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就哭出来
他早晨被周琮派去拿药,错失了机会,没亲眼目睹周琮要小宫女看的好戏,也不知道大将军要把周琮带走,等接到消息。
他顾不上拿稳药,急匆匆往外跑,刚跑到外墙转角处,就听见宫人窃窃私语,说大将军带着皇帝出宫去了。
浩浩一群人马,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他略微思索,又接着往另一侧跑,这里视野开阔,路上有火红的枫树,过了太医署,再转过两个路口,前面是官署,丞相就在此地养伤。
他的帽子早掉在了地上,被那位前来报信的八品校尉捡到拿在手里,那校尉追在他后面连声催促他止步,等到了官署门外,他一把拉住韩慎,喝道:“你要做什么?”
韩慎只是一味地喃喃自语:“来得及,一定来得及。”他挣开那校尉往里走,直走到丞相住的别院门外才被人拦下来,一番推搡之间。
他的衣服被人扯坏了。口也被不怀好意地摸了一把,那几个人到底不是真心阻挠他,稍加阻拦,就把人放进去了。丞相像是刚醒,哈欠打到一半,看到韩慎。
立刻闭上嘴,扶了扶官帽,这才定下心神问他:“韩二郎,你匆匆来此,所为何事啊?”韩慎道:“丞相救命!陛下危矣!”
丞相眼睛眉毛挤在一块,俯下身拉韩慎起来,作出疑惑的样子:“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韩慎道:“昨夜城中生,大将军要挟持陛下以定军心。”
丞相追问他:“生,啧啧,那怎么个法呢?”韩慎道:“军中无余粮,国库无钱饷。”丞相似听懂了。有意无意地“哦”了一声,声调由高转低,一波三折。韩慎含泪道:“恳请丞相救救陛下!”丞相面难:“不巧,我这身官服方才送去浆洗,备用的衣物还在路上。
你说,这,为官之人,形慌慌张张,走路横冲直撞,见到人,既不行礼也不问好,且衣冠不整,不成体统是不是?要不,韩二郎先坐下,只消片刻,待老夫整顿形容…”韩慎掰开他的手就往外跑。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明知道丞相和大将军一丘之貉,却还对丞相心存幻想,他不应该来求他帮忙,他应该以自己的血之躯挡在周琮前面,他们要他死,就先跨过他的尸体好了。别人不尊敬周琮。
他尊敬,他认这个皇帝,也认这个朋友,他为皇帝殉身,为知己两肋刀,别人有什么好指点的。
他恍惚间好像来到戏台,先有大将军,后有丞相,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脸上都套着令人厌憎的恶的面具。
这里没有战神,也没有卿相,一切都是虚假的,有的只是一穷二白的宫城,账册上填不完的漏,无人耕种的地,任人虎视眈眈,挥洒笔墨,他出了宫门。
那八品校尉牵着一匹马跟上他,问他:“你要去哪里?”韩慎瞧见他的马,道:“皇陵。”“这么远?”“是。”“为什么?”“因为小琮是在那里当上皇帝的。”
“好吧。!马借给你,别说是我的,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二郎,人各有命,连皇帝都身不由己,你呢?不过说真的,你要觉得这儿待不下去,不如去找你在南方的哥哥。”
韩慎低头称谢,踩着脚蹬上马,马不熟悉他,想把他颠下来,旋身嘶鸣,前蹄踢了几下,晃得他头昏眼花,他没等坐稳。
就在马身上来了一鞭子,那马吃痛,载着他出了宫城。皇陵外面早围了一圈人,群情奋,嘴里不外乎喊着“皇帝昏庸无道”之类的。
小宫女被人撵来撵去,身体各处都发疼,她拨开人往前挤时,有人在后面扯她的头发,簪子被那人拿走了,那支簪不值多少钱,拿去就拿去了。
但她那一整块头皮都疼到发麻,极致的痛楚之后似乎彻底失去了知觉,像活生生被剜下来似的,她不知道自己挤了多久,时间在这里都无效了。
这里的人只要一个结果。霎时间,她听见一声“昏君已死”人又炸开了。一窝蜂朝前涌,人连着人,山呼海啸而来。
小宫女本来还想着再往前走走,她以为,小皇帝死里逃生过一回,福气总会眷顾他的,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的,但有人这么一喊,她的思绪也跟着炸了。
她在人群里面举着手臂,拼命保护自己的脑袋,四周的人和他们激动的情绪雨点一样击打着她,她一张口,声音就淹没在人海里面。
她不能倒下,无数双脚会踩踏着她走过,这会变成一条无比艰难的染着腥气的路。最终有人见她穿着宫女的衣裙,扯着嗓子大骂她是伥鬼,把她从人群当中推出去。
她跌了一跤,摔得手掌全是血,再仔细一看周围,这才发现她离她要去的地方如此接近,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明白过来呢?巧的是,大将军办完了事,心情大好地出来,小宫女被众人一推。
恰好摔在大将军跟前,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也站不起来,于是只好跪着。这取悦了大将军,他一出现,人群爆发出短暂的情,然而看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在他面前跪下,又很快安静下来。大将军先安抚众人勿要躁动,而后笑问小宫女:“是个懂事的。你叫什么?”小宫女耳边嗡嗡地响着。
没听见他说话,她发钗丢了。长发混乱地作一团,衣服全是尘土,看起来像个可怜的疯子。大将军的随从叫嚣着要斩小宫女,他喝令那人退下,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叫什么?”小宫女慢慢地找回了自己,低着头,哑声说道:“生生,我叫李生生。”“姓李?巧了。本将军姓杨,你我也算是本家。”周围的人群哈哈大笑。
“你跪得恭敬,本将军高兴,就,封你做个女官吧。来人,把她拉走。”小宫女是被拎着走的,她的两条胳膊被人提着。
左手现出怪异的姿态,应该是骨折了。整个人像断线的傀儡。军医给她正骨还有消毒包扎,一般人都受不了。饶是哑巴也会叫几声,然而她一声不吭,像闷闷的、空心的枯竹。
包扎的军士惊讶于她的相貌,因她刚被大将军点名做了官,有心亲近,却不敢轻慢,没话找话,问她道:“姑娘,疼吗?你要是疼,就哭出来,这儿没人笑你。”说是没人笑她,他先笑了。