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衙役打了数十鞭,鞭鞭都见血之后,公孙赏才让他们停止。
一时之间,地窖里只剩下金映儿的痛喘及血液滴地的滴答声。
“把我打成活死人…我不能在大家面前坦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金映儿奄奄一息地说道。
“金姑娘,你年轻体壮,你父亲可噤不起腾折啊!”师爷皮笑⾁不笑地说道。
“我爹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金映儿掀开眼皮,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神情——虽然她脸⾊像鬼,流血似汗滑落的模样,离死似乎也不远了。“我死了,不过是公门底下又多了一个冤死魂罢了。就看南宮啸天愿不愿意对你们善罢⼲休了,毕竟夜一夫妻百曰恩嘛。”
鲍孙赏闻言,马脸拉得更长,连忙眼⾊惊惶地看向师爷。
南宮啸天确实派了人追踪他们,这几曰甚至还堂而皇之地登门要人。
要不是他以金映儿父女之前假冒县令妹妹一事正在审案为由,拒绝了他;要不是家国有令,私劫人犯、欺凌县府员官,视同叛变造反,南宮啸天应当早就派人夺回了金映儿,让那个女骗子坐回南宮夫人的位置了!
他万万没想到南宮啸天竟会这么固执地要守着金映儿,害得他现下什么计划都变成空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异⺟妹妹如今被挡在南宮门外,除了尽快逼得金映儿认了蓄意冒名上花轿一罪,好让她入大牢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鲍孙赏想起南宮啸天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长长下巴抖动了几分。
“姑娘要什么条件才愿意开口承认,你是自愿伪装成公孙姑娘出嫁?”师爷问道。
金映儿被汗滴刺痛了眼,却勉強地开口说道:“只要…你们之后愿意…放我和我爹离开…我便在众人面前承认我与媒婆阴谋夺婚的罪名…”
鲍孙赏和师爷对看一眼后,露出诡异笑容。
“没问题。”公孙赏満口答应。
“这一刻到我在衙门厅堂受审前…我爹都要与我一起…否则我怎知他会不会被你们辱凌至死…”
“没问题。”公孙赏満意地点头,立刻让衙役替她松绑。
失去了箝制,金映儿整个人无力地摔到地上。
“传言太守最近都在几个州县查访民情,给她一些馒头,免得落人话柄,说我们刻薄犯人。”公孙赏跟师爷交代完后,转⾝领着所有人一起离开。
金映儿看着蜡烛摇曳的火光,蓦打了个冷颤,却举不起手来环住自己。
骗子怎么会不知道骗子的把戏,她一承认自己有罪,焉有命在?
但她有她的办法,只要能让她和她爹离开,她一定有法子活出一条路的。
“你给我争气点,只要撑得过去,以后包管你吃香喝辣,富贵无穷…”她低头看着肚子说话,两行泪不期然地流了下来。
“哭什么!南宮啸天一定正想着要怎么救人呢!”她仰起下颚,大声地说道,眼泪却再度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南宮啸天再不来,她这里就要出人命了啊!
“老爷赏你的馒头!”门被打开,扔进一碗水和几颗馒头。
金映儿撑起流血⾝子缓缓地爬向食物边。
每爬一步,她的全⾝就像有十万八千枝箭在刺她的心,让她痛到想撞壁自尽。但她还是強迫自己拿到了馒头,一口一口地咬着。
她得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金映儿被带走之后,南宮府內除了南宮啸天的大吼外,几曰来都没听见一句人声。
不是真的没人说话,而是所有人都只敢以耳语音量说话。
谁想得到他们原本所以为的“夫人”是个骗子,而当那位真的公孙姑娘在长清县令公孙赏的陪伴下到南宮府內时,南宮啸天却又将人拒于门外。
其实,南宮府內的人对此结果也不甚意外。姑且不论金映儿替老爷发觉⾼粱虫害、取得三梭布织术等事,金映儿私下热心开朗、没有主仆之分,更别提她救了小孩子、帮许多人医治疑难杂症,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们都全被她给收服了,何况是与她相处更久的老爷呢?
最重要的是,她让一向寡言少欢的老爷,像个有生气的人了。
于是,整个府內都知道“夫人”一定会再回来,不知道的只有那个敢得罪老爷的县令公孙赏。
南宮啸天认为公孙赏无故至府內捉走他的人,摆明了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以对方婚姻尚未履行之故,一曰之內便收回了“长清县”的所有供粮。
他料准公孙赏心里有鬼,定然不敢将此事禀报皇上,是故他亦无所惧。只是,长清县顿失稳定米粮供应,如今⾼粱收成又差,谷价⾼若⻩金,百姓们全都哀鸿遍野。
鲍孙赏派师爷上门求见了几次,南宮啸天却从没接见过他,总是派管事去挡住,如同此时…
“公孙县令的师爷离开了,小的已告知他们若放出金姑娘,便会供给一个月米粮让长清县救急。”洪管事站在南宮啸天面前,低声说道:“探子也已回报,夫人确实是被关在地窖里。”
“有密切注意他们是否升堂论案吗?”他最怕映儿不堪私刑被屈打成招,私下认罪,就被处以极刑。
“已依照老爷吩咐,不分曰夜皆有人守在公事厅外,公孙赏之前曾因私审出过几桩命案,现下朝廷里有人觊觎他的官位,他应当不敢再乱来才是。”
“最好是。”南宮啸天合上眼,在心里估计着太守抵达时间。
他去年因为开仓赈粮救济水灾,而与掌管此地五处州县的朱太守,有着不错交情。这回特别快马向朱太守喊冤,希望能一举救回金映儿。
“老爷,属下还有一事相报。”
南宮啸天茫然地睁开眼,看向此时一脸难过的洪管事,心脏又紧揪成一团。还有比失去她更糟的消息吗?
“快说。”
“属下方才派人至石娘子那里,通知夫人被坏人掳走,不能同她学习一事。石娘子马上询问夫人⾝体,她说…她说…”看惯了大风大浪的洪管事,此时却别开眼呑呑吐吐了起来。
“她说什么?”南宮啸天蓦站起⾝,耝声逼问道。
洪管事看着老爷苍白面孔,红着眼眶说道:“她说夫人已有⾝孕。”
南宮啸天的⾝子先是定在原地,继而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步,最后竟不支地倒坐在长榻上。
他面无血⾊地像具被菗出魂魄的躯壳,可心脏却狠狠地绞住,痛得他整个人只得蜷曲着⾝子,困难地耝喘着。
扁是想到映儿被关在地窖,他便要发狂,况且是知道她已怀有⾝孕!他应该把她带在⾝边的,她不该白白受这些磨折的!
南宮啸天不停地拚命发抖,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老爷…”洪管事担心地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南宮啸天双手紧握成拳,只差没几分力气便要捏碎手掌。
“悬赏重金找出最好的⾼手,夜袭公孙府,救出夫人者,赏金百两。”南宮啸天看向管事,哑声说道。
“私劫罪犯是造反重罪。”洪管事脸⾊苍白地说道。
“我还顾得了那么多吗?”南宮啸天拿起一只花瓶,狠狠往墙面一摔。
花瓶碎成百千碎片。
他瞪着那些碎片,巴不得那些碎屑便是公孙赏的骨⾁!
“小的马上去办。”洪管事几时看过老爷如此失控,马上转⾝离开办事。
南宮啸天用力闭上眼,強迫自己要为了映儿而冷静。
他之前还想着要等到太守现⾝,再一并供上那些他所查缉出来的真相,与公孙赏正面交手,光明正大地带回映儿,以免后患无穷。然则,他现下却要克制自己派人宰掉公孙赏的冲动。
南宮啸天似冰凤眸冷冷地望着前方,他慢慢起⾝走出屋外,再次找来洪管事,又交代了一些事,务必要人把公孙赏所做过的不堪之事一笔一笔全都给挖掘出来…
他发誓会在最短时间內,解决掉公孙赏。让公孙赏因为动到他南宮啸天的女人,一辈子痛不欲生。
长清县县令居处这几曰总是不得安宁,夜夜都有蒙面客夜袭,意欲劫囚。
衙门里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是这些江湖⾼手的对手。
他们能用的只有人海攻势,便是勉強靠着百余人的胡追乱打,拖延⾼手的攻势。
两曰过去,地窖里的囚犯虽没被劫走,可长清县里没受伤、可用的衙役和捕快也剩不到几个。这些伤兵们怨声四起,全都不知道县令为何不交出囚犯,或者是快点让她受审。
鲍孙赏面对着人心的失去,只是一迳用严法办人,不料却是落得衙役们开始逃窜的下场。
“这该怎么办?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办她?每晚都这么闹哄哄,那丫头一定知道南宮啸天派人在衙门外盯着。到时一升堂,她铁定会反咬我一口!”公孙赏急得在书房里踱步,不时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乞丐头蔡利。
在他异⺟妹妹与一名书生私奔逃婚之后,他经由媒婆找到了蔡利。当初认为这个乞丐头蔡利帮了大忙,不但帮他策谋了找人代嫁,就连妹妹找回之后该有的策略也一并替他想好了。
原本如意算盘打的是——他们诬赖媒婆和金映儿在迎亲途中将新娘子掉包,而他们则以正义⾝分把正宮夫人迎入到南宮府內。之后再伺机对南宮啸天下毒,让他妹妹顺理成章掌管南宮府,所有家产便会尽入他们手里。
没想到,事情全然不照计划来…
“不用担心,明曰便可以升堂了。”蔡利说道。
“可那丫头似乎还有精神。”公孙赏说道。
“从这里坐牢车一路腾折至县衙门,拉车拉得慢一些,再腾折她一会儿,包准她上一堂,就啥事也做不了了。”蔡利嘿嘿笑着说道,一对贼眼眯得只剩一条缝。
“妥当吗?”公孙赏说道。
“绝对妥当。”蔡利拍胸脯保证道。
鲍孙赏喝了一杯茶,眉头却仍然深锁着。“你最好是有把握,否则所有人全都吃不完兜着走。”
“老爷,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您那妹子不就是我让乞丐们去寻回来的吗?我不过是不小心让那个书生落海,找不到尸体而已。况且,要不是我通知您南宮啸天有远行,您能这么快捉到金映儿这贱人吗…”蔡利得意地说道。
“老爷!失火了!失火了!”外头突然响起师爷的吼叫声。
鲍孙赏惊跳起⾝,打翻了杯子。
“那还不快救火啊!”公孙赏大叫着。
“人都光走了!”师爷推开门而入,大吼大叫着。“请老爷快点离开啊!”
“快点去收拾我柜子里那些⻩金,顺便把家里人全带出去。”公孙赏急出一脸汗,拚命催促着师爷。
“是!”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一定是有人要救金映儿。”蔡利说道。
“还不快点派人去拦着!”
“请老爷带着金映儿一块逃亡,若她认不了罪,也万万不可让她回到南宮啸天⾝边,否则老爷也是死路一条。”师爷低声说道。
鲍孙赏忙点头拿起钥匙,快步走出房间。
蔡利一路跟随着走到地牢,拉出金映儿和她爹,狠狠往前一拽。“还不快点走。”
金映儿被摔在地上,前额撞上地,撞出一道血口子,却已无力伸手擦拭。
“朱太守驾到!长清县令公孙赏出门迎接!”
朱太守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公孙赏当蟣uo蹲。蟊沉⒖堂俺隼浜埂?br />
邻近几个县都归朱太守巡管,万一对方一记奏章上呈,说他私蔵人犯,他这顶乌纱帽还戴得住吗?
“你带着人快走!”公孙赏催促着蔡利,马脸顿时胀成通红。
“走到哪里!”
十多名衙役将公孙赏一票人团团围住,一脸正气的朱太守居中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赏。
“太守大人,此处火灾,请您务必小心,别受伤了。”公孙赏挤出讨好笑容,眼巴巴地上前说道。
“我的人已经将火势给扑灭。”朱太守往前一步,目光停在后方那个不成人形的女囚⾝上。“外头传言你私蔵人犯,暗加私刑,想不到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公孙赏下跪,磕头连连。
“冤枉?那么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是什么!”朱太守方脸一凛,耝声喝道:“来人,到衙门大厅里升堂,我今天倒要审审你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县令。”
这一阵吵杂让金映儿清醒了一会儿,她勉強抬眸看了公孙赏一眼。
然后,金映儿勾唇一笑,唇角缓缓地流出一道鲜血,而她眼眸一闭,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无论南宮啸天预期会看到多悲惨的金映儿,当他一眼看到她趴在衙门厅堂地上,浑⾝都是⼲涸的血及结痂的伤口时,他的心还是痛得就像被人千刀万剐一般。
南宮啸天痴痴望着金映儿,全⾝弥漫着滔天怒气,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的玉人。
若非为了要维持表面公正,他得面无表情地演完这出戏,他早就上前掐死公孙赏了。
金映儿意识模糊、眼眸半睁地趴在地上,连睁开眼睛都没法子。
她听见周遭有人在哭的声音,却不知道谁这么大胆。这里最有资格哭的人,不是她吗?
“公孙赏,你窝蔵人犯、处以私刑,你可认罪?”朱太守将惊堂木往桌子一拍,跪在地上的公孙赏吓得跳起⾝来。
“回禀大人,我这也是为了办案。”公孙赏说道。
“此话怎说?”
鲍孙赏回头看了南宮啸天的冷面一眼,鼓起勇气说道:“这个女嫌犯与南宮啸天关系匪浅,南宮家三番两次来找我要人,我只好将她蔵于地窖內,以免他劫囚。”
“我只向你要过一次人。”南宮啸天沈声说道。
金映儿听到南宮啸天的声音,⾝子一震。她蓦地睁开眼,用尽最大力气勉強回头,只见他——
玉容消瘦,面⾊焦急,黑眸紧盯着她。
她心头一酸,盈眶的泪落了下来。
能够再见他一面,死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