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下据点
中刀的是月杀手,他也的确了得,那柄小刀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普通人就要翻身倒地了,可他却快速扬起消音手,向叶天连了三,其中一颗子弹更是险之又险地擦着叶天的耳过去的。
刚刚雪姬倒下的那一刻,叶天毫不犹豫地出飞刀,从雪姬左腋下穿出,丝毫不差地钉入月杀手的喉结。遗憾的是,月杀手发挥出了匪夷所思的潜能,带刀遁逃,消失在山出口的位置。
叶天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感,因为很明显,雪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不怪雪姬之前曾经欺骗过自己,并且隐瞒了所有身世真相,却只怜惜她肩上扛着那么重的包袱踯躅独行。
“雪姬,你还好吗?”叶天轻轻地抱着雪姬,凝视着她灰败颓唐的脸,心底一沉,感到情况不妙。
作为身经百战的海豹突击队高手,他仅仅从伤者的体温和身体柔软度上就能判定伤势轻重。此刻,雪姬已经命悬一线,仿佛风中之烛,苦苦支撑,很可能下一秒钟就要随风而逝,永别人间。
昔日的巴格达战场上,叶天无数次面对同袍的血牺牲,但没有一个人的生死能与雪姬相比。他和她,已经结成了一种似情侣非情侣、似兄弟非兄弟的特殊关系。如果她死在这里,将会在他的记忆相册中留下创巨痛深的一页。
雪姬的手颤抖着缓缓移动,叶天伸出手,送到她手边,让她抓住。
“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雪姬,你没事的,别怕。”叶天在她耳边低语着。
“我支撑不下去了,再也…撑不住了,不过还好,我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像他们一样石化,然后…然后变为碎片。能死在你的怀里,就是我最后的心愿,上天…待我不薄,这最后一个心愿也帮我实现…了…”雪姬的鼻孔中血不止,血稀薄,半红半黑。
叶天徒劳地替她擦了一次,但更新、更稀的血更快地出来。
“不要难过,这是命运的…安排,还记得台湾…诗人席慕容的那首诗吗?就是我从前常常背诵…给你听的那首…《白鸟之死》…”雪姬上气不接下气地叙述着,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的眼睑合上。
“当然记得,我背给你听。”叶天苦笑着说。
席慕蓉是目前定居于台湾的著名诗人、散文家、画家,祖籍内蒙古察哈尔盟明安旗,是蒙古族王族之后,外婆是王族公主,后随家定居台湾。她于1981年开始陆续出版新诗集子,在台湾刮起新诗旋风,销售成绩惊人,读者遍及全球华语世界。
雪姬提到的《白鸟之死》是席诗中的代表作之一,她一直都是席慕容的忠实读者,工作间隙,常常以诵读席诗放松精神。
叶天柔声背诵:
“你若是那含泪的手
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入我早已破裂的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能伤我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
终于能死在你的怀中…”
两行泪珠蓦地从雪姬眼角滚落,诗句触痛了她心底最柔软、最浓情的部分,而那里是专门为叶天留着的。无论他接受与否,她的感情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任由岁月之冲洗,永远不会被稀释。
“就好像是…终于能死在你的怀中…多美的句子啊,正是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我在枯燥无味的特工生涯中,才能心平气和地活下来,直到遇见你…这是上天的安排,安排我出走、奋斗、拼搏,凭自己的能力进入海豹突击队,然后…再遇见你…”他们之间的情感若即若离太久,到了最后,连自己都无法分清那到底是不是男女之爱。究其实,还是叶天心中早有一人,无法敞开怀,容纳雪姬。这一点,与雪姬的身份无关,全都是造化。
“不要怕,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叶天抱着雪姬走到山一角,慢慢坐下,让她靠在自己口上。
两人一起抬着头,望着银幕上的影像。山之大,超乎想象,但里面的光线实在是太昏暗了,视线边界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四角都有走廊延伸出去,肯定是外有,连环相套。
“根据原先得到的资料,我们以为这里就是…黄金堡垒,超级武器就储存在这里,所以当哥哥找到我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采取偷梁换柱的办法,从…俄罗斯到了超级钻探系统…”雪姬的嘴因过度失血而变得苍白干裂,但她不想停下,要把从前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告诉叶天。
她为国家犯下了弥天大罪,即便不死在此地,也将在美国国防部、中情局特工的追杀下死无葬身之地。
叶天不想劝她,但却知道,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的确不值得。二十一世纪的全球政治格局不会轻易改变,个别弹丸小国企图通过“超级武器”来实现“蛹化成蝶”的升华,这绝对是异想天开的一种疯狂想法。世间充了冥顽不化的执着者,毕生做着卫填海、愚公移山一样的工作,岂不知,那是最可悲的愚昧、愚忠、愚孝,自己的生命已经失去意义。
古语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设若该小国果真取得了“超级武器”恐怕来不及施展,就要毁灭在虎视眈眈的列强巨灵之掌的摧折之下。犹如小舟不可负载巨石一样,小国就是茫茫海上的孤舟一叶,自保尚且困难,何况要搭载一块千斤巨石?其结果一定是舟破人亡,舟中人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你完全可以独善其身的,不回亚洲来,就不会泥足深陷。”叶天深深地感叹。
在海豹突击队的系统内部,数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私底下深爱着雪姬。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同行,她都会有美好的未来,绝不应该做小国战车的陪绑品。
“这是我的命运…哥哥带来了国内全部高手,得失成败全都押在超级武器上了。他是父亲的接班人,精神负担之重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我从少女时代叛国离家,希望走跟别的公主不一样的人生之路,但血缘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当他来见我时,我毫不犹豫地口答应…”雪姬一边咳着一边笑起来。
叶天再次皱眉,因为他知道,黑夜金达莱的实力远远排在日本人与伊拉克人之后,是这场追逐战中的绝对配角。
“你会笑我吗?”雪姬问。
“你要我怎么做?”叶天反问。为了她对自己这份无望而执着的爱,他总觉得要为她做些什么。
“帮帮我哥哥,因为父亲已经老了,我们的国家很需要他…就算没机会拿到超级武器,也得保证他平平安安地回国。”雪姬的脸色平静下来,眼神也充了薄西山似的脆弱光辉,那是人人必经的“回光返照”现象。
叶天沉默了十几秒钟,才重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他必须权衡现实状况,才敢答应雪姬,因为那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要求。
“有几成把握?”雪姬毕竟是经过海豹突击队严格训练的战术高手,凡事都要讲科学、讲实战,而不盲目乐观或悲观。
叶天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三成。”
强敌环伺,前路波诡云谲,他判定“三成”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
雪姬笑了:“那也行,其实你只要答应我不与他为敌,我就很开心了。”
外有人狂奔而来,挟着风声闯进,直奔银幕,对于奄奄一息的雪姬看都不看。
那是脸色铁青的金延浩,一手拎着短,一手举着对讲机,连续下达命令:“调整摄像头的电缆,每一个房间都要进去一遍,特别留意墙上的图纸,看有没有牵扯到黄金堡垒的。再有,把人全都撒出去,寻找进入地下的暗门。我确信,日本兵武田信男是来自地底的,那么一个大活人都能出来,我们当然能钻进去…”
他的语速太快,以至于连说了一大段话,气都来不及一口。
叶天看着那个热血沸腾到近乎疯狂的金姓男人,不为之惨然苦笑。亚洲各国中,该小国是个绝对的特例,从来都不肯合理地估计本国国力,一意孤行,要栖身于列强之林,与美、英、德、法等国比肩。那种情形,就像一个祖祖辈辈是贫民的家族要跟世袭贵族比排场一样,最终结果,只能是倾尽全力换来一片嗤笑声而已。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徒增笑耳。”叶天不记起了《聊斋志异》中《狼》篇的句子。
眼下的金延浩,正分分秒秒陷入望的渊薮中去,如果无人搭救,必定坠入炼狱轮回。
“叶天…”雪姬更用力地握住叶天的手指。
叶天明了她的心意,轻轻点头:“放心,我不会再阻挠他做事。”
此时,他暂且将心里的“正义天平”放下,只要能让雪姬安心,他情愿放任金延浩做任何事。
“谢谢。”雪姬慢慢地嘟起红,艰难地向上抬头。
叶天体贴地俯身,让她的印在自己腮上。
画面再次抖动起来,映出大正面的一只金色椅子。椅子背后,挂着大幅天皇画像。当然,那是老天皇的像,二战时期军为了激励士气,通常要在部队、办公室等最醒目的地方悬挂,这一习惯从战前一直延续到战后。
可以这么说,挂着这种画像的地方,一定是日本军队的重要据点。
“日本老天皇的像…据说能带给士兵神奇的力量,致使他们比注过兴奋剂还狂躁。那画像也是分很多等级的,有镶金版、包金边版、镶银版、包银边版等等等等。军事单位的重要越高,画像的装裱便越高级。我相信已经越来越接近黄金堡垒了,胜利就在前面。快,把摄像头电缆放到极限…”金延浩越来越激动,在银幕前来回打着转。
叶天曾经想过,如果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找到了黄金堡垒,自己会不会兴奋得难以自持?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对黄金和武器都没有太大的贪。金钱是守财奴的爱物,武器是独裁者的心头好,而他既不是前者,更不是后者,离开海豹突击队之后,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低调的普通人。
他不是金延浩,所以肩负的使命也迥然不同。
画面突然停顿下来,似乎操纵摄像头的人出了什么状况,暂时停止动作。
金延浩立刻暴躁地大叫:“快,继续向前探索,找到黄金堡垒存在的证据!快!”
叶天感觉中,画面至少停止了十五秒以上,然后又开始缓缓移动。
很快,画面中出现了一扇铁门,上面竟然竖向写着两行中国字。叶天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集中注意力去分辨那些字。字是用黑色的油漆涂成的,第一行是“修罗长生”第二行是“武田信男”
那副对联一样的文字中,包含着“修罗”和“武田信男”两个名字。再看书写字迹,娟秀英,明显是出自读诗书的女子之手。
叶天头脑中豁然一亮:“是他们?既然他们的名字写在门上,那么二战日本兵武田信男果真在地底生活过,那个死于泸沽湖的玉修罗跟他之间,也的确有过非同寻常的故事?”
其实人与人的交往中,纯粹的谎话或真话都很容易分辨,最难分辨的就是半真半假、真假混杂的话。发生在雷燕、玉修罗、武田信男身上的事一定是复杂诡谲而又超乎常理的,否则怎能引出那样一段离奇故事?
可以肯定的是,日本地下据点内不会有女人,那些字应该是玉修罗留下的。可惜两个人都在大熔炉一战中离奇死去,只给后人留下了一连串不解之谜。
那扇铁门紧闭着,门上钉着厚重的钢合页,被一把虎头大锁锁住。
“快,快打开那扇门,看看里面是什么!”金延浩叫着,这其实也是叶天的心里话。但是,摄像头只能承担偷窥的责任,要想开锁,至少要有人进入地下才行。凿开供摄像头通过的小容易,若想送人进去,工作量至少要增加十倍,相应的工作时间也会无限期拉长。
叶天反复权衡,知道暴力破门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进入地下一定会有捷径,给他一些时间,定能完整破解。
“那扇门里会有什么呢?一个日本男人,一个中国女人,他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我怎么才能进去?翻开最后一张牌?”金延浩“嗵嗵嗵嗵”地拍打着膛自问,样子几近疯魔。
没有人回应他,对讲机那头的人一直保持沉默。
“你们快想办法,扩大口,进入那下面!那里就算不是黄金堡垒,也一定藏着日本人的天大秘密。”金延浩向着对讲机大声吼叫着,另一只握着手拍打桌子,发出一连串令叶天无法忍受的噪声。
“为了我,忍耐他…”雪姬说。
叶天苦笑:“没问题,没问题。”
他在心底暗自思忖:“金延浩的脾气如此暴躁,比他父亲更胜一筹,等于是给该国的燃烧战车上又绑了一捆炸药,大大增加了举国崩溃的机率。”
朗诵诗歌能平静人的情绪,压制火气,与人为善。正是这首《白鸟之死》,使叶天渐渐放平心态,从另一个角度审视金延浩。身为一国之王子,懦弱点的就会醉心于声犬马,碌碌无为,荒废一生;进点的,就会厉兵秣马,时刻准备为国土和人民捐躯。总之,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必须活在别人的无比期待之中。
纵观金延浩在一系列冲突中的表现,可知他的智力不过是中上之选,与大竹直二等人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继续纠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叶天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毕竟他也没有把握通杀大竹直二、梅森将军、伊拉克青龙等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战斗,谁若不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等待他的就只有失败与死亡。
“怎么进去?你真的想进去?”对讲机中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金延浩一愣:“你是谁?你怎么会在那里?”
同一时间,叶天已经做出准确判断,立刻心情一沉。
那声音阴沉沉地笑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只要钻孔直径扩大到二尺,我就能用缩骨功钻下去,亲手打开那扇门。你我都知道,黄金堡垒不在鞋带底下,大家又何必再胡乱纠下去?”
“是月杀手。”叶天低叫出声“飞刀钉穿了他的喉咙,仍然不能取他的性命吗?”
事实证明,月杀手不但没有立毙,而且伺机突袭,控制了钻探现场那边的局面。
“我的人呢?”金延浩举起短,却又茫然四顾,不知该将口对准谁。
“都死了,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你提供器材,打开通道,然后由我们来接管战果。如果你肯配合,也许能保住一条狗命。”月杀手的声音冷森森地由对讲机中持续传来。
雪姬也猝然变,放开叶天的手,按住间的柄。
“别动,你帮不上忙,冷静点。”叶天按住雪姬的手背,不让她盲动。
月杀手是当年红龙麾下的绝顶干将,所有名气都是真刀真的数百场大战换来的,绝对不容小觑。
金延浩无力地挥了一下短,喃喃地回应:“你说能借助缩骨功钻下去…也就是说,你能揭开鞋带的秘密?那个名叫武田信男的日本兵怎么可能由二战时期一直活到现在?普通人是否也能像他一样?”
他的话题很明显已经偏离了轨道,由黄金堡垒转向长生不老。
叶天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作为小国王子的金延浩,对方要黄金、要武器,还要探究长生不老的秘密,简直是贪心不足,妄图将所有资源全都抓在一个人手里。通常情况下,只有小国的暴君才会如此行事。看起来,以后若换成他当国家主席,老百姓将毫无意外地陷入百倍贪、举国搜刮的水深火热之中。
“名、利、长生是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话题,你来,我们好好研究研究。”月杀手回答。
金延浩立刻抬腿向外走,似乎已经走火入魔,分不清当下的敌我亲疏。
“拦住…他…”雪姬微弱地噏动着嘴角。
叶天站起来,张开双臂,挡住金延浩的去路:“停步。”
金延浩迷茫茫地抬头,看了叶天一眼,倏地举,抵在他的前上。
“不要去,你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再赌下去,只能赔上这条命。而且就算赔上命,也不见得能解开心头的困惑。我答应了雪姬,要保证你平平安安地回国。你父亲老了,他需要你回去继位执政,做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合格的国家领导人,而不是一味地迹江湖,打打杀杀。金延浩,这里不是你的舞台,根本不适合你。”无论过去黑夜金达莱做过什么,叶天都想看在雪姬的面子上,忘掉那些,把旧账翻过去,给对方重新开始的机会。
月杀手不是哲学家,讨论学问不是此人的强项,也许他想要的,只有金延浩脑子里的秘密。
“我必须去。”金延浩眼神里的火光熄了,只剩垂死挣扎的死水微澜。
叶天冷笑:“这种情形下,除了保命,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里不是属于你的舞台,回头吧。”
此时,叶天忽然想到了金庸小说《雕英雄传》里的“华山论剑”一节。天下英雄成千上万,人人都在做着“天下第一”的美梦,渴望在“华山论剑”中一战成名“引无数英雄尽折”不过,真正有实力出现在华山之巅的,不过就是“东、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五大高手。简而言之,要想做老大,就必须有足够的本钱,否则只会“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如果不是怕伤了金延浩、雪姬的自尊心,他就会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你们不够资格参与‘黄金堡垒’这场强者的游戏”
正如七十年前的二战亚洲战场之上,该亚洲小国亦是被践踏、遭蹂躏的对象,在大日本帝国的海军、陆军攻击下溃不成军,只能依靠中国大陆共产的扶持而苟延残。最严重时期,国土沦丧殆尽,举国遍太阳旗,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国殖民地。
七十年过去,亚洲政治格局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偏居一隅的小国仍未摆一穷二白的窘困局面,仍然不时地靠几个超级大国救济,从粮食到工业,从副食品到电子,始终不能自足自给,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对于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来说,必将处处碰壁,次次失败。
对于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国家来说,命运亦会起伏多舛,顾此失彼,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