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分包(八)
夏溪工作、生活上的双双⽔逆还没结束。
首桩案件严重受挫一周之后, 夏溪忽然接到周介然的电话,叫她立即赶到医院。
夏溪以为“未来公公”已经清醒, 连忙扔下手头正在加班的活, 拎起挎包跑出律所——因为证据换过程当国中祥拿出另外一份合同,情况全变, 夏溪每天都在寻找新的证据用以证明责任归属, 幸好这个案子开庭时间较晚,目前还未接到法院下的通知。
然而…她不该⾼兴。
周介然道:“医生说, 就是这两三天的事,让做准备。”
“介然…”
“我没事。”周少还是英俊、冰冷、从容、优雅。
“…”“小溪, 过来。”周介然转⾝向前, 却回手一捞, 十分准确地握住了夏溪手指。周介然手掌温热,夏溪一暖,非常乖巧地没有去挣脫对方。
到病前面, 周介然伸出左手,推了一把夏溪, 双手按,微微弯,对着毫无意识的周国宁说道:“爸, 我介绍个人。”
周国宁静静躺着。夏溪再次赶到悲哀——死亡面前,真是人人平等。管你昔⽇如何纵横于官场、驰骋于商界,在“疾病”这个绝对強者面前都是毫无反击之力。那些因“战胜疾病”骄傲、自豪着的人们也许并不十分明⽩,能战胜疾病, 或多或少地得到了对方抛洒来的怜悯。云京一院神经內科国全第一,走廊里有许多⾼富帅⽩富美,然而此时,个个是可怜人,个个在等待着命运对他们至亲至爱的重要的宣判。
夏溪也学着周介然的样子——双手按,微微弯,看着已经不能控制眼⽪、眼球,形容枯槁的
老人。
周介然说:“爸,这是夏溪。夏天的夏,溪⽔的溪。是个律师,房地产律师。我们…因为清臣、狮城那个案子相识,当时她是狮城请的代理律师,只是…不愿说谎,被那世成踢走。后来,又因为清臣、尚材那个案子相知,那时她是龙山雇的专业律师,知道我们十分无辜,便将我们拉⼊诉讼,使得湖畔上品免于生虫灾难——这个事情我曾提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她在法正那边工作。”
“…”夏溪也将视线转向⾝边的人。
她知道,这是告别。周介然正在告别,却带着她。
半晌之后,周介然讲完,夏溪喉咙发⼲,嗓子微哑,犹豫片刻,叫:“周叔叔。”
第一次“见家长”竟然会是这种情形。她与周介然甚至没有正式往,却要赶着见家长。
叫过之后,夏溪想走,却被周介然一把拉住:“别走。”
“…嗯。”“陪着我吧。”
“…嗯。”不过,夏溪还是没有能够陪到最后。
周国宁的状况貌似比较稳定,于是,到了半夜,周介然叫夏溪先回家去休息。
谁知过了三点,周国宁的⾎庒忽然开始狂掉。
单单两个小时,人便去了——没有什么痛苦,安然地离去了,眉头都没皱上一下。脑出⾎过世只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经历痛苦。
此前,周介然他已经叫人制了寿⾐。非常气派,符合⾝份。当时老板扔了截葱在装⾐服包里,说能驱除死神,叫人起死回生。其实,会制作寿⾐的,没有哪个不是已经无力回天。
周介然依夏溪讲的,去开具了《死亡医学证明书》,上面说,直接死亡原因就是肺部感染。
…
得到消息时,夏溪心里非常难过。
不过作为房地产律师,她已见过太多生老病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很奇怪的是,人们最喜讲的,往往是逝者家属最不爱听的,比如“一切都会变好”因为人已去世,当然无法变好,再比如“你好坚強,要我是你,肯定崩溃”——宛如一种炫耀,还像一种指责,令人觉得:我该怎么样?不坚強能怎么样?夏溪还没见过有谁会失去理,基本上都能维持体面。
夏溪想了一想,说:“介然,你知道么?你爱你的爸爸,你的爸爸爱你。这份感情永远存在,不因生命有尽头而损失一分一毫——”
周介然沉默许久,说:“我没事,这就叫作“生活”也可以叫作“命运”本质就是无常,多数时候风和⽇丽,少数时候狂风骤雨。不过…我这几天会回家里,陪我⺟亲,我在过去从未如此被人需要。”
“应该的。”过了几秒,夏溪轻轻地问“介然,葬礼…我能陪你吗?”
“嗯,来吧。”
…
周国宁的葬礼排场大得出奇。
许多府政⾼官、商界大佬都出席了这场葬礼。整个告别厅摆満各种花圈。夏溪一眼便看见周介然亲手写的一副挽联,字迹遒劲,內容有痛苦也有希望,写着“青山绿⽔长留生前浩气,翠柏苍松堪慰逝后英灵[注]。”
告别仪式开始之后,殡仪馆的人员以周介然名义朗诵他为⽗亲写的悼词,悼词描述了周国宁一辈子,夏溪也第一次有些了解“公公”周国宁一手创建清臣集团,当年,借着从前人脉拿到一个项目,并不惜以每年⾼达25%的利息借款,成功改造云京市的一处旧楼,赚到第一桶金。
悼词最后,他说:“人有所忘,史有所轻。然而,两三岁时听到“安得广厦千万间”这句,必定永记于心。”
接着,按照告别程序,众人绕行,与周国宁最后“告别”家属都在上首一字排开,有周国宁的子、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等,感谢大家到场。夏溪没有站在周介然的⾝边——这个场合,显然不适合被正式介绍出来。
夏溪发现,大概由于上世纪的影视圈子还不算是十分混,这些年来又被丈夫保护得非常妥当,周国宁的子有些坚持不住,被两个儿子轻轻扶着手肘。周介然一如既往,淡定、冷静,而周修然…也差不多。
她很清楚,周介然內心不是那样从容。她也知道,这些今天旁观起来有些悲壮的情节总有一天也会变得风淡云轻,然而,它会存在记忆当中,证明那些人、那些年,曾经那么努力地在人间生活。
最后,周国宁的遗体被人送去火化,周修然陪⺟亲等待,叫周介然回清臣工作,周介然答应了,把夏溪领好,离开。
夏溪没有开车,周介然便顺路送送。
爬上车,夏溪正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话,周介然的机手便嘟嘟地响了。
周介然接起来:“喂,元琛。嗯,是,我刚打的,你没接。”
夏溪竖起耳朵。元琛也是一个顶级富二代,家里在开投资公司,似乎是周介然圈子中的朋友。
过了几秒,周介然说:“不用解释,我不关心,只想知道拜托你的事情的结果。你能在二级市场吃进多少清臣股票。”
“…?!”夏溪惊呆。
叫人在二级市场吃进一些清臣股票?这是什么作?
周介然讲了许久,把机手扔给夏溪,说:“帮忙拨个电话号码,1380、138、12345。”
夏溪乖乖拨了。
周介然说:“是律师——不是法正,另外一个律师。”
“嗯?”
“要办继承的事。”
“…”夏溪想:葬礼才刚结束…
周介然斜睨夏溪一眼:“觉得我太冷心冷⾎?⽗亲才走就想继承?”
“不是,”夏溪眼睛没有疑惑,只有担心“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公证遗嘱就在律师的手里。法正是清臣集团法律顾问,出于保密,我爸请了另外一个律师,就是律师。”
“嗯。”“我得知道股份究竟如何分配。你晓得,基本上,此前,周家股份都在⽗亲手里,占全部股份的33。4%,拥有对提议的一票否决权利。现在…⺟亲肯定会有一小部分,我与大哥再分剩下的那一堆。⺟亲始终觉得,直接把清臣集团给我来接班有点亏待长子,毕竟一般家族都由长子继承,所以总会建议⽗亲多留股份给我大哥,叫大哥多得些钱,搞平衡,觉得,反正周家股份加在一起还是33。4%,公司并不会被外人夺去。”
夏溪知商事、民事法律,自然全都能懂,可是有点懵:“所以呢?”
“所以…”周介然一手开车,另一手搭在窗上,手指碰着下,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他很少一手开车,非常谨慎小心,尤其是当夏溪坐在副驾上时。几秒钟后,车子转弯,周介然右手抹着方向盘划了一个大圆,左手碰着的下微微启开,说“夏溪,你是律师,你该知道,很多⽗⺟,同子女生活好几十年,也不真正了解子女…希望我是多虑。”在⽗⺟眼中,一家人都是一条心,实际却是未必的 。
夏溪:“…”“现在,清臣集团近两年来最大项目“云安居”的进展不顺,正在与施工单位针对改造进行谈判。我以前讲过,云安居这个项目,许多股东并不同意,是我一意孤行。这个节骨眼上⽗亲去世、股份重分,我很担心。”
夏溪又是:“…”很多⽗⺟,同子女生活好几十年,也不真正了解子女…
这个“子女”是指,周修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