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五年之后
她笑道:“这四个字是万法一剑。”安儿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刻这四个字的是五百年前一个很厉害的剑客,但是这四个字平时不能说,这是犯忌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中年汉子问道。安儿理所当然道:“我娘告诉我的呀。”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问道:“那安儿还知道什么?”
小女孩继续道:“娘还给我讲过许多石碑的故事呢,她说那个刻量浩渺天地以履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老和尚,那个刻南琴风骨的是几千年前一个白头发的女子,那个刻窥天问道的是如今一个岛上的殿主,那个刻中天悬月的,好像姓南,据说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呢。”中年汉子脸苦涩笑意,他打断道:“小安儿,那你还知道什么呀?”小女孩天真道:“我还知道爹爹不是人哦。”“哦对了。”小女孩补充道:“安儿也不是人。”…北域的西方,原本属于绣衣族的领地早已人烟稀少,那曾经属于绣衣族的主城也被其他妖怪占领。
而许多老弱的绣衣族甚至成为了其他更强妖怪的奴隶。这座虽有妖怪聚居但终究算不得热闹的城里,今天忽然沸腾起来。
只是因为今城中忽然来一个清秀的绿衣少女,少女很美,气质更是宛然,她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进入,径直朝着主殿跑去。
许多自恃妖力强悍的妖怪都蠢蠢动,他们能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那是绣衣族的气息,而那一头紫发,更是昭告着她的身份。那个沦落已久的种族早就成为了其他妖族的奴隶。
而其间貌美的绣衣族女子更是被当成女一般买卖。许多大妖都以拥有绣衣族女子为荣,只是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而这漏网之鱼竟然还敢如此不谙世事地回来。按照她的容貌来判断,她应该是曾经绣衣族身份最尊贵的皇族。
绣衣族的皇族女本就数量稀少,如今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有也是被称霸一方的大妖藏在宫院之中,秘不示人,而如今又有一个绣衣族的皇族少女自投罗网,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而这个“不知死活”的绣衣族少女却丝毫没有还乡之情。
她隐隐有些恐慌和害怕。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便在这时,一只法力强悍的妖怪终于按奈不住。少女头顶上空,一双斧子旋风般旋转,从天而降。
那一双斧子妖力内敛,只算是试探,这位大妖当然也不希望这个小姑娘就这样被自己剁成泥。少女恍若未闻。她随意地朝着天空挥了下袖子。砰然一声巨响。惨叫声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笔直撞向了城墙,城墙深深凹陷,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那一双斧子依旧挂在手上,只是虎口尽是鲜血。这悍然一击镇住了许多暗处蠢蠢动的妖怪,而又有许多实力更强的妖怪尤不甘心。纷纷出击。一路之上,时不时有漆黑的身影从各个角度出击,有的悍然重击,有的背后偷袭,暗刺极快。
有的角度刁钻,如蛇蝎伏地,只是无论它们从哪个角度进攻,结局都是一样,城中出现了越来越多重伤倒地甚至死亡的妖怪。她一直走到了城的尽头。再也无妖敢做阻拦。尽头的殿里爬了青苔。少女一点也没有伤怀,眼中却莫名地盈了泪水。大殿深处有一个神龛。
那个神龛沉在一处泉眼里,神龛中是一个黯然失的青色玉莲,而那个玉莲是夏浅斟成道之前留下的,那是她的大道根本,只要点亮了莲花,便能使她的道心重新明亮,从那场三万年的噩梦中超脱出来,而点亮道心莲花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用自己的鲜血。
只是夏浅斟苏醒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呢?自己到底是谁,是苏铃殊,还是只是年幼的夏浅斟?或者说,自己真的活过么?她打开了那个青莲,青莲发出弱不可见的微光,温润而冷清。
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她心魔已经拔除,血自然也足够干净,以血浇灌的青莲自然也能足够明亮。
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只是心思怅然,终于她下定决心,以手为刀,即将划破自己的手心,而正在她手要划下的瞬间,她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少女心神剧震。她猛然回头,望见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世上最大的鬼!“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南海尽头的失昼城始终静谧祥和。
天上两轮冰月一如故往地照着人间,清幽孤绝,皎皎出尘。久居深宫的失昼城大当家在今却意外地出了悬月宫,她一直来到了南绫音的殿中,南绫音意外地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姐姐,不明白她因何而来。她问道:“今姐姐不需要推演清修么?”
南宫道:“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南绫音更是不解,她知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一时难以想通其间关节。那位一袭银发的大当家两袖垂在身侧,殿门月光如水,而她就在盈盈一水间。她的声音那样平和清湛,却像是隔了整整千年。
“我们去接二妹回家。”***江妙萱在夜深之前回到了城南的一座道观之中,道观很小,只住着她一个人。
白鹿在观门口低头饮水,舌头轻触水面,漾起圈圈涟漪。她披着样式简约却暗纹繁复的道袍,衣袖宽大,静垂身侧,少女来到观中,轻柔坐下,将一卷卷书笺摊开在面前,一手扶按着袖口,一手持着雕花小篆,笔端蘸墨,落笔柔中含劲。
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看不清什么神色,月光烛火佳人,总是最引人遐思,只是此刻道观之外,空无一人。不知过了多久,烛火不再跳动,清风也都安静。
江妙萱搁笔,目光透过纸窗,望向远方。夏凉国外有一条大江蜿蜒百里,绕国而过,只是道观偏安一隅,所以她的目光之中望不见远处的江畔渔火,耳畔也听不见一片水声。
一直平静的少女终于轻声叹息。道观之外,许多夜深才敢出来的小魅探到窗口,轻轻趴在窗沿上,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这个貌美道姑,陪她度过这漫长夜。
对于道观之类的地方,魅小怪门一向是避如蛇蝎的,许多有点三脚猫功夫的游方道士也喜欢那一些小怪练练手,美其名曰替宅子拔除污秽。
但是它们却愿意呆在这座道观里。年轻女冠看着一只身体淡蓝色的半透明小鬼,那个体型极小的小鬼坐在窗沿上,躲在月光照不到的一角黑暗里。
它的身侧是一个绿色的小妖怪,它们肩靠着肩依偎在一起。江妙萱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鬼时候,那个淡绿色的小鬼拖着奄奄一息的它来到自己面前,咿咿呀呀,脸焦急地求自己救它。她单薄地笑了笑。入世三年,她已从十六岁来到了十九岁,她没有服用任何神仙妙药,境界却越涨越快。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将这份惶恐和担忧藏在心底。白里行医济世之时,忙碌会让她不去思考这些问题,但是夜深人静呢,她如何得住心头百转的思绪。这小道观的屋檐能给许许多多的小鬼小妖容身,却不能给自己安宁寄托。
她收起了竹简,卷好之后整齐搁在架上。还有七,她便二十岁了,千年以来,二十岁永远是过不去的坎,那整个一年都是提心吊胆的一年,灾难会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避无可避。就像她一样,在外人眼中是如仙谪落的道门女子,但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潜伏着魔鬼。
宽大的道袍如鹤翩跹而起,落在衣架上,内里只是一件贴身的白衣,将身材熨帖的很好。纱帘垂落,她以道法入眠,神色静谧。次,她醒的很早,而没多久,便有一个同为明虚宗的男子来到了这座小道观中。江妙萱不以为奇,她停下了日常的练剑,收剑身侧,行了一礼,喊了一声赵师兄。
这个男子名为赵尧,天赋资质尚可,但是入门很早,比自己年长,平时都喊他二师兄。赵尧笑道:“江师妹剑法已臻至灵境,全然不见雕琢痕迹,比起来我这个当师兄的还是资质愚钝,不值一提呀。”
江妙萱柔和道:“师兄不必说这些,直接说事便是。”赵尧微愣,随后他的笑容有点苦涩。江妙萱微笑道:“还有七我便二十岁了。
想必明虚宗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二十岁之后,我随时可能成为无用之人,成为明虚宗的累赘。在此之前,为宗门做一些事情也总是应该的。师兄不必为难。”听完此话,赵尧神色愈发苦涩“师妹如此女子,不该如此的。”
江妙萱道:“世世代代如此,妙萱还能如何?”世世代代这四个字便是无比的重量,两人心中都心知肚明。千年之间,不乏不愿信命,想要凭借着卓越天资逆天改命的女子。
曾有一位女子在二十岁之前甚至修到了化境,结果二十岁的某天,镇魔狱忽然松动,某个化境巅峰的大魔头破封印而出。
而那守狱人恰好是那名女子,结局惨不忍睹,女子一身修为被尽数打碎,沦为废人。还有一位女冠十五岁便离开明虚宗前往军旅历练,不仅境界高深,也见贯了沙场的生生死死。
如此女子放眼天下任何地方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只是她偏偏牵扯上了那条宿命。二十岁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宗门,也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只是五年之后,有人在青楼之中见到了她。江妙萱翻阅这些忌历史之时也曾扪心自问,她知道自己无论是境界和心与前辈相比都算不上最拔尖的,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望自己可以摆那个仿佛噩梦一般的命运呢?赵尧叹息道:“师兄这次前来,是想给师妹送一张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