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有能给
世家大族则闭门不出,观望朝内局势,陛下已多不临朝,病危的谣言就如同这深冬的雪花,飘遍整个京城。
推开窗子,清冽的空气伴随着淡淡梅香灌入,让人神清气。吕妙因尤为喜爱冬天,更喜爱下雪,每次下雪总要兴奋地跑到庭院中观赏,玩耍,同小宫女们打雪仗、堆雪人。可她想,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想见到这样漫天飞舞的雪花。
这样寒冷的冬日,让他的病情迅速恶化,每清醒的时长越发短暂,御医们的束手无策,摇头叹息成为她复一的噩梦。
她多想这一切只是梦,待明醒来,外面青光明媚,他神采飞扬地走到自己身边,亲昵地俯在她的耳畔叫阿端,而不是羸弱地卧在病榻,性命垂危。“小姐,魏世子求见,正在殿外等候。”
灵官轻声道。吕妙因放开拓跋朔方的手,站起身,为他好被褥,吩咐道:“看好陛下。”而后步入外殿,拿起书案上写好的信笺入袖中。
魏平在灵钗的带领下进殿,身形消瘦了不少,神情微带憔悴。吕妙因看到他的模样,心中微叹,她就这样,不知不觉伤透了两个男子的心。
她不伤害任何人,到头来却是她伤人最深。“世子…”她开口,被他打断:“妙因如今,连一声子蘅都不愿叫了吗?”他苦笑。
她微怔,终是喟叹道:“子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错估自己的感情,伤害了你,这绝非我本意,你…”她停顿,不知怎样继续说下去。
魏平低着头,沉默,半晌,低低开口:“是陛下吗?”她讶异地抬头,转瞬间明了他的意思,抿了抿,点点螓首,声音微弱却坚定“是。”她不想再隐瞒,再逃避,她不怕被任何人知道,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她爱他,纵使前路崎岖,也要一同面对,不愿再放开他的手,他发出一声笑,似是自嘲“我早该知道,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他早已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却选择视而不见,自以为可以凭借一腔真情换得她的回应,但一切早已注定,非人力所能更改,不属于他的人,强求不来。
“子蘅…”“郡主不必多言,子蘅明白。”他轻声道,不再叫她妙因,从今以后,她只是郡主,不是他的妙因,更不是他的世子妃。吕妙因垂下眼睫,心中溢愧疚和歉意,从袖中掏出信笺递到他面前“这是和离书,愿你我二人俱能另觅良缘,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颤抖着手接过那封还携带她淡淡香气的信笺,齿一笑,应道:“好。”
转过身,大颗大颗的泪珠倾洒在信纸上,打一片娟秀小楷。哪有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过是一人的成全,换一人的自由。这天大地大,且任她去遨游,不做那拘束她的牢笼,让她奔赴那人的怀抱,获得真正的快乐,绽放真正的笑容吧。
***转眼到了新年之际,雪已停了许久,气温慢慢回升,早的花儿开了枝头,湖水漾着粼粼波光,城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吕妙因常常被宫外传来震耳的鞭炮声唤醒。
皇宫却一片死气沉沉,上上下下皆战战兢兢,愁云惨淡,陛下的昭宫每弥漫着浓厚的草药味,御医们进进出出。
而陛下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吕妙因在龙边置了一个小榻,累了便在上面休憩片刻,大半时间都守在叔叔的前,静静握着他苍白瘦弱的手,无声地给予力量。临近年关,也不知是否被年节的气氛感染。
他微有了些精神,想是厌倦了绵病榻,只要苏醒着。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命毕连摘下鸳鸯剑的白玉剑穗,时常握在手中,拇指不住摩挲着垂落的金线和上方温润的白玉,神情足。
又命人捧来许多画轴,多数是她幼时的画作,有闲来涂鸦,也有细心绘制的他的画像,还有少数他闲时记录她日常的一些画,有的是她在扑蝶,娇俏活泼,有的是在案前读书,低垂螓首,娴静典雅,有哭有笑,鲜活跃于纸上。
他白里痴痴看着。夜晚便与这些画轴一同入眠,片刻不离,他总是看地出神,眼眸是温情和爱恋,时而低笑出声,时而微蹙眉头。
她在一旁,只觉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不愿吝啬她一个眼神。
终于在他又一次含深情地抚摸过画中人的脸颊,她再也无法忍耐,冲上前抢过画轴掼在地上,嗓音带着哭腔“真实的我就在这,你却为什么总要去看画中的我,对站在你面前的我视而不见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如果他不再爱她,为何对画中之人柔情万分?如果他还爱她,她人就在这,他又为何不愿多看她一眼?他被她抢走画,一通质问。
也不恼,兀自拾起画轴,轻轻拍去尘土,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她彻底崩溃了。抓起更多画轴,狠狠摔打,尚不解气,继续撕扯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你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宁可去看虚幻的我,也不同我多说一句话?”她质问道,眼泪嘀嗒地滑落。
他抬起低垂的头,神情淡淡的,与她痛苦的神情形成反差,语调平缓无波“是,我还爱你,一直爱着你,我爱那个叫阿端的少女。
她永远在我心里,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你,是吕妙因,是明月郡主,亦是我的侄女,唯独不是我的阿端,这样说,够直白了吗?”她怔愣在那,目光呆滞,瓣微张,面无血。
他径自掀开被褥,咳嗽着越过她,一一捡起被她暴力摧毁的画轴,如视珍宝,她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地走到殿外,坐在廊下,倚靠在廊柱旁,眼睛无神地不知看向何方。耳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温暖纤细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揩去一滴泪水。“母妃,我想,我真的要失去六叔了”她嚅动干涩的瓣,声音沙哑地可怕。
“不,”吕黛卿笃定地摇头,温柔地抚摸她顺滑的发丝,微笑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失去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她这样告诉惘绝望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一切,死亡曾将她与哥哥分开。
但她的执念,她的祈愿,越过了死亡,越过了时空,终于扭转了一切,重新来到他身边。吕妙因的眼中再次焕发出生机,她急切地握住母妃的手,追问道:“真的吗?连他自己也不可以吗?”
吕妙因笑着点头,拍拍她的头顶“当然,你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又有什么能使你失去他呢?”她一瞬间醍醐灌顶,是啊,她怎么能忘记,他今的病痛。他的绝望,他的心死,皆缘于她,是爱是痛,只有她能给,连他自己亦无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