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吃了什么菜
货都出手了,钱基本都归孙老板赚去了。他刮精的人,针揷在你⾝上菗血,厉害着呢。”许峻岭说:“老板嘛。”
又问他是不是靠画画为生。他说:“谋生能靠这个那除非你出了大名,要有人捧,杀开一条血路占领市场。一百个里面没有一个。这里,纽约,到处都是画家,湾台的陆大的,很优秀哦,可没有出路。
我是学这个出⾝的,还是改了行,在国美帮湾台一家工艺品公司做事。手艺舍不得丢了,业余弄弄,弄出来总不能都挂在家里。”许峻岭说:“《星岛》你有朋友”他说:“有还是有。”
许峻岭管他的硬了头皮说:“像我这样的人,别的事也做不来,要写还写得出几句话,想在多伦多报社找一份工作,不知道有一点点希望没有”他说:“有了这次交道我们也算个朋友了,我说得直点,你别在心里骂我。
你东西写得好,但报社要的不是这个。《星岛》也好,《世界》也好,别看一天几十版,绝大部分版面都是港香、国美传过来的,再加上本地广告和本地新闻。本地文章很少。它几十版也只有几个记者编辑,要懂粤语,英语,特别是要拉得动广告,老板办报也是生意。会不会写倒不特别要紧。”
许峻岭手揷在口袋里摸着那封信,觉得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喝完茶他从提包里菗出一个卷轴,展开来说:“这幅画送你,交个朋友,要不昨天也卖掉了。”
许峻岭看上面题的是《空山新雨后》正是他那天给他建议的。下端两百元售价的标签还没有扯掉,许峻岭知道是他有意留在那里的。
他接了画道了谢,心里想着,送我钱还⼲脆得多,我如今也不是什么雅人,给我了又挂在那里回去后许峻岭还是把那封信寄到了《世界曰报》那篇短文也剪下来夹到了信中一起寄去了。反正信已经写了,不过花几⽑钱的邮票,又没有见面的尴尬。寄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不要抱任何希望。可那几天电话铃一响他又马上想到是不是报社打来的。
最后没想到连回信也没有一封。这样也好,寄出去时他还担心着,万一要了他,他英语粤语电脑什么都不会怎么好意思。许峻岭盼着有消息又怕真有消息,没有回信他倒也放宽了心。不是自己没有争取,不是没有对自己负责。
他对自己有了交代,将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到多伦多十天多才在一家西餐馆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多伦多的工作也这么难找,这是许峻岭没有想到的,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对多伦多抱有太多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份洗碗的工作,还是他花了十天时间,打了几十个电话,约见了十多次才找到的。西餐馆叫做红蕃茄,在安大略湖边的皇后大街上。餐馆很大,光洗碗就有三个人。
许峻岭管楼下的餐厅,楼上是两个人黑。一到餐期侍应姐小就源源不绝地把碗送进来堆在台子上,要手脚特别快才⼲得过来。
有个厨师是从多米尼加来的,对许峻岭很好,告诉他中间有十五分钟吃饭的时间,到了晚上九点钟就过来问他吃点什么。许峻岭胳膊酸⿇,坐下来喘气。他给许峻岭送来炸芝⿇虾卷、煎鱿鱼和鸡腿,又说,别让经理看见了,鱿鱼和虾是不能吃的。
许峻岭没有食欲,这么精美的东西也咽不下去。开始几天吃不完倒在垃圾桶里,以后又偷偷用塑料袋装了塞在口袋里,带回去给范凌云吃。
他在心里叹气,要是在多伦多只有这样的命运,那就完了,虽然有七块钱一小时,工作时间却短些,收入还不如龙一88呢,花费又大很多。
许峻岭经常得在吃饭之前加快速度,把堆在台子上的碗洗完了再去吃饭。可停下来还不到十分钟,台子上又堆不下了,侍应姐小就把碗碟堆在地上。
许峻岭心中好窝火,在心里痛骂老板:“操你的娘!吃饭的时间扣都扣了,怎么不让人家吃完这口饭”骂尽管骂了,心里又怕经理说他无能,说不定以前就是一个人做下来的,只好不到时间就強打精神去工作。
他工作时尽量减小动作的幅度,节省体力。有一天洗着碗发现一只盘子底下庒了三十四块钱,猜想是顾客给侍应姐小的小费,餐厅灯光昏暗她们没看清。
许峻岭把钱上的菜屑擦了,塞到口袋里,心想每天有这么一回就好了。还有几天生意淡些,经理就叫人提了一桶新鲜鱿鱼来,要他一只只翻洗⼲净。
每天下班他都累得精疲力尽,想着自己⼲着这样的活,挣这一点钱,老婆却是个博士,男人做到这个分上,还怎么能叫人看得起。
出了餐厅许峻岭把渍着油汗的脸贴在门前的不锈钢的柱子上,里面幻出他变得狭长的头影,在街对面霓虹灯的闪烁中一明一暗。
一辆小车开过来,在头影上碾过,那強烈的光一晃就消逝了。又一辆小车开过去,尾灯在头影上映出两个小红点,渐渐远去,忽然许峻岭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两个小红点灼灼地注视着他,终于消失。柱子那种硬坚而冰凉的感觉给了他一种提醒,他想到生存的现实对他,也许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硬坚而冰凉,带着一种不动声⾊的忍残,你无法回避也无法突破。
那些闪着诱惑光彩的温情怀想,无论自己多么执着,也只能放弃。那种不动声⾊不可捉摸的力量总是在迫使人们就范。这天深夜下了班许峻岭骑车回家,开了楼下的门,房东已经睡了,楼道的灯不知怎么也熄了,眼前黑乎乎一片。
他摸到楼梯,几乎没有力气上楼,就坐在楼梯上喘气,黑暗中他怜惜地摸摸自己的脸,又捏一捏酸疼的胳膊。
记着很多年前,在大学参加运动会后,胳膊也有这样酸疼的感觉。楼上也没有灯光,一阵轻微的声音传来,知道范凌云还没有睡。
许峻岭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楼梯上坐了喘口气,是怕范凌云看到自己这副疲倦潦倒的模样,他在心里害怕着女人的怜悯同情。
到了门口他舒展一下筋骨,推了门进去,步子里带着一点矫健的弹性。范凌云坐在床上看书,说:“今天回来晚些。”许峻岭说:“今天事多点。
你明天要上课,熄了灯睡就是,我可以摸黑。”她说:“今天累不累”许峻岭说:“西方社会总不会把人累死的,以前十几个小时做也做了。”洗了澡许峻岭熄灯睡下,她说:“外面贴了一张条子,不知道谁贴的,也不知道是说谁,有点像说我们。”
许峻岭翻⾝起来说:“我去看看。”她说:“明天早上看也不迟。”许峻岭说:“不看我睡不着。”
许峻岭开了楼道的灯,看见一张条子贴在楼梯口墙上,写着:国中人人穷志不穷。我们到西方已经几年,从来没丢过东西,这是第一次。东西虽然不值钱,是个道德问题。请不要再拿别人的东西。没有署名。许峻岭看了血往脑袋上涌,回屋对范凌云说:“那错不了是隔壁那对狗男女贴的,在说我们呢,八王蛋!”
范凌云说:“他又没有点名,再说我们又没拿他的东西。”许峻岭说:“简体字肯定是陆大来的人写的,也是写给陆大人看的。这一幢除了我们就是他们。道德问题!听这语气也知道是自己的同志。你错拿了他们的东西没呢”范凌云说:“绝对没有。”
***许峻岭说:“冰箱里的菜拿错过没有”她说:“上面两格是他们的,下面两格是我们的,怎么会错。”许峻岭说:“这几天你买了什么菜,吃了什么菜,仔细想想!”她说:“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