局限,只能在她脸上看到干练和成,往日的年轻朝气已不复存在,她有点憔悴,也有点初老化。

  景乔是故意把周霁佑叫来的。

  张琪固执不听劝,景乔觉得她需要受点刺。在张琪到来前,她百般央求周霁佑一定要在她面前多多秀恩爱,好让她对沈飞白彻底死心。

  周霁佑没答应,也没拒绝,她已经被骗过来,忙不是不可以帮,但她有另一种解决方案。把自己和沈飞白的私人生活展示在一个外人面前,不是她行事风格。

  潜意识里,周霁佑不会去刻意细想自己的年龄,可时光不待人,她到了一个尴尬的年纪,过几天就是三十岁生日。

  沈心羽说大龄剩女愁嫁,她自己无体会,看到张琪,听景乔一张张照片翻看着替她张罗相亲,忽然就有了一丝感触。

  她其实什么都不用说,她只需安静坐在一旁,景乔当她的面给张琪介绍对象,对于张琪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她看着张琪脸颊微微涨红,看着她放在膝头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适时打断景乔,了句嘴:“乔乔,你不是还在厨房熬着汤么,不进去看看?”

  景乔嘴快,差点来一句“我哪有熬汤”猛然瞥见周霁佑投递来的眼神,止住话头“啊”一声:“对对对,我都忘了。琪琪你先自己看,我去厨房瞅瞅,汤别扑锅咯。”

  张琪没回话,僵硬地坐着。

  唯一的声源一走,世界安静,落针可闻。

  景乔以为周霁佑有话单独和张琪谈,可事实上,她根本无话,只是看张琪可能快撑不住,支走景乔,让她稍微缓解一下。

  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周霁佑没看她,伸手拿过茶几上的一张健身房宣传单,看上面的广告。

  一看就知是景乔拿来琢磨的东西,她还做了标记,圈出感兴趣的项目。

  周霁佑弯,心中含笑。

  “我知道你们结婚了。”张琪突然开口说话。

  周霁佑把头抬起,与她略带凄哀的脸相对。

  她苦笑:“当初和你放话我要追他,你就当是个笑话,别介意。”

  宣传单在周霁佑手里卷成一个纸筒,她诚挚道:“你不是一个笑话,我也不会介意。”她笑着调侃“你能看上他,不是刚好反衬我眼光很好么。”

  张琪一愣。

  周霁佑和过去相比模样上没有任何改变,她依旧是个水灵灵的美女,杵在何处都是发光体。可她以前清冷,话又不多,让人觉得她稍带傲气。

  眼下她一笑,尘封已久的记忆扑面而来,张琪想起曾经初初相识时的某些画面,喉咙干涩,面容一白。

  “你好的,是我自欺欺人,觉得你配不上他。”

  周霁佑笑容不变。

  张琪说:“我姐结婚那天,你和伴郎看起来暧昧不清的,我脑子一热,就和你说了那番话。”

  她和牧禾暧昧么?周霁佑心中摇头。

  牧禾完全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兄长,她在纽约的第三年,他就回国发展了,遗憾的是,一年前她没能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张琪兀自沉默,须臾,捧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

  “其实我早就对他死心了。”她手捧早已凉掉的杯子,眼神僵直,盯着虚无一点“他根本没给过我机会,当他察觉到的时候就明确拒绝过我,只是我那时不甘心,心想,男怕痴情女怕,我又和他一块儿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

  “哦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她虚虚地一笑“台里的同事、领导,都明里暗里介绍家里的适婚女孩和他认识。我在台里消息多,据说他都给拒了。”

  “他逢人都说自己有女朋友,人家就问,你女朋友人呢,怎么从来没见过。”

  “没人信,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江老师和雷老师,让他们二人作证。台里谁不知他们关系匪浅,还是没人信。”

  周霁佑心尖一颤。

  “可是后来,大家还是信了,而且深信不疑。”张琪轻抬眼,望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你猜为什么?”

  她平淡回应:“为什么?”

  张琪还是用那种半分蒙的眼神看她:“新闻评论部的内部年会一向热闹,大家在那天都很玩得开,辛苦压抑了一年,年会的基调就是释放和调侃。”

  “参加年会的人会被要求在入场前进行一个简单的宣誓,誓言就是保证当晚会严格遵守所有的游戏规则。包括领导在内,都有可能被拎出来开涮。”

  “他刚坐上新闻联播主播台,去年年会被单独揶揄。大家起哄让他上台表演节目,关系好的说他歌唱得好,让他唱首歌。”

  说到这儿,张琪顿住。

  周霁佑忽然心跳如擂鼓。说不清原因,纯粹是直觉,一种扑通扑通跳的直觉。

  “他唱了一首粤语歌。”张琪又让她猜。

  周霁佑不是特别笃定,但她还是说:“张学友的歌?”

  张琪一霎那瞠大眼,呵出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

  周霁佑心中浮有暖意:“蒙的。”

  张琪或许不信,或许信了,她说:“你再蒙一下是哪首。”

  “只想一生跟你走?”

  张琪笑了,似乎很乐见于她蒙错,这样就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沈飞白唱的另一首张学友的粤语歌,同样七个字,同样单看歌名就宛如一句简单质朴的情诗。

  张琪说:“他眼睛里有内容,这些年他已经隐藏得很好,播新闻做节目,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专业素养过硬的播音员,再看不到他动容的一面,可他那天唱这首歌时,他是真的唱动了情,听哭了好几个女同事。当然,也包括我。”

  “后来他下台来,我好像看见,他眼睛也有点泛红。”张琪由衷地说“我真嫉妒你,有一个这么好的男人甘愿在原地等你这么多年。”

  周霁佑垂眸看自己的手掌,纤细的手,清晰的纹路,那条感情线由小指下掌边一路延伸,走入食指与中指

  年少时同学教她看手相,她那时根本不信所谓的感情线,如今她也不信,但她看着掌心上方的那条斜线,心里特别的安定。

  景乔在厨房门口伸长脖子朝客厅望。张琪背对她,没能看见。

  周霁佑不置一词,张琪也忽然不再出声。

  她又往嘴里猛灌口水,咕咚咕咚咽下去,半晌,再次开口:“家里人都以为我是因为他才不愿意去相亲,根本就不是。说白点,相亲不就是条件换么,拿我的条件去和另一个人的条件做连线游戏,线连得越多,条件越合适,合适就能在一起试试。”

  她嗤笑“他们怕我变成老剩女,坦白说,我也怕,但我不想这样,我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只会奔着我的标准去找,不会先把我的条件晾出去任由别人挑三拣四。”

  景乔扶着门框,嘴抿紧。

  房子是跃层户型,厨房距离客厅很近,张琪故意说给景乔听,景乔心里有数。

  回家之前,周霁佑先去了趟新房查看装修进展,然后又在地图上找到宜家的店址,打车找过去。

  倒是看上了几款家具,问问价钱,比比质量,收了一张导购员的名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

  坐在地铁站的长凳上等地铁,她把耳机上,在人来人往的地下空间里打开音乐播放器,搜索那首歌。

  歌神的嗓音极具特色,低音浑厚,高音稳重,高低音过渡得非常自然,且,他在运用共鸣时,富有一种金属的质感。

  周霁佑微微闭上眼,想象着正在她耳边鸣唱的人,是沈飞白。

  好像从未听过他唱歌,但神奇的是,丝毫不影响她在脑中构建一幅完整的画面。

  而这幅画面,与那夜在中央电视塔上的他逐渐重叠。

  低的他,悲伤的他,执着的他…

  周霁佑眼眶热了。

  ***

  沈恪是大忙人,和他见面需要提前预约,预约上了也不一定能见着,他可能不在北京,甚至可能不在国内。

  周霁佑坐地铁回家的路上,沈飞白经过数等待,终于在沈恪北京的家见到他。

  这些年他们偶有联络。

  没人知道,沈恪能赶在沈国安清除他所持有的集团股份前及时行动,是沈飞白在暗中给予的帮助。

  他是沈国安唯一的血脉,原本集团就该由他继承。沈飞白对此看得通透,他想要摆沈家束缚,最能以绝后患的方式就是一举架空沈国安的权力。

  沈恪实施动作时,沈飞白住在沈宅,时刻关注沈国安的情绪变动,以防他身体突发状况。

  计划进展顺利,他们都如愿以偿。

  沈恪看好戏,曾凉薄地说:“好歹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这么吃里扒外,良心上过得去?”

  他无言,这个问题无解。或许他过得去,或许他过不去,他没有别的选择,他那颗赤诚的心,自周霁佑走后,就冷了,硬了。

  “想喝什么,我这里什么酒都有。”沈恪收集了不少好酒,一整排酒架上的瓶瓶罐罐,让人眼花缭

  沈飞白在吧凳上坐下,两只手臂搭在吧台,右手食指轻叩台面,面容清淡:“我开车,不喝酒。”

  沈恪挑了一瓶05年的卢米慕西尼特级园干红,取两个酒杯,一副“你别扫兴”的架势,说:“我让司机送你。”

  沈飞白不为所动:“我答应小佑不在外面饮酒。”

  沈恪下颌抬高,吊起眼皮,面色一点点冷凝:“上回在后海你就给我来的这套,怎么,没过瘾?”

  气氛一肃。

  沈飞白仍旧淡淡:“还行。”

  沈恪:“…”他没理他,开了酒给自己倒上,闷头一干到底。喉结滚动,他口堵着一口气,无处宣

  “我是输给小佑,不是输给你。”他眸极冷。

  沈飞白轻叩台面的食指定住。

  外面在刮狂风,里面却不受影响,听不到风声,只听得到墙壁上的复古时钟来回摇摆。

  他开门见山:“我来是想问你,10年节心羽住进医院的那两天,小佑遭遇过什么。”

  沈恪捏着酒杯,指节一松,情绪在一瞬间凝滞,微讶:“这么些年过去都没人告诉你?”

  他没回话,平静的眼波说明一切。

  沈恪哼笑:“早知道当年我该中间一脚。”

  “没用。”沈飞白用十足肯定的语气道出事实“我不会信。”

  沈恪微挑眉,睨他一眼,低头又斟上一杯。他看着杯中体,嘴角一扯:“信不信随你,我还真就亲着了。”

  他语意里有被动的成分,沈飞白听明白,周霁佑是被迫。这一点,其实不必他明示,但他既然肯坦诚,证明他有心解释。

  拳头缓慢地握紧,沈飞白耐心静候。

  他有预感,周霁佑受的委屈或许不止一桩,给她施加委屈的人或许不止一个。

  ***

  单曲循环了将近三小时,手机充着电也仍在外放。

  周霁佑不大能听得懂粤语,看过无数遍歌词,每个字音落入她耳朵,却都已变成熟悉的声调。

  她回来后早早上了,坐在头,歌声回在卧室,她觉得她的心也飘起来。

  开门声和关门声,以及一连串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歌依旧在放,她的眼睛投向房门。

  沈飞白出现在门口,黑眸深静:“这么早就睡了。”

  “没,听歌呢。”她眼神笔直,富有深意。

  沈飞白听着那歌,瞳孔不经意地微敛,迈步上前,走到衣柜拿换洗衣物。

  周霁佑看着他背影,闲散道:“这首歌你会吹吗?”

  她指的是吹叶子。

  沈飞白把几件折叠整齐的衣服叠放在小手臂上,回头看她:“会,你想听?”

  周霁佑弯一笑:“不想听吹的,想听唱的。”

  沈飞白没回应,眼眸又深了一度。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空气如同一条迂回的河,在两人之间静默淌。

  她的感动,他的心疼,都融化在这条无形的河水中。

  整个房间,情意蔓延。

  “洗完澡回来给你唱。”他说。

  周霁佑轻快回:“好,我等你。”

  他迈步离开,在浴室里,在花洒下,任由热水浇灌。

  他擦干头发才回来,热气氤氲过的眼眸润黑亮,他掀被上。,坐在她身侧。

  周霁佑把播放器关了,偏头,也不催促,就只是无声看他。

  沈飞白把她手握在手里,黑白对比,心心相印。

  他笑了一下,很淡很淡的笑容,不仔细看,捕捉不到。

  周霁佑从他的笑里隐约看出点不一样的内容,于是便问:“想什么呢?”

  他没答,深亮的眼睛凝视她:“怎么忽然喜欢上这首歌?”

  “忽然吗?”周霁佑笑笑“我记得你喜欢张学友的歌,就点开听了。听到这首,不知怎的,好像被戳了一下。”

  他挑眉。

  周霁佑说:“唱给我听吧,我想听你唱。”

  她把手出来,抱他手臂,头轻轻靠他肩膀。

  悄然静默的房间内,沈飞白慢慢闭眼,那首歌,那段独自等待的日子,含了他无法言说的念想。

  寂静的冬夜,小区深处,门窗紧闭的卧室,一切都显得空灵且赋予深情。

  即使你离开

  我热情未改

  …

  …

  但我不懂说将来

  但我静待你归来

  在这心灰的冷冬

  共你热烈再相逢

  …

  …

  他说话的声音略微低沉,唱歌却属于中声部。他没有技巧的唱功,但不可否认,很好听,她完全能体会到张琪所说的“动情”二字。

  她靠他肩头抬眼看他,他闭着眼,表情平淡,甚至脸色有点板板的,但声音却自带深情抒发,引得她不可控地散掉所有力气。

  她伸手抱住他,软在他怀里。

  低头埋进他透着热度的上衣,眼眶微热。

  他只唱了一遍副歌部分,她在他膛戳了一下,低声要求:“继续,我知道没唱完。”

  他没照做。

  隐约中有阴影覆盖而下,她不确定,但她还是稍稍抬头,睁开眼。

  这一睁,对上他低下脖颈靠近过来的一双深眸。

  眼白处漫开血丝,有些发红。

  她知道,她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好笑地轻哼一声,双手够上去,搂他脖颈,忍俊不:“我们怎么那么傻。”

  傻傻地为彼此付出,傻傻地执着等待,傻傻地…动情忍泪。

  他没说话,一点点覆而下,她身体往下滑了滑,以便躺平。

  他侧身紧贴着她,亲吻着她,左手梳理她鬓角发丝,将冒出来的几绺朝后顺。

  被窝温度逐渐升高,衣衫尽褪,赤。相拥。

  谁也不提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彼此深深埋进心里,记在心里。

  她在他进入的那一刻,牢牢抱紧他,蒙的眼睛锁定他,连身带心都在颤抖。

  “小佑…”他低哑地唤她名字。

  她微微张着嘴,下巴在烈的中抬高一个角度。

  听见他唤她,她两边嘴角同时上翘,眼尾微扬,丽无边。

  沈飞白漆黑的眼底柔软又刚硬。

  “老婆…”他俯身下来,咬她嫣红的“我爱你。”

  周霁佑从喉咙里闷出一声笑,她的手在他结实的脊背上轻抚,她的身体软化成一滩水。

  “我也是…”她低低地喊,轻若蚊

  沈飞白的心跳骤然加速。

  “老公。”她终是叫出即将伴随一生的称呼。…

  …

  是情是爱是缘是痛

  今我却竟都不知道

  我依然

  而我竟然

  还是觉得你最好

  …

  …

  ***

  眨眼,周霁佑三十岁生日到来。

  有人说,优质的女人不怕年龄。周霁佑的确无感想,可迈入三十大关,或多或少还是心情微妙。

  恰逢周二,她放假在家,沈飞白上班去了。

  肚子下坠似的疼,算算日子,根据往日经验,迟到七天的例假是时候该来了。

  可一上午下来,只是阵痛,上过两次卫生间就再无大碍。

  她想她可能是魔怔了,竟然在一刹那间产生某种期待。

  她看了一会书没能看进去,拿了钱包和钥匙,换上鞋出门去了趟药店。

  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拿验孕检测。

  一分钟后,两条紫红色线条浮现。

  她心隐隐跳跃,但又不是非常肯定,毕竟导致体内HCG浓度升高的原因还有其他种可能。

  她等不及,趁时间尚早,再一次出门,打车前往附近医院。

  挂号,B超,验血。

  她坐在医院的休息座椅上等结果。

  两人约好晚上出去用餐,沈飞白回到家,看到她靠着飘窗,怀里抱一只抱枕,侧目望窗外,像是在出神。

  他坐到飘窗的另一端,抬起她双腿,架到膝头,自然而然地轻捏她小腿,给她按摩。

  仿佛驾轻就似的,动作一点不显生硬,捏的效果也刚刚好。

  周霁佑转头看他,笑了笑:“小哥,有全套服务吗?”

  沈飞白双手并进,力度掌控平稳,眼角倾斜,看她一眼:“譬如?”

  “譬如,把中式港式泰式的主手法和韩式式的非主手法都依次上一遍。”她调笑。

  他握住她脚踝,在她脚底轻按几处位,她脚一缩,要躲。

  他扣着她,没让她动,她不适应,另一只脚蹬在他大腿外侧,嗓子里哼出几声。

  “足底按摩都受不了,别说全套,单是泰式一种,你就有的受。”他没停,笑看着她。

  周霁佑实在受不住,脚不停扭动,却在他的桎梏下动不了。

  “沈飞白,你停下。”

  “别动,我有分寸。”侧颜认真且专注。

  其实是舒服的,但位置在脚底板,痛苦更大一些。

  “我怀孕了。”她把所有力气都宣在抱枕上。

  简单四个字,特别管用。他像是被点了,握着她的脚,整个人定住。

  她把脚出去,抱膝坐着,抱枕搭膝盖,下巴垫枕面。

  沈飞白侧眼望过来,眼神甚是安静:“真的?”

  周霁佑觉得好笑:“我骗你干嘛。”

  他好像还是不能完全回过神,面部表情以一种极缓极慢的方式一点点舒展,他看着她,眼。

  周霁佑突然就有点耳热,低下眼帘,看抱枕上的花纹。

  “医生说三周了,你开心吗?”她声音轻轻的,嘴角笑容也轻轻的。

  沈飞白朝她旁边坐过去一点,垂下头,与她额头相贴“你说呢。”

  她更深地弯了弯:“嗯,我也是开心的。”

  沈飞白反手从她腿面穿进去,摸在她腹部,像是自言自语:“在这里。”

  周霁佑眼底一片柔情,放下一只手,按在他手背“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因为她有孕在身,装修现场空气质量差,后面都是沈飞白独自去新房查看进度,以及与设计师沟通补充细节。

  苏菲在节来临前飞回北京,纽约的两套房子托学生帮她处理掉了,她带着全部身家,只身一人。

  老房子太小,就一间卧室,沈飞白临时睡在客厅沙发,苏菲和周霁佑睡卧室的大

  他们商量过,未来会和苏菲一起生活。但苏菲却在得知他们的决定后,予以婉拒。

  她很欣赏沈飞白:“谢谢你邀请我住进你们的婚房。年轻人热爱独居,自由,不受约束。你愿意接纳我,在我意料之外。”

  沈飞白的回应却简短而有力:“我们是一家人,您就是我。”

  苏菲微微一笑,心底十分熨帖。

  周霁佑说:“,还是和我们一起住吧。”她看了眼沈飞白“我们两个没那么多讲究。”

  沈飞白神情赞同。

  苏菲坐在客厅,环顾四周,不与他们辩驳,干脆说:“这样吧,我就住在这里,你们把这套房子留给我。”

  周霁佑与沈飞白对视一眼。

  苏菲满意地说:“新房距离这里不算远,房子的设施又齐全,我看,我住在这就好。”

  这是他们的预留方案,没想到不谋而合。

  今年没有腊月三十,二十九便是除夕。

  沈心羽在婆家过年,沈恪和谁过没人知道,沈飞白往年都会回沈宅,但今年,他没有回去。

  三人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苏菲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浓厚的年味,她兴头很大,给他们两个都分配任务,她则一个人留在厨房为年夜饭做准备。

  晚上五点多,年夜饭提前吃上。

  苏菲和沈飞白对饮了一点白酒,周霁佑喝的饮料。

  苏菲酒量好,多年未碰老白干,她喝着喝着,笑着笑着,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见两个孩子关切地看着她,她笑叹一口气,说:“没事,就是想起你们爷爷了。他啊,每顿都要来一小杯,不给喝就像要了他的命。”

  周霁佑轻咬腮帮。回到中国,回到北京,对于苏菲而言,的都是回忆。她曾经逃避,不肯面对,时隔几十年,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却依然坚贞如铁。

  思虑间,手旁空掉的玻璃杯又被蓄,橘体缓慢上升,周霁佑余光瞥见,偏头。

  沈飞白眼睛对着她,示意她留给苏菲一个独自缅怀的空间。

  她明了,整理表情,默默吃菜。

  饭到中途,电话来了,是沈飞白的。

  他起身去客厅,接通后,沈心羽略微担忧的声音传来:“哥,中午妈给我打电话问你现在的住址,说是给你寄点东西,我没想太多就和她说你地址没变。刚刚她又给我发短信,说是爷爷教她那么说的,他们已经到北京了,来和你一起过年…”

  话才刚讲到这儿,门铃乍响。

  周霁佑愣了一愣,走出餐厅。

  她向玄关走,经过客厅时,却被沈飞白一把拉住。

  门铃仍在继续,周霁佑奇怪:“大过年的谁会到我们家来。”

  沈飞白说:“我去。”

  他把手机重新举到耳边,走到门后。

  通过猫眼,放大一张肥大的脸,分明是老蔡。

  沈心羽还在那边“喂喂”:“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他们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沈飞白低声打断她:“他们已经到了。”

  “…”沈心羽蓦然止住声音。

  看到他迟迟不开门,周霁佑觉察出不对劲。她行至他身后,用嘴型问:“谁?”

  沈飞白手握在门把手上,背对着她“我爸妈他们。”

  这时,门外响起林婶的声音:“会不会找错了,不是这家吧。”

  如果单单只是林婶夫妇,他为什么会犹豫?

  如果不止有林婶夫妇,他又为什么会犹豫?

  时间太短,她无法快速理清思绪。但直觉告诉她,一定哪里存在问题。

  门铃迟迟不休止,苏菲也从餐厅走出来,站在他们两米远的位置,放开嗓门问;“为什么不开门?”

  两人都回头看她。

  门铃停止叫嚷,想必他们听见了。

  沈飞白轻蹙眉,将门把手拉下。

  厚重的防盗门向外敞开,门外三人,门内三人。

  沈国安拄一只紫檀木雕刻的龙头拐杖,威严肃立在林婶和老蔡身后,怒哼一声。

  他老而浑浊的眼剜向周霁佑,走到前面。

  沈飞白像一座屹立的山峰挡在门口,沈国安手杖敲击地板“混账,你还不让我进了?”

  沈飞白没有动,他看着眼前行将枯朽的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布,可眼神却依旧透着狠厉。

  他立在周霁佑身前,面无表情:“爷爷,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您到别人家里来,脾气是否该收敛点。”

  沈国安当即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你是谁?你是我从大山里捡回来的!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一番话令在场众人全都心里一沉。

  别说周霁佑和苏菲听不惯,就连林婶夫妇都觉得刺耳尖锐。

  周霁佑这些年磨砺下来,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脾气,可此情此景,却让她眼底骤然冰寒。

  “爷爷。”沈飞白却似没什么情绪,还是刚刚那副不温不火的神情“您是来过年,还是来找茬?”

  周霁佑微微愕然。他对沈国安的态度是她以前未见过的。

  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沈国安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苍老的脸纠结着,最后别扭地呵斥一声:“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他样子凶,但却像只纸老虎,装腔作势,内里是虚的。

  周霁佑越过沈飞白的肩膀看着他,有些惊异,又看林婶夫妇好像见惯不惊,甚至还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对她微笑,她眨了下眼,恍然间意识到什么。

  沈飞白的眼神不退不让:“您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

  沈国安气得握紧手杖,松弛的手背筋络暴起。

  沈飞白在前,周霁佑在后,最后边相隔两米远处站着苏菲。

  身影遮挡,留给苏菲一个不可视空间,她凝眉审度,迈步上前。

  “Rita…”

  周霁佑扭身回头,她一动,沈国安的视野范围随之扩大,他看见苏菲,苏菲也看见他。

  两人渐渐眯起眼,同时一震。

  沈国安率先发出质询:“是你。”

  周霁佑不明所以。

  苏菲眉目冷淡:“原来飞白的爷爷就是你。”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认识。

  好好的年夜饭被中途打断,再次落座,三人变六人,气氛不尴不尬。

  餐桌刚好是长方形的六人桌,沈国安和苏菲坐在餐桌两头。

  周霁佑去厨房另拿三副碗筷,再从橱柜中取了新的杯子。

  沈国安冷着脸,睇视正前方的苏菲;苏菲热情招呼林婶夫妇吃菜,未予理会。

  周霁佑入座,向沈飞白投去一记目光,沈飞白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飞白,把我杯子上。”沈国安指示。

  沈飞白拿过他的杯子给他斟,顺便起身,也斟上老蔡的。

  沈国安捏着杯子伸长手,对着苏菲,说:“没想到活到这把岁数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敬你。”

  苏菲直接对嘴干了,连一个请的动作都吝啬。

  沈国安眼神几变,举着杯子几秒,收回手,仰脖喝一口,停下。

  “后来有再找老伴吗?”他眼睛低垂,对着杯口,眼睑却朝上掀起,看着苏菲。

  苏菲轻拧眉,目戒备。

  沈国安捏着杯缘,嘴角噙上刻薄的冷笑,轻飘飘道:“活该,谁让你找了个短命鬼。”

  气氛更深地凝结。除了林婶夫妇,其余三人都冷了脸。

  周霁佑搞不清楚状况,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又是什么关系,沈老头凭什么对出言不逊。

  苏菲之前就已喝了不少,到底年纪大了,酒力不胜从前,此刻头脑有点顿,受到刺,脸立刻降下冰霜,一改平的优雅淡泊,反讽:“我找了你才是瞎了眼。”

  答案近了,周霁佑感到震惊。

  或许,她已经大致猜到,沈国安为何一直不喜欢她。

  沈国安气得不行,苏菲凉凉地笑,一针见血:“一把岁数,除了倚老卖老,你还会什么。有素质的人不会到我孙女家里来撒泼。你不尊重小辈,还指望他们尊重你么。”

  在场其余四人都安静着。

  苏菲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反问:“谁活该,到底是谁活该?”

  沈国安左手握紧手杖,右手举杯不稳,气得发颤。

  沈飞白站起身,拾起他面前的空碗,用汤勺舀汤。

  “爷爷,北京冬天既冷又干,喝一口白萝卜豆腐圆子汤,养人的。”

  他在缓和气氛,也在给老爷子台阶下。周霁佑知道,更深意义上,他是在帮善后,阻止沈老头怒火爆发。

  没有人再有心思继续吃年夜饭,苏菲头有点痛,回房趴着去了;周霁佑自己没胃口,给林婶和老蔡分别盛了一碗饭暂且垫垫肚子。

  她忽略掉沈国安,没有主动开口提出帮他盛饭。

  沈国安喝完一小杯,沈飞白就拒绝再给他倒酒。

  “梁医生叮嘱,您要少喝点。”

  沈国安面色不虞,但奇怪的是,他倒也没说什么。

  他抬眸看向周霁佑,意味深长:“你这丫头还真有本事。”

  周霁佑淡淡:“过奖了。”

  沈飞白截下沈国安的下一句:“爷爷,菜都要凉了。”

  “凉了你去给我热!”沈国安用手杖狠敲木地板,冷声训斥“我告诉你臭小子,别以为我同意你娶她,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

  周霁佑一怔,扭头看沈飞白。她不知这当中还藏有其他事。

  门铃再一次响起。

  “我去开门。”小腿一带,椅子后滑,周霁佑走出来。

  又是出乎意料的人。她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沈恪。

  “有人求我来救急,你们还好吗?”

  “…谁?”

  他越过她照直进来,未作回答。

  周霁佑怔在门后,听见沈恪的声音由近及远,靠近餐厅——

  “老头子…哟,你都在这吃上了。”

  沈国安皱眉:“你怎么会来这?”

  沈恪随答:“怕你落街头,这不,特地过来接你。”

  周霁佑拾步往回走。

  沈恪催促:“走啊,还赖在这干什么,我在长安街订了一桌,不比你吃他们的剩菜好?”

  周霁佑走到客厅和餐厅的衔接处。

  沈国安这时已经拄着拐杖站起身。林婶夫陪同。

  林婶还对周霁佑笑了笑:“那我们就先走了。”

  沈恪带走他们,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人走餐凉,沈飞白收拾餐桌。

  周霁佑有话说,他俯身收走桌上所有的筷子,头上长眼,没看她,直接说:“一会再问。”

  她耸肩,上前帮忙。

  之后由他负责刷碗。

  厨房面积小,她倚在门边看着。

  她有很多的问题,关于,关于他。

  不过一小时而已,信息量大到她有点混乱。尤其是和沈老头之间的恩怨,她无法把他们关联到一起。

  她还没有开口询问,沈飞白兜着围裙,双手沾染上洗涤灵的泡沫,侧对她说:“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不能再让莫名其妙的外在因素破坏我们安宁的生活。”

  周霁佑放缓呼吸:“什么外在因素?”

  沈飞白侧眸看她,意有所指:“外在的人和事。”

  她忽然觉得,他大概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

  “你…”她措辞着“回去和沈老头谈判了?”

  他没有回答,转头,再次把手伸进水里,微躬的身影有着独树一帜的坚韧和执着。

  “你没有发现爷爷的变化?”他问。

  “嗯。脾气还是那么大,讲话也不客气,但是有所顾忌,有点像是…博关注。”

  沈飞白顺着她的观察接着说:“心羽和我说,妈告诉她,爷爷自己在城南选了块墓地。”

  周霁佑着实讶异,沈国安这种不服老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他能够认清现实,面对死亡。

  “争权夺势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他自己。人到八十就是一道坎,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

  水池前是厨房的玻璃窗,沈飞白看向窗外的夜

  “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权力没了,他缺乏安全感,希望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可惜脾气倔,还是和我们相处不到一起。”

  他说我们,周霁佑敏锐地问:“也包括沈恪?”

  他洗好一只碗放至理台面,继续冲刷下一只,眼眸撇过来:“嗯。”周霁佑有了一种猜测:“你们是不是在对待沈老头的事情上达成一致态度了?”

  就像他之前那样,就像沈恪之前那样,他们都有他们各自的处理方式。

  他较为严肃,沈恪则漫不经心。他们都已看透沈国安,抓住他的心理变化,酌情相待。

  沈飞白望她一眼,眸光沉静,含一丝赞许和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

  周霁佑挑眉:“你还想瞒我什么吗?”

  沈飞白神色一下转深:“那就要看你还瞒着我什么了。”、

  “…”周霁佑呼吸一滞,她无意间把自己带进沟里。

  在他深深的眼眸注视下,她走到他身后,双手慢慢环住他,脸颊贴在他后背。

  “沈恪说有人求他来救急,是你吗?你们关系还可以?”

  沈飞白原本也不清楚沈恪为何会及时出现,听她一说,顿时明白了。

  “应该是心羽。她打电话通知我他们来了,可能转手又给他打了一个。”

  沈心羽…沈恪…

  周霁佑笑了笑:“你们还真像一家人,互相帮衬着。”

  沈飞白没吭。沈恪究竟是帮谁,没必要刻意点明。

  “小佑。”

  “嗯?”

  “我们以后会很好。”

  周霁佑轻轻笑:“我知道。”

  苏菲已经躺下睡着了,周霁佑轻手轻脚上了,睁眼熬到凌晨。

  远处的鞭炮响彻天空,苏菲醒了,她也跟着彻底没了睡意。

  “。”她在苏菲坐起身时,低唤。

  “我把你惊醒了?”苏菲靠坐头,有点抱歉。

  “没有,没睡着。”

  她伸手掀开壁灯开关,莹润的一盏小灯劈出一方光亮。

  苏菲低眸看她,了然于似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周霁佑也拥着被子坐起来,她稍稍捋了捋头发,然后低头看着被面。

  半晌,她说:“我以前一直奇怪沈老头为什么平白无故总是看我不顺眼,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犹记得,那晚在沈宅后。庭花园,沈国安曾怒目指责:还真是遗传了你们周家的好基因。

  那时她觉得他扯上基因简直就是信口雌黄,但此刻想来,事出必有因,上一代的恩怨摆在面前。

  苏菲叹口气:“我不知道他就是你和我提过的沈家爷爷,难怪了。”

  她和周霁佑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苏菲年轻时随同外官父母来到中国,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她坐在有警卫保护的红旗轿车里,透过玻璃窗参观北京。

  警卫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会说英文,且十分幽默。

  父母忙于公务,十几天的来华行程,都是这个英俊的警卫员陪伴左右。

  她对中国、对北京产生的浓厚兴趣一方面基于自己的眼睛观察,另一方面恰恰源自于小伙子的热情介绍。

  她励志要来中国留学,小伙表示

  三年后,苏菲如愿来到北京,一次偶然的机会重遇退伍经商的警卫员小伙。

  人生地不,苏菲对他还保有当年的亲切感,再加上已经会用中文简单交流,与他更增添许多话题。

  情动只是在某个瞬间产生的变数,他们很快坠入爱河。

  而这个人,就是沈国安。

  沈国安不是北京人,他生意的重心在南湘。

  他事业心重,一个月只会来北京一两次。

  苏菲提出去南湘找他,可他从来不允许。他说,她一个外国姑娘独自出远门很容易被坏人盯上。

  那个年代,新中国百废待兴,社会治安不比现在稳定,苏菲身边的同学也建议她不要冒失行动,很多次涌现的一丝胆量都在他们的规劝下浇灭。

  她忙于学业,忙于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她觉得,她的爱人在为事业奔波,她应该向他看齐,不应该因为儿女私情扰心思。

  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充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奋斗的昂扬斗志,苏菲所接触到的,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她跟随他们去过周边很多地方,金色长发编出两只垂在前的麻花辫,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她是一群人中的异类,也是闪光点,一个洋娃娃般的存在。

  后来在辽宁抚顺,她独自走丢,遇到当时还是地痞的周霁佑爷爷周远。

  他一副氓样儿,调戏她,逗。她,她一边眼泪一边死撑着装作不害怕。

  周远兄弟二人每天给电厂送煤,衣服上黑乎乎的到处可见煤渣,他脸上也不干净,脏兮兮的,五官摆在那儿,却让人根本辨不清模样。

  他身上的那股匪气将他的落魄寒酸冲淡不少,苏菲遇到真正的氓无赖,多亏他帮忙打跑。

  可他蔫儿坏,在出手相助前,一张黑脸嬉皮笑脸:“你求我啊。”

  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她简直都要讨厌死的男人,会在她被脚踝受伤后,背着她一路寻找大部队的居住地。

  她心肠软,总想谢他,第二次再到抚顺,她在同学陪伴下等在电厂门口,结果等到的却是他哥周近。

  周近说周远被板车砸伤,卧在家休养。

  她去看他,周远跟着哥嫂住,家里特别简陋,他居住的北边屋子常年不见光。

  那天,他脸上没有脏污,肤依然黑,但眉目英,竟比她身边的男同学都要好看。

  看见她,他惊讶归惊讶,却还是嘴巴里吐不出好话。

  她一时起同情心,看他无法下还在嘴硬,丢下五块钱就跑了。

  当时的五元相当于苏菲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给过钱后也没后悔,只不过,一想起周远瞬间傻掉的样子就想笑。

  讲到这里,苏菲依旧忍不住笑了。她这一生所有幸福的回忆都和周远有关,她回忆着,也痛苦着。

  周霁佑没有催促她继续,而是静默等待,就像沈飞白先前指示的,给她一个独自缅怀的空间。

  她给沈国安写信,收到的回信却不止一封。一个自称是沈国安未婚的女人在另一封信上说,希望她能够离开他,他们就快要在当地举行婚礼。

  无凭无据,她不信。

  信上说,沈国安想出人头地需要倚仗女方家的势力和财力。

  写信的女人还表示,这是第一次警告,如若她不肯知难而退,她怎么来的,就让她怎么滚回去。

  苏菲分辨不出真假,信上明确注明了婚礼地点和期,她没想到周远会千里迢迢找来学校,他很聪明,只有一个食堂,他就专门挑在饭点等在食堂门口。

  她见到他,第一反应不是惊愕,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奔上去大胆直接地牵他手。

  “你陪我去南湘,我会给你报酬。”当时她的中文很烂,说话一字一顿。

  周远任由她拉着走,她焦急而迫切,没看见他的表情。

  许多年后的凌晨时分,苏菲闭上眼,慢慢给记忆中的他补刻了一个模糊的面部神情。

  他带着全部身家来北京,一下火车连落脚点都没去找就直接到学校来见她,可她走上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要支付他报酬,并且还在之后,让他亲眼目睹她的失恋全过程。

  “爷爷陪您去了南湘,然后您发现,事情是真的,沈老头的确为了利益娶了别人。”周霁佑替她说出接下来的故事“搞半天,他就是这么发家的,怪不得一直不肯放权。”

  苏菲情绪有些上来,她补刻不出清晰的神情,她忽然发现,她不太记得周远年轻时的样子了。

  呼吸急促,她慌乱地下了

  “…”周霁佑不放心,也作势要掀被子。

  苏菲手一抬,制止:“我没事,我出去喝口水。”

  隔音不是很好,沈飞白在客厅能听见一点只言片语。

  苏菲出来时,他躺在沙发上没有动,降低存在感,好让她能尽快放轻松。

  苏菲在黑暗中倒了水,静立足足五分钟,她轻叹着,走到沙发前。

  “飞白,我知道你也没睡着,你陪我到书房去,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周霁佑站在卧室门后,透过一条门望向外,他们前往书房,她一颗心吊着,不清楚苏菲究竟会和沈飞白说什么。

  书房内。

  灯打开,苏菲捧着热水杯,思绪万千。

  “你有遗憾的事吗?”

  沈飞白身上穿的是周霁佑买的睡衣,上下一套,和她的那套是情侣款。

  他坐姿随意,态度却认真,想都不用想:“有。”

  苏菲问:“什么?”

  “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好她。”

  他的回答让苏菲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已经独自走过了没有周远的几十年,可她还是时常想起他,尤其是回到北京的这几天,想他的次数越发频繁。

  “你是该遗憾。”水太烫,她暂时还无法喝下嘴,她的嗓子有点干,声音微哑“我也遗憾。Rita刚到纽约的时候我就该走到她面前获得她的原谅,我能早一点留在她身边照顾好她,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失去孩子。”

  沈飞白霍然离椅背,身体僵直。

  “她意外产,手腕又受了伤,有很长一段时间精神状态都不好,特别的脆弱。”

  “她喜欢邻居家的两个孩子,和他们在一起时才会出笑容。我询问学校心理学的教授,他建议我,从这个突破口入手,帮助她打开心结。”

  “邻居家的小儿子在超级宝贝上课,刚好那里缺老师,我就帮她报了名。”

  “面试很顺利,很快她就参加了培训,考取了执教证书。”

  苏菲缓缓抬头“飞白,我知道以她的性格不会把这件不好的事情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愿意提。请你体谅我的心情,我今晚之所以忽然开口,是希望我们都能避免这种遗憾再次发生。”

  “我和Rita的爷爷只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两个人朝夕相处会觉得后面的路还很长,可我们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种变故。你们都不小了,中间白白丢失五年,后面可不能再浪费光。”

  ***

  周霁佑坐在头发呆,他们已经在书房待了半小时,夜深人静,烟花炮竹都已没了声音。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她抬眸,以为是苏菲,却不想,是沈飞白。

  “呢?”

  “在书房坐着。”沈飞白走上来,侧身坐在沿,拉起她的手。

  “你们说什么了?”

  话才刚问出口,她感觉到,他拇指肚摩挲在她的右手腕,一下一下,别具意味。

  她一懵,盯着他的手,言又止。

  “这里为什么会骨折?”他声音无波,却很沉。

  果然。周霁佑深气,想想还是如实告知:“还记得一个学生开车故意撞我么。当时到医院就诊,没检查出毛病。在纽约又受伤,结果就意外发现手腕存在陈旧骨折。”

  “那家医院有漏检责任,按理说我是可以回国索赔损失的。”她看他那么严肃,有心活跃气氛“算他们走运,我放过他们了。”

  寂静。

  沈飞白捉着她手腕贴在脸颊边,他的脸温热,她的手偏凉;他另一只手隔被抚摸她腹部。

  还未一个月,肚子没有任何起伏变化。但他黝黑的眸却瞬息万变。

  “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她看着他,因他的动作而鼻酸“我很好。我的手已经养好了,能继续画画,只是我现在心思不在上面。至于孩子,我想那可能是天意吧,上帝知道我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也知道我们之间还存在很大的阻碍,孩子在那时候出生不是一个好时机。”

  她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就算不是一个好时机,可他毕竟是一个小生命…

  周霁佑垂下头,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即便真的一辈子碰不得画笔,她也甘心认命。

  她肩膀轻颤,沈飞白搂她入怀。

  他说不出话,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会给她心头增添负累。

  他们都为彼此着想,都把苦和恨往自己心里咽。

  谁也不想,可谁都得面对,都得往前走,往前看。

  年后,周霁佑陪苏菲去给爷爷周远扫墓,周远的墓地和她父亲周牧不在一块儿,祖孙二人在沈飞白的陪同下,先后探望,

  苏菲很平静,在周远的墓碑前,她突然觉得自己叶落归了。

  “我回来了,你以后经常到梦里来看看我,我怕我年纪越来越大,万一哪天得了老年痴呆,就真想不起你年轻时的样子了。”

  天气一天天回暖,新房已经装修妥当,每天开窗通风散气,周霁佑还在花卉市场挑选绿萝、吊兰、白掌、芦荟等绿植摆在房间里甲醛。

  家具和家电购买齐全,婚期也越来越近。

  四月底,他们搬进新家,景乔和周启扬,沈心羽和肖晋都来帮忙。

  晚上,沈飞白在周启扬新开的餐厅请客。

  推杯换盏间,沈心羽主动敬酒:“嫂子,我敬你一杯。”

  她站起来,周霁佑一挑眉,拿起杯子,也准备起身。

  肖晋忙说:“诶,嫂子你坐,她站着就行了。”

  沈心羽紧张附和:“对,你坐着吧,怀孕前三个月是危险期,你别动,千万别动。”

  周霁佑没吭声,与她喝过一杯后,扭头低声对沈飞白说:“你之前说和你妹妹谈,我也一直没问你。得给你立个军功章,谈得不错。”

  沈飞白倾身给她夹餐桌最中间的一道菜,角微扬:“我看,这份功劳不能完全算我头上。”

  “哦?”他示意她看向一个方向,肖晋也和他们一样侧着头,在与沈心羽低声说笑,沈心羽娇羞地抬手轻捶他一下。

  周霁佑莞尔:“你这妹夫的确人不错。”

  景乔不他们在餐桌上说悄悄话,隔桌故意大声向苏菲埋怨:“你看,还是我和我老公最低调,他们啊,一个个都不懂得在公众场合收敛。”

  所有人都看她。

  周启扬轻咳一声,情意绵绵看着她:“老婆,其实我也不想收敛。”

  景乔脸倏地红了,手在桌下推他,低嗓子:“少拆我点台会死啊。”

  众人笑得无奈。

  周霁佑起身去洗手间,沈心羽随即推开椅子“嫂子,我陪你。”

  她挽她手臂,周霁佑不太自在,但也没拒绝。

  洗手间在走廊转角,走着走着,沈心羽一咬牙:“那什么…我…”她“我为我以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周霁佑笑:“你说过什么了么,我怎么不记得。”

  “…”到底不是小年轻,转眼反应过来,心底触动极大“其实…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女人。”

  周霁佑先是一声轻笑,再然后是一连串忍不住的笑声。

  “你笑什么?”沈心羽也咧着嘴“说你可爱你就笑得没完了?”

  周霁佑抿,眉眼弯弯:“还记得你哥以前说过的话呢。”

  沈心羽恍然:“记得啊,现在想想,我哥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周霁佑轻快地一耸肩。

  到洗手间了,周霁佑开门进入其中一扇门。

  沈心羽守在门外,想了想,隔着门说:“前段时间我碰到张晟源了。你还记得他么,就是我…我那个前男友。”

  周霁佑在里面回:“嗯,记得。”

  沈心羽双手握在小腹,说:“他离婚了,过得还行,刚好来北京出差。他和我说,当年在医院,我哥打了他,你也打了他。”

  周霁佑一字不吭。

  沈心羽说:“你打他的时候,自称是我嫂子。”

  周霁佑方便完,冲了水,打开门。

  没了屏障,沈心羽羞惭的脸近在眼前。

  “我欠你不止一个道歉。我仔细想过我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很早以前就在一起,因为我对你不友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是和爷爷打你的小报告,就是和我哥说你的坏话,我甚至求他不要喜欢你。”

  “对不起。”她惭愧地摇摇头“我太无知了。”

  周霁佑一顿:“你的意思是,和沈老头说有好几个男生在学校追我的人,是你,不是他?”

  沈心羽直言:“我哥那么倔,怎么可能会是他。”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

  回包厢的路上,周霁佑想起那天早读课上默默把桌子搬到后排的沉默背影,他从来都是独自承担一切,不辩驳,不解释。

  沈心羽在前面拉下门把,包厢门敞开的那一刻,他一双沉静的眼睛就已追寻而来。

  他在等她。

  目光碰触,她冲他一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

  真好,时光并没有亏待她。她所缺失的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补偿回来了。

  ***

  婚礼前夕,连续两件食品安全事件曝光,沈飞白主持的《今聚焦》刚好准备报道。

  新闻已经剪辑完整,雷安审片时私下找他,一经央视报道,事态会进一步扩大,食品代言人必定受到舆论谴责,他担心到时会影响周霁佑的情绪,毕竟她现在是孕妇,不宜受刺

  沈飞白早已知晓两个代言人都是蒋茹慧,不用雷安提醒,他也会对此事上心。

  节目播出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蒋茹慧多年来经营的良好荧幕形象轰然坍塌,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这期节目本该轮到他来主持,雷安临时变动,换为另一位主播。

  沈飞白知道周霁佑一定会看他的节目,既然避免不掉,他索在当晚首播时陪同她观看。

  节目内容包括对代言明星道德底线的探讨,她全程安静看完,一句话也没说。

  沈飞白最担心她把情绪藏心里,半跪在她面前,紧盯她的眼。

  “你总是问我在想什么,那你呢,你现在在想什么?”

  周霁佑背靠沙发,平平静静的:“我没想什么,真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沈飞白依然牢牢盯紧她的表情,不错过一丝一毫。

  周霁佑笑了笑,他手扶她膝盖上,她便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沈飞白静默守护她,未置一词。

  周霁佑有些迷茫,声音变得极轻:“你问我为什么是五年,我不知道,我没法儿回答你。”

  沈飞白神情微凝。

  “我和她换条件,我答应她离开五年,就能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对不起…”她弯下,深深埋下头,额头抵在他肩膀一侧“我没经你同意,就私下做了决定。”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是当时与蒋茹慧谈判时悲哀心情的延续,还是看到她咎由自取当真受到波动。

  她体味不了。

  “傻瓜,你对不起我什么。”沈飞白脸颊贴她柔软的头发,摩挲她的发顶,轻轻拥抱她“只要有一个人中途放弃,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我多想谢谢你…”他吻她的发,又稍稍低下来,吻她在发丝遮挡下半掩半现的耳朵。

  “谢谢你不曾放弃,谢谢你一直爱我。”后面的话是对着耳朵轻声说的。

  周霁佑一抖,破涕而笑:“不要脸,谁一直爱你。”

  他足地抱着她,说:“我一直爱你。”

  她手圈上来搂紧他,头抬起,下巴垫在他肩膀,又哭又笑的,特别傻。

  孕妇真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她心想。

  三后,在周启扬的帮助下,她和苏菲找去蒋茹慧藏身的北京公寓。

  蒋茹慧和大牌明星不同,她是营养专家,具备足够的权威,她一旦有失群众,很难再以专家的身份在社会立足。

  摁门铃无果,周霁佑改为拍门。

  “我是周霁佑,我知道你在家,我和过来看你,请你开门。”

  一分钟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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