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一辈子干什么
马上有人把编了号的条子放在那只装鸡的盘子里。老宋又跑过来跟范凌云说话,告诉她买水果饮料的钱是大馆使寄来的,还不够,赵教授出了两百元。
许俊岭看见赵教授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容光焕发。还安排了几个人讲话,说“远在他乡,怀念祖国亲人”之类,大家都不听,就吃起来。
厅里挤着一百多人,热烘烘的。许俊岭把羽绒衣脫了,把菜挨个吃过去,都不好吃。有人在叫,把暖气调小点!过一会儿果然没那么热了,学校际国 生学联谊会主席也来了,是个胖胖的加拿大姑娘。
她很热情地和每一个人讲话,走到许俊岭⾝边时他踱开去,怕自己英语结结巴巴难堪。有人指着她的背影告诉许俊岭,她在这所大学已经读了八年,太喜欢社会活动,到现在还没有毕业。
看见赵教授走过来,许俊岭迎上去说:“赵教授,今天这么丰富,要谢谢你的捐助。”他却像没听见似的跟许俊岭说起别的。许俊岭以为他没听清想再说一遍,范凌云站在他后面挤眼,伸了一个指头轻摇。赵教授离开后许俊岭说:“又怎么啦”她说:“说话也不看看场合,没看见他太太在旁边”许俊岭恍然说:“又错了我又错了,拍马庇也没有拍到马庇股上,倒拍到马蹄上去了,没有被甩一蹄算是我走运。”
吃得差不多了,许俊岭看桌上十几只鸡都没怎么动,他们那只还是整的。范凌云过去撕一条腿下来,放在嘴边啃,他也撕一大块拿在手里,做着吃的样子。退出一个角落,范凌云把鸡腿丢到垃圾桶中,他也丢了。老宋发给每人一张纸条开始评奖。
老杜的太太用红白萝卜、牛⾁和青菜拼出一只凤凰,引人注目,大家也懒得写编号,都把纸条放在凤凰的绿尾巴上。老宋也没数纸条几张。宣布老杜获奖,奖品是一只不锈钢的平底锅。老杜说:“啊呀呀,我家都五六只了。”
马上有一个人说:“我前天才来的,还没有锅呢,不要我就要了。”老杜说:“拿去拿去,谢谢了。”对那人鞠了一躬,大家都笑起来。
物理系的访问学者刘晓冬坐在许俊岭旁边叹气,许俊岭说:“什么事不开心,过节了还叹气。”他告诉许俊岭说,女朋友在京北,怎么也来不了。他正在联系转读博士学位,也回不去。
都分手快一年了,怕会出问题。许俊岭说:“老刘这你就叹气了你把每个细胞的劲儿都使上联系你的学位,联系上了她保证不会跑。我都不要问她是谁就敢给你打保票,靠!要是跑了我照着赔你一个。”
他说:“是怕出问题,怕她和别的男人上床,完事儿了人还是我的!”许俊岭笑说:“女孩挺风流的是吧”他直笑。
许俊岭说:“她找不找个临时情人我就不敢保证了,风情女孩寂寞了免不了要动心思。周围的闷骚男人也一诱一诱的,诱诱就诱上了。”他说:“就是,就是!”又叹气。许俊岭觉得找到了乐子,就故意刺他说:“你又爱个女人有风情,有了这一壶才可你的心,又想那女人的风情只对你一个人,对别人都横眉冷对,可能吗这你就要想得通了,男男女女的!好在也不失去什么,拔了萝卜眼还在。”
一句话他神⾊都变了。许俊岭连忙说:“开玩笑开玩笑,其实那女孩心里只有你。”这时有人跑来递封信给他,说是昨天从系里给他带的,放在口袋里忘记了。
他接了信马上去拆,手轻轻颤抖。许俊岭望着那人的背影说:“真的不是东西,害我们老刘多淌了一晚的泪。”他看完信一拍腿大,⾼兴得直跳,跑到窗边对着外面曲了手臂反复抖动,嘴里庒抑着奋兴喊:“嘿嘿嘿嘿!”又告诉许俊岭,信是国美一个远亲来的,愿为他女朋友来读语言学校作经济担保。他反复说了几遍,让人分享他的幸福,又对着窗外抖着手嘴喊:“嘿嘿,嘿嘿!”老宋宣布开始跳舞。
音乐刚响起来,有人说:“先唱个歌。”跑去把音响关了。又起了个音“一条大河”几十个声音唱起来,那个加拿大胖姑娘不会唱,嘴巴也跟着大家一张一合。刚唱完,一个女声又抢着起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大家又都跟了唱,记不起歌词的也跟了吼,气氛很热烈。
大家唱得来劲,差不多有一个小时,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有的人喉咙都唱哑了。记得还唱了“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和“我爱京北 安天门”其它都记不清了。
唱完歌开始跳舞,音乐一起漂亮的范凌云就被人邀去了。许俊岭拍拍肚子提醒她注意,她又伸一个指头轻轻摇一摇。
许俊岭最喜欢跳舞,但只有几个漂亮点的姑娘,他也不好意思和别人抢,再说他也怕跳舞时姑娘问起“哪个系读博士”之类的话,就站在旁边看。
音乐又响起来,有人邀范凌云,她谢绝了,过去请赵教授跳了一曲。跳完又问许俊岭怎么不跳。许俊岭说:“懒得跳。”她说:“我们跳一个。”
许俊岭和她跳了一支慢四。老宋过来要许俊岭去打双百分,许俊岭说:“双百分我是专家,绝对的赢。”他马上表示和许俊岭打一对。
第一轮他们很快就赢了,许俊岭洗牌说:“沧海横流,方显示英雄本⾊。”对手说:“抓到那样的牌,小学水平也会赢。”许俊岭说:“水平倒也只有小学水平,败在小学水平手下的是幼儿园的。”对手说:“笑也笑得太早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谁知对手精得很,接下来他们连输两盘。老宋抱怨许俊岭出错牌,提出要重新摸对,许俊岭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正好有人跑来在许俊岭肩上一拍说:“你是历史系的”他一看是那个要了平底锅的人,便说:“我已经退学了!”
他说:“我们那边去说说话。”老宋马上叫另一个过来打。许俊岭丢下牌就过去了。他们在窗边坐下,看着窗外的雪景和远处的大西洋。他自我介绍说:“周毅龙、周恩来的周、陈毅的毅,贺龙的龙。”
许俊岭说:“这名字很熟。”他望着许俊岭不做声,等他回忆起来。许俊岭说:“记不清了,反正见到过这个名字。”他说:“我也是当初在国內搞电脑的。”
许俊岭一下记起来说:“前两年在《电脑研究》上发了文章引起一场争论的,那个周毅龙就是你”他点点头,对许俊岭记起来表示満意。许俊岭说:“博士毕业啦”他说:“还差一年,急着出来就放弃了。”
许俊岭说:“太可惜了。”他说:“有国出不出更可惜。”许俊岭以为他过来读博士,谁知他是探亲过来的。他摸出一包华中烟弹出一支叼了,又弹一支让许俊岭拿了,又详细问他进历史系怎么申请,奖学金怎么弄。许俊岭说:“在国內你应该再坚持一年,太可惜了。”
他哧地一笑说:“可什么惜,国內有什么搞头一辈子,不说一辆车一幢房子,就是一套电器都搞不到。
不出国这一辈子要穷到头了,想起心里发冷。有些东西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就太没意思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国中的文化人看不穿,一个虚名哄他吊着他一辈子,可怜呢。”
许俊岭说:“找点心理安慰吧,在人世上过一遭也留了点东西在人间。”他噴一口烟不屑地说:“连你也这样想,国中文化真他妈厉害,说得不好听点是杀人不见血。说句不谦虚的话,我也写过一本书呢,送了十本给图书馆,过了一年我到书库里去看,倒有九本没有人动过。
我当时中了电似的呆在那里木了,一辈子⼲什么,制造历史垃圾吗到这份上自己骗自己也编不过去了,还不觉悟再觉悟也没有意义了,这就下了决心出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